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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夏庭芝《青楼集》女性类传的书写姿态

2017-08-02潘彤

神州·中旬刊 2017年4期

潘彤

摘要:《青楼集》作为中国戏曲史上唯一一部记载戏曲艺人的女性类传,始终以严肃的书写态度对青楼文化中的女演员进行审视,将女演员们纳人到文人的视野加以观照,高度评价女演员的艺术水平与地位,表达对她们的深刻同情与理解,体现出独特的人文关怀。夏庭芝独特的书写态度背后,映射出夏庭芝等元末文人在文学思想观念、戏剧审美倾向的新变。

关键词:《青楼集》;夏庭芝;元代女演员;书写态度

《青楼集》参照史传体例,以人立目,系以小传,共记载了117位女性演员的生平事迹。目前研究基本指明其创作于夏庭芝所居乡土松江沦陷,即张士诚占据松江之后。夏庭芝于战火纷飞、乡土沦陷的特殊时期开展创作,其复杂的创作缘由与隐藏的感情,以及作为男性文人撰写女演员女性类传的书写态度、策略值得考察与探究,有助于考察元末文人的思想观念、戏曲审美倾向,深层次解读《青楼集》。

一、《青楼集》书写姿态中异乎传统的人文关怀:关注低贱女性

《青楼集》卓然于诸作,究其原因在于元曲繁盛的特殊时代背景下,以严肃的态度对青楼文化中的女演员进行审视,不落青楼艳情的俗套,而别有文化境界。自中唐以来,文人雅士、官僚部属与歌妓交往日益频繁,文人在创作中也将娼妓载入文献记载与文学作品,故在《青楼集》之前,已有以青楼文化为题材、记载娼妓事迹的著作,其中有少数作品关注到女演员们的艺术才华与精神人格,如晚唐时期记载黄巢攻入长安前城北平康里妓家风月的《北里志》,著者孙棨赞赏歌妓们的才貌与品行,同情她们的悲惨命运,但其书写未突破士子狎妓风流的本质。

而夏庭芝对孙棨等青楼文化前期书写者写作的突破之处,首先在写作动机上。张择在《青楼集》序文称“一以见盛世芳华,元元同乐”,[1](P34)邾经则把夏庭芝撰写《青楼集》比作杜樊川扬州旧梦之觉,夏庭芝也在《青楼集志》中自白:“仆闻青楼于方名艳字,有见而知之者,有闻而知之者,虽详其人,未暇纪录,乃今风尘洞,群邑萧条,追忆旧游,恍然梦境,于心盖有感焉;因编成集,……庶使后来者知承平之日,虽女伶亦有其人,可谓盛矣!”[1](P44)可见,元末战乱摧毁夏庭芝平静生活后,他追念繁华旧梦,人事变迁的感伤之下而作的。但不能就此完全批评夏庭芝沉迷声色,将自己寄托于繁华盛世的记忆,在传统士大夫观念内,仅将歌妓看为点缀太平。我们需要从夏庭芝《青楼集》中的书写态度及策略,是如何在夏庭芝本人独特的人生选择、生活经历与审美趣味合作用下的形成,来看这一个问题。

回看夏庭芝的生平,《录鬼簿续编》有夏氏的小传云:夏伯和,号雪蓑钓隐。松江人,乔木故家,一生黄金买笑,风流蕴藉。文章妍丽,乐府,隐语极多,有《青楼集》行于世。[2](P285)可见,夏庭芝虽出身富有的云间巨族,生活优渥,却清逸淡泊,并不走传统文儒的仕宦之路,而是“一生黄金买笑,风流蕴藉”。[2](P285)夏庭芝这样的淡泊“出世”思想性格,从元朝的特殊环境中可以得到解释——在元朝游牧民族统治的压抑环境中,汉族文人普遍喜欢寄情于山水,远离俗世的喧嚣,寻求精神慰籍与心灵安宁。因此,夏庭芝长年在戏曲创作的圈子里,优游于文酒,遍交士大夫之賢者,张择、邾经等戏曲作家皆为其好友。他又寄娱于声伎,“终日高会开宴,诸伶毕至”,[2](P285)与当时的女演员们交往密切,与演员们的思想感情较为投合,自然对他们不一样的认识和评价。作为女演员的“知音者”,又热衷于戏曲的夏庭芝应早已有为女演员立传、定格元曲盛世之貌的想法,并非全因战乱而起。而且更应该看到的是,身逢战乱之时,本来就乐善好施,喜好周济危困的夏庭芝,更体会到社会下层的辛酸与悲苦,书写态度中也对女演员们有了更深刻的同情。所以,夏庭芝记录女演员们的事迹,为后人保存她们的风华绝代,才是夏庭芝创作的重心。

因此,夏庭芝书写青楼女子的态度与策略,突破了孙棨一般狎士玩客的书写视角,以戏剧学家的眼光观照歌妓的艺术风貌,最终呈现出一个新的格局。夏庭芝对这些青楼女演员的书写,关注点不是她们“妓”的身份,而是“艺”的身份,表达的是对女演员们的艺术独立价值的认可。夏庭芝的行文记述中,没有嘲风弄月,也没有狎妓冶游的文士风流。在其笔墨下,这些艺术才华出众的女演员是一位位值得人们赞叹的、人格独立的艺术表演者:她们并不是靠皮肉的美貌来获得观众的喜爱的,她们博闻强记,下苦功磨练技艺,努力为观众们呈现上精彩绝伦的表演,是凭借自己的技艺特长、独有的表演特点,才获得赞美和尊重、艺术才能与地位的认可。除了流露出其对这些女性演员热情的赞叹、由衷的赞美,夏庭芝还真诚关注她们的内心情感、命运结局的关怀。可见,夏庭芝对女性演员的关注是全方位的,他倾注对女演员们不幸命运结局的深刻同情,对她们高尚品行的钦佩与赞赏,称赞她们虽身份低下,但技艺精湛、才华出众,勤学苦练、不断奋进的精神,体现出他对于弱势生命存在的人文关怀。

二、夏庭芝书写态度的背后:元代末期戏曲审美倾向的转变

在元朝末年,并非只有夏庭芝一人,不记当时的达官贵人“硕氏巨贤”,反而“记其贱者末者”,[1](P45)记载青楼诸伶姓氏及技艺,以此来反映元戏曲杂剧的盛况。与《青楼集》同一时期问世的、记录元代杂剧作家及其所创作剧目的戏曲理论著作《录鬼簿》,其著者钟嗣成就有意大力赞赏和称颂那些地位卑贱的戏曲作家,与夏庭芝的《青楼集》一样,借反映元曲的繁荣情形,以元曲作为话语的中心,表达了一个时代。夏庭芝、钟嗣成的书写选择背后,充分反映在元末文人心中,元曲艺术已到巅峰状态,其艺术作品之繁荣和演员群体的风华绝代,是最

能代表元代一朝之盛的,由此初见元末文人文学思想、审美观念的新变。

事实上,《青楼集》是在元曲盛世繁华、平民文化进程历史潮流下振荡形成的。在元朝城市经济繁荣下,平民文化进程的历史潮流不断激荡,民间的市井情趣逐渐渗透进文人阶层,促使传统文人的关注视野、审美倾向及生活情趣发生了改变,以平民的眼光去看待世俗的一切,作品融入更多市井气息。夏庭芝写出《青楼集》,就是敢于突破与改变以个别圣贤、少数英雄和士大夫为中心的审美视野,关注更普遍的平民。同时,夏庭芝在《青楼集志》中提到元曲有“厚人伦,美风化”功能,[1](P44)也是其基于元曲面向的受众广,对平民影响大,对元曲提出的一项功能要求,体现出夏庭芝强烈的平民意识。也正是平民主义的思想,为夏庭芝敢于冲破传统观念的束缚为女演员树碑立传打下了思想基础。endprint

在平民主义审美理想的思想基础之外,夏庭芝选择先去称赏女性演员,而不是男性演员,是有一定的现实基础的。在元代之后,女性演员群体庞大,在表演艺术中占有很大的比重,如现存的元曲文本中旦本占多数,《窦娥冤》、《救风尘》等优秀文本,都证明了女演员在表演中的重要地位。她们作为元曲表演的主体,创造出光彩夺目的舞台形象,有着不一般的艺术共鸣效果,为创造元曲艺术的盛世贡献出力量。从《青楼集》中的描述可以看到,女演员作为女性,有着另类的优越条件,可产生某些男演员无法比拟的惊人社会效应,她们影响群体广,能推动文人创作等等。例如杂剧艺术中的驾头、绿林这一类行当,由大量独当一面的女演员担当,表演可圈可点,而女演员们其他行当表演的技艺高超更是不在话下;还有的擅长文墨,诗文书法,不让须眉,如张玉莲“南北令词,即席成赋”,有的还能与文人们当场唱答诗歌,带动文人创作,有的甚至成为文人创作作品的题材。[1](P173)由此可见,女性演员的色与艺水平成就元曲演出的魅力,大力促进了杂剧艺术各方面所能达到的艺术高度,她们是艺绝一时的时代佳话,更是元曲艺术繁荣和成就的真实写照。

而女性演员们也是元代文人铭刻的回忆,是繁华凋谢后难忘的情怀,在元代文人心上分量不轻。《青楼集》中记载的种种文人与女演员间的互动,表明女演员们除了秀美姿色、精湛技艺耸动着文人们的审美欲望外,其广泛的文思才情、多方面的文化艺术修养,都深得文人们所爱,成为心灵知己,并非普通的皮肉表面的相好。这也是《青楼集》从另一个侧面表现了在平民文化潮流下,夏庭芝等元末文人在思想观念、戏剧审美倾向的新变。

小结

夏庭芝的《青楼集》体现出一种异乎传统的独特人文关怀,是其他难以摆脱狎妓风流的青楼文学作品所无法比拟的,难以追步的。其书写态度的背后展现出的元代末期戏曲审美倾向的转变,更说明《青楼集》史料价值之外的更多重价值,这正是《青楼集》的特殊所在。

注释:

①(元)夏庭芝撰,孙崇涛、徐宏图笺注.青楼集笺注[M].北京: 中国戏曲出版社,1990.

②(明)无名氏.录鬼簿续编[C]//.中国古典戏曲论著集成(第2集).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1959.

参考文献:

[1](元)夏庭芝撰,孫崇涛、徐宏图笺注.青楼集笺注[M].北京: 中国戏曲出版社,1990.

[2]杜桂萍.色艺观念、名角意识及文人情怀———论《青楼集》所体现的元曲时尚[J].文学遗产,2003(5);

[3]陈琳琳.元代文人与歌妓交往述论——以夏庭芝《青楼集》为中心[J].北京社会科学,2017(2).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