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大黑山“换肺”(外一章)
2017-08-08李华
李华
坝心彝族乡满山的梨花美景还在微信里疯转,我却等不及他披梨成熟便又冲进了坝心。这一次,是为了登上大黑山,实现一次无手术的自然“换肺”。
到森林“换肺”的说法,我是从几个北京来的摄影家那里听来的,其实就是说呼吸到了足够多的新鲜空气,就像换了新的肺一样。
这次要登的大黑山,属老君山山脉,最高海拔2800多米。上午八点多钟,我和几个摄影家从陈家寨出发,沿着山路盘旋而上,向着最高的那一座山峰进发。
第一个惊喜,是一片粉色的野花带来的。刚刚走完农民还在耕种的山地,还没有踏进满是绿树的森林,一块约有两百平方米的“绿毯”分两台出现在我的眼前。
小朵小朵的红花镶在绿草间,像是彝族服饰上美丽的刺绣。我记得那是小时候所采的猪草,叫水旱菜,可向导马大哥说叫豆瓣菜,我想,这也许是各地的叫法不一样吧!仔细一看,但见那小小的叶子真像是刚发芽的豆瓣一样,精致而且充满活力,我惊叹它们竟然能够开出比叶子还要繁茂的花,一串一串尽情释放着山野的自然与恬静。这种花单看并不起眼,而当它们小片小片地聚集在绿地上,各种各样的图案便形成了,有的像人物,有的像山水,有的像日月星辰,家禽家畜,甚是惹人喜爱,让人忍不住轻轻坐上去,让随行的摄影家帮忙,留下自己陶醉的神情。
进入树林,山路并不算陡,还是沿着山腰缓缓地向上延伸。看不准年龄但却知道有些年份的树木撑起一把把高大的“绿伞”,脚下是散落的叶子夹杂着细细的、干净的山砂。昨天的一场大雨,早已被大山里的树木尽收根底,鞋底依旧干净,空气清新凉爽,不时可听到山谷里传来“布谷、布谷”的叫声,这来自大黑山的天赖之音,以及满眼的绿油油的树,还有阵阵清凉的风,带着泥土芳香的空气,使我沉睡的细胞全都苏醒过来,皮肤全都张开了毛孔,尽情呼吸着满山的新鲜空气,身体犹如遇热的虾片,在滚烫的油锅里全面舒展开来。
第一座山里的大树杜鹃已经开过。由于计划总停在脑海里,这已经是我连续三年误了赏花的时节,心里不免有些遗憾。好在山中还有些月季静雅地绽放着,若有若无淡淡的幽香,比人工种植浓郁芳香的玫瑰,多了一些或远或近的诱惑。低下头,眯闭双眼,深深地吸一口气,再缓缓地呼出,新鲜的空气在身体的每一个角落畅流,我听到灰尘从肺部脱落的声音。
一只野鸡从蕨丛中腾起,引得大家一阵惊呼。马哥让我们留意野鸡飞起的地方,说是有可能找到野鸡蛋或它的同伴。如此探索着前行,使登山又添了许多乐趣。
穿出丛林,又有一座光秃秃的山显现在我们的眼前。往下看,陈家寨被淡淡的薄雾笼罩,随着太阳和云层的移动,一些人家的房子,伴着缓缓升起的炊烟,或明或暗地展现出轮廓,就像传说中的海市蜃楼。
一股强劲的冷风推着我向山顶攀登,气温一下子降低了四五度。我才发现原先看起来光秃秃的山上其实并不是光的,一些矮矮的灌木丛稀稀拉拉地分布着。变化多端的天气,也许,便是众多植物不能在高海拔地方生长的原因。一棵迎风摇曳的青松,在秃秃的山上尽显生命的顽强。还有一些不知生长了多少年也没有高过膝盖的大树杜鹃迎着风努力地绽放出黄色的花朵。
一种被村民称为粗康藤的植物装点着大山。它开着白色的小花,一大片一大片的,与红绿相间的叶子一起,给山坡穿上了美麗的外衣。
终于,我们爬上了山顶,一种胜利的自豪感涌上心头。大黑山,自从我第一次从朋友圈里初睹它的风采,便一直念叨着要登上它,然而这样的计划还是搁置了三年左右。传说中的天池,已经没有水了,据说是被人切断了龙脉,于是仙女也不再来洗澡了。一个形似嫩鸡 的石头呈现在山顶,给大黑山平添了几分神秘的色彩。忽然,大堵大堵的云雾向着山顶袭来,我还没来得及好好领略大黑山的风采,能见度一下子降到二三米,矗立在最高峰的铁塔瞬间被云雾吞没。我原本以为登上大黑山便是征服了大黑山,预先充足了电池,想在山顶把美景都拍个够,此刻却不得不屈服于大自然的瞬息万变,饱含着登高望远的遗憾,感叹智慧的人类在大自然面前的渺小。那些或浓或淡的云雾,踩着风的节奏舞动,我们在山上行走,就像是在天上腾云驾雾,时不时的,还被灌木的枝条绊倒。空气湿润润的,透过鼻腔凉凉的,舒服极了。我以为自己真的远离了人烟登上了云霄,正沉迷于腾云驾雾的浪漫时,却被寒冷和饥饿拉回现实。该下山了!
从登山的另一面下山, 原以为会比登山时轻松,进入丛林,我才发现脚下根本没有路,马哥提着镰刀在前面开路,我们用手在一棵棵树之间交替,扶着树干,缓慢地移动着。与上山时候的沙土不同,脚下是一层厚厚的树叶,树叶下面有黑褐色的泥土,脚踩在树叶上面,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一路下来,只见肥沃的土壤养育了一片片竹林和树林。树林中,参天的古树随处可见。听着林间叮咚的山泉,欣赏着野生蘑菇和苔藓拼成的可爱小景,胃肠的饥饿和脚下的艰难被暂时淡忘。
“看,华山美景!”随着摄影家肖关德先生手指之处,一座石峰直直矗立在我的右后方。透过树间缝隙看去,见是一块滑滑的大石头直接就形成了一座峰。这就是被村民们称为滑石板的景观了。在长满许多大树的群山之中凸起这样的一座石峰实属罕见。滑石板也称啸岩,传说仙女每次下到凡间,都要在天池里洗完澡,还要到滑石板来滑滑梯,嬉闹一番才返回天庭。这块滑石板,便是仙女们总喜欢光顾坝心的主要原因。
下午三点多钟,我们历经六个多小时终于回到了出发地陈家寨,农家的菜豆腐和野生香菇是午餐最美的菜肴。席间,听村民们聊起万寿菊花期时满山的美景,我又在心底盘算着下一次坝心之行的行程。
在大黑山的六个多小时,我们的脚步基本都在移动。早上六点钟就起床,到晚上十二点多钟,我还在写作,中间没合过一分钟的眼,却并不感到困倦来袭,我想,那定然是“换肺”的效果了。
飘荡在黑卡的歌声
位于文山城南郊的黑卡壮族布岱村不仅是全国低碳示范村,而且是全国文明村,布岱是黑卡这一支壮族的自称。
三月末的一天下午,我和几位省里来的作家正在被称为文山城后花园的黑卡村采风,与当地群众聊得正起兴,忽然,一阵琴声伴着歌声从村口飘来。琴声渐近,只见一个头戴宽边遮阳草帽的男人,怀抱着手风琴,旁边跟着两个唱着苗族山歌的女孩,优雅地向着我们走来。一个村民告诉我们,说是临村的村民听说来了客人,赶来凑热闹来了。
盘龙河低浅地跟着吟唱,阳光透过高大的树木斜射进我们乘凉的河堤上,拉手风琴男子的到来,仿佛向正在准备演出的壮族演员们宣布了挑战,他们也不甘示弱,抓紧准备完毕登场,将音乐开得震天响,跳纸马舞的热情瞬间把琴声和歌声淹没。文山壮族喜跳纸马舞,缘于一个美丽的传说。传说很久以前,文山壮族地区受到外敌入侵,布岱勇士们响应朝廷号召,奔赴前线抗击侵略者,寨子里只剩下老弱妇孺。这时,前线哨兵飞马来报,一伙敌寇绕过防线正在向寨子袭来。在这危急关头,壮族妇女们灵机一动,用稻草竹篾扎成战马的形状,外面糊上彩纸、挂上铜铃,然后妇女们拿起刀枪,挎在纸马上在村口空地上模仿战士们操练起来,敌人以为寨子里有了防备,仓皇逃离。壮族人民便以为纸马乃吉祥之物,跳纸马舞可以逢凶化吉,于是世代相传。此刻,十来个作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壮族妇女鲜艳的服饰和独特的纸马上。纸马舞、草帽舞、手巾舞,妇女们用舞蹈讲述着黑卡村从古至今发生的故事和变化,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沉醉在浓郁的民族特色表演當中。我悄悄地瞥了一眼在一旁看表演的拉手风琴的男子,只见他个子不高,约有一米六七左右的样子,皮肤白净,眼睛细细的却很有神。见他既认真观看,又似有所思,仿佛在蓄积重新抢战风头的力量。
文艺表演刚刚结束,一阵糯米的清香,以及壮族男女的欢呼声,把我们的目光拉到一架古老的石碓前,三个男人站在碓尾巴上,脚一踩一松;一个人乘着碓嘴扬起的时候拨动碓嘴,翻动粘在上面的糯米饭,只见他们三下两下就把刚放进碓窝里的糯米饭舂成了粑粑。第二窝、第三窝,经过妇女们的巧手掰、扭、压,一个个裹了花生和白糖还冒着热气的糯米粑粑,很快迷惑了我们的舌尖.....
这时,有人提出换成女人们上去舂。于是有几个妇女上去了。那碓窝里的糯米还真是欺软怕硬,欺负妇女们力气小,像是打了气的皮球,软软地对抗着妇女们踩下去的每一份力量,虽经多次的来回使劲地舂,却依然可见一颗颗饭粒高傲地仰着脸。
“加油干呀么嚯嘿,打胜战呀么嚯嘿......”
“舂粑粑呀么嚯嘿,加油舂呀么嚯嘿......”
琴声起,歌声响,小个子男人边拉边唱,全场四十来号人和着节奏高声唱起来,碓嘴落进碓窝的声音由轻变重,速度由慢变快;我们的牙齿咀嚼的速度渐渐变慢;一旁的簸箕里,摆满了一个个白白的、柔润的糯米粑粑......
盘龙河静静地向南流去,黄连木、清香木、枫树、滇朴等等,黑卡村村民自发挂牌保护的一棵棵古树,延展着长长的根系拼命将她挽留。河水微微泛浑,许是上游的上游还在下着雨。我举起相机,拍下了一幅有着河流、古树和闪着太阳光芒的风景。那河、那树、那石,以及写着壮族历史故事的竹制簸箕,一切都是那样自然而和谐。
“阿老表,弦子弹尼好!阿表妹,样子长尼好!”水边,琴声和歌声又起,汉、壮、苗、彝等几种民族的村民围在拉手风琴的男子身边,唱起了彝族情歌,一遍又一遍,男子不厌其烦地示范、纠正,对面的人举起手机录下了视频。
太阳在往西偏,光线变得更加柔和,山歌激情四射,又有一些人加入到唱歌的队伍当中。那情那景,使我想起了一次在俄罗斯旅游时,也是一个拉手风琴的男人带头打破了海上的沉寂。琴声一响,两个俄罗斯美女踩着节奏边唱边跳,熟悉的旋律,带动了整条游船沸腾起来。汉语、俄语在《三套车》《红河谷》等熟悉的旋律中翻滚,每一个人的激情都被点燃。两个场景如此地相似:一台手风琴,一个拉琴并领唱的男子,山歌拉近了在场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汉、壮、苗、彝,各民族的山歌交替展示,主客双方、各民族之间,心与心得到交融。
一路的美景将我引上了“白胡子坡”。新平街道人大主席团主席刘丕书女士告诉我说,满坡的狗尾草,还有坡顶那两两相望的树,见证了无数年轻男女喜结连理的浪漫时刻。此刻,一对情侣身着婚纱礼服,正由一名摄影师导演着摆出各种造型,河边传来的隐隐约约的山歌,眼前的一切被欢歌渐渐淹没。
从“白胡子坡”下来的时候,天色渐渐暗下来。老远,就听到苗族敬酒歌和着琴声从那个叫“河畔明园”的壮族特色菜馆飘来:好酒啰!好酒啰!(好,谐音,苗语,意为喝。)唱歌的,便是下午与拉手风琴的男子一起来的女孩。一杯下肚,旋律忽然变得更加轻快起来,歌词也变得更加有趣:“蛐蛐多,蚂蚱多,牛屎壳郎飞;咪哆多,咪彩多,高兴尼啰。端起酒杯一口闷,不要啰哩嗦;杯杯美酒表心意,干醉了回家诺(诺,谐音,文山方言:指睡觉)。愣死尼喝!”客人们举起酒杯,跟着他们打起和声。五十来度的本地包谷小锅酒,此刻就像是鲜榨果汁,男女主客们一饮而尽。反复满上,再饮下。下酒菜原封不动,歌声,已是最好的下酒菜。
那夜,我的耳畔,满是琴声和歌声在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