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美对戈尔丁笔下毁灭型人物的研究
2017-08-04王姝
王姝
摘要:戈尔丁不会以任何简单的方式来创作他的人物,他笔下的毁灭型人物主要以马丁作为典型,以弗吉尼亚·泰格、塞缪尔·海因斯和古哈为主的研究认为,马丁是一个利己主义者,他想坚持自己头脑中的幻想,想抓住自己创造的世界,不惜逃避上帝和人的道德良知,最终只有遁入利己主义的黑暗深渊。他们认为,戈尔丁通过马丁这个人物旨在歪曲、颠倒和嘲讽英雄主义主题。
关键词:戈尔丁;毁灭型;马丁;英美的研究
戈尔丁不会以任何简单的方式来创作他的人物,这些人物既具有典型人物的象征意义,同时也是福斯特在《小说面面观》中提出的“圆形人物” (round character)。人不是简单的好,或是简单的坏,而是在他内心有某种地狱似的东西,让他变得冲动,甚至很危险。
在古哈看来,戈尔丁笔下带有预言性质和救世信念的人物,像西蒙、纳撒尼尔和麦蒂,当他们在世界上大行其道时,乌托邦社会是可以实现的。甚至像乔斯林们、科利们和塔尔博特们都有存在的必要,因为他们通过自我意识和强烈自省,有能力提升自我道德。如果他们是受到约束和限制的人,至少应该让他们意识到这一点。但是,戈尔丁强烈谴责诸如小说《品彻·马丁》中马丁那样的人。[1]
1964年,特伦斯 (Terence Dewsnap) 出版《威廉·戈尔丁的<蝇王><继承者><品彻·马丁><自由堕落>》,在书中,特伦斯指出,克里斯多夫的性格呈现两个极端:他是品彻·马丁,自私、阴险狡诈,像龙虾一样捕食小鱼,一味地攫取。他又是克里斯托弗——圣·克里斯多夫——基督教传奇人物,携幼年基督艰辛渡河的人,这是对他精神潜力的一次考验。[2]在英语中,“品彻” (pincher) 一词原意是“钳子、夹子或者虾蟹的螯”,海军水手中经常用这个词给名叫马丁的人起外号。其实,小说中马丁的性格具有普遍性,其他很多人也确实和他有相似的性格。
1974年,泰格在《威廉·戈尔丁:发现黑暗世界》中也涉及到马丁人物形象的评述。泰格认为,这是一部关于人性的现代普罗米修斯寓言,它源自作者对海洋的熟悉,对海洋溺水者的模仿,甚至他自己童年时期的梦魇。而马丁与一些文学作品和神话故事中的人物之间的联系,集中表现了普遍的人性,极具讽刺意味。马丁与莎翁笔下的李尔王和哈姆雷特有关;是斯堪的纳维亚神话中的雷神托尔;是特洛伊围攻战中的希腊英雄埃阿斯;是罗马望族克劳狄族人。他也是《被缚的普罗米修斯》中的普罗米修斯;《鲁滨逊漂流记》中的鲁滨逊。[3]泰格认为,通过马丁对这些英雄人物的模仿和变形,表现了戈尔丁对英雄主义主题的嘲讽。正如她所言,随着马丁慢慢展开的记忆,他的英雄主义形象变得越来越模糊,他的真实面目却变得越来越清晰,而人性恶的阴暗面也被表现得淋漓尽致。
1976年,塞缪尔·海因斯 (Samuel Hynes) 发表《关于<品彻·马丁>的研究》一文,在文中,海因斯认为,作者在小说前半部分用嘲讽、详尽、一丝不苟的笔墨勾画了马丁超乎寻常的求生毅力,努力求生的自然环境——大海、礁石,以及赖以生存的生物、天气。品彻·马丁也强烈地展现了自我。这个孤单的生存者应该赢得我们的钦佩,仅仅是因为他紧握生命的毅力。他意志坚强、足智多谋,面对困难,迎面而上,不愿被击败,这让我们看到他英勇崇高的一面。[4]根据海因斯的观点来看,戈尔丁对于马丁这个人物生动的描写,恰恰是其在这部小说中的成功之笔。我们并不是通过其他任何人物来了解马丁的个性,而是通过他与残酷的自然环境,以及他与自身之间的关系来了解。我们知道,马丁就是那个虽然被困在礁石上,但是绝不会向命运低头的人。
但是,海因斯进一步指出,当马丁回忆他过去的生活时,我们才发现他并非一个英雄人物。马丁是一个聪明的人,但他却并不具备同情、诚实、友善等优良的品德。他是一个毫无道德原则的利己主义者,为了竭力满足自我,不惜背叛爱情,出卖友情。[5]根据上述海因斯的论述可知,马丁作为普罗米修斯式的幸存者,那些让他排除万难生存下来的品质,同样也成为他道德上令人厌恶的东西。
因此,我们身处一个道德窘境:出于什么原因,我们可以谴责人赖以生存的品质?海因斯認为,在小说的最后三章,当马丁从礁石上往下看,看到大海里红色的龙虾,然后意识到,他整个求生的努力可能只是主观产物。从这里开始,品彻生存的事实开始瓦解,随之还有他生存的个性,到最后他就剩下两只手,紧紧握住的红色的手,就好像龙虾的爪子。他的绰号也象征了他的本性,甚至连这些爪子都消蚀了,品彻·马丁独立的人格当然也不复存在。[6]品彻·马丁就像钳子一样死命地抓住生命不放。攫取的双手在小说中被形象地比喻成龙虾,也是马丁身体中最后消失的部分。
其实,根据海因斯的观点可知,马丁绝不是像普罗米修斯那样形象高大的人,他不向命运低头,也仅仅是求生的意志驱使着他。马丁为了达到求生的目的,不断扩大、释放生活中所有无理性、无逻辑和黑暗的势力,不可避免地他不得不走向最终的毁灭。其实,稍有常识的人都知道,只有煮熟的龙虾才是红色的。马丁巧妙创造的礁石,以及赖以生存的一切东西,只不过是他的幻觉而已。而贪婪是马丁致命的罪孽,它就像生命的吞食者,吞噬一切触碰到的东西。
海因斯认为,马丁的贪婪并非来自自身,而是一种维护自我个性的方式。在他过去的生活里,他总是利用其他人来确认自己的存在,正如他需要照片和镜子一样。但是身处礁石之上,没有镜子,身份牌上的照片也模糊不清,也接触不到一个人可以来利用。因此,他那时的存在感就是竭尽全力保有自己的个性。[7]海因斯借用了笛卡尔 (Descartes) 的思想来论述马丁这个人物,即“欲证我存在,先视我内在” (man proving his own existence from the inside out)。海因斯认为,从人的思想精神出发,马丁创造了自己的世界,所有的意义和价值都存在于人自身,而自身以外的东西都是毫无意义的机械装置,但是人需要通过外界的东西来思考和生存。endprint
此外,海因斯認为,马丁的自我中心主义还因为他的那句“我是普罗米修斯”。只是马丁体现的不是普罗米修斯式的英雄主义,而是对这种英雄主义的戏仿。在海因斯看来,马丁是鲁滨逊的戏仿,是哈姆雷特 (Hamlet) 的戏仿,是李尔王 (Lear) 的戏仿,是明亮之星 (Lucifer) 的戏仿(早期基督教教父著作中对堕落以前的撒旦的称呼)。[8]普罗米修斯是神话中的英雄人物,代表人性和自由。他是人类的朋友,上帝的违抗者,坚定的生活崇拜者,他自身的存在解说了他苦难的价值,反过来他受的苦难证实了他的存在。但是如海因斯所论,戏仿更好地描述了马丁想象他自己所做的事情与现实之间的整体关系。
根据上述,可以发现,马丁只是普罗米修斯、哈姆雷特所有这些人的对立面,他就是品彻,一双紧握的爪子,一个贪婪的灵魂。马丁与他的好朋友纳撒尼尔同时存在,就像好与恶交织在一起,黑暗与光明的对比。纳撒尼尔像圣人一样引导马丁向善,但是他终究不可救药的堕落、毁灭。
2005年,古哈在《威廉·戈尔丁小说中的传统与现代性》第三章“《品彻·马丁》:对威廉·戈尔丁的‘品彻的评价”中,涉及到马丁这个人物的评述。古哈认为,马丁“像一头野兽不停地审视它的笼子”,他受困于自己的贪婪和聪明。像《蝇王》中的拉尔夫和杰克,马丁只关心被营救。而他周围有一片光亮,是弥漫、压抑的黑暗中的一处亮光。正如人有变得邪恶的能力,他同样有向善的能力,但是马丁拒绝这个亮光,因此他的精神体验也就失败了。[9]基于上述认识,我们发现,马丁的旅程具有象征意义,是一个自我发现的过程。但是,随着故事的进展,他最终不能认识到自身的潜力,因此遭遇毁灭。
古哈指出,马丁就是一个坏事做尽又不知悔悟的人,一个贪婪而又自我的人。他与大海之间的较量其实是他与自我之间的搏斗,但是到最后,自我战胜了他,彻底摧毁了他。马丁在求生磨练中的英勇形象一步步地被颠覆。[10]其实,古哈与泰格持有相同的观点,他们认为,作者通过马丁这个人物旨在歪曲、颠倒和嘲讽英雄主义主题。
最后,在古哈看来,回忆和梳理过去的所作所为是一种觉悟的体验,但是马丁却没有从中领悟,因为他拒绝弥补他曾经犯下的错误。马丁的致命错误是他试图通过聪明、意志和理性来构建秩序,而这些品质一定要有爱与同情心的参与才有意义。[11]
综合上述诸人的观点,可以发现,马丁性格中最大的缺点就是贪婪,如果他对周围的人和事更仁爱一点,也许他可以得到别人的爱,自己也可以施予爱。但是,马丁拒绝认清自我,拒绝一个又一个向善的机会。当然,他为自己的这种傲慢无理受到了最严厉的批评和惩罚。
斯蒂芬 (Stephan Medcalf) 说:“……他很适合……扮演中世纪道德剧中的“贪婪”——他是埃弗里曼 (Everyman,十五世纪英国道德剧《人性的召唤》中象征人性的主人公)。”[12]评论家加布里埃尔 (Gabriel Josipovici) 表达得更清楚:
戈尔丁不只是告诉我们一个船舶失事和冒险的故事。他不只是解释一个人怎么死或者所有的人怎么死。他描述了人类这样生活的长期状态……我们不知道马丁经过一周的奋力拼搏求生后是怎么死的……但是知道他生活的每一瞬间是怎么死的。[13]
当戈尔丁被问及品彻的“虚构色彩”时,他回答说,“品彻是一个堕落的人,非常堕落,堕落之极。我不遗余力地谴责品彻,实际上把品彻塑造成我认为的那种最令人恶心、最龌龊的人。我很高兴看到各地的批评家这样说,‘嗨,我们就是那样子。那样,我会真正感到高兴。”像所有戈尔丁小说中的主角一样,品彻并不是代表单独一个人,而是人性中一些东西的具体体现。只要我们认识到我们容易犯贪婪之罪,我们必须承认,“是的,我们就是那样子”。
这个中心人物概括出来的品质是这部小说主要的局限所在。品彻不像绝大多数小说中的人物,他不是一个可信的、独立个体。他所处的环境剥去了他的个性,使他仅仅是一个生物人存在着 (a human creature)。礁石是小说中最真实的东西,品彻与之发生生存关系时,他才变得很真实。当品彻回忆与他有关系的人时,他变成了通常传奇剧中的恶棍,一个英俊的强奸者。
参考文献:
[1]Ananya Shankar Guha, Tradition and Modernism in the Novels of William Golding, Abhijeet Publications, pp.165-166.
[2]Terence Dewsnap, William Goldings Lord of the Flies and The Inheritors, Pincher Martin, Free Fall, New York: Monarch Press, 1964, p.60.
[3]Virginia Tiger, William Golding: The Dark Fields of Discovery.London: Calder & Boyars, 1974, pp.102-103.
[4]Samuel Hynes, “On Pincher Martin”, William Golding: Novels, 1954-67, ed.Norman Page, Basingstoke: Hampshire Macmillan, 1985, p.126.
[5]Samuel Hynes, “On Pincher Martin”, Ibid., p.126.
[6]Samuel Hynes, “On Pincher Martin”, Ibid., pp.126-127.
[7]Samuel Hynes,“On Pincher Martin”,Ibid.,pp.129-130.
[8]Samuel Hynes, “On Pincher Martin”, Ibid., p.130.
[9]Ananya Shankar Guha, Tradition and Modernism in the Novels of William Golding, Ibid., p.102.
[10]Ananya Shankar Guha, Tradition and Modernism in the Novels of William Golding, Ibid., p.108.
[11]Ananya Shankar Guha, Tradition and Modernism in the Novels of William Golding, Ibid., p.112.
[12]Stephan Medcalf, Writers and Their Work: William Golding, Harlow: Longman Group Ltd., 1975, p.21.
[13]Gabriel Josipovici, The World and the Book, St.Albans: Granada, 1973, p.255.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