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年前高考的前后事
2017-08-03易明
易明
7月2日(星期日),零点刚过。这星期六闷热一天,没个缓,中午的稀粥放了大半天,稠成一坨,就着榨菜炒鸡蛋、福州肉松、连江紫菜,填到胃里。20年前出道的歌星,老了老了,这几年是隔一段就火一把,前天晚上在香江,昨晚在湖南卫视,啥场合都应付自如,想当年在刊物宣传的时候,还真没把人家当回事。怀旧,有时像是喝中药汤,得有点药引子,比如今年的高考,距离1977年的恢复高考恰恰有40年了,因此就有所触动、有感而发。
1977年12月,全国570万名考生在同一时刻走进高考考场,那时我所在的139中学的一位老师要参加,教语文的还是教历史的忘了,好像都教过,最后听说他考进了北京大学考古专业。这个专业对社会有多大影响,我还小不理解,反正是跟马王堆汉墓有联系吧。历史在印象里就是批林批孔批周公,我的春秋战国史就是这么开的蒙,儒家、法家、孔丘、韩非子,始终在讲故事的阶段。这一年的8月,刚刚复出的邓小平在人民大会堂主持召开了科学与教育工作座谈会,他听取了多位大专家大学者的意见后一锤定音:“今年就恢复高考。”9月,全国高校招生工作会议召开,决定12月就恢复停止了10年之久的“开科取士”。这犹如一声春雷,唤起千千万万已经不年轻的年轻人的求学梦,同时也证明了机会永远是最先惠顾那些有追求有准备的人。现在有人说,40年前恢复高考制度,成为中国教育史上的一件大事,它极大地调动了广大青年学习科学文化的积极性。往大点说,高考制度的重新确立,向社会传导的是“知识就是力量”“知识改变命运”,是教育面前人人平等。
有时会想,如果我1977年参加高考,考文科的话说不定能“蒙混过关”,特别是北京卷的作文题《我在这战斗的一年里》,多好写!比1980年的达·芬奇故事《画蛋》容易。命运的走向有时不能赖别人,是你自己跟自己玩。本来继续在139中学高中念文科,历史地理政治语文,1979年考过应该没有问题,可是我却转到北京二十七中上了理科班,这属于严重的方向错误,临到考前两个月又改到文科班,最后的结果是离文科录取线只差一分。如果过了录取线不知会去什么样的大学,当时可以马上去的有北京公安学校,是一个不错的中专,现在变成学院,要是去了现在也是一名老警察了。复读一年,基本上是自娱自乐,吃亏的是英语、数学,以前宣武区很多学校教的是俄语,可能是为“反对修正主义”作准备,当年北京友谊医院附近的一条路就改称反修路。初中有同学去参军,都是些很神秘的工作。我问老师干吗不推荐我,老师说我成分还不够好,必须是工农子弟。如果去参军也就没有高考这档事了,参军要是入党提干,早些年转地方,工作都不会太差,我一个同学去航校,后来开直升机,回北京进了中国银行。
北京二十七中学是一所好学校,前几天去北京电影公司,顺便在位于东华门的母校门口报个到。胡同口有个介绍历史的牌牌,文字如下:“智德巷,智德巷是由智德前巷(全长58米)、智德东巷(全长207米)、智德西巷(全长222米)、智德北巷(全长212米)组成的胡同群。此地清代属皇城,原为清代光禄寺、宗人府所在地。智德前巷11号为原光禄寺旧址,民国时在光禄寺旧址上建立了私立孔德学校,遂改名为孔德巷,1949年后沿称,1966年整顿地名时改称智德巷。原孔德学校今为北京市第二十七中学,其余为居民住宅。”
我的班主任崔惟民是京剧大师荀慧生先生的女婿,对眼前这个南城来的孩子有几分宽容,我数学极差,两次高考都没过30分。为此父母专门请了一个老乡,学霸级的人物,上世纪70年代就在房山原子能所搞计算机,每周末进城帮我补习,真到考试了还是不灵。崔先生对我上理科班这事没少吐槽,我喜欢他说话的方式,一套一套的,有点绅士又有老北京人的幽默,我觉得他应该去说相声。
知道崔先生住在宣武门附近,因为高考不争气也不敢去见老师。想象中应该是刚刚建成不久的前三门大单元楼,所谓“四个现代化”里老百姓最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其实不是,崔先生的气场一定是从地面来的,果不其然,人家住的是四合院,而且是融入了民国范的,因此性格也就对上了。说高考能决定命运,其实说是性格决定命运,说是财富时势决定命运,也行。
荀慧生先生在北京,早年住过的地方有南半截胡同、香炉营二条、椿树上三条、西单白庙胡同。据北京古代建筑研究所刘文丰在《北京观察》2011年第一期介绍:1957年,荀先生购得位于宣武门外西草场路南的山西街甲13号,整个院落坐北朝南,原为一个山西籍萧姓木材商人所建,大约在日伪时期。宅子东临山西街,北靠宏业里,为一进院,西路带花园,两侧均有街门出入,占地面积710平方米。荀先生这个故居有清末民初的折中主义建筑风格,不像北京传统四合院采用木柱承重抬梁架的结构(即俗语说的“墙倒屋不塌”)。而是采用西洋式比较讲究的砖墙、砖柱结构承重,屋顶部分是三角桁架拉伸支撑,屋面平直,无翼角弧线。院中各屋通过耳房连通,室内空间分隔合理方便使用。建材使用了更先进的水泥砂浆,与传统古建筑中的石灰、黄土等有了本质的区别。总体上说结构与功能相互协调,空间与造型较为统一,是近代建筑向现代形式过渡阶段的产物。
1966年8月23日,“文革”如火如荼,红卫兵小将把首都文化界的数百位名人押在北京国子监太庙,进行残酷的批判、辱骂、殴打。荀慧生先生释放回家的时候,衬衣已经被打得破烂不堪,脊背上血迹斑斑,血痂已经和衣服粘在一起,揭都揭不下来。夫人悲泣不止,荀先生宽慰道:“我会气功,每当棍棒落下的时候,便运气抵挡,所以只是皮肉受些伤,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可怜老舍,身体弱偏又性格刚强,只怕他一时想不开。”说罢黯然神伤,偶一回首见窗外新种的小桃树,被抄家的小将折断了,长叹一声,半晌才叮嘱女儿去找些布条,和着泥水将折断处按好缠紧,说:“或许明年还能活转。”第二天传来老舍投湖的消息,荀先生一下就呆住了。
荀慧生在“文革”中遭受严重迫害不说,全家还被轰出居住了近10年的山西街甲13号,只能寄住在女婿崔惟民家中。接着又遣送到昌平沙河农场劳动改造,终因身体虚弱,心脏病并发肺炎,于1968年12月26日去世,享年69岁。后来故居的北屋成为灵堂,当中挂着遗像,桌上摆放着鲜花和供果,墙壁上悬挂着挽联和挽幛。此情此景历时数年,这是荀慧生先生家人和弟子都曾经提及的事。生前死后,他好像都在舞臺上,人生如戏,戏如人生。生前,家门被封,有家不能回;死后,他竟以这样一种方式盘桓在自己的家园。
荀慧生故居引以为傲的花园,在“文革”中被强行划入他院,很久没有归还。2007年2月6日新浪博客有记:椿树往南不远的山西街甲13号即为荀慧生故居,荀先生当年请内、外行的朋友来就自己的表演提意见,一时朋友如云。据宣武区政协原副主席马铁汉回忆,他上世纪60年代初曾经就《诓妻嫁妹》中韩玉姐为书生张少莲辩护的一句念白给荀先生“提意见”,念白原为“他本是懦弱书生”,马铁汉认为“懦弱”形容张少莲不够妥帖,建议改为“文弱书生”。荀先生愉快地接受,并把这段轶事写进了日记。故居的院子里有两株大树,一棵是柿子树,另一棵是枣树。据后来住在北屋的崔先生说,这是荀慧生先生在上世纪50年代栽下的,现在已经长大了。屋前悬挂着不少鸟笼,已经65岁的崔先生讲,养鸟是为了退休后能老有所乐,另外给院子增加一点生气。崔惟民说,自己不仅养鸟,还养鸽子、狗和猴子。说话间,一只黑狗突然叫着窜进屋内,吓了我一跳,崔先生笑着说:“没事,不咬人的。”
2000年以后,作为宣武区文物保护的尚小云故居、余叔岩故居被“迁建”,一搁置就是十几年,而荀慧生故居也因年久失修和四周围的各种施工面临毁坏的命运。2014年初,有故乡人到荀慧生故居所在的山西街寻访,6条很窄的胡同,前4条是棉花下二条到下五条,后两条胡同是棉花上六条和上七条。这六条胡同的许多院落被拆得只剩下残垣断壁,里面杂草丛生。这种荒凉景象令人触目惊心,它与附近新修的高楼大厦以及宽敞的骡马市大街形成了鲜明对比。这位朋友说:这种景象也令我对荀慧生故居的命运感到担忧,故居周边的许多院落已经被拆除,它能幸免于难吗?
(编辑·宋国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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