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心物象

姜纬

阿伦·希斯金德从上世纪40年代开始尝试抽象表现主义风格的摄影实践，他反复考量扁平性画面的表现效果，专注于探索视觉形式感，强调纹理、线条和形状构成的视觉韵律，从而创造出抽象性的经验世界。他坦言：“主题不再是最重要的”（Subject Matter as Such Ceased to be of Prime Importance），这是因为“重要的是我接受扁平性作为画面的主要参考框架，经验本身可以被描述为针对某个对象的整体性吸收。”

希斯金德的摄影创作，主要显现建筑或自然等物象的诸多细节，对它们巧妙进行平面化处理，消除了三维空间的错觉，以创建新的影像，即他所声称的：完整，独立，并更新这些物象原先的意义。他结交了许多抽象表现主义画家朋友，受此影响，他的作品跨越了摄影与绘画之间的分隔，也完全摆脱了早期作品的社会现实主题，他逐渐认定摄影是一种视觉语言，其中蕴含着隐喻、诗意和音韵。驰目遍寻，取景不滞于物，语言便留有余地，希斯金德的内心世界，就不会轻易被物象轮廓所束缚，投射在物象之上的丰富想象，浸润于灵动浑化中，达成了游心自足的审美境界。

平凡不起眼的日常物象，无论是油漆剥落的墙壁、潦草的涂鸦、路边的广告招贴、水塘涟漪，还是失修的栅栏、道路裂纹、锈迹斑斑的铁门、滴落的沥青，又或者是枯枝败叶、嶙峋怪石、杂乱破旧的木板、沙滩的痕迹，在希斯金德的镜头里，经由别具匠心的取舍视角，明晦隐显，琦玮诡谲，焕发异样光彩，呈现出形与影的抽象之美，充分展露了物象衍曼的无穷意趣。

阿伦·希斯金德的作品，细腻而敏感，变化多端的繁简比例和高低节奏，显示出生动的自然延伸性，这一切在画面中得到了平衡的诠释。纹理、线条和形状，大小参差，转折起伏，牝牡相衔，错落有致，疏密得体，仿佛蓬勃的天地生机，贯穿了人的情感反应，观察着无限，表现着无限。希斯金德挖掘了语言形式的自主能力，这能力不仅是“再现”，更是“表现”，他的杰出成就，給摄影的种种可行性开拓了广阔的新局面，极大提升了摄影艺术的价值。

上世纪70年代，阿伦·希斯金德已是公认的摄影大师，展览和出版接连不断，声誉日隆，但他依然保持着沉静的风度，以自如的心灵去感受世间万物的瑰异郁勃。除了拍照，他把生命中最好的年华都奉献给了教书育人的事业，因此在去世以后，根据其遗愿，家人、学生和朋友合力成立了以他名字命名的基金会（Aaron Siskend Foundation），每年资助需要帮助的摄影师，以及他本人摄影遗产的出版、展览和学术研究。希斯金德通过摄影实现审美的理想，这种体验也圆满了他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