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驶向未来的绿皮车

2017-08-03

环球慈善 2017年6期
关键词:大篷车海峰绿皮

每年春运,去坐绿皮火车,有经验的农民工都带着被子,坐在座位上,或坐在存放食物的油漆桶上,裹起棉被。寒冷的冬天,车厢保温桶里的水会迅速冷下来,完全泡不开方便面。列车停靠大站时,车上的乘客带着自己的方便面走下车,排队泡面,泡一碗面两块钱,场面非常壮观。

这是无锡人钱海峰讲述的在绿皮火车上才能了解的故事。

2008年到2017年,钱海峰乘坐绿皮火车遍行全国,用相机记录下与绿皮火车关联的那些人生,描绘了一种交通工具被时代改变的经历。他的《绿皮火车》系列,至今拍了20万张。

他的打算是,一直拍到绿皮火车消失。

320张车票

1995年,女儿出生了。

钱海峰买了一台相机,和大多数父亲一样,想记录下女儿的成长点滴。拿起的相机再也没有放下,由此便与摄影结缘。

不过摄影只是爱好,电工才是钱海峰维生的职业。他是无锡一家酒店里维修闭路电视的电工。

“不是涂上绿色的火车都可以叫绿皮车,绿皮车必须是没有空调的,车窗也是可以打开的。”没有人比钱海峰更熟悉它。“绿皮火车座位都是面对面的,运行的时间长,大家都会在车上聊起来。”

最初,钱海峰并没有拍摄绿皮火车的计划。

绿皮火车,是中国最便宜的交通工具。钱海峰和所有绿皮车上的被拍摄者一样,是命运共同体。只不过,他手中多了一个相机,而被拍摄者的手中,多了一个油漆桶。

直到2008年,钱海峰偶然间看见摄影师王福春的作品——《火车上的中国人》,它记录下了火车车厢狭小空间里的社会百态。钱海峰想到,自己也可以以这种方式记录自己的出行。

在王福春老师拍摄绿皮火车的那个时代,不管有钱没钱,大家都得坐绿皮火车。而在钱海峰拍摄的这个时代,坐绿皮火车的人已经有了明显的分层。还在乘坐绿皮火车的,是真正的社会底层。

这一年起,钱海峰开始有意识地拍摄绿皮火车。

这一年,天津到北京的城际高铁开通。这也标志着,在中国铁路干线上,绿皮火车正以人们无法想象的速度飞速减少。这一刻起,对绿皮火车的记录将被赋予不一样的意义。

每当听到有最后一列绿皮火车的消息,钱海峰都会跟同事换班,不远千里跑去乘坐。这种感情,源于绿皮火车承载了他走遍中国的梦想。

深圳到信阳的,汉口到威海的,温州到郑州的。最北,他去过漠河到沈阳的。还有詹天佑设计的京张铁路,北京到张家口的最后一趟绿皮火车,他也去了。

“绿皮火车退役,就是一段历史的结束,不去拍摄我心里会觉得不安,我得去看看它。”

到现在为止,钱海峰共坐了320趟绿皮火车,最近的一次是2017年4月20日,在湖南怀化。他将所有的火车票保存下来,已经攒了满满几大本。他仍记得最贵的火车票是南京到乌鲁木齐的,要174元。他也清晰地记得,最便宜的1元钱火车票,是在2013年铁路强制保险被取消之后才出现的。

58个小时

拍摄绿皮火车的过程,其实是辛苦的。

与所有普通乘客一样,钱海峰在乘坐绿皮火车的漫长时光里煎熬,唯有相机在支撑着他。现在翻看以前拍摄的照片,他都能回忆起那些辛苦。

“不过真正辛苦的,还是那些常年在坐绿皮火车的老百姓。”

棉农的列车给钱海峰的印象最深。每年的8月底,是新疆棉花成熟的季节,两个月后全国各地的棉农们带着辛苦钱,从新疆乘坐绿皮火车返乡。2013年11月14日,钱海峰买了从乌鲁木齐开往徐州的车票,与从河南来的棉农,一起挤了58个小时的硬座。

那是钱海峰感受过的比春运还挤的列车。

在乌鲁木齐的车站里,黑压压的人检票进站,手里拎的,肩上扛的,背上背的,大都是用化肥编织袋制成的简易包。在车上,他们不会花钱买矿泉水,而是自己提着装满水的大桶。要喝水的时候,就把桶里的水倒进杯子。餓了,就吃随身带的馕。

车厢里,都是成年人。不过不是那种壮劳力,多为女性或者上了年纪的人,脸晒得黝黑。

摘棉花两个月能挣到一万块的人极少,得是最熟练的棉农。他们睡着大通铺,每天天没亮就得起床,不到天黑不休息。在车上,钱海峰与一个女人攀谈起来。她还是个摘棉花的新手,两个月才挣了三千多块。

女人说:“打死我都不来了,太辛苦了。”

钱海峰安慰她:“这也是你的一种经历,一种回忆。”

“我才不要回忆,回忆起来全是痛苦。”

在这趟拥挤的列车上,钱海峰无法在夹缝里移动,连上厕所都无法往前迈开一步。铁轨和车轮哐当哐当的声音在耳边,所有人紧挨着,跟着晃动的列车一同晃动,车厢里只剩嘈杂和浑浊。

列车上的第一晚通常都很容易熬过去。可是到了第二晚,体力透支过后,疲惫和沧桑爬满了每个人的脸。车厢里散落着更多的垃圾,香烟的空盒子,包装的塑料袋,大张废纸……

钱海峰像坐在垃圾堆里,却突然在某个瞬间抬起相机,画面里是一个睡眼惺忪的女人,头上还顶着一把木梳,艰难地从夹缝中向厕所移动。

“大篷车”

云贵山区,许多果农菜农所在的自然村离公路很远,但靠近铁路,他们就坐着绿皮火车,外出销售自己种植的农产品。

火车票价很低。2014年,从发耳到六盘水,票价是三块钱;从马龙到曲靖,票价只要一块钱。

铁路部门为了方便他们,把两节车厢的凳子都拆掉,两侧放上两块长木板,像地铁车厢一样。空间增加了,两侧坐人,中间宽敞的通道让菜农们放背篓、挑担。当地人把这种宽宽的车厢称为“大篷车”。

在“大篷车”里,钱海峰拍下许多照片。

菜农们的担子很重,有七八十斤,钱海峰试过,挑起来很吃力。在一个小时的行程里,菜农们一直在忙个不停,把从地里刚摘的菜一捆一捆地整理好。钱海峰时不时与他们交谈,有时会被打断。

“你不要说了,我们在干活呢!”

其他车厢的乘客,有时会直接走到这节车厢来买菜。菜价很低,一把青菜5毛钱,一把豇豆才1块钱。

2015年,钱海峰再次回去的时候,马龙到曲靖没有“大篷车”了。2016年,发耳到六盘水也没有了“大篷车”。穷乡僻壤也被发展浪潮席卷而过,云贵山区的绿皮火车被空调车取而代之,票价也由原来的三块涨到了七块,车厢内都是常规的座椅,没有以前“大篷车”宽敞,菜农们只好把背篓和担子都放在窄窄的过道上。他们没有别的选择。

在绿皮火车中拍摄,也可能遇到一些挫折。

海拉尔到阿尔山,是一条边境线,每停靠一个站,钱海峰就会下车拍照。一位女乘警对钱海峰的行为起了疑心,提出要看他拍摄的照片。钱海峰向她解释了自己对绿皮火车的喜爱。

下车了,上来三个警察,把钱海峰带进了派出所。“我確实没有做什么违法的事情,不害怕,但我当时真的非常担心自己照片会被删掉,担心卡会被他们没收!”

好在这些都没有发生,虚惊一场。

她是谁?

麻城到淮滨有一辆绿皮火车,是一辆通勤车,只有到了麻城火车站才能买到票。这个通勤车只有两节车厢,多为一些上下班的职工乘坐。

2015年6月的一天,下着小雨,窗外雾气氤氲缭绕。车厢上来一个中年女人,打扮得跟她周围的人相比有些不太一样。比较时尚,背着一个碎花小包,染了头发,手上还戴着银手镯,手里拿着一朵栀子花。她一坐下就伏在桌上,似睡非睡,闭着眼睛嗅着那朵花。钱海峰按下了快门,记录下了这一幕。

整个过程,钱海峰与她没有一句交流。绿皮火车上萍水相逢的人太多,钱海峰甚至没有察觉她是在哪一站下的车。

2015年11月,钱海峰凭借一组作品《绿皮火车》,获得了连州国际摄影节大奖——“刺点”摄影奖。嗅着栀子花的女人的这张照片成了年展上最大的一张,占据了展厅的一面墙,后来它也成为了《中国摄影》的封面照片。

钱海峰一直好奇,她是谁呢?能不能找到她呢?

去年10月,钱海峰重新回到那趟通勤车,去寻找嗅着栀子花的女人。这样的通勤车都是当地人乘坐,容易找到人。

但当钱海峰拿出照片询问时,车上的乘务员和乘客都说没有见过她。

一直到现在,钱海峰也不知道她是谁。

“我觉得好的照片,应该是让乘客感受不到你的存在。”钱海峰说。

钱海峰拍绿皮火车,记录普通百姓的生活,已将近10年。他的打算是,如果有一天绿皮火车完全消失了,就坐空调车,拍空调车。

“如果有一天空调车也消失了,而我的经济能力不足以支撑我坐着高铁来拍摄,那我就只能坐在家里翻翻以前的照片了。”

本刊整理自《南方都市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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