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皮火车像半梦半醒的一个穿越

火锅

周末去了一趟青岛，回程的时候没有买上动车，只剩下了几趟慢车还有票，干脆买了卧铺。上次坐卧铺是很久以前了，久远到记不清楚时间，好像还是2005年或者2006年，慢悠悠坐了多半个晚上的车从长沙去凤凰吧。

早到了两个多小时，废寝忘食地批阅着朋友圈，一抬头竟然只有十分钟就发车了。赶紧跑到检票口，却并没有见到像高铁那样乌泱乌泱的等候检票的队伍。跑下站台，看见一列绿皮车停在那里，好像停了很久了，而且也没有准备要开的样子。

找到了车厢，列车员首先要我换票，把车票换成一个小卡片。这个手续也很久没有经历过了。以我一向稀里糊涂的脑袋，完全搞不懂这个手续的必要性。

列车员是位女同志，在绿皮车厢里，感觉称呼人“同志”比较应景。她和我差不多年纪，短发，样子很和气，可是一会儿就有人对着她吼起来了。原来是一个男人送老婆上卧铺车厢，可是自己只有硬座票。列车员不让他上，他就嚷嚷着说老婆怀孕了，他把东西放到房间就去补票：“难道这都不行？”

“我老婆怀孕了！”这句话，他振聋发聩地说了好几遍。列车员大概见惯了这样志在蹭卧铺的旅客（因为卧铺的余票实在太多了，不存在买不上的问题），坚持让他先去某某车厢补票。于是这个男人就叫起来了：“你叫什么名字？”

充分体现了旅客是上帝的风采。

这列车是郑州发车的，工作人员大多是河南本地人。女列车员气愤愤地从我身边经过，和同事复述着刚才的事情，一口一个“mlgb”“mlgb，让他去投诉我，不去是王八羔子。”“mlgb，他说要补票，不补马上把他轰下去。”

我坐在卧铺房间门口的折叠小凳子上给手机充电，某个房间有两个韩国代购小姑娘，在热烈地交流着业务。其中一个小姑娘只用高音部发音，声音响彻云霄。我瞥了一眼，他们房间有三个人，另外一个看起来是个年轻男白领，斜倚在床上搓手机。我替他的耳朵发愁，他却看起来怡然自得，不时地还插上一嘴。

两个小姑娘讨论怎么可以在过关的时候不被发现，万一被发现了怎么装可怜博同情，如果装可怜博同情失败了之后还有什么补救措施。她俩同仇敌忾，一切阻碍她们的都是反动派和纸老虎。她们又提到了前段时间的“萨德危机”，痛骂着“爱国贼”，说凡是在朋友圈抵制韩国货的女人，事后买韩国货都只有更多，“没办法，谁让韩国货便宜又好，有钱去买香奈儿啊。”响彻云霄的小姑娘说有个顾客买了韩国化妆品，特地给了她老公单位的地址：“你不要寄到我单位啊，我会被同事骂死。你寄到我老公单位吧。”

好老公鉴别宝典。

听了一会儿，耳膜几乎要穿孔了，顾不上再充电，拔下来掩耳便逃。我的房间里赫然躺着三位大汉，其中两位是一起的，用河南话讨论着某个生意，商量定了就由其中一位打电话，另一位凝神细听并不断用眼色和手语给出指导意见。

我是上铺的票，去上铺并没有梯子，只有在两张床之间的一个小小脚蹬子。我臂力不行，体重又不轻，试了好几下才狼狈万分地爬了上去，实在太累了，昏头昏脑地睡了一会儿，再睁眼居然已经天黑了。车厢门不知道被谁拉上了，车灯也熄了，房间的小音箱放着非常八十年代的“轻音乐”。大汉们呼噜声此伏彼起——“轻音乐”到底还是太轻，应该换个交响乐。

车厢一咣当一咣当，有时候又会完全没来由地静悄悄停一会儿。车窗外一片黑暗，没有一点灯光，也没有星光，黑得彻底。这么长一辆列车静悄悄地停在这样的黑夜里，感觉很奇异。

半睡半醒间，房间门忽然被拉开，列车员站在门口对我说：换票了，马上要到济南站啦。

换了票，颤颤巍巍地下床，黑灯瞎火中难免踩到了一只脚，赶紧道歉。

背着包出来坐在走廊的折疊凳子上，响彻云霄的声音居然还在，仍然稳定地分布在高音部上，而且现在已经有节奏地加上了白领男的低音部，话题也已经由代购转入了深层次的男女问题。“响彻云霄”说：找个男人不难，找个想娶你的比较难！

我想，耳朵不好的男人也许意向性会高一些？

等了很久，车还是不到站。忽然又停了，停了很长很长一段时间，好像忘记了自己是一辆火车。在走廊里默默地坐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车又幽幽地走起来了。走走停停，悠闲得像古代女人分花拂柳。

终于到站了，五个小时从青岛走到了济南。这个速度是上个世纪的。不像是从一个地方走到了另一个地方，像半梦半醒的一个穿越。

时间真是一个有趣的事。去年冬天，每天去一个小树林走路。一棵树下面有一只鸟的尸体，看样子死了很久了，只剩下羽毛和头部，长长的鸟喙特别触目。

每次经过的时候都要看一眼，看那长长的鸟喙什么时候会消失。

一直硬硬地都在。

后来去了海南，有三四个月没去过小树林。前几天又恢复了小树林的走路，去树底下看鸟，一点点都看不到了。

风起了，杨柳絮扬扬洒洒地飘起来，就像去年的雪。

不知道哪里有一只小猫一直在叫，细小到几不可闻，我左右仔细找了找，没有找到，却分辨出，那竟然是一只小鸟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