照镜子

蒋书语

“亡国生春草，离宫没古丘。空馀后湖月，波上对江川”。穿越千年时光，梦回唐朝。一白衣诗人，负手静立于玄武湖前，望着那一池澈水荡漾，悄然叹息。

我来到玄武湖的时候，天空已稍显阴郁，灰蒙蒙地似一块积尘的帆布，遮覆了悠闲流浪的云朵和慵懒的四月阳光。

玄武湖，似是江南朦胧烟雨中的一颗明珠，更似是天上宫阙里的仙女失手滑落的明镜。风起时，湖面涟漪里点点碎阳飘荡。风定时，湖面便映出了岸边桃花十里，柔柳傍水梳妆，翠色丝绦缠绵留住嬉戏鸳鸯。游人成双成对，信步河畔，赏繁花争艳，慕碧水长流。

我拣人烟稀少处径自而去，去觅一隅宁静。寻得人迹罕至的地方，轻轻坐在湖堤上。看着那方坐拥盛赞的明镜，思绪作舟，缓缓地沿着历史长河的波涛溯流而上。

陈至德四年，本是富庶温婉的江南城，高耸的城墙却如桑榆暮年的老者般破败，苟延残喘。湖旁传来鼓笙丝竹的拨奏音韵。恍惚间，耳旁传来一声幽幽的叹息：“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波澜起伏的湖面上照出一片风流腐朽之景。六宫粉黛装扮的花枝招展，随着荒淫的词曲轻歌曼舞，小巧金莲踩碎了一湖静丽，撩拨得湖水飞溅，银鱼仓皇，醉酒官人眯眼暧昧大笑。一位发长七尺、乌黑如瀑的窈窕女子妩媚地倚靠在一嘻嘻轻笑的男子身上。他便是陈后主陈叔宝，一着滚金龙袍，冕旒晃荡，珠帘碰撞歪斜的模样尽数照进湖里。湖面冷凝犀利泛着白光，它照出昏君的放荡，也照出了残败城墙外百姓衣衫褴褛，哭嚎饿倒；照出方圆百里外，金戈铁马，钢甲成行的隋军蓄势待发、摩拳擦掌。它冷冷地看着这浪荡庸俗的闹剧，照出朝廷的腐朽，也照出了一个朝代的灭亡。

南朝陈的灭亡，给玄武湖带来了一场惨烈的浩劫。隋文帝一张轻飘飘的谕旨，南京城在短短几月内被夷为平地，玄武湖也随之消失。只留下一片荒芜，一片苍凉，一片繁盛一时的记忆。岁月的变迁吊唁着从前的朝歌夜弦、飞檐斗拱。

明太祖朱元璋执意扩张南京城，筑起直插青冥的高墙，指指画画间，将玄武湖割片成了护城的波澜。湖中洲岛建起了巍峨的黄册库，禁军严加把守。从此，玄武湖的湖面便只映照出烛焰点点，照出时代变迁的沧桑与君临天下的踌躇。

同治三年的玄武湖，疮痍满地。曾文正痛惜这一番美景遭却早年战火蹂躏，调兵遣将整修这一方净土。几个月后，方恢复了素舟乌蓬，小桥流水，十里长堤“杨柳楼台”的柔媚景色。暮色时分，夕阳抖落一尘间的曼妙，醉了白昼与夜晚交替的瞬息，浸染了那岸堤上落英缤纷，将岁月静好宛然入画。

天空的唯美景色，映照在玄武湖平静流淌的湖面上，似铺开一幅绝美的画卷，徜徉映照着光阴的痕迹。烽烟四起的喧嚣终被流淌的风云抚平，岁月安详，疲于奔命的疾步终可缓下，赴这春风十里之约。

雨终归是落下了。柔风甘雨吻乱了额角飞扬的发丝。我回过神来，痴痴望向玄武湖的湖面。它却被秀雨模糊了容顏……

照一面历史烟尘间的明镜，玄武湖。亦是照出流年的韵脚、史册卷帙间的纷繁墨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