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克龙”的欧盟改革之争

赵俊杰

随着精力充沛的马克龙入主爱丽舍宫，法国迎来了一位充满改革雄心、坚定捍卫欧洲一体化事业的总统，他既想化解欧盟和欧元区的危机，又想通过创新求变来提振法国的经济。然而，理想与现实是有很大差距的，他改革欧盟的主张一提出，就遭到了德国和欧盟的质疑。

“默克龙”在欧盟改革问题上的共识与分歧

众所周知，法德轴心是欧洲一体化的核心，只要这个核心还存在，哪怕英国这样的大国选择脱欧，欧盟仍将继续前行。按照惯例，法德两国新当选的总统或总理，首次出访都是选择对方，以表明两国关系的密切，这次马克龙也不例外。由于法德传统的友好关系，两人被欧洲媒体合称为“默克龙”。

“默克龙”在欧盟改革的大原则上是有共识的：欧盟当前遭遇到一系列经济社会危机，诸如人口老龄化、财政赤字、债务加重、欧元区经济增长疲软、失业率居高不下等，还有难民危机、恐怖袭击、英国退欧以及极右翼民粹主义兴起的政治难题。法德需要推动欧盟制定中长期发展的路线图，深化欧元区的改革，强化欧盟应对危机的能力，这样才能凝聚人心，使欧盟走出困境。但在具体改革欧盟的主张上，“默克龙”又存在明显的分歧。马克龙在竞选法国总统时就表态坚决支持法国留在欧盟，但呼吁欧盟必须进行改革，否则将面临法国也“脱欧”的严重后果。怎么改？他提出一些改革主张：欧元区应设立财长一职和议会，制定统一的财政预算，需要新一轮投资来振兴经济，发行欧元区共同债券。不过，这些看似很有新意的改革主张却遭到了来自德国政府和欧盟官员的反对或质疑。

默克尔认为，马克龙的这些改革主张比较激进，不符合欧盟的现实。德国工商联合会主席施维茨尔指出，马克龙发行欧元区统一债券的主张必将“削弱德国和欧洲的经济地位，因为投资者和储户会对欧元丧失信心”。欧盟委员会主席容克强调，欧盟当下最紧急的任务就是完善欧洲资本市场和银行业联盟，欧元区深化改革可以稍后。德国领导人和欧盟领导人都认为，马克龙的当务之急是专注于法国的内部改革，在国内打破僵局。容克认为目前法国的公共财政支出已占GDP的57%，马克龙应设法减少这一财政支出。默克尔针对马克龙的改革主张说了一句语重心长的话：“只有欧洲发展得好，德国才会发展好。而只有拥有一个强大的法国，欧洲才能发展好。”

马克龙与德国和欧盟的改革分歧说明什么？一方面，马克龙提出这些改革的初衷是正当的。近年来欧洲一体化和欧元区深化遇到了不少难题，欧盟权力的扩大、官僚化的决策以及应对危机能力的不足，让不少欧盟成员国政府和民众感到失望。特别是在欧洲债务危机、难民危机和暴力恐袭危机三重压力下，欧盟显得难以招架，还导致了英国脱欧等一系列事件的发生。马克龙之所以战胜法国各方势力问鼎总统宝座，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他提出的“重建欧洲”主张对不少法国选民有诱惑力。如今他已上台，理应代表法国和欧洲的改革派推动欧盟的改革与发展。仅此而论，他呼吁改革值得肯定。

另一方面，马克龙的改革主张却得不到德国和欧盟机构的支持，说明他的观点有不合时宜之处。在德国和欧盟机构看来，马克龙的主张过于激进，如果照此办理，欧盟会更加混乱。比如，他主张发行欧元区统一债券，主要是考虑到包括法国和希腊在内的一些欧盟成员国财政赤字严重，通过这种手段可以实现“财政均摊”。问题是这样做意味着德国和一些西欧、北欧国家要为財赤严重的南欧国家出钱消债。但若法国、希腊等国不对本国原有的经济社会结构进行深层次改革，那么无论再注入多少资金可能也都是徒劳无益的。

法国和德国是推动欧洲一体化的双引擎，如今法国这台引擎动力不足，意味着德国也独木难支。从这个意义上讲，德国和欧盟都希望法国能重振雄风，都对年轻的马克龙寄予厚望。默克尔前面的那句话的确是有感而发的，且逻辑关联性很强——只有法国强大了，欧洲才能发展好，进而德国才会发展好。因此，他们真心希望马克龙首先把法国国内的事情处理好，而不是忙着在欧盟范围进行所谓的深度改革。

马克龙的改革之路注定充满曲折

马克龙的胜选标志着欧洲一体化理念在与欧洲民粹主义理念的较量中扳回一局，但两股社会思潮的斗争仍将继续。马克龙的优势在于年轻气盛、有改革的雄心和魄力，并且得到欧盟和德国的支持。但马克龙的“短板”也很明显：从政经验不足，政治根基不牢固，政治主张有“大杂烩”的味道，最关键的还是他面临着带领法国走出当今困境的挑战。

法国2017年的大选可谓起伏跌宕，马克龙的当选更是有些出人预料。最初，民调十分看好法国右翼政党——共和党总统候选人菲永，但他却在关键时刻深陷“空饷门”丑闻，要不然他当选总统的概率远高于马克龙。而法国左翼政党社会党因执政政绩不佳而早早败选。这样一来，法国政坛上出现了前所未见的选情：传统的两大执政党都意外出局，而极右翼、极左翼和独立的中间派候选人却获得不少选民的认可。大多数法国民众选择给非传统主流政党一个机会，看看他们有什么良方能使法国经济走出低谷。在第二轮总统选举较量中，虽然马克龙战胜极右翼政党候选人勒庞，但后者也获得33.9%的选票，意味着有1/3、上千万的选民投票支持她。虽然马克龙的当选成功阻止了极右翼的上台，但并不意味着余下2/3的选民每个都发自内心地支持马克龙，实际上有不少选民是出于对极右翼的恐惧而把选票投给马克龙的。从这个意义上讲，马克龙仍任重道远，法国和欧洲的民众都在关注马克龙的表现，看看他能否给法国和欧盟带来光明的前途。

尽管马克龙被舆论普遍看好，但他要想实现其选举中的政治抱负绝非易事，不论是对法国的改革还是对欧盟的改革，注定困难重重、举步维艰。首先，马克龙还要过6月即将举行的法国国会选举大关。目前民调显示，他领导的政党“共和国前进”以27%的支持率领先，但右翼共和党和极右翼“国民阵线”的支持率各为20%，极左翼和左翼的支持率分别为14%和10%。如果选举结果基本符合这一民调，说明法国政坛各方势力都有一定的影响力。如何处理好左中右政党之间的关系，是马克龙能否顺利实施改革计划的关键所在，没有传统政党的支持，马克龙的改革只能是空谈。

其次，马克龙欲推行的新政有可能遭致法国国内各种政治势力的反对。马克龙的当选可谓众望所归，半数法国民众希望他能进行深层次改革，使法国最终走出困境。也正因为这样的高期望值，他也面临着颇大的压力。一旦改革失败，最大的受益者就是极右翼政党，既然中间路线的政党也无力振新国家经济，那最后的重任就会落在极右翼政党的肩上。当今法国面临的难题成堆：经济持续低迷，失业率很高，国家竞争力下降，社会福利包袱重，创新能力不足，财政开支较大，暴恐袭击频繁，社会罢工此起彼伏。对此，前几届政府均无法有效解决关乎国家发展和民众的切身问题。这些问题对年轻而缺乏治国理政经验的马克龙来说也不好处理，和稀泥的改革方式未必有效。

再次，马克龙的内政如果无起色，那他今后要想在欧盟决策层发挥自身的影响就很难了。前面讲到，马克龙一上台就急于向德国和欧盟领导层表明其关注欧盟改革和欧元区发展的愿望，而后者在肯定其初衷的同时，却对其改革的主张表示不认同，这就说明大家都还对他的执政能力持怀疑态度。如果他能把主要精力放在法国的内政改革上，处理好改革与发展的关系，处理好法国各政党的关系，在某个社会难题上有所突破，让欧盟其他伙伴看到他的政绩和能力，那么，他必将得到欧盟及其成员国的尊重。到时，马克龙再提出推动欧盟的改革议题和建议，一定会受到大家更多的重视或认同。

马克龙与默克尔两位重量级欧洲领导人，如能像欧洲媒体所言成为志同道合的“默克龙”，能够彼此尊重、求同存异、相互支持，共同推动欧盟的改革和发展，那么对欧洲一体化来说无疑将是一大福音。

（作者为中国社会科学院欧洲研究所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