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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英雄主义到英雄构建

2017-08-03何翼杨丽

文艺生活·下旬刊 2017年6期
关键词:迪安萨尔英雄

何翼+杨丽

(西南民族大学 外国语学院,四川 成都 610000)

摘 要:本文以美国作家凯鲁亚克的 《在路上》中主人公萨尔与迪安之疯狂公路旅行为素材,阐述了西方文学创作中“英雄-非英雄”概念,分析了人物叛逆,无序的行为模式,揭示了反英雄模式行为,其本质实为对抗时代权威主义,追求文化多元平等的精神自由诉求,是异化了的英雄主题构建。

关键词:英雄主义;反英雄主义

中图分类号:I71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5-5312(2017)18-0057-03

一、作品介绍

二战之后,美国经济繁荣,工业生产和物质化追求对自然环境以及文化形态有着极大的冲击。制度化和阶层化的社会生活模式也对群体的精神意识造成分离和疏失。杰克·凯鲁亚克的第二本小说《在路上》,就刻画了其和同伴在政治和文化双重压力下,以“自我放纵,自我逃避”为标志的从东到西穿越美国的行为, “该书的出版就是一个历史事件,被奉为“垮掉的一代”的信仰声明”。小说一方面沿袭了美国文学对流浪生活的传统描写,并以自发记录式的笔触宣泄出对美国社会权威主义的抗议,其本质是以自我追寻的精神需求为内在驱动的。

作品保留了美国固有的追求自由冒险的主题,但在冷战时代背景下,更突出了反英雄反權威的精神象征。作者对城镇,搭车者,摘棉花,黑人,墨西哥生活,等细节刻画,唤起了读者对于自然和人的关系的共鸣,引导读者产生对社会主流文化的批判,并趋同于皈依本真自我,构建社会边缘化的个人独立认知。主人公对权威文化的背离,挑战,实则是强调现实与个体存在之间的冲突及相互影响,反叛中充斥着迷惘,温情里也有隔阂,甚至于作者视为先辈的文化族群本身也遭受着生存的危机,“走在路上”, 也意味着,凯鲁亚克的笔端,再现传统西方文学中英雄历程,并实现个人意识的提升。

二、英雄主题与反英雄主题

(一)古典英雄

在世界各民族文学艺术作品中,英雄是一个亘古的主题。从两河流域发源的苏美尔--阿卡德神话体系、古巴比伦神话史诗《吉尔加美什》,至古希腊《伊利亚特》,《奥德赛》,从英国文学史第一部史诗《贝奥武夫》到日耳曼民族诗篇《尼伯龙根之歌》等,英雄被塑造为具有不朽之神的出身或高贵血统,身材健硕体魄强健,命远多舛,崇尚荣誉,但结局或较为悲戚的角色。英雄集强烈的个人意识与集体荣耀于一体,代表着古代时期人们对于社会道德价值的崇高追求和对原始自然的征服力量,推崇社会公平竞争,实现博爱共存及勇于牺牲自我,更由信仰衍生出的“神”对于原罪的洗涤,使人类免于痛苦,灾难以及死亡。

(二)个人英雄

在西方文化体系里,英雄主题常常伴随着悲剧。当文艺复兴时期,莎士比亚笔下的英雄们,如哈姆雷特,承载着父仇但仍然心系一个王子对其王国子民的责任,具有理想中的传统英雄气质。而麦克白却是一个为达成个人欲望不惜弑君弑父,最后自取灭亡的恶人,但其跌宕命运却让人不免唏嘘。

被称为“拜伦式英雄”的《东方叙事诗》中系列人物,以及司汤达小说中的于连,他们具有鲜明的个人性格色彩,而不融于周遭社会,其故事更以其孤身奋斗的英雄形象来揭示个人命运和社会对抗的不平,悲剧性也更浓郁。

(三)反英雄与非英雄

20世纪的战争及经济萧条使人类社会传统价值观念被扭曲,人们在蒙受巨大的精神创伤而无法构建新时期的精神坐标时,文学艺术创作就出现了“非英雄”或者“反英雄”。英国意识流大师乔伊斯的代表作品《尤利西斯》,“运用了当代术语重新讲述了一个回家的老故事,由此表征了现代人类家园的定义:一个虚无中的构建”。

美国福克纳所著的《喧嚣与骚动》中,一个显赫家族由于经济的崩塌,没有能在光耀历史和拮据现实之间觅得片刻之地,自尊与体面之荡然无存,也使得主人公选择自杀。海明威的《老人与海》透出了一丝英雄的光芒,但老人默默念叨“从头错到底了”,就连他的帆船都“像一面永远失败的旗帜”,然而第二天“他又要去证明了”,尽管“证明一千次都落空”。

英国艾米斯的短篇小说《幸运的吉姆》中,吉姆代表了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愤怒的青年”发出新文化的呼声,代表了社会普通大众人物反“正统”的叛逆精神,讽刺了精英社会的虚伪。英美后现代主义文化,如凯鲁亚克的《在路上》,海勒的《第二十二条军规》,主人公较明确地意识到自身与周围环境的对立,并力争摆脱困境,争取自身的自由,成为否定传统价值观的主要力量,抨击了工业文明对社会带来的强烈的思想冲击,也激发人们不懈努力去探求英雄与平凡人之间的联结。

各时代作家总是能够敏锐地觉察到岁月变迁,其塑造的人物形象也随之嬗变,不再具有传统的英雄形象和魄力,暗示价值观念的贬值或丧失,通过“反英雄”这种不理想的方式来表达对理想的渴望,揭示人类永远不会停止对自身理想和前途的思考,从这个意义上说,“反英雄”与“英雄”一样是永远不会在作品中消失的。

“反英雄”往往具有强烈的个人意识和叛逆性, 但瞬息万变、混乱纷扰的外部世界使得他们难以应对生活带来的各方面冲击, 并丧失其自身稳定的个性, 在面临人生选择时处处陷入矛盾,为了维护人格的独立, 其自我便和外在世界相对抗,从而使他们的愿望与其行为方式结果构成二律背反关系 , 最终跌入于无法自拔的困境。

三、《在路上》的反英雄主题

(一)逃离社会

传统英雄主题作品中,主人公为了一个明确而有意义选择出走,如伊阿宋的金羊毛历程,圆桌骑士,崇高的真理和生命的价值是英雄们前行的驱动力。而在漫长的历程中,英雄都要接受肉体和心灵的煎熬和折磨,最终征服对手克服挑战而荣耀回归。但《在路上》萨尔的五次旅行,都源自于对现实的抵触:第一次,离婚和疾病,萨尔正好历经一个人生低潮,而迪安的出现点燃了了他渴望去西部的心灵火花,而“身为作家需要新的生活经历”,“在校园里闲荡的周期已经结束,再待下去毫无意义”, “……我所有的纽约朋友都处于消极的、梦魔似的位置,整天在贬低社会,搬出他们那些陈旧的、学究式的、政治学的或者心理分析的理由” 。

当萨尔第二次上路时,是打算消除掉写作后的疲劳并体会新鲜不羁的生活,也感受到了迪安的召唤;最后三次是萨尔由衷渴望上路,也更意识到他离不开迪安,只有同他在一起,萨尔才能领悟到重生般的生命状态。上路的动机无疑证明了萨尔这一主人公形象与传统历程英雄形象的背离,而行动高于一切,充满不眠不休精力的迪安给了萨尔一种刺激,让他更决意脱离周遭的平庸,虚伪无望的生活。

(二)无序行为

小说多次描写到萨尔和迪安等人 迷醉于爵士乐和在爵士乐奔放强劲的节奏中放纵自我的场景,这已经成为他们放浪形骸生活中的一个催化剂。

书中一位叫斯里姆·盖拉德的黑人“索性脱去衬衫内衣就那么演奏下去。他想到什么 就说什么,想玩哪种乐器也是随心所欲:”“他紧握手鼓……,边用西班牙语。秘鲁方言,埃及语。以及他知道的,……又唱又叫。” 狂乱、强劲的爵士乐演奏风格使强力爆发情感,释放被束缚的灵魂被,迪安也总是随心所欲追求无拘无束的自我表达。

西行的途中,从性,偷车,甚至偷走警车,到疯狂地高速飙车,狄安那令人瞠目的离经叛道的行为及他的反权威,反传统的做法只是为了逃避传统道德,美国中产阶级观念习俗等对人性带来的压抑,摆脱陈旧生活的虚伪和陈腐。 当“成千上万的人为了赚得一个子儿终日奔波,做著 疯狂的梦——掠夺,占有,失去,叹息和死亡……为了在那 些可怕的城市公墓里寻找一块栖身之地”,迪安却和小号手凭借爵士乐在灵魂深处彼此深拥。迷乱的还有途中萨尔和特雷的浪漫爱情,即使他们最后以分手告终。

萨尔跟随着意识和行为都如旋风般让人眩晕的迪安,反复地经历意外,从欢乐云端跌至苦痛深渊,两颗灵魂决定彼此相守至死。迪安拥有了新爱情,萨尔无所适从,继而感觉到他们的自私和自己的受伤,便悲伤地逃离了并以为,他们将从此结束。当墨西哥的异域风情再度让这些颓靡的青年重启自由之路,迪

安却还是撇下萨尔回国。而小说结尾迪安被留在车外,萨尔以自己对迪安的想念结束了他们这一代凄惨暗淡的旅程。整个路途中,他们一行对疯狂、毒品,和无法预估的所有麻烦都麻木不仁,好像钟摆摇晃,爱情,金钱甚至理想都不过是一场疲惫后的空虚谎言,再也刺激不了他们。

(三)英雄消亡

小说里的萨尔靠写书来维持生计,还需要姨妈的接济,“老是做一些空泛的计划,从来没有付诸实施。” 他行事不果决,也缺乏坚韧的意志来克服困难,具有普通人的弱点。在遇到墨西哥女孩特雷的时候,紧张腼腆,并依靠采棉花维持生计,如同地道的墨西哥人,心安于一天一块半美元的生活。但生存危机出现时,萨尔选择抛弃了特雷并离开,借由亲戚资助回家。萨尔用放纵的行为来掩饰自己的懦弱和无力感,就连他对上路的渴望也基于逃避现实的功利性因素,仍然眷念社会传统与主流价值观,放不下现实中的身份、地位和财富,这就颠覆了传统英雄形象为了崇高的理想和目标可以舍弃所有的自我牺牲精神。终归,他只是普罗大众中的一个平常人,而也就是英雄的消亡。

肖恩·奥法兰认为,“英雄完全是社会的产物”,英雄“代表了……一个被社会认可 的典范,因为他适应了社会的需要,所以他就被冠以英雄的称号。”

根据弗洛伊德学说,每个人都处在本能的要求与现实原则的约束的冲突之中,因此不难理解萨尔呈现出的不稳定的个性,而这也符合,非英雄和反英雄的自我都是不稳定的、分裂状态的。

另外,非英雄趋向于沉浸在对自身厄运的内省情绪之中,听天由人; 而反英雄却执念于自我并张扬其本性, 衍生出对控制、压抑自我的外在现实较强的反抗意识。父亲疏离, 情欲放纵,生计艰难,入狱自学造就了迪安复杂的性格。他怀有求知欲望,却又奉行及时行乐的人生哲学,通过刺激情绪和宣泄来抚慰内心。

消极的反抗,沦于失败,使他益发颓废,对世事冷漠无情。美国评论家伊阿布·哈桑认为,英国的“愤怒的青年”是“讽刺型”的反英雄,而美国的“垮掉的一代”则是“暴力型”的反英雄。它们各自充分体现在金斯莱·艾米斯的《幸运的吉姆》(1954年)和杰克·凯鲁亚 克的《在路上》(195年))里。

四、英雄的构建

“在路上的人物不是在逃避生活,也不是逃避某种事物,而是在探索比寻求圣杯更深层次的精神。”,小说表达了通过“在路上”而寻求自我救赎的故事,迪安和萨尔也是异化的英雄,如同吉尔伽美什和恩奇,忒休斯和庇里托俄斯。只不过,他们无序的行为使之失却了普世中英雄的光环,按照弗莱德原型理论,他们是倒置了的英雄,而荣誉恰好是被他们所要叛离的束缚。

(一)自由追求

迪安和萨尔的旅行,突出了友谊,这一人类最普遍的情感往往更能令跨越不同时间界限的读者充分共鸣并认可。两人在旅行过程中共同分享酒精,朋友等,萨尔崇拜但又迷失于迪安的疯狂,以置身局外的方式观察这一切,两人的聚散既代表着一种同伴认同,又蕴含着毁灭性的力量。

小说里在路上随意结识的年轻人,几乎都无法与传统文化相容,也不能在当时窒息的宗教氛围社会制度中觅得灵魂的出处,毫不在意时事,追求无羁绊的自我实现,分享着彼此对生活的认同理解,这也使得这种跨越路程的友谊更珍贵。

迪安不在乎自己的行为是不是被道德或法律所允许,而只是在乎于他想不想或者要不要做的自然欲望。遵从于自我本心的迪安就是萨尔心目中的英雄。尽管迪安以寻找其父亲为名义的上路,如果不是萨尔时不时的询问,可能这一意义完全丧失。

而在文学题材中,“父”一直象征着生存,救赎等意象。小说结尾,迪安被遗弃在道路边,抹上了一层英雄末路的悲剧色彩。但大家也同样满怀感情看着迪安,他再次成为这一群人心中的圣徒和引导者,卡米尔仍然期待着他,这样的希望使得所有人都在未尽的路上得到追求和救赎。

对于五十年代的美国社会,年轻一代不屑于其父辈弥补战争巨创而孜孜追求繁荣安逸的物质化,也惘然于冷战时期生活中思想、宗教以及行为规范的同化,不满于文化思想的停滞不前,因而不甘平庸,不愿违心地顺从社会的虚伪状态,他们用自身的反叛体验,努力寻找人生的真理。

当看似无结果、不成功的追寻,在那个年代己经是一种进步。因为他们没有像其他人一样直接被社会同化,而是挣扎反抗,通过逃离式的寻找来不断地确立自我,呐喊出了追求自由的时代声音。

(二)文化构建

萨尔的心声“希望自己是个黑人,因为我觉得白人世界给我的最好的东西不足以让我入迷,没有足够的生活、欢乐、刺激、罪恶、音乐和足够的黑夜……我希望自己是丹佛的墨西哥人,或者甚至是穷苦的、过分劳累的日本人,什么人都行,只要不是现在这个活得腻味的、理想破灭的白人。”传递出作者对美国边缘民族文化的亲切,揭示了一个彰显自由,平等的新时代的降临。萨尔和迪安迷恋于黑人爵士乐,萨尔毫不留情地批判了消费文化,比如象征高雅艺术的歌剧,却变成了中部城市为了吸引游客拉动经济发展的一种赚钱工具。他讽刺道,“歌剧的名称是《菲德里奥》。‘多么阴暗啊!…“歌劇院的一伙年轻引座员突然闯了进来,毫不客气地揪住姑娘们就亲嘴。十几岁的青少年,喝得醉醺醺的,头发凌乱,衣衫不整,兴奋异常,—他们毁了我们的聚会。”

20世界50年代代的美国仍旧是一个充满种族矛盾的国家,而小说里的主人公萨尔和迪安却向往融入象征着欢乐自由的黑人文化,墨西哥文化。 “大卫帕金斯则说:‘逆向文化的成员,在寻求智慧时,很容易转向西方文化以外的源泉,还有转向西方文化以内的次要传统。于是,成千上万的青年自我放逐,离开他们中产阶级的家庭,拦栏车到处流浪,在睡袋中露宿郊外,有些甚至吸大麻、性滥交,以体验反叛的生活。”萨尔和迪安的上路也意味着对新的精神家园的追寻,即心灵的归宿,代表着脱离尘世烦恼,返归自然,以及达到思维的理性来确定个体在社会中生存的价值。萨尔和特雷的生活拮据,但却是人类最质朴的家庭模式,和所爱之人一起劳动,贴近自然。萨尔和迪安在路上的疯狂,恰是对静谧纯真生活的追求。小说结尾,迪安终于同他最忠诚,最怨愤,最了解他的卡米尔安定下来,萨尔也回到家和一位目光清纯,天真可爱的姑娘相爱,上路者折返回生活原点,但他们仍然在长空下怀念着追求最自然,最原始的本我。

小凯鲁亚克启发了读者去思索,边缘文化不仅要面对社会主流文化对其的消解,排斥,更需要经受在时代急剧变革中自身生存发展的严峻挑战。就如同古希腊神话中西西弗斯一次次把巨石推上山顶又一次次失败。而在当时,作者本人也寻求了思想上的另一种碰撞来期待解决矛盾,也就是美国社会中禅宗思想的导入。从而,该小说也如一个时代的文化新构建的宣言者。

五、总结

就“垮掉一代"文学而言,杰克·凯鲁亚克的小说无疑是具有代表性的。其意义在于它揭示了年轻一代的迷茫与五十年代美国社会的现实问题,如自由索求、文化碰撞、种族矛盾、物质化对文化的影响等。

本文主要选取二十世纪文学主题中“反英雄”这一角度来阐述对该小说的理解。作家是时代的先验者,而文化在不同国家民族,不同语言信仰中都会共鸣,随着小说不断翻译再版,“在路上”已成为一个被广泛引用的词汇,一个时代的符号,引导读者保持不断追寻的勇气和希望,面对最深层的自我,在“非此即彼”的复杂选择中塑造最本真的自我。

“在路上”是一个体验人生,塑造自我的漫长过程,需要一种勇气和努力。行走中,个体存在而生存的努力就是人生的永恒,而踏步上路是一种通向人生意义的内在寻求。

参考文献:

[1]杰克·凯鲁亚克,王永年(译).在路上[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6.

[2]胡铁生.是虚无,还是硬汉?——再论海明威笔下的人物形象[J].山东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2(02).

[3]肖恩·奥法兰.隐没的英雄[M].伦敦:伦敦出版社,1956(14).

[4]赖干坚.反英雄一一后现代主义小说的重要角色[J].当代文学,1995(01).

[5]王逢振.六十年代[M].天津:天津社会科学院出版社,1999.

[6]钟玲.芙国诗与中国梦[M].桂林:广两师范人学出版社,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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