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知己到交恶
2017-08-04周萌
摘要:张献翼为袁宏道令吴期间在当地结识的名士,二人前后交游了两年时间,从袁宏道其间写与张献翼的九篇诗、文,可以窥见二人由最初的交情甚笃到后来的交恶,关系发生了极巨的变化。分析二人文集和其他相关材料,可以了解其交游的更多面相和细节,并对晚年文集散逸严重的张献翼的生平进行更为细致的勾勒,从而窥探二人在心性、人生态度、文学观念上的离合与不同阶段的发展变化。
关键词:袁宏道;张献翼;交游;观念;离合
张献翼,字幼于,号百花山人,为吴中名士。早年决意仕途,少有才名,年仅十七岁就为文征明所赏识,故在文人中地位颇高,时人争相与之结交。然而在嘉靖四十三年三兄弟共赴科场,因主考官避嫌,唯有献翼不中,至此埋下了放浪形骸的种子①,晚年更是以“癫狂”著称,与袁宏道结识,其交游在袁宏道的文集中留下了九篇诗文,集中于万历二十四年到万历二十五年,之后便再无往来,其反应二人从知交甚笃到交恶的过程。而学界直接关于二者交游的研究成果仅有曹苑的《吴中三张研究》一篇,因是整体性的研究,对二人交游的书写比较疏略,不能反映二人交游的丰富面相,而分析二人的文集和其他间接材料,可以帮助我们了解二人交游中的更多细节,并藉此窥探其在文学观念和人生态度上的离合及影响关系。
一、张献翼生年及著作考证
张献翼的生年不见于典籍,《弇州山人续稿》中言:“不佞,少长于若八岁,奈何任君身后”,可见王世贞长张献翼八岁。王世贞为明世宗嘉靖五年丙戌生,长张献翼八岁,可知张献翼生于嘉靖十三年甲午。据《吏部验封司郎中中郎先生行状》,可知袁宏道生于隆庆戊辰二年,二人相差三十四岁,可以说是忘年之交。
张献翼的著作有《读易韵考》《张氏易三易》《读易纪闻》《学易标闻》《学易漫闻》《文起堂集》《文起堂续集》《新集》《兰芬集》《留思别案》《自泉元论诗》《舞经》《幼于自叙》《幼于生志》《家儿私语》《廿册快士赋》。以上著录的部分已亡逸,今见的仅有《张敉集》《四库全书存目丛书·纨绮集》、《四库存目丛书补编·文起堂集》《续说郛·语言谈》《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读易纪闻》《四库全书存目丛书·读易韵考》《明代书札选萃·张献翼黄道周》,今见存世的《周易》的部分基本不涉及张献翼的交游,故将文集作为重点考察的对象。《纨绮集》卷首徐繗序言:“《纨绮集》,张子幼于题其绮岁之作也……嘉靖丙寅孟陬三日徐绫序”,可知《纨绮集》作于嘉靖丙寅孟陬三日之前,此时张献翼三十二岁,袁中郎还未出生。《张敉集》为俞宪明隆庆四年辑,此时张献翼三十六岁,袁宏道两岁;《文起堂集》卷首徐繗序言:“乙亥冬,仲以所撰集十卷,缄寄山中”,可见《文起堂集》作于万历三年冬以前,此时张献翼四十一岁,袁宏道七岁。由此张献翼今见文集中均无二交游的诗文,但从袁宏道的文集与张献翼文集反映的观念,能够丰富交游的一些细节,并推测二人由互相视为知己到最终交恶的原因。
二、袁宏道与张献翼的会见
袁宏道与张献翼会见的时间、地点在典籍中均没有直接的书写。《吏部验封司郎中中郎先生行状》:“乙未,谒选为吴县令……期年,而政已成……先生闻此,去志愈决,凡七具牍解官”与《乞归稿一》中:“以壬辰三月登第……以甲午之十二月谒选,授吴县知县。待罪一年有余,职之罪状殆不可枚举”可见袁宏道令吴的时间区间为万历二十三年三月至万历二十四年春。
张献翼应为袁宏道在吴县任上结识的当地名士,袁宏道视为知己,二人非常契合,若万历二十四年之前很久便已相识而全无交游痕迹,是不太合理的。在今见袁宏道与张幼于的第二封书信中言:“勉强年余……决意求归,亦其宜尔”,一个“决意求归”,可见其时袁宏道仍在吴县任上。因此袁宏道与张献翼结识于万历二十四年前后,其时间上线(最早)为万历二十三年三月,时间下线(最晚)为万历二十四年春。
三、从互为知己到交恶——二人文学、人生态度的离合
(一)心性上的互为知己
在袁中郎与张献翼得文字中可见其视张献翼为挚友知己。万历二十四年到二十五年短短两年不到的时间里,袁中郎写给张献翼得文字就有九篇之多,来往频繁。袁宏道在《识张幼于箴铭后》中以为时人言幼于恂恂规矩为拘儒小夫,是不知幼于,他视幼于为放达而慎密者。后又书《识张幼于惠泉诗后》,讽刺时人虚伪,分明不识水却装作明白的样子,以博幼于一笑。不仅如此,袁宏道在对张献翼谈及去吴原因时,不是简单地以詹姑病、自己病为由,如万历二十四年《张幼于》中②袁宏道认为自己是大乖戾者,从心性上分析自己不愿再于吴县为官的原因,是顺从自己的心意而不是以归隐来求名,又万历二十四年《张幼于》中直言自己因病解官之乐与去吴后不能再与大小何君畅所欲言的惋惜之情。由这些推心置腹的话语,均可见袁宏道视张献翼为挚友知己。
袁宏道以张献翼为心性上的知己的原因,一是个性的相似,而张献翼的个性也与袁宏道的文学主张暗合。而其时袁宏道《叙小修诗》中言:“大都独抒性灵,不拘隔套,非从自己胸臆流出,不肯下笔”③而张献翼个性上‘颓然自放、‘任侠癫狂与其创作主张相合。”
(二)文学创作观念上的分道扬镳
張献翼的文学观念散见与他的文集中,其与后七子中的李攀龙、王世贞的诗文往来是比较频繁的,他非常钦佩二者的才华。《伤李于鳞先生》其二言:“微言从此绝,令我泣无穷”,感叹随着李攀龙的离世微言将绝,令人扼腕叹息。《赠王元美观察起官之楚》言:“君才如海复如江……相看今日叹无双”,极言王世贞之才胜举世无双,由张献翼对二人创作的认同,可以从侧面反映其文学主张。
当然这不意味着张献翼一味地复古,对“虽用古,又全创新诗”他也非常欣赏,在《饮洪驾部》其二中张献翼言:“自信非时调,风云意绪长。人犹夸二陆,吾已媿三张”在《妙门新律题词》中又言:“日取乐府题为七言近体二十余章,虽用古,又全创新诗”。皇甫汸《文起堂集序》中言读文张献翼诗文,如与初唐四杰、三谢、供奉、潘陆中郎、屈子游。可见在张献翼看来,一味的泥古是不足取的,当时人还在极尽地模仿矜夸建安文学的时候,他已经愧言三张了,并且只有不断地批判继,才有可能超越前代。endprint
张幼于的创作是与李攀龙、王世贞一脉相承的,并且其创作与理论之间有距离,他的创作不是簡单地诗必盛唐,文必秦汉,而是呈现出更为复杂的面貌。不是一味地模仿,他强调在承袭的基础上进行创新,并认为今人是不下于古人的,与袁宏道的文学主张存在差异。其文学观念上的差异,非常激烈地尖锐地表现在万历二十五年《张幼于》中。袁中郎对“诗必盛唐、文必秦汉”的观念进行了反驳,并且相对于《叙小修诗》中调和地认为“唯代有升降……原不可以优劣论”,极端地以为唐无诗歌,诗文在宋元诸大家。他刻意站在主流的对立面上,想要自成一家。故面对张献翼择取他似唐人之诗歌表示不满。
(三)袁宏道与张献翼的交恶
万历二十五年袁宏道给《张幼于》的尺牍中其因“癫狂”一词,与张献翼争执。在袁宏道的视阈里认为“癫狂”是不轻易与人的溢美之词,二人对“癫狂”的不同认知导致矛盾,故此袁宏道说称张幼于“癫狂”是套语,否定将其比作孔子、周颠、米颠,认为张幼于非真癫狂,否则自己将以师礼而非朋友之谊来相待,就此袁宏道否定了前文中所言自己与张幼于心性上的相似之处。
不仅如此,在万历二十五年《张幼于》中,袁宏道还接着对张幼于不明禅理进行了比较尖锐地讽刺,认为其不懂“下三点”、“扇子跳上三十三天”、“一口汲尽西江水”,并且由此而否定二人心灵上的相通性。而在《纨绮集》中就有如《一饭僧为陆文选赋》、《答黄公绍见讯息》诗中提及了禅与“三点”,袁宏道的说法太过偏颇。此封尺牍也成为二人友谊的终结,在今见的文献中,此后二人便不再有书信往来。
袁宏道与张献翼结识于万历二十四年前后,二人这段忘年交非常戏剧,仅仅持续了不到两年的时间。关系由最初的互为知己、挚友到后来的争执甚至恶语相向,变化异常急剧。而考究其缘由,可知张献翼最初展现的任侠癫狂、异于世人不仅与袁宏道在个性上有所契合,其行动上的表现也与袁宏道在公安派发展早期的主张暗合,然而后来袁宏道的文学主张与张献翼相悖,并且对“癫狂”的认知和佛禅问题上产生了巨大的分歧,矛盾激化,袁宏道对其理论主张的否定扩展到了对二人心性上契合度的否定。籍此可以了解二人的交游状况,并窥探万历二十四年至二十五年二人特别是袁宏道文学态度的微妙变化。
参考文献:
[1](明)袁宏道着,钱伯城笺校.袁宏道集笺校[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
[2](明)张献翼着,四库全书存目丛书编纂委员会:《四库全书存目丛书·纨绮集》册(137),济南:齐鲁书社影印北京图书馆藏明代嘉靖刻本.
[3](明)张献翼着,四库全书存目丛书编纂委员会:《四库全书存目丛书补编·文起堂集》册(99),济南:齐鲁书社影印台湾汉学研究中心藏明万历刻本.
[4](明)王世贞着,周骏富辑:《明代传记丛刊·综录类·弇州山人续稿碑传(四)·张幼于生志》,台湾:文明书局,1991.
作者简介:周萌(1992–),女,四川雅安人,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硕士,研究方向:中国古代文学明清方向。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