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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响我国公民政治参与的因素分析
——以2002与2011年两波全国抽样调查数据为依据

2017-08-07易申波肖唐镖

关键词:抗争公民政治

易申波 肖唐镖

(南京大学 公共事务与地方治理研究中心, 江苏 南京 210093)

影响我国公民政治参与的因素分析
——以2002与2011年两波全国抽样调查数据为依据

易申波 肖唐镖

(南京大学 公共事务与地方治理研究中心, 江苏 南京 210093)

利用2002和2011年两波全国抽样调查数据,分析发现:对于政治参与的不同面向,诸影响因素的作用方向并不一致。教育会抑制投票参与,促进接触型、沟通型和抗争型参与;与收支相抵者相比,入不敷出者在选举以外的三类参与中都表现得更为积极;对选举公平性及其功能的负面评价会抑制选举参与,但对其它参与则有一定助推作用;民众感知到的参与渠道越丰富,就越会积极参与投票,反之则可能参与抗争;公共服务评价越高,越少参与抗争行为。基于此,教育程度的提高、收入差距的扩大以及民众对现有参与渠道及政府公权力运行状况的偏低评价,有助于我们理解过去十年间我国公民政治参与变迁的发生机制。缩小收入差距、完善包括选举在内的多样化参与渠道以及提升公共服务水平应当是政府化解抗争行为、遏制群体性事件激增势头的应对之道。

政治参与; 接触型参与; 沟通型参与; 抗争型参与

作为现代社会发展的重要标志,日益增长的公民政治参与已成为当今世界的一大政治景观。显然,此潮流的出现应有普遍性的背景,也与各国自身发展的特殊性有关。过年十余年来,在不同于西方政制的架构下,我国公民的政治参与呈现明显的结构化特点,如接触型参与和抗争型参与增长较快,选举投票型参与却有下降。①为何我国公民的政治参与会出现这种变迁,换言之,当前影响我国公民政治参与的主要因素有哪些?本文拟以2002和2011年两波全国抽样调查数据为基础,系统探讨影响我国公民政治参与的主要因素。

一、寻求政治参与的解释:文献述评

国际学界关于政治参与的研究,始于19世纪末20世纪初政治学家及社会学家对选举行为的研究,自60、70年代后逐渐扩展至包括选举在内多种类型参与行为的研究。如何解释公民的选举参与和投票行为?在美国,20世纪40年代以前主要聚焦于宗教信仰、社会地位和居住地等社会学背景②;50、60年代开始强调政党认同(党派性)、候选人和议题及竞选事件本身的影响③;70年代后,则强调议题的重要性及其与政党认同的双向因果关系④。选举行为研究在逐渐完善和成熟的同时,也逐渐被整合到对更宽泛的政治参与行为的研究当中。另一方面,从更广义的政治行为角度,可以发现关于集体行动和社会运动的研究大体肇始于相同时期,走出了一条与常规政治参与研究并行的发展路线。从19世纪末20世纪初勒庞等人把集体行动看作非理性行动的社会心理学理论,一直到当代的资源动员理论和政治过程理论,集体行动和社会运动研究发展出了丰富的理论成果,并逐渐与政治参与研究相互融合。

总括起来,公民政治参与的理论解释主要有两种路径:一是从微观个体出发,分析个体参与政治的决策依据和影响因素;二是从宏观社会出发,揭示社会结构性因素及其变迁对政治参与的影响。以公民个体行为为视角,讨论影响其政治参与的因素,国际学界已提出诸多理论解释,社会经济地位模型、动员模型和理性选择模型系其主流视角。

社会经济地位模型由维巴和尼予以完整的阐述⑤,也见于阿尔蒙德和维巴、巴恩斯和卡斯以及米尔布拉斯等人的著作中⑥。根据这一模型,社会经济地位高的个人掌握更多资源(包括时间、金钱、技能等),所处的社会环境有利于他们形成积极的公民态度和参与规范,培养公民技能,从而比地位低的个人更有可能参与政治。除了少见的例外⑦,已有大量的研究验证了教育、收入、职业等社会经济地位指标与政治参与行为之间的密切关联。然而,这一理论也面临多方面的批评。首先,社会经济地位模型假设态度先于行为,即先有积极的公民态度,然后才有参与行为,然而这两者更有可能是互为因果的关系。其次,该理论把参与行为看成原子式的活动,似乎个人只要有参与动机,参与行为就会发生,然而许多参与行为,如参加政治会议、联名请愿等,却并不是个体式的。再者,该理论忽视了不同类型参与行为之间的差异。维巴和尼发现可以用社会经济地位指标解释整体参与水平以及全部四类具体行为的参与水平,尽管在解释力上稍有差异;但也有充分证据表明,不同的社会经济地位指标可能与某种参与行为有关,而非全部。⑧尤其关键的是,仅与该理论把个人从环境因素和制度结构中抽离出来,忽视了后者的作用。

与社会经济地位模型过于强调个体特征(个人资源和公民倾向)不同,动员模型认为参与行为是对个体所处环境及由环境所塑造的政治机会的反应。个人资源和心理倾向仍然是动员模型的构成要素,但其扮演的角色和发挥的作用有所不同。社会经济地位不仅塑造了个体的公民态度,更决定了他们的政治动员水平和性质。社会经济地位高的个人之所以更多地参与政治,不仅是因为他们掌握更多的个人资源,更在于他们有更多的机会通过正式的制度动员(如政党、竞选组织、利益集团)和非正式的社会动员(如政治讨论),使用这些资源参与政治行为。因此,政治动员取代了公民态度,在社会经济地位与政治参与之间起到中介桥梁的作用。关于政治参与外部动员的研究,开初主要集中于选举竞争的激烈程度、竞选支出的多寡和竞选职位的高低⑨等因素,后来逐渐扩展到非正式的政治讨论、参加志愿组织和社区·公民活动、乃至社会运动⑩等议题。

理性选择模型假定政治参与者是理性人。换言之,个人参与政治活动是为了实现特定目标,当参与政治的收益超过成本时,他们才会决定参与。这一理论在形式上具有很强的解释力,所有现实发生的政治行为都可以被认为是出于行为主体的理性计算。然而,理性选择模型在理论上必须首先面对“参与的悖论”,即按照该理论的预测,各类政治参与行为,尤其是集体行动,即便不是绝对不会发生,也会极其罕见,然而现实生活中各类参与行为却是相当普遍的事情。通过引入“选择性激励”(Olson,1965)、“维护民主制度的价值观念”(Downs,1957)等概念,这一理论难题基本被化解,但以理性选择为分析框架的经验研究仍会面临不少问题。首先,对政治参与行为的各种动机以及其它关键概念的测量是值得质疑的;其次,参与者所声称的动机有可能只是对自身行为的一种辩护,并非真正的动机;最后,此类研究通常聚焦于以抗争为代表的集体行动,单纯以抗争参与者作为样本进行分析会导致选择性偏差。

基于上述考量,维巴等人(1995)推出新版的社会经济地位模型,即将其与动员理论和理性选择理论整合,提出政治参与的公民志愿主义模型。其构成要件为资源(金钱、时间、公民技能)、内在激励或政治卷入(政治兴趣、政治效能感、政治信息、党派性)和政治征募。资源在不同个人和群体中的不同程度的分布,使得人们对不同参与活动所需成本的承受能力和受到的资源限制不同,他们便会参加不同类型的活动。只有具有相当程度的内在激励,人们才会参与这一志愿政治活动。政治征募则涉及哪些人更可能会被别人要求参与政治活动。

作为政治参与经验研究中的主流模型,上述理论各有自身的优势和不足。正如维巴等人认为,个人选择不参与,是“因为他们不能参与,因为他们不想参与,或者因为没有人要求他们参与”。反过来,我们也可以说,个人选择参与是因为他们能够参与,他们想参与,并且/或者他们被要求参与。社会经济地位模型从“能参与”和“想参与”的角度,动员模型主要从“被要求参与”的角度,理性选择模型则聚焦于“想(愿意)参与”的角度对政治参与进行解释,为后续研究提供了基本的参照,但也遗留了一些有待解决的问题。社会经济地位模型很好地回答了“谁参与”的问题,对此问题它的答案是:具有较高社会经济地位、积极公民倾向和适当政治资源的人,更有可能参与政治。然而,它几乎很少涉及人们“为何参与”的问题。理性选择模型直接回答“为何参与”的问题,但其完善的形式背后却隐藏着经验实证上的困难。此外,关于政治参与的解释还需要回答“如何参与”、即参与方式的问题。正如有学者恰当地指出,“人们总是单纯聚焦于参与数量的多或少。事实上,必须把焦点指向何种类型的行动、在什么样的制度环境中、在什么时间、有怎样的目的以及环境有怎样的约束。”

国际学界关于政治参与的解释性研究,多利用面向公民的大规模抽样调查数据进行检验,形成了相互竞争的理论形态,呈现出系统化和深入性的特点。相较而言,国内学界关于我国公民政治参与的研究大多利用区域样本或个别案例,对特定群体、特定面向的政治行为进行分析。相关研究大致可分为两类:一是以特定的参与类型为对象,即以参与案例为分析单位,如立法参与、政府决策与执行的参与、基层治理层面的参与,包括有关听证会、专家咨询、参与式预算、网络参与和网络群体性事件、公民(含记者)调查、公民与维权律师的维权参与、信访与群体性事件、公益诉讼、村社与基层事务的自治参与等案例研究。此类案例研究,往往难以系统呈现我国公民参与状况的全貌,对公民“为何”和“如何”参与的解释也相对欠缺。二是以特定人群为对象、以行动者为分析单位的研究,如针对参与行动中的专家、律师、记者等专业(精英)人士,或针对普通公民如农民、工人、大学生政治参与的研究。其解释路径是在参照社会经济地位模型等理论基础上稍有拓展,延伸至政治信任、政治支持等一般性的政治心理与态度因素,至于宏观政治、经济与文化环境的影响则较少涉及。下文将按照特定人群为线索,对国内政治参与研究作一个简要式的梳理。

在不同的行动者群体中,以农民获得研究者的关注最多。我国农村自上世纪90年代实行村委会选举和基层自治,关于农民政治参与的研究也从此逐渐丰富起来,关注的焦点最初也集中于村民参与村委会选举,后逐渐延伸至接触政府官员、人大代表乃至制度外参与等多种行为。杨明通过对四县农民的调查,发现在政治参与的目的上,农民主要是关心与自己切身利益直接相关的经济问题与公共事务问题,对关系政治体制变化、政治领导、政治稳定等问题则重视不足。农民的性别、收入和受教育程度对他们的政治参与行为有重要影响,而政治参与意识与参与行为之间似乎并没有必然联系。季丽新从经济收入、文化程度等社会经济地位指标以及年龄、性别和政治面貌等因素对农民政治参与的影响因素进行分析。总体上,关于农民政治参与的研究在不断深化,表现在以下几方面:首先,关注焦点逐渐从村级选举延伸到选举外各种参与行为,乃至与村民政治参与行为密切相关的政治观念变迁也有所涉及。其次,研究对象从一般化的全体农民细化至农民中的次级群体,如农民工、农村妇女等。尤其重要的是,对农民政治参与影响因素的分析,并不局限于社会经济地位及个体特征的考察,也扩展至政治效能感、政治信任、社会资本等因素。

城市居民、都市白领、中产阶层、私营企业主、律师等其他群体也受到研究者的注意。张云武、杨宇麟发现当前城市居民的政治参与程度较低,但意见表达型政治参与的程度强于利益表达型参与。在分析城市居民政治参与的影响因素时,他们发现性别、年龄、文化程度对于两类参与都具有较大影响,工作、家庭和个人满意度对意见表达型政治参与具有正向影响,家庭满意度对利益表达型政治参与具有正向影响,但工作和个人满意度对其不具有显著影响。胡荣发现,城市居民政治参与的渠道日益多元化,在个人政治接触仍然起重要作用的同时,也出现了新的政治参与方式。城市居民的政治参与由维权抗争、利益表达和选举参与三方面构成,社会资本的各因素对这三者都起到积极的作用。孙秀林、雷开春对上海新白领的调查表明,收入分层和职业分层对他们的政治参与没有明显影响,主观认同则有非常明显的影响,政治态度对政治行为具有显著的影响效果。有学者的研究表明,我国私营企业家的主要政治参与方式,乃是通过与政府和政府官员建立非正式的利益关系,努力建立庇护-代理关系来追求自己的利益。关于我国民营企业家政治参与的动机,有研究认为,主要是谋求个人地位和企业发展,而不是履行社会责任或规避制度风险。

也有相当多的研究并不区分特定的人群,而是针对全体中国公民进行分析,但仍以对区域样本的分析居多,即以行动者个体为分析单位,聚焦于影响政治参与的某一方面因素。例如,陈捷利用对北京居民的三次调查数据,分析发现,高水平的普遍支持可能会驱使人们在地方人大代表的选举中投票,而与人们是否与各级政府和政府官员进行接触并没有太大关系;低水平的具体支持则促使人们上访,但对人们的投票行为没有太大影响。这较好地回答了我国公民“如何参与”的问题,即为何选择某种而非其它的参与方式,而其分析的影响因素仍属个体的政治心理和态度层面。延续政治心理与态度影响政治行为的思路,学者们对影响我国公民投票和其它政治参与行为的诸多心理因素进行分析,验证了政治效能感、信任、权威人格等政治心理因素对我国公民政治参与的作用。总体上看,此类研究大多都没有超出社会经济地位和动员模型的理论框架,而是对它们的应用和延伸。

史天健从文化的视角,用“政治的文化逻辑”解释我国公民的政治参与。在各种文化规范中,史天健着重强调其中两种:即权威取向(Orientation toward Authority)和自我利益观(Definition of Self-Interest)。在这两个维度上,我国传统文化和现代西方自由主义文化有着重大差异。前者是等级式的权威取向和异我中心的自我利益观,后者则是对等的权威取向和自我中心的自我利益观。他指出,文化对政治参与的影响是复杂的。传统文化的异我中心自我利益观会使人们在政治上更加消极,鼓励人们避免采取对抗式或非常规政治行为,然而等级式的权威取向则鼓励人们在政治上更加积极。尽管等级式权威取向鼓励人们参与各种政治行为,包括罢工和示威等非常规政治行为,这种规范所认可的目标与西方自由主义文化所认可的目标是完全不同的,按照后一种观念,被统治者认为权威因他们的同意才有效。等级式权威观不认可人们反对政府,只鼓励他们提出抗议。由于(狭义上的)文化是一个社会中为人们所信奉和接受的价值观和规范,个体在价值观和规范上的取向反映出社会宏观环境对他们的影响。由此,分析文化对政治行为的影响便具有宏观视角的色彩,尽管其仍然以个体为分析单位。其政治参与的“文化理论”也在一定程度上超越了前述几种主流理论模型的视域,具有很重要的理论意义。

此外,若从宏观视角出发,政治权威机构关于政治参与的观念对普通公民的实际参与行为势必产生重要影响。有学者曾深入地讨论我国政治参与的理念问题,如James R. Townsend考察1945-1965年间中共关于政治参与的观念,指出中国式政治参与的主要功能在于执行党的政策,而不是像在西方民主国家那样影响决策,中国式政治参与要求群众的政治行动服从于一个最高的、整体的、由党界定的国家利益。台湾学者叶明德也曾指出,中国大陆政治参与的主要功能在于执行党的政策、塑造国家意识、给民众提供国家事务信息,并轻微地使政治精英聆听民众的意见与需求。据此,他认为若以西方的政治参与概念为标准,中国大陆的民众便毫无政治参与活动可言,即使有,也无实质意义。但随着经济改革政策的持续推行,大陆人民物质生活日益改进,教育水平逐渐提升,这种情况可能会发生变化。

综上所述,关于我国公民政治参与的解释性研究尽管已取得不断深入的丰富成果,也存在一些共同性的不足,主要表现在两方面。一是在数据来源上,大多利用区域样本、特定时点的截面数据,少有基于全国范围大规模抽样调查数据的探讨,尤其少见利用长时间跨度的连续调查所作的分析。二是在关于政治参与影响因素的解释上,受国际学界主流理论的影响,个体视角的静态分析居多,从宏观视角出发、聚焦民众参与行为之变迁及其原因的动态分析则十分罕见。研究表明,近年来我国公民的政治参与发生了变迁,而这种变迁是在经济社会发展和社会转型中发生的。因此,本文拟利用以个体行动者为单位的微观分析方法,从宏观社会环境的变化和政治制度运行的视角出发,利用间隔十年的两波调查数据,探究我国公民政治参与之变迁与类型学特点的可能原因。

二、研究设计

(一)政治参与的概念、测量与类型

基于系统分析民众参与的角度,本文尽量扩展“政治参与”概念的外延,将其定义为“普通公民试图影响政府决策及其实施的各种行为”。在外延上,我们认为,除了反政府、反体制的活动外,其它所有的普通公民试图影响政府决策及其实施的行为均在其列,包括投票、竞选、公决、结社、请愿、集会、抗议、游行、示威、反抗、宣传、动员、串联、检举、对话、辩论、协商、游说、听证、上访等。

以公民为单位,测量其政治参与状况,可通过政治选举的参与率、及其它个体和集体行动的参与状况等客观指标来测量,但一般而言,研究者主要通过直接询问受访者是否参加过一些具体的政治参与行为来测量。因研究者对政治参与的理解以及研究主题的差异,测量的具体方法而有所不同。面对通过抽样而选择的公民受访者,提请其回答的方式一般有两种:一种是简单的肯定/否定式,如“是/否”“有/无”;另一种则区分参与行为的频率,如“从不”“偶尔”或“经常”。

在现代政治生活中,人们的实际参与方式形形色色,多种多样。但在实际调查中,研究者们却是无法就各种参与行为逐一询问受访者,只能选择其中的主要方式而了解。本文研究即受限于数据库本身的政治参与测量指标。我们所使用的数据库乃是亚洲风向标跨国调查计划(Asia Barometer Survey, ABS)在我国完成的部分。2002年和2011年两波调查涉及到的政治参与行为包括如下12项:(1)在(城市)单位/(农村)村选举中投票;(2)在上一次地方人大代表选举中投票;(3)参加选举会议或候选人情况介绍会;(4)动员别人投某个候选人的票;(5)直接向领导反映意见;(6)请能和领导说上话的人帮忙;(7)通过各级人大代表反映意见;(8)写信给有关政府部门;(9)写信给报社;(10)找负责人的朋友或熟人说情;(11)团结大伙一起顶;(12)上访、游行、示威、静坐。

通过先建立理论分析框架、再用调查数据验证的方式,我们另文分析过前述政治参与行为的类型。此处不详细介绍类型分析的详细过程,仅简单呈现其结果。前述各项参与行为被划分为五类:投票、竞选、接触、沟通和抗争。投票参与包括“单位/村选举投票”和“地方人大代表选举投票”(2011年为“在过去几次选举中投票”和“村委会/居委会选举中投票”),竞选参与包括“参加选举会议或候选人情况介绍会”和“动员别人投某个候选人的票”,接触型参与包括“直接找领导反映意见”、“请能和领导说上话的人帮忙”以及“找负责人的熟人或朋友说情”,沟通型参与包括“写信给有关政府部门”和“写信给报社”,抗争型参与包括“团结大伙一起去理论”和“上访、游行、示威、静坐”。在理论分析中被归为沟通型参与的“通过各级人大代表反映意见”,由于因子分析结果不理想而被舍弃。后文将以这五类参与行为分别作为因变量进行分析。

(二)研究假设

基于上述讨论,本文在借鉴既有理论视角的基础上,着重从近年来我国社会经济发展状况及政治制度与公权力运行状况等方面来对公民政治参与行为进行解释,以此加深对经济社会转型背景下民众政治行为变迁的理解。

首先,本文尝试利用社会经济地位模型,聚焦民众的教育和家庭收支状况的变化,对最近十年间我国公民政治参与的变迁加以解释。社会经济地位与政治参与的紧密关联已被诸多研究所证实。社会经济地位变量既包括教育程度、收入水平和职业等客观指标,也涉及自评社会地位、职业认同和阶层认同等主观指标。根据政治参与的社会经济地位模型,从资源动员的角度来分析,社会经济地位高的个体比地位较低的个体更有可能参与政治,乃是因为他们所处的社会环境会鼓励和激发他们形成积极的态度、参与规范和公民技能。而社会心理解释则强调主观意识的重要性,认为只有当人们意识到自己的阶层归属时,个体的客观阶层属性才会影响他们的政治参与行为。

本文选取教育程度和家庭收支两项指标,分析它们对政治参与的影响。其中,教育程度属于客观指标,而受访者自己报告家庭收支状况则有较大主观性,未必是真实家庭收支的反映,这点容后分析。国内有不少研究支持教育与政治参与之间的关联,一般认为,更高程度的教育往往对公民个人参与政治和公共事务具有促进作用,但也有研究者发现,教育对我国公民的制度内政治参与的影响并不显著,甚至与投票参与呈负相关关系。我们认为,通过激发个人积极的公民态度,提升他们的公民技能,教育能够促进大多数政治参与行为。然而,在当下我国缺失竞争性普选的情况下,单靠居委会/村委会或单位层面的基层选举恐怕难以满足教育程度高的人的需求。据此,我们提出如下假设:

假设1:与教育程度较低者相比,教育程度较高者将更积极地参与接触、沟通和抗争行为,但在投票上表现可能更加消极。

按照政治参与的经典理论,我们可能会预期收入作为社会经济地位的关键指标,与政治参与呈正相关关系。然而,我国的实际情况却可能更为复杂。在改革前的全能主义体制下,政府权力延伸到社会生活方方面面,并以民众“守护人”的身份去满足人们的日常生活需求。顺应此种体制,民众倾向于把生活中遇到的困难和问题抛给政府,向政府求助和寻求问题的解决。改革开放以来,我国政府的职能已有收缩和调整,但这种全能主义体制的特色仍然有所保留。因此,我们预期收入较低的群体反倒更有可能通过接触、沟通乃至抗争行为,与政府进行更加积极的互动。据此,提出如下假设:

假设2:与收支相抵者相比,入不敷出者将更加积极地参与选举之外的各种政治行为。

其次,本文从宏观体制的视角出发,关注选举实施情况、民众参与管道和政府公权力运行状况,以民众对这三方面状况的主观感知为自变量来解释人们在不同类型政治参与行为之间的选择。

尽管理性选择理论在实证层面面临前述许多难题,但它仍然启发我们,公民在决定是否参与某项政治行为时,其决策在一定程度上取决于对该项行动预期结果的评估。因此,我国公民是否参与地方选举投票,与他们对选举的公平性及其效能的评价与预期有关。当人们越是认为选举公平公正,并且能够提高政府官司员对民众需的回应性时,则参加选举投票的意愿就越强。此外,根据艾伯特·赫希曼的“参与转换”理论,对私人生活的失望会使人们从私人生活转向公共舞台,而公众在参与公共行动时遭受的挫折又会成为他们从公共领域转向私人领域的原因。这一思路其实也可以延伸至人们在不同参与方式之间的选择。可以推论,在参与投票选举活动中的失望经历将促使人们寻求其它的参与方式,对选举投票型间接参与的低评价会使得人们转向与政府官员接触、沟通乃至维权抗争等更为直接的参与方式。据此,我们有如下假设:

假设3:对选举公平性和功能的评价与选举参与呈正相关,与接触、沟通和抗争型参与呈负相关。

论及民众参与管道数量的多寡对其在政治参与行为选择上的影响,目前似乎并没有太多实证研究成果可供参考,但可以从相关理论分析获得启发。例如,陶东明、陈明明分析我国历史上政治参与极度匮乏的情形,指出历史上我国民众仅有的参与渠道不外乎文人墨客的讽喻和直谏、官员的微服私访和平民的拦轿告状、宗族和家族对地方事务的协调以及周期性发生的农民起义。其中,农民起义可说是我国历史上最具代表性的政治参与行为,它是由政治体制的弊端所造成的一种偶然性和破坏性的行为。因此,在传统我国社会,普通大众常处于“无政治”的疏离和武力反抗两种极端。造成这一格局的原因,至少部分地在于中国历史上政治参与的渠道格外单调、狭窄。据此,我们有如下假设:

假设4:民众感知到的政治参与渠道越是多样,则越有可能参与投票等常规政治行为;反之,则越倾向于采取抗争行为。

我们用公平政策、关注公众需求和公共服务评价三项指标来衡量政府公权力运行状况。公众感知到的政府公权力运行状况与民众对政治体系的具体支持有关,对公权力运行状况评价越是良好,则意味着对政治体系的具体支持越强。正如陈捷的分析指出,低水平的具体支持会促使人们进行上访这样的抗争行为,但对投票这样的行为没有影响。据此,我们有以下假设:

假设5:民众对政府公权力运行状况评价越低,即民众越是认为政府不能公平对待每个个人、政府官员不关注民众需求、公共服务水平低下,就越有可能采取抗争行为。

(三)自变量的设定与操作化处理

我们选取教育程度和家庭收支作为社会经济地位模型中的解释变量,选举实施情况(公平性和功能)的评价、民众参与管道和政府公权力运行(公平政策、关注民众需求和公共服务)三方面变量作为宏观体制模型中的解释变量,控制变量上选用性别、年龄和政治面貌。各个自变量的操作化处理如下表所示。

表1 自变量的设定、操作化与描述性统计

续表

(四)数据来源

我们使用的数据库是亚洲风向标跨国调查计划(Asia Barometer Survey, ABS)在我国完成的部分。2002年调查取得3184个有效居民样本,2011年则采集到3473个有效样本。

三、数据分析与研究发现

首先,有必要简要呈现近十年间我国公民政治参与的变迁趋势。如表2所示,过去十年间,我国公民除投票率稍有下滑之外,其它类型参与行为都有一定上升。其中,接触型和抗争型行为上升明显,接触型参与从36.0%上升到47.9%,抗争型参与从2.9%上升到14.2%,分别增长11.9%和11.3%。

表2 五种参与类型的人群数变化

我国公民的政治参与为什么会出现我们所分析的变迁趋势呢?这究竟是受到哪些因素的影响呢?我们利用这两波全国调查数据,尝试对此加以解释。因变量为前文所分析的五类政治参与行为。对每类行为,凡是报告参与过至少其中一种行为的就赋值为1,否则为0。使用二项逻辑回归分析的方法建立两类模型,即社会经济地位模型与宏观体制模型,下文分别报告各模型分析结果。

我们用教育年限和家庭收支状况来检验政治参与的社会经济地位模型,五类参与行为的逻辑回归模型结果见表3。

如表3所示,控制变量方面,除投票和竞选的2011年两个模型之外,性别在其余八个模型中都具有统计显著性,且系数为正值,显示男性在各类政治行为中均较女性更为积极。年龄在投票的两个模型、竞选的2011年模型以及沟通的2002年模型中具有统计显著性,系数为正值,在抗争参与的两个模型中具有统计显著性,系数为负值,表明年长者比年轻人更积极参加投票、竞选和沟通等常规政治参与行为,而年轻人比年长者参与抗争更积极。政治面貌在投票和竞选的2002年和2011年模型以及接触和沟通型参与的2011年模型中具有统计显著性,表明中共党员比其他人更加积极地参与投票、竞选、接触和沟通等常规政治参与行为。控制变量的分析结果与学界已有研究基本一致,因此不作更进一步的阐述。

教育方面,中等教育程度在投票参与的2002年模型、高等教育程度在投票参与的2002和2011年模型中具有统计显著性,且系数为负值。这表明,与初级教育程度者相比,教育程度更高者在投票活动中表现更消极。另一方面,中等教育程度和高等教育程度在接触型和沟通型参与的四个模型、中等教育程度在抗争行为的2002年模型中均具有统计显著性,且系数为正值。这表明,与初级教育程度相比,教育程度更高者在接触、沟通和抗争型参与中更为积极。由此,假设1得到验证,教育显现出对投票参与的抑制作用以及对非选举参与的促进作用。

家庭收支状况方面,“入不敷出”这一变量在接触型参与和沟通型参与的2002年模型以及抗争型参与的2002与2011年模型中具有统计显著性,且系数为正值。这表明,与收支相抵者相比,入不敷出者更有可能参与接触、沟通和抗争行为。由此,假设2也获得了验证,低收入者在非选举参与方面反倒更为积极。此外,“略有盈余”这一变量在投票参与的2011年模型中具有统计显著性,系数为负值,表明高收入者有退出投票活动的迹象。

根据以上分析,我们验证了教育的公民赋权功能和对投票参与的抑制作用,也证实了低收入者在选举之外的政治行为中表现更积极的预期。在此基础上,结合我国公民过去十年间在教育程度和收入分配上的一些变化,将有助于我们理解前文所指出的我国公民政治参与的变迁特点。表1统计了两波调查中不同教育程度受访者的百分比。初级教育程度者由2002年的47.9%下降到2011年的40.5%,而中等教育程度者则从44.4%上升到48.7%,高等教育程度者从7.5%上升到10.3%。统计表明,我国公民教育程度在近十年间有所提高。

家庭收支状况方面,如表1所示,在调查中报告“略有盈余”的受访者比例从2002年的27.6%上升到31.8%,然而,报告“入不敷出”的受访者比例更是从2.4%大幅上升到24.0%。众所周知,我国经济在过去十年间经历了稳定的快速增长,城乡居民收入也有大幅提升。据统计,农村居民家庭人均纯收入从2002年的2475.6元增长到2011年的6977.3元,城镇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从2002年的7702.8元增长到2011年的21809.8元。一边是统计数据所呈现的平均收入快速增长,另一边是全国抽样调查中报告“入不敷出”的比例大幅上升。这巨大落差究竟是如何产生的呢?固然,这与我们在两次调查中对家庭收支状况使用了不同的测量方法有关,但与多年来社会经济发展的特征也莫不相关,尤其是与物价上涨和收入分化加剧有关。一方面,物价的持续上涨导致居民家庭支出的增加,削弱了收入增长所带来的正面效应。仅以房价为例,全国商品房平均销售价格从2002年的2250元/平方米上涨到2013年的5357.10元/平方米。另一方面,分配不公、收入差距的扩大使得经济增长的成果更多地为少数人享有。2013年1月18日,国家统计局首次公布2003至2012年全国基尼系数。从2003年到2008年期间,除2004年出现下降外,我国的基尼系数一路走高,一直到2008年达到最高点,之后从2009年出现下降,但仍保持高位运行态势。官方公布的基尼系数历年都超出0.4的国际警戒线水平,而民间机构测算的基尼系数甚至更高。因此,尽管实际收入在提高,但是随着收入差距的拉大,民众出于横向比较带来的心理落差,对自己的收入感到不满意,从而在调查中有许多人把自己归为“入不敷出”者。

结合回归分析的结果和相关变量的描述统计,可以解释我国公民政治参与变迁趋势的发生机制。一方面,回归分析显示,教育程度的提升对投票参与具有一定抑制作用,对选举之外的其它参与具有促进作用,并且自评收支状况较差者在非选举参与上表现更为积极。另一方面,过去十年间我国公民的教育程度在整体上有所提升,自评“入不敷出”者比例大幅上升。因此,我国公民政治参与在过去十年间产生了如下的变迁:投票率稍有下降,而选举之外的参与有较明显的上升。

我们用选举评价、民众参与管道和政府公权力运行状况三方面指标作为解释变量,以性别、年龄和政治面貌作为控制变量,建立我国公民政治参与的宏观体制模型,各模型分析结果见表4。

如表中所示,在控制变量中,性别在接触、沟通和抗争型参与的2002和2011年模型中均具有统计显著性,系数为正值,表明男性参与这三类行为更加积极。年龄在投票参与的两年度模型中具有统计显著性,系数为正值,表明年长者参与投票更积极;在抗争型参与的两年度模型以及沟通型参与的2011年模型中具有统计显著性,系数为负值,表明年轻人比年长者在沟通和抗争型参与中更积极。政治面貌在竞选和接触的两年度模型以及沟通型参与的2011年模型中具有显著性,系数为正值,表明中共党员比非党员在参与竞选、接触和沟通上更积极。

解释变量方面,“选举公平”变量在投票和竞选的两年度模型中都具有显著性,系数为正值,在接触和沟通型参与的2011年模型中具有显著性,系数为负值,表明民众感知的选举公平性越高,则在选举参与上越积极,在接触和沟通型参与上越消极。“选举功能”变量在竞选参与的2011年模型和抗争型参与的2002年模型中具有显著性,系数分别为正值和负值,表明民众对选举功能评价越高,即越是认为选举能够让政府官员更加关注民众需求,则越是倾向于参与竞选活动,不参与抗争。综合来说,对选举公平性和功能的评价与选举参与呈正相关,与接触、沟通和抗争型参与呈负相关,假设3基本获得验证。

令人颇感遗憾的是,“民众参与管道”这一变量只出现在2002年的调查问卷中。该变量在投票参与模型和抗争型参与模型中均具有显著性,系数分别为正值和负值,表明民众感知的参与渠道越丰富多样,则他们越愿意从事投票这样的体制内行为,而更少去参与抗争,因此假设4获得验证。

政府公权力运行方面的三个变量,各自只在一个模型中出现显著性。“公平政策”在接触型参与的2002年模型中具有显著性,系数为正值,表明民众越是相信能够获得政府官员的公平对待,则越愿意接触政府官员;“关注民众需求”在投票参与的2011年模型中具有显著性,系数为负值,表明民众越是相信政府关心民众需求,就越少参与投票。“公共服务评价”在抗争型参与的2011年模型中具有显著性,系数为负值,表明对政府公共服务不满的人更有可能走上抗争道路。总体来说,假设5只获得部分验证。

在宏观体制模型的三类解释变量中,“选举评价”在多数模型中都具有统计显著性,对五类参与行为都具有一定解释力,其它变量要么是只影响特定类型的参与行为,要么只在某一次调查中出现。那么,受访者对选举运行情况的评价如何?如果把2002年的“非常不公平”和“不太公平”以及2011年的“不公平”和“还算公平但问题不小”视为负面评价,另外两项视为正面评价,可以发现两波调查中对选举公平性给予正面评价的比例从2002年的76.1%下降到2011年的66.4%;相应地,负面评价比例从23.9%上升到33.6%。这表明,民众对选举公平程度的评价有下滑迹象。选举功能评价方面,如果把2002年的“很少能起这种作用”以及2011年的“完全没有可能”和“没有多少可能”视为对选举功能的负面评价,另两项为正面评价,可以发现正面评价比例从2002年的81.9%下降到2011年的76.0%,负面评价比例则从18.1%上升到24.0%。使用非参数检验中的双样本Kolmogorov-Smirnov检验方法对两波调查中的选举评价分布差异进行统计检验,结果显示“选举公平”和“选举功能”评价数据的Kolmogorov-Smirnov统计值分别为4.124和12.452,对应sig值均小于0.001。这表明,两波调查选举评价的差异是具有统计学意义的。

综合上述分析,相当部分的民众对基层选举的运行情况不太满意,对选举公平性和功能的评价在总体上呈现一定的下滑迹象。不满足于选举的公民,自然会更少参加选举活动,转而与政府官员直接接触、沟通乃至抗争,由此同样不难理解投票率的下滑和其它参与行为的上升。

四、结论与讨论

本研究证实了教育对我国公民选举参与的抑制作用,对接触、沟通和抗争等其它参与行为的促进作用。教育程度的提升,很好地解释了过去十年间我国公民投票率下滑和其它参与行为增长的变迁趋势。教育对我国公民政治参与行为的这种复杂影响,较好地体现了它的民主赋权功能,教育的发展将为我国打造热情参与政治生活的积极公民。

本文关于家庭收支影响政治参与的分析,需要说明的是两波数据对“家庭收支状况”的操作化处理存在较大差异。2002年的测量方法是询问受访者家庭全年存款数量,然后依据回答的数值处理为“入不敷出”、“收支相抵”和“略有盈余”,属于客观的测量方式;2011年的测量则是直接询问受访者全家总收入是否可以支付家庭总开销,更近于主观的测量。依据受访者对自身家庭收支状况的主观判定作为划分依据,可能会模糊不同收入人群的真正界限,从而使得统计分析结果有所偏差。因此,“入不敷出”在2011年的接触和沟通型参与中失去了显著性。不过,2002年的接触、沟通和抗争型参与模型结果很好地证实了客观测量的家庭收支状况对我国公民政治参与的影响。与政治参与的传统社会经济地位模型所预测的相反,家庭收支状况不佳的较低收入人群比高收入人群在接触、沟通和抗争行为上反而更加积极。

改革开放以来,我国经济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实现了快速、稳定的增长,城镇居民收入有了明显增长,然而物价的持续上涨部分地抵消了收入增长的正效应。收入差距的拉大,说明经济发展的成果不成比例地被少数高收入者享受到更多,导致人们心理上的巨大落差和严重的“相对剥夺感”。在改革前的全能主义体制下,国家权力延伸到社会生活各个领域,政府以老百姓的“守护者”角色出现,把原本应由市场和社会解决的事务也全部包揽过来。习惯了在这种体制下生活的民众,一旦生活中出现任何问题,就倾向于找政府部门解决。这部分地解释了近年来我国公民在选举之外各种参与行为的上升,尤其是群体性事件频发的原因。因此,着力缩小收入差距,收缩和调适政府职能,乃是应对这一态势的应有之策。

即使是西方发达民主国家,也经历过选举投票率的下滑,出现代议制民主的危机,“参与式民主”兴起,人们寻求多样化的参与方式和渠道,形成“新

表3 我国公民政治参与的社会经济地位模型

表4 我国公民政治参与的宏观体制模型

公众参与运动”。在当下我国缺乏竞争性普选的情况下,单靠基层人大代表和村/居委会选举,难以满足民众的政治参与需求。尤其是当基层选举运行状况不够完善,民众对其公平性和功能评价偏低时,自然会寻求选举之外的参与渠道,转向与政府官员直接接触、沟通乃至抗争。除选举制度的实施之外,参与渠道的多寡和政府公权力运行状况,也会影响到人们对不同类型政治参与行为的选择。民众感知到的参与渠道越是单一,对政府提供公共服务越是不满,就越有可能参与抗争行为。因此,完善包括选举在内的多种参与渠道、提升公共服务水平,应当是政府化解抗争行为、群体性事件激增势头的应对之道。

基于问卷调查的政治参与研究,由于方法上的限制,大多采用微观个体分析的视角,从公民个体的社会经济地位以及政治兴趣、效能感、政治认同、政治信任、政治支持等政治心理因素对其参与行为进行解释。然而,我国正处于急剧的社会变迁过程中,必须从这一特定的历史与现实背景出发,考察我国公民的政治行为。基于此,近两年已有少量研究注重从社会宏观层面对我国公民的政治参与进行分析。例如,有研究者采用多层线性模型方法,同时纳入个体层面和区域层面的变量,分析发现地区社会经济发展状况对我国公民参与县、乡人大代表选举有重要影响。另有研究发现,公民个体的社会公正感知能够调节政治信任对政治参与的影响。与前项研究不同,后者在方法上属于以纯粹个体层面的分析来讨论社会宏观因素对个人政治行为的影响。

本文同样以我国公民个体为分析单位,试图从宏观社会结构及其变迁的视角出发,用民众教育程度的提升、收入的分化等社会发展的不同面向以及政治制度运行状况对民众的政治参与行为进行解释。由此,我国公民政治参与过去十年间的变迁趋势能够得到一定的解释。展望未来,我国社会的变迁还将持续,这对于我国公民的政治行为将产生深远的根本性影响,也是后续研究值得持续关注的一个重要议题。

注释

①肖唐镖、易申波:《当代我国大陆公民政治参与的变迁与类型学特点——基于2002与2011年两波全国抽样调查的分析》,《政治学研究》2016年第5期。

②Rice, S.A.QuantitativeMethodsinPolitics. New York: Alfred A. Knopf, 1928; Lazarsfeld, P., B. Berelson, and H. Gaudet.ThePeople’sChoice. New York: 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 1948.

③Campbell A., and R.L. Kahn.ThePeopleElectaPresident. Ann Arbor: University of Michigan, 1952; Campbell, A., G. Gurin, and W.E. Miller.TheVoterDecides. Evanston: Row, Peterson and Co., 1954; Campbell, A., P.E. Converse, and W.E. Miller.TheAmericanVoter. New York: Wiley, 1960; Seeley, J.R., A. Campbell, P.E. Converse, et al.ElectionsandthePoliticalOrder. New York: Wiley, 1966.

④Pomper, G.ElectionsinAmerica. New York: Dodd, Mead & Co., 1974; Pomper, G.Voters’Choice. New York: Dodd, Mead & Co., 1975; Niemi, R.G., and H.F. Weisberg.ControversiesinAmericanVotingBehavior. San Francisco: W. H. Freeman & Co., 1976.

⑤Verba, S., and N.H. Nie.ParticipationinAmerica:PoliticalDemocracyandSocialEquality. New York: Harper & Row, 1972.

⑥Almond, G.A., and S. Verba.TheCivicCulture:PoliticalAttitudesandDemocracyinFiveNations. Princeton, NJ: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1963; Barnes, S., and M. Kaase.PoliticalAction:MassParticipationinFiveWesternDemocracies. Beverly Hills, CA: Sage, 1979; Milbrath, L.PoliticalParticipation. Chicago: Rand McNally, 1965 (2nd ed., 1977, with M. L. Goel).

⑦如蒲岛郁夫研究发现,日本公民的政治参与几乎不存在社会经济地位的倾斜,富裕者和非富裕者几乎可以同等地利用政治参与的机会,学历低的公民政治参与程度甚至较学历高的公民高。参见蒲岛郁夫:《政治参与》,北京:经济日报出版社,1989年,第149页。

⑧Leighley, J.E. “Participation as a Stimulus of Political Conceptualization.”JournalofPolitics53, no.1(1991): 197-211; Neuman, W.R.TheParadoxofMassPolitics. Cambridge, MA: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86; Zipp, J.F., and J. Smith. “The Structure of Electoral Political Participation.”AmericanJournalofSociology85, no.1(1979): 167-177.

⑨Boyd, R.W. “The Effects of Primaries and Statewide Races on Voter Turnout.”JournalofPolitics51, no.3(1989): 730-739. Caldeira, G.A., and S.C. Patterson. “Contextual Influences on Participation in U.S. State Legislative Elections.”LegislativeStudiesQuarterly7, no.7(1982): 359-381. Tucker, H.J. “Contextual Models of Participation in U.S. State Legislative Elections.”WesternPoliticalQuarterly39, no.1(1986): 67-78.

⑩Rosenstone, S.J., and J.M. Hansen.Mobilization,Participation,andDemocracyinAmerica. New York: Macmillan, 1993; Klandermans, B., and D. Oegema. “Potentials, Networks, Motivations, and Barriers: Steps towards Participation in Social Movements.”AmericanSociologicalReview52, no.4(1987): 519-531.

014JB6.html, 2016-6-2。

责任编辑 王敬尧

On Influential Factors of Chinese Citizens’ Political Participation—Based on Analysis of ABS Datasets (2002 & 2011)

Yi Shenbo Xiao Tangbiao

(Center for Public Affairs and Local Governance, Nanjing University, Nanjing 210023)

Based on analysis of the two waves (2002 & 2011) of nation-wide sample survey datasets, this paper finds that the influential factors have different effects on different dimensions of political participation. Education level will inhibit voting participation,while promote participation in contact,communication and protest;compared to those individuals whose expenses balance receipts,those who run behind their expenses will be more active in the three types of participation other than election;negative appraisal of electoral fairness and effectiveness will inhibit electoral participation,while boost participation of other types;the perceived diversity of participation channels will promote voting participation, while inhibit protest; and the high appraisal of public service will reduce protest. Hence,the rise of education level, the expansion of income disparity and the relatively low public appraisal of current diversity of participation channels and the operation of public power are helpful for understanding the change of Chinese citizens’ political participation over the last decade. To reduce the income disparity, perfect the diverse participation channels (including electoral participation), and promote the level of public service are reasonable measures for relieving the rapid rise of protests and mass disturbances.

political participation; contact; communication; protest; influential factors

2017-04-26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点项目“我国公民政治价值观的实证研究”(16AZZ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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