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濑舟》中“知足观”的分析
2017-08-04张祺飞
摘要:森鸥外的历史小说《高濑舟》于1916年(大正五年)刊登在《中央公论》上,其作品原型被认为是取自于江户时期的随笔集《翁草》中的一篇小故事“流浪犯人物语”,在此基础上充分发挥作家想象的一部小说作品。并且此作品被认为是森鸥外将其历史小说的文学理念“脱离历史”(歴史離れ)贯彻得最为彻底的一篇文学作品。小说背景被设定在江户时期用来押运犯人的高濑川的一只小船上,作品以犯人喜助与押送差役庄兵卫两主人公的对话形式展开。通过参阅迄今为止关于此小说的研究,本作品主题共有两个,即“知足”与“安乐死”。
本文是基于主题之一的“知足”将命运与遭遇迥异的两位主人公进行比对,从而以自身的视角得出如何正确把握“知足”的结论。论文的第一部分介绍了研究背景,主要有关于作者及作品。第二部分围绕“知足”这一主题展开,基于此点分别对两位主人公进行着笔。并在论文的最后一部分得出结论,提出“应科学正确地‘知足”的观点。
关键词:欲望;幸福;知足
一、研究背景
在进入论文主体之前,首先就作家、作品等关联内容进行必要的说明。
(一)森鸥外生平
森鸥外,(1862年—1922年)本名森林太郎,生于石见国野津(相当于现在的岛根县西部)。本职是陆军军医,但同时也是明治大正时期有名的小說家、评论家。19岁毕业于现东京大学医学部,进入陆军省后即被派往德国留学四年。也正是这一时期开始,森鸥外开始了文学创作活动,19世纪末,陆续发表了被称为德国三部曲的《舞姬》《泡沫日记》《信使》,极富近代浪漫色彩的笔致加上异域风情十足的作品内容,开启了后世的日本浪漫主义。而且森鸥外还创办了日本最初的文艺评论杂志《栅草》,翻译了《即兴诗人》等近代诗作,在小说创作之外的领域也大放异彩。之后受到日俄战争及小仓左迁等影响,鸥外一度停滞了文学创作活动,1909年他带着自己的出山作品《半日》重归文坛。也就是所谓的“文坛复归时代”,这一时期他创办了杂志《北极星》,并陆续发表小说作品《青年》《雁》《山椒大夫》等。受陆军大将乃木希典殉死明治天皇事件的影响,发表小说《与津弥五右卫门的遗书》并在此后转向历史小说创作,尤其是其在历史小说创作领域发表了著名的《脱离历史与还原历史》的创作论。森鸥外在日本文学发展中发挥了不可替代的作用,与夏目漱石并称为“日本近代文坛的双壁”。在晚年森鸥外担任帝室博物馆(现东京国立博物馆)总长及帝国美术院(现日本艺术院)初代院长。
(二)小说《高濑舟》梗概
“高濑舟指的是往返于高濑川上,用来押送犯人的小舟,羽田庒兵卫是负责押送的下级政府官吏“同心”。一次,高濑舟上来了一名很少见的犯人,也就是故事的主人公,由于犯了杀害胞弟的罪而被处以流放的“喜助”。但与以往在舟中彻夜哭泣,亦或是与亲人有说不完话的犯人不同,喜助上传后却是一副轻松甚至喜悦的神情。“同心”羽田庒兵卫出于对喜助反常表现的好奇,却得到了未曾料到的答案。
“喜助兄弟二人为了生计不辞辛苦地干活,挣来的钱也只能是左手刚进就从右手出去了,从未拥有过真正“属于自己的钱”。但被抓后虽说在大牢里却有免费的牢饭,今后被流放还会得到两百文钱。“
庒兵卫问及杀害胞弟的犯罪事实时,又是令人瞠目的回答。
“某一天喜助下工到家,看到弟弟浑身是血地躺在床上,只见一把剃刀深深地插在咽喉处,是常年卧病在床的弟弟不忍再继续这样拖累自己便选择了自杀。没能成功的弟弟恳求喜助将刀抽出快些结束自己的生命,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喜助在恍惚中看到了弟弟仿佛注视仇人一样的眼神,就在其准备将刀拔出时这一幕被领家的老妪看到,于是被定了杀人的罪”
听过喜助的叙述,心生疑惑的庒兵卫愈发不能理解判决结果,一番纠结后还是决定按照上面的指示办事。
(三)森鸥外与《高濑舟》
森鸥外在《高濑舟缘起》中言及了小说创作的动机,将小说的主题归结为两点。其一是金钱物质观:相较于人类无尽的欲望,喜助这种对于可以拥有两百文钱而感恩戴德的少有的“知足精神”。另一个主题是医学上的安乐死问题,即对于那些身患不治之症的患者可否用医学的手段提前结束其生命使其免受病痛的折磨。而且在不少的研究文献中还提及了作品中对于官僚主义的警惕与对权力的释然。小说前后两部分以不同的情节表达了“知足常乐”与“安乐死”的两个主题。而本篇论文则围绕起主题之一的“知足常乐”而展开。
二、小说主题“知足”
小说的前半部分以对话的形式介绍了两位主人公的生存状况,将喜助充斥着幸福的姿态与庒兵卫满心烦恼的状态传递给读者,进而通过这一对比得以表现小说“知足常乐”的主题。而且在文中不少地方也可以窥探出作者自身对于“知足精神”的认同态度。接下来就两位主人公进行仔细探究
(一)喜助的幸福
被判决处以流放,却与之前登上“高濑舟”的犯人们不同,没有一丝的悲伤,似乎是乘船游山玩水的心情。对喜助反常的态度抱以疑问的庒兵卫经过询问得知了原因:较其之前疲于奔命的苦难生活,如今不仅可以吃到免费的饭,还多了200文钱。
不难看出,喜助在遭遇判罪、流放这般境况却以之为幸事,这与他的生活经历有分不开的关系。父母早亡的喜助与弟弟二人在世间辗转、飘零度日,身缠持病的弟弟为了解放自己也为了解放喜助选择了自杀,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弟弟自杀未能成功。在自杀未遂的弟弟苦苦央求下,喜助准备拔刀救弟弟,但这血淋淋的场面却被邻人的老妪发现,最终以“杀害胞弟”的罪行被处以流刑。喜助饱尝了世间的苦楚,因此星点的好事也会被他无限放大,看作是十足的幸福。
不惜辛苦地劳作却仍是囊中羞涩,过不得一天安生日子,搞到手的钱还没捂热就又不见影踪。但如今吃着免费的牢饭,还得到了被流放远岛的200文钱,过上了从未有过的生活,可以说是体验了从未有过的“不劳而获”,因此心生满足也是不足为奇。endprint
这种幸福感来自于基于当下自己拥有的东西毫无怀疑的安心感,而对于成为欲望的俘虏的大多数人来说,实在生活中几乎不可能体味到或者是不会持续感觉到的一种幸福感。而喜助本人则作为“知足常乐”的典型人物,成功地获得了幸福的精神状态。
(二)庒兵卫的不幸
庒兵卫在吃惊于喜助无欲无求,知足幸福的生存状态的同时,文章中又以庒兵卫心理描写的方式对自身的生存状况进行了自省。归结来看,庒兵卫的烦恼主要来源于对目前生活状态的不满、对将来生活的过分担心两方面,这与喜助“幸福”的生存状态正好形成了强烈的对照。
谨言慎行地做着下级官吏“同心”的职务,但却挣着微薄的俸禄,紧紧巴巴地养活着一家七口人,时常家里还会出现钱不够花的情况。出身富商家庭的妻子总是不顾及自己作为一个男人的尊严接受娘家经济上的援助,为此觉得伤及自己的面子而与妻子吵架拌嘴也是家常便饭。庒兵卫过着不如意的生活总觉得心中苦不堪言。
除了眼前满头是包的生活,庒兵卫还对未来的日子忧心忡忡。担心着被解雇、生大病等等不必要的事情而是自己陷入沉沦。客观来看,庒兵卫明明过着比喜助好千倍万倍的生活却感觉到难以忍受的煎熬。从精神的层面来看,无疑较之喜助他是不幸的。
纵观庒兵卫的生活状态可谓正是“欲求不满”(指的是欲望没有被满足的状态或者是由于不满足而引发的不快,紧张,不安等的心理)。庒兵卫完全无视生活中的幸福,而执念于金钱,大男人的面子,身居高位的快感,因此当他的这些诉求没有被满足时,便会陷入到不安,痛苦的状态中。作者森鸥外正是想要借用庒兵卫这一人物来向读者展示“不知满足”的状态。
(三)作者的态度
作者通过作品中的登场人物庒兵卫的眼睛,使其对于“知足精神”的态度得以表达。在文中作者细致描绘了对喜助的知足状态深感佩服的庒兵卫的心理活动“此刻庒兵卫仰起头再一次将目光投向犯人喜助,诧异的眼神里仿佛看到喜助头顶上笼罩着佛光”。通过“仰头”“佛光”等表达,可以看出作者森鸥外对于喜助“知足精神”的认同。
通过这句心理描写,此刻庒兵卫眼中的喜助便如佛祖一般。这既是长期以来为生活所苦恼、抑郁沉沦的庒兵卫面对无欲知足的喜助时由内到外所受到的震撼,也是作者森鸥外对于“知足常乐”这一态度的赞肯。在世人看来过着一帆风顺日子的庒兵卫缺抑郁寡欢,而另一方面,遭受重重劫难的喜助却是满脸幸福,确佛如极乐世界的佛祖一般。
但是,对于喜助的这种的知足的看法,相信有一部分读者定心存疑惑,笔者也认为不应简单地驻足于片面地赞同,而应进一步地考察究竟什么才是值得提倡的正确的“知足”。
三、正确的“知足观”
相较于小说中的喜助这个令人不可思议的乐天派形象,庄兵卫则被无休止的欲望缠身难获幸福,综合考虑两人各自的幸福与不幸,来考虑“什么是正确的知足观?”这个问题。笔者就文中二人迥异的生活态度,参照自身周遭的生活给予了自己的回答。
(一)客观的自我评价
笔者认为客观的自我评价是正确知足的前提,而作品中的两种自我认知式都是有失偏颇的。喜助极其容易满足的性格使格外珍视“免费的牢饭”“两百文钱”“远岛上的工作机会”这些东西,也就是说喜助眼中的均是已经拥有的东西亦或是条件。因此在认识自我的过程中才会不断地产生满足感,进而感到知足的幸福。正如庄兵卫的疑惑“喜助,被流放你难道不觉得苦吗”
另一方面,由于庄兵卫生性贪婪,而对“安稳的生活”“美满的家庭”等这些已经拥有的一切视而不见,却去一味地追求“金钱地位”“大丈夫的面子”这些并没有获得或者很难获得东西。像他这样的自我评价方式,只注重自己没有的东西或不具备的条件,不满的情绪自然会加重,也就是会陷入无尽的欲望与不幸福的漩涡之中。
在笔者看来,这两种自我认识的方式都有些偏颇,均称不上是客观的自我认识,无论何种都只是片面地关注一方面,不可能全面客观地认识自己。如果向喜助那样一味地无欲知足,则只能原地踏步而无法得到丝毫的进步。而若向庄兵卫那样只是一味地不知满足而陷于沉沦,则无法获得幸福感,因此笔者认为两者均不是理想的状态,不能正确客观地位进行自我认知,就不能认清自己现在的处境,进而无法给自己的未来设定合理正确的目标,也就无从谈起正确地知足了。因此可以说正确客观的自我认知是正确知足的前提。
(二)知足中适当的“知不足”
人物“庄兵卫”以贪婪不知足的形象在作品中登场,有关小说的研究文献中大多以被批判的角色出现,但笔者认为庄兵卫的人物性格中也并非一无是处。对于欲望,如果能够适当地处理好对待欲望的关系,对生活或者追求幸福是有利的。
根据美国著名心理学家马兹洛的欲望阶层构造理论,将人类的欲望诉求划分为生理欲望、安全欲望、社会欲望、自我欲望以及自我实现的欲望五个层次,并且他指出这五个层次之间是由低级到高级的关系。因此一边体会欲望诉求满足的快感,一边在不知足的心理精神作用下晋升自己的欲望诉求层次,这才是被认为理想的欲望诉求状态。
提到“知足常乐”人们常常将其与容易满足,不求进取等一些负面的表现联系起来,但是笔者这里所提到的“知足常乐”绝不是要提倡大家安于现状停滞不前。只是希望大家不要因欲望诉求未得到满足而一味地抱怨,我们也该对已经拥有的生活常存感谢,保持积极的生活状态。
不要过分地烦恼,鸣不平,但也不能单纯地满足当下停步眼前。应该准确第认识到现在拥有的条件,合理地设置自己的欲望诉求值,在常怀知足快的的理想状态中追求自认为不足的欲望。如此看来,合理改善庄兵卫不知足的人生态度便会变负为正,对生活产生积极的影响因素。
(三)正确的知足姿态
“知足常乐”是一种积极向上的态度,不断向前的源泉,提高幸福感的重要动力。“知足”一词出自于中国伟大思想家老子“自胜者强、知足者富”的论断,句话也常常被认为是用来劝诫人们知足常乐的。不光是汉字圈文化,在西方文化的《圣经》中,也时常有规诫人类要心存感激的字眼。人只有在感到满足的情况下才会萌生出感谢的念头,最终会产生如同作品中“喜助”一般的幸福感。
“有欲望”本身并无可挑剔,但是知道适度地克制自己的欲望是非常重要的一环,以作品中“庄兵卫”为代表的贪得无厌的人最终只能落入欲望的魔爪,离幸福愈来愈远。
在正确客观的自我评价之上,合理设定自己的欲望诉求,在一边体味知足带来的幸福的同时向着自己的目标前进。“知足常乐”说的就应该是这样一種积极向上的生活方式吧,只有这样踏实地生活才会追求到真正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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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张祺飞(1994-),男,汉族,山西朔州人,日语语言文学硕士,单位:吉林大学外国语学院,研究方向:日本文学。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