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析《中华汉英大词典》“有保留的描写主义”编纂理念
2017-08-08万江波
摘 要 《中华汉英大词典》宣称奉行“有保留的描写主义”编纂方针。这是当代大型汉英词典编纂理念上一次大胆的尝试,既体现了在描写主义原则大方向指引下的词典编者主体性,同时又尊重语言事实、承担社会责任、以读者需求为导向。在词典编写实践中,“有保留的描写主义”主要表现在收词、收义、释义、配例等几个方面。
关键词 《中华汉英大词典》 有保留的描写主义 编纂方针 编者主体性
一、 引言
2015年,继首部汉英词典——英国传教士马礼逊(Robert Morrison)苦心孤诣编纂的《华英字典》(1815年)——问世整整两个世纪之后,由复旦大学陆谷孙教授主编的《中华汉英大词典(上卷)》正式出版。这部词典是陆谷孙继《英汉大词典》之后所主持编写的又一部足本双语词典。预计全书将达1500万字,收录单字条目逾2万,复词条目逾30万,成语条目逾2万,义项逾50万。
陆谷孙教授在“前言”中开宗明义,指出词典遵循“有保留的描写主义”编纂方针:
在英语世界描写主义和规范主义之争的大背景前,采用一种不妨称之为“有保留的描写主义”(descriptivism with a grain of salt)的编纂方针(其实所有的描写主义都不认同anything goes),亦即在描写语言实际用法为主的同时,绝不纯客观地“有闻必录”,而是奉行取舍必经汰选的原则。例如撇除渣秽,不纳腐朽,不但是为了表明社会的品行公约底线,也是编者尊重读者的一种价值取向,更何况我们这儿的编者大多是学英语的过来人,身为家长和教师,对于后来者和自己的子弟以接触何种语料为宜,自有一种天然的关注。倘若因为我们的取舍,被责“已经沦为规范主义的描写主义”,我们也一无憾恚。再就语言表达而论,所谓“有保留”,我们也非随你怎么使用英语,一律照录不误的一群,不是人称whateverists的一群。
近百年来,随着语言学的蓬勃发展,词典编纂应遵循“规定主义”还是“描写主义”,成为词典学界最热烈的争论。《中华汉英大词典》(以下简称《中华》)奉行“有保留的描写主义”,体现了编者在尊重语言事实的同时努力向读者靠拢的编纂方针。
二、 描写主义还是规定主义?
规定主义也称“规范主义”,源自“前语言学时代”的传统语法学。传统语法学以拉丁语或希腊语语法为基础,重视书面语言的规范性,在描述和判斷语言现象时以早期文学名家所使用的“纯粹”的语言为模本,忽视语言持续发展的动态性,拒绝认同已被广泛接受的“堕落”语言现象。(张盛龙 1999)在英语词典史上,从塞缪尔·约翰逊的《英语词典》(1755年)到《韦氏新国际英语词典》第二版(1934年),基本上都受规定主义编纂理念的支配,主张遵循语言规则,并在此基础上对各种语言现象进行对错优劣的评判。规定主义词典好比语言的立法者,推崇规范语言发展、捍卫语言纯洁性,“对各种‘非主流的用法往往是不屑一顾的”(陆谷孙2000)。
到了20世纪20年代,以莱纳德·布龙菲尔德(Leonard Bloomfield)为代表的美国结构主义学派发展了一种新的语言研究模式。他们主张语言学的任务在于对语言进行客观、系统的描写,在此基础上揭示语言的客观规律。这就是描写主义的由来。基于现代语言学理论的描写主义词典遵循客观描写语言事实的原则,记录“活的语言”,而非“最好的语言”(盛培林1999)。1928年,《牛津英语词典》第一版的问世标志着规定主义词典编纂理念的式微和描写主义的兴起。该词典的发起人之一特伦奇教长(Dean Richard Chenevix Trench)认为,词典编者应该是一位语言的历史学家,而不应是语言的评论家,词典应当客观、如实地反映语言,“应对英语和它的使用采取一种‘一视同仁,敞开接纳(impartial hospitality)的态度”(陆谷孙,王馥芳2011)。描写主义语言学的主张为词典编纂带来了全新的理念,打破了规定主义无视语言发展客观现实的局面。尊重语言现实、客观记录语言变化,是描写主义词典的突出特点。
从当前来看,当我们说一部词典遵循描写主义或规定主义编纂原则,并不意味着非黑即白,不等于说描写主义与规定主义势不两立。描写主义要求词典编者客观描写处于发展变化中的语义、拼写、发音等信息,但是如果一部词典不加选择地收录所有新词,也极易沦为一部过时的辞书。因而,在实际操作中词典往往不会有闻必录,记录的多是经过一定时间之后积淀下来的词汇、词义,表现出的状态是动中有静,是一种相对的动态。规定主义则是静中有动,是一种相对的静止,随着社会的持续发展,规定主义也会随之相应进行动态的调整或更新,不断形成新的规范、新的标准。
随着20世纪70年代末以来以《牛津高阶英语词典》《朗文当代英语词典》等为代表的学习词典大行其道,编纂理念由词典体现编者意志转变为以读者为中心。在经历了规定主义和描写主义两个极端之后,普通词典的编纂理念也开始受到学习词典的影响,转向以读者为中心的实用主义编纂理念——“以读者为中心;摒弃规定主义和描写主义的极端,吸取二者之长,既客观描写,也给读者以提示和指导;内容注重实用,形式方便使用”(解海江、章黎平2010)。受以读者为中心的词典编纂理念的影响,当代的大型词典鲜有采用绝对的描写主义或规定主义的编纂方针。在词典编纂理念二度转向的大背景之下,《中华》自觉限制了编者意志,提出“有保留的描写主义”,体现了编者努力向读者靠拢的取向,同时,他们的“主体性本质”也不容忽略,因为词典编纂者是“有保留的描写主义”原则实施过程中决定保留还是舍弃的主体。
陆谷孙教授认为,描写主义仅仅是“给词典编者提供了一个客观观察语言的全新视角,而丝毫不能改变词典编纂的终极‘主体性本质”,对于一部采取描写主义态度的词典来说,“编纂词典过程中的一些基本问题,诸如词目遴选、词目增删、释义撰写、‘新词新用法接受度判定、‘外借词的‘归化判断、(对读者)‘重要的一次性用词用法的判定、语体判断、例证选配等还是有赖于词典编者的直觉、经验、知识储存,有时甚至是主观好恶”。(陆谷孙,王馥芳2011)
“有保留”表现在“取舍必经汰选”,而非绝对客观的“有闻必录”。在接受《文汇报》记者黄春宇采访时,陆谷孙教授进一步从编者“主体性”视角阐释了《中华》收词的“容忍度”和“警戒线”:
在收词方面,我们的范围比《汉语大词典》广,门槛相对要低,容忍度则高一点。比如方言里讲的“打八刀”(把“分”字上下拆开),就是离婚的意思;一些台湾人说的“贝戈戈”,其实是“贱”的繁体字左右拆分。俗的词条也是有尺度的。语言不可能全都是干干净净表达正能量的,里面肯定有所谓的渣滓。最近我就加了一条“闭上你的臭嘴”(按字母读出syfu,即shut your fk up),但是这种例子极少,那几个四字母词,能不出来就不出来。不可能编一本《五十度灰》那样的词典吧?《中华汉英大词典》尽管收入了“自慰器”这个词条,但白描式的色情、吸毒是坚决不碰的,我们自觉地给自己拉了两根警戒线。(黄春宇2015)
针对《中华》甄选词条时的原则底线,《新京报》记者伍勤(2015)也曾采访过陆谷孙主编。陆先生解释说,所谓“原则底线”,来自于“价值观”及伦理、道德、政治上的一种“自我审查”。所谓“价值观还有自我审查”,可说是先生提出的词典编者的“主体性本质”的具体表现:
(原则底线在于)价值观还有自我审查的吧——伦理、道德上,当然也有政治上的。最近我就删了一条例证——百毒不侵,“生活在這样的环境里,中国人现在可以做到百毒不侵”。还有字典里也有“五十度灰”,比如白描式的色情和嗑药,美国俚语里特别多。比如那些描述吸毒后幻觉的,技巧式的施虐受虐过程的,我们都不收。有些词,比如“撸管”之类,就被我们另一位执行主编删掉了。我倒是觉得收进去问题不大。英文里这些词时常有缩略法,比如英文里的“fking buddy(炮友)”,被缩略成“fb”,就会让它看起来less ugly,但是中文里没有这个办法。
“语言不可能全都是干干净净表达正能量的,里面肯定有所谓的渣滓”,这与周作人提出的学术观点“在学术上是无所谓卑猥或粗鄙的”不谋而合。对于语言学家来说,这是不可回避的语言事实。描写主义的词典编纂方针要求词典忠实于它所描写的对象,客观呈现各种语言事实。然而,在“有保留的描写主义”编纂原则指导下,编者既要尊重语言事实,也需要承担起社会责任,在选词立目时要照顾到“社会的品行公约底线”,对于一些敏感词汇必须有所取舍或表明态度;对于那些触碰社会品行公约底线的黑话、粗话、禁忌语、敏感语,就算在网络上、社交媒体中使用频率再高,《中华》也都坚决不予收录。
《中华》采取“有保留的描写主义”原则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因素——提供必要的规定主义信息,满足教学需求。对于双语词典而言,一种语言往往是用户的母语,而另一种是其外语,因而双语词典就不可避免地具备学习词典的教学功能。双语词典的使用对象中不乏语言教师与学生,词典用户需要学习规范正确的字词、释义、搭配与例证。陆谷孙教授在《中华》“前言”中指出,“一味描写,放任语言无政府主义和虚无主义。……要是我们的学生张口闭口都是英语的‘四字母词,浇风易渐,待到形成习惯,怕是淳化难归,‘当如后患何了”。从适合教学所需的角度考虑,词典编者不可忽略词典的语言示范作用,不能过度强调描写主义,让广大师生无所适从。
三、 “有保留的描写主义”的编纂实践
《中华》的“有保留的描写主义”编纂方针主要体现在词典的收词、收义、释义、配例等方面。
(一) 收词、收义
《中华》收词的底线究竟在哪里呢?描写主义“照实收录”的方针反映在收词上,主要表现为注意口语词的收取和对新词选取尺度的放宽(李荫华1979)。因此,不妨抽样比较一下出版年份比较接近的《中华》和《现代汉语词典》第七版(以下简称《现汉》)对一些使用频率较高的新词新义、口语词、禁忌语、敏感词的收录情况,如表1所示。
可以看出,《中华》总体上在收词收义方面比《现汉》表现出更强的接纳性和描写性,收入了“车震”“嘿咻”“房奴”“忽悠”(多义项)等在生活中实际使用的词语,虽其中有些难登大雅之堂。在适当使用语域语体标签的情况下,《中华》收录了大量处于活跃使用状态中的高频新词新义、口语词,甚至还有不少敏感词、禁忌词。与此同时,《中华》厚今也不薄古,有历史文化意义的旧词在词典中也有容身之地,就连“阿差”等含有种族歧视性的旧词也都在适当标注的情况下予以收录,表现出对历史存在的客观态度,这都是“有保留的描写主义”收词原则的具体表现。然而,对那些偏离正确政治方向的词汇、过于敏感、下流或带有侮辱色彩的粗俗词语,则有一条不可逾越的红线。当然我们也完全理解,《现汉》作为一部遵循规定主义编纂原则的中型现代汉语单语语文词典,对绝大多数敏感词、粗俗词、旧词不收录,体现了《现汉》编纂原则与实践之间的自在完整性,自有其合理之处。
再以“屌丝”一词为例。“屌”字在汉语俗语中指男子外生殖器,也常用做骂人的话,在南北方很多方言中都有较高使用频率。2011年前后,“屌丝”一词随着网络语言的病毒式传播一跃成为网络高频词汇,商务印书馆出版的《2011汉语新词语》将其收录。2012年2月27日,凤凰网专题讨论了“屌丝: 一个字头的诞生”。未几,2012年3月1日,腾讯网也推出专题讨论“屌丝: 庶民的文化胜利”。2012年11月,“屌丝”一词赫然登上《人民日报》的十八大特刊,出现在《激发中国前行的最大力量》一文中。(陈琨2012)然而,以规定主义著称的《现汉》对“屌”字处理极为简单,释文仅为“名男子阴茎的俗称”,并未体现出该字头的活跃性,其下也未见收录任何复词条目。对此周俊生(2014)曾撰文批评道:
当社会分出等级、层次以后,语言也被分出了等级,一些所谓“上等人”使用的语言被认为是高雅的,而一些处于底层的“下等人”所使用的语言便相应地被认为是粗俗的,比如“屌丝”这个词,它是“上等人”打死也不肯用的。但是,作为给人们在读书学习中释疑解惑之用的词典,对粗俗语言选择性失明,这其实已经违反了词典作为工具书的职能,也使它在记录语言现象上出现了空白。这并不是一种科学的、实事求是的态度。
试比较《中华》对“屌”及相关复词的处理:
屌 diǎo 1
3
屌毛 diǎo máo
屌毛灰 diǎo máo huī
屌丝 diǎo sī
《中華》收录了“屌”的3个常见义项,并且使用了来源于生活的例证,体现了描写主义的主张;然而,释义前的用法提醒标签(如
与同类型的较大型汉英词典相比,《中华》在收词方面历时性与共时性兼顾、正式与非正式并蓄,表现出鲜明的描写主义倾向。《中华》除参考《现汉》(单字条目13万、复词条目69万)之外,还重点参考了《汉语大词典》(单字条目227万、复词条目375万)、多部权威专科词典,以及美国MRM语料库、香港LIVAC语料库等语料库信息。与此同时,《中华》也关注新词的发展与流变,收录了不少经过时代大浪淘沙而积淀下来的新词,因而词典容量大、覆盖面广。概括起来,《中华》在收词方面表现出的特色有:
第一,注意收录具有一定历史文化意义的旧词,如“阿差、保中、关升、红头巡捕、暗门子[=窑子]”等。
第二,关注新词新义发展,及时收录已经稳定使用的新词新义,如“给力、广场舞、忽悠、富二代、房奴”等。
第三,关注各种汉语字词的变体,记录了大量通假字、异体字、变体词(如“画[化]、还[营]、接[辑]、咎[舅]、可[何]、胶樽[塑料瓶]、甫士咭[明信片])”等。
第四, 大量收录历史文化词语,如“吃(洋)教、抽丁、丑满、法腊、红蕤枕、郊社、髀关、巴拉莱卡、城子崖遗址、秤砣虽小压千斤、古钢琴、古尔邦节”等。
第五, 注重收录口语词汇,如“八百年、扒带子、的票、嘿咻、挂科、吃粉笔灰、吉里骨碌”等。
第六,注重百科词语的收录与平衡,《中华》非常关注近年来的科技发展动态,收录了物理、化学、经济、生物学、医药、动物、植物、宗教等近百个科目的词汇。
陆谷孙主编在《中华》前言中提到:“在收词方面,古今兼顾,中华本土(大陆以及港澳台)和海外社区兼顾,多少可算是这部词典的特色之一。”《中华》收词覆盖面广,从人体穴位到阴阳八卦,从中外名城到动物、植物,从历史事件到天文地理,从方言口语到百科词汇,诚如陆教授所说,“一大特点就是杂”(黄春宇2015)。陆教授于2016年4月1日在给笔者的电子邮件中,解释了词典这一编纂特色背后的设计思考:“何以内容如此庞杂?我是想树个继往开来的地标,让古字古词留下相当的痕迹(省去读者查阅的麻烦),同时不排斥新字新词,渲染时代气息。”
陆教授所说“省去读者查阅的麻烦”,体现了“有保留的描写主义”指导下“以读者为中心”的编纂理念,体现了词典编者意在优化广大读者查阅体验、提升查得率的设计思想。因此,陆教授将查得率奉为圭臬,他曾说:
与学院派不同,我顽固地认为,词典的第一要素是查得率,没有其他方面可以与之相提并论。任凭你把学术性、科学性、创新性说得天花乱坠,一旦多数词条查不到,人们立刻对这本词典失去信心。反过来,如果能在待查的10个词语中找到八九个,那么读者与编者双方都会感到很满足。我这样说是回归常识,而生活中有太多方面需要回归常识。查得率是一个很低级的要求,但是符合了最广大读者的需求。有人做过统计,我们过去编的《英汉大词典》在“中国使用最多的书籍”中排名第24位,其中较有人缘的原因之一,我归结于查得率高。当然释义是否精准,例证是否丰瞻,也很重要。(黄春宇2015)
只有从收词这个源头上扩大辞书的容量,提高信息密度,才有可能让读者在词典中检索到自己所需要的信息。在2015年3月于上海举行的《中华》征求意见本专家评审会上,黄源深教授曾这样概括《中华》的查得率:“上到皇宫贵族、下到凡夫卒子,都有收入。方言、成语的查得率很高,几乎是无所不包。”他以获得华语文学传媒大奖的、用沪语写成的《繁花》为参照对象,以10页为单位收集小说中的沪语词汇,共查220页,然后比照《中华》,得出的查得率高达833%。“无论熟悉的‘搞七念三(说胡话)还是生僻的‘康白度(买办),这本词典中都收录了进去。”(万江波 2017)
(二) 释义
在词典编纂中,描写主义的精神体现为尊重语言事实,客观记录语言流变。在处理释义时,《中华》力求达到客观、完整和实用,体现了以描写主义为主导的词典编纂理念。
首先,《中华》在参考各大辞书蓝本及语料库资料的基础上,力求客观梳理条目义项,辨义、收义兼顾历时性与共时性,义项划分较细,注重体现语言发展的流变,表现出鲜明的描写主义倾向。翻开《中华》,新旧义项、历史文化义项、口语义项俯拾即是,同时也不避讳部分敏感义项,其中大量义项都是首次进入汉英词典,如“常(=计量单位;〈旧白话〉倘若)、纷(=古代旗子上的飘带)、柄(=根本)、奔(=残酷)、坏(=辞官)、潮(=时髦)、鸡(冒犯语,=妓女)、被(俚语,=被强说成〔如‘被自愿〕)、逼(冒犯语,=屄)、管(俚语,指男性生殖器)”等。
第二,释义兼顾语义与语用,力求准确贴切且“超越等值”。查找释义是人们使用词典的主要目的之一。兹古斯塔(1983: 404)认为,“双语词典的基本目的是在一种语言的词汇单位与另一种语言的词汇单位之间找出意义相等的对应词”。对于双语词典来说,释义意味着译义,其质量很大程度上取决于翻译的原则与做法。《中华》在提供对应词的前提下尽可能提供语域语体等语用信息和标签,同时结合使用补充说明、直接或间接参见,如实提供更多语言、历史及文化方面的背景信息。
如此为读者计,大大增强了词典的描写性和实用性。特别是在处理文化空缺词时,《中华》往往是先用音译、字面译或直译等异化翻译策略描写出词目词在汉语文化中的原汁原味的意義,以求最大限度保持其原有语言美感、修辞手段、特有的张力和表现力。然后,再应用意象迁移等意译手段的归化翻译策略给出词目词在目的语中更多的对应表达法,共享“他者”独有的异趣。(万江波,陆谷孙2016)如 “饺子”条所示。
饺子 jiǎo zi, halfmoon or Chinese dumpling, tortellini [usu with minced meat and vegetable filling]
第三,在义项排序方面,“有保留的描写主义”表现为描写主义与“用户友善”原则相结合,在实际操作中依序遵循从高频到低频、从核心义项到引申义项、厚今薄古的排序方式。这不仅有利于词典如实描写呈现当代活的汉语、如实记录语言流变的脉络,更重要的是也有利于优化读者的参阅体验,提高查得效率。
(三) 配例
如果说释义是词典的灵魂,配例则赋予词典以血肉。配例是释义的延伸,其作用在于提供词目词活的典型语境、典型搭配、习惯用法、语用信息等。《中华》在遵循描写主义原则下兼顾一定的规定主义,讲究例证的真实性和典型性。除提供部分书证之外,词典中的大量例证取自于报刊、网络、口语及语料库中的真实语料,知识性与趣味性兼而有之,比较贴近读者需求。如 “挂”条中的配例都是来源于生活的鲜活语料,人们经常使用,因而很有可能也是词典用户经常查询的语言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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趣味性可说是《中华》配例的一个重要特征。词典不再摆出一副学究气,不再总是规定这个规定那个,也表现出感性的一面,透过例证和用户直接沟通,其中不乏源自于生活智慧的令人捧腹或发人深省的配例:“为什么都把酣睡说成‘睡得像个婴儿,而实际上婴儿一小时要醒十次?”;“不是你的,你永远也得不到”;“枕头是个发型师,好多天早晨醒来,我的头发样子要说多怪就有多怪”;“作恶者以损人的目的开始,以害己的结果告终”;“从健身房出来直奔麦当劳”;“我不信健身锻炼,而是信奉‘不锻炼,不酸疼”。《中华》中类似的配例像撒胡椒面一样散布于词典的各处,充满陆氏幽默,不拘一格,闪烁感性光辉,使得翻阅词典也成为一种阅读之趣。
四、 结语
“有保留的描写主义”是当代大型汉英词典在编纂理念上的一次大胆尝试,既体现了在描写主义原则指导下的词典编者主体性,又尊重语言事实、承担社会责任、以读者需求为导向。在“有保留的描写主义”方针指导下,《中华》确立了相应的收词、释义、配例等的处理方案,使得词典在收词方面杂而不乱,查得率高,实用性较强。然而,在词典编纂的实践过程中是否在全局上已经做到了把握有度,在微观上处理得当,还有待下卷及修订版的全卷本出齐之后再做出全面评价,我们也期待词典使用者的检验和反馈,以继续完善正在编审中的《中华》下卷及未来的修订版全卷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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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马 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