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除“国定”历史教科书：文在寅启动“清算积弊”

朴光星

2015年10月12日，即朴槿惠政府表示拟推动使用“国定”历史教科书的当天，时任反对党新政治民主联合（2015年12月更名为共同民主党）党首的文在寅就在青瓦台附近的光华门举行了反对其做法的一人示威，并在党内成立了“阻止国定历史教科书特别委员会”，宣布将反对斗争进行到底。

5月10日，文在寅就任韩国新一届总统。在前任总统朴槿惠被弹劾下台、亟待处理的国务堆积如山的局面下，文在寅在上任的第三天就签署了第二道行政命令，指示废除朴槿惠政府任内编写的“国定历史教科书”。据韩媒报道，他在指示中写道：“废除是为了防止历史教育总被政治逻辑所左右。”按照新总统的指示，5月16日韩国教育部发布了“废除国定历史教科书”的行政告示，到5月26日告示期已满，5月31日正式宣布结束其行政程序。至此，历时598日（2015年10月12日?2017年5月31日）、耗资44亿韩元启动和出台的“国定”历史教科书“下课了”。

历史教育中弥漫着政派之争

在韩国，历史教科书有“国定”“审定”和“自由”等三种类型。“国定”是由国家统一组织编写历史教材，并在全国指定使用。“审定”是民间组织编写教材，在得到政府审定后，方可作为教材使用。“自由”就是民间自由编写并出版教材。对一个国家来说，历史教育至关重要，关系国民的历史观和国家观。因此，韩国的不同政派都很关注历史教育，都试图把本政派的历史观植入到历史教育当中，这种交锋在韩国尤为激烈。

在军人当政的威权主义时代，韩国采用的是“国定”历史教科书。但随着文人政府的上台和政治民主化水平的提高，从1998年起“国定”和“审定”并用;2010年后更进一步，采取了“审定”历史教材的政策。

在政治民主化过程中，韩国逐步形成了一种社会性认知，就是反对政府“一统天下”，认为应给予民间更多的自律空间。在历史教科书方面则认为，应减少国家过多干预，给民间更多发挥空间，这有利于保障教育多样性。

朴槿惠政府力图为韩国保守派历史

“正名”

2015年11月，朴槿惠政府不顾民心所向，宣布该国所有中学拟于2017年起统一使用“国定”历史教科书。这引起了社会各界的强烈反对，也成为朴槿惠政府走向没落的催化剂。那么，朴槿惠政府为什么要执意推行“国定”历史教科书呢？这还得从朴槿惠政府的政治基础说起。从大的方面來看，韩国政界可分为两大政治势力，即号称“保守主义”的“右派”政治势力和被称为“进步派”的“左派”政治势力。从政治谱系来看，“保守派”与“亲日派”具有更多的关系，“进步派”则与“反日独立运动派”有更多联系。

韩国光复后，美军拥立亲美政客李承晚当政，但他在韩国国内的政治基础非常薄弱，为此美军就弄了一个“神来之笔”——让日本帝国主义时期配合殖民统治的韩国“亲日派”成为李承晚的支持势力。按理说，配合日本殖民统治的反动势力，光复后应得到惩处，但在美军和李承晚政府的庇护下，他们不仅没有受到惩罚，反而得到了重用。对美军来说，这是一个一举两得的良策——不仅能在短时间内在韩国建立起亲美政权，而且还能在其国内培植起忠诚的亲美势力。得到美军“拯救”的亲日势力，从此把“反共”和“亲美”当作自己的圭臬，在意识形态对立的历史时空中如鱼得水，特别是在朝鲜战争后利用韩国国民的仇恨心态，逐步扩大了地盘，成为政治上的主流势力。这样，在殖民统治时期为民族和国家独立而浴血奋战的“反日独立运动派”反而成为政治上的非主流。这是战后在韩国形成的政治格局，也是观察韩国当今政治现象的一个重要角度。而韩国现代历史中的另一个悖论是，在保守派主导下，韩国经济竟然取得了巨大成就，这就带来了如何评价他们的难题。

朴槿惠政府推动“国定”历史教科书，就是为韩国的保守势力“洗冤”。因为朴槿惠是前总统朴正熙的长女，而朴正熙正是这种争论的焦点，朴槿惠实际上成为韩国保守势力“打历史翻身仗”的领军人，麾下集结了大批右派甚至是极右人士。这是朴槿惠政府极力推动“国定”历史教科书的缘由所在。为了达到目的，他们动用一批保守派学者打造了所谓的“新右翼历史观”。这种史观认为，追求及捍卫“自由民主主义价值”应成为韩国近现代史叙述的主线。按照这种观点，应该重新评价第一任总统李承晚，他应成为捍卫“自由民主主义价值”的“功臣”;应重新评价战后韩国的“经济起飞”，正是“经济起飞”捍卫了韩国“自由民族主义”制度。朴槿惠政府推出的“国定”历史教科书就是基于这样的历史观，其实质就是为韩国保守派历史“正名”。

文在寅政府誓要清除负面历史遗产

战后形成的韩国政治格局是一个“怪胎”，它把原本就不相容的“反日”和“亲日”势力捏在了一起，这为韩国政坛埋下了永远难以熄灭的“火种”。正因为如此，韩国政坛的“左”“右”争斗往往比别的国家更具“火药味”。围绕历史教科书的斗争，正是反映了这种现实。

文在寅及其所在的共同民主党，在韩国就是代表左派的政治力量。左派主张弘扬历史正气，推动民族和解、和平统一，促进社会平等和公正。战后在韩国，左派政党长期处在边缘位置，到1998年金大中政府上台才算真正走上了执政党的地位，并一直延续到卢武铉政府。左派政党执政十年期间，虽然遭到了不少非议，但在清理负面历史遗产、改善南北关系、提高社会民主化水平、加强社会保障等方面，取得了不少进展。然而，在其后的两届保守派政府期间，这些成就几乎消失殆尽，政治保守化倾向越来越浓厚，直至朴槿惠政府执政后期出现了总体性社会危机，最终酿成了总统被弹劾下台的政治结局。

作为共同民主党的总统候选人，文在寅在选举期间打出了“清算积弊”（清理积累的弊端）的选举口号。难民家庭出身的文在寅，从小便意识到了社会不平等和不公正，在大学期间，文在寅参加了反独裁的民主化运动，因此进过牢狱，从此也与公职无缘。毕业后，他走上了人权律师之路，致力于维护弱势群体的权益，在此过程中结识了对他一生产生很大影响的朋友卢武铉。他们两人志同道合，都认为要建设没有“特权”和“倚仗权势违规”的、“常识”和“正义”得到彰显的社会。而“特权阶层”从何而来、又如何行驶了“特权”？在他们看来，这些恰恰是负面的历史遗产没有得到彻底清理的历史后果。

可以看出，文在寅及“左派”政治势力是绝不容忍“保守势力”篡改历史的。2015年10月12日，即朴槿惠政府表示拟推动使用“国定”历史教科书的当天，时任反对党新政治民主联合（2015年12月更名为共同民主党）党首的文在寅就在青瓦台附近的光华门举行了反对其做法的一人示威，并在党内成立了“阻止国定历史教科书特别委员会”，宣布将反对斗争进行到底。在大选期间，文在寅将“废除国定历史教科书”排在选举公约的第四号位置，可见对其重视程度。在民众对前任政府和执政党极度失望的状况下，文在寅成功地当选为新一届韩国总统。上任后第三天，他就签署了废除“国定”历史教科书的行政令，并宣布采用“审定”历史教科书。由此，历史教科书问题也成为文在寅政府任内最早得到解决的“积弊”。

（作者为中央民族大学民族学与社会学学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