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拉姆客栈(下)
2017-08-01宋晓俐
宋晓俐
端阳和曲杰师父正聊得高兴,陈默急匆匆地走过来,脸上的表情有些异样,伸手递来手机,小声告诉端阳:“有电话要找你。”
“端阳,我是韩浩。我和雍措已经从日喀则回到拉萨了,你什么时候可以回来?”
雍措有事。
两个月前到达日喀则,韩浩和雍措只去了一趟扎什伦布寺就开始投入工作,一天都没敢耽搁。他们找到了当地条件比较差的一所小学,由于学校已经放假,两个人费了很大的劲多方联系沟通,终于组织起了将近 20 个孩子,义务给孩子们上课。
雍措明白韩浩的目的,他千里迢迢跑到西藏,想做的绝不单单是让藏区的孩子多识几个字、多做几道习题那么简单。他的志向在于,通过他的努力,打开孩子们心灵的窗户,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大、多精彩……
韩浩事先备好了20 节课。与其说是 20 节课,倒不如说是 20 个故事。课程的内容是通过不同的优秀人物故事传达给孩子们积极向上的信念,这些信念将影响孩子们对读书、对未来、对理想和对人生的态度。
雍措提出了第一课的故事可以讲藏王松赞干布。选择熟悉的人物更容易让孩子接受。雍措的话向来不多,多数时候会安静地忽闪着两只大眼睛倾听和思考。韩浩一直对她的目光痴迷不已。
“谢谢你,雍措。”韩浩放下手里的工作,把雍措搂进了怀中。“雍措,要是没有你,我都不知道怎样才能完成这些工作。我越来越相信,前世我们就在一起……”
原定班上 20 个孩子,每天上课前,韩浩都会发现孩子越来越多,而且课上的气氛也越来越活跃。藏区的孩子们早已不再缺吃少穿,因为物质丰富了,但信息闭塞使得孩子们的精神需求一直停滞不前。一个汉族老师免费讲故事的消息像长了翅膀,很快传遍了十里八村,反正放假了待在家里也没事可干,干脆让孩子回到学校。
课上的互动结束之后,雍措会组织孩子们留下来写作业或者做游戏,就连平时不爱读书的孩子都开始喜欢上了学校。
到达日喀则没几天,雍措就一直有些低烧。
这天,带着孩子们玩老鹰捉小鸡时,雍措突然晕倒在了操场上。韩浩他们七手八脚地把雍措抬到日喀则地区医院。一个年轻的藏族医生拿着检查结果,看上去比韩浩还要紧张,高高凸起的喉结在衬衣领子里上下滚动着。
“根据检查结果来看,病人的血红蛋白和血小板数减少,白细胞总数多少不一,我怀疑她得的是……”藏族医生虽然很紧张,但仍然口齿伶俐地说出了最后的几个字,“急性非淋巴细胞白血病”。
西藏的冬天像个自视清高的美女,高兴的时候春风和煦阳光普照,感伤时立刻透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中午的时候,韩浩在办公室里远远地看见雍措和孩子们玩着,笑声传得老远。阳光太大了,韩浩把羽绒服脱了放在办公室,只穿了衬衣跑出去,加入了游戏的队伍。此时已过傍晚,韩浩突然觉得,这间朝阳的办公室四周透风,寒风探头探脑地钻过他单薄的衣衫,他开始浑身打战。
雍措躺在雪白的病床上,睡得像个婴儿,唇角时不时地泛起一个甜甜的笑。韩浩坐在雍措的床边,精神有些恍惚,就在昨夜,雍措还在把自己写的教案一字一句地翻译成了藏文,一串串藏文爬在雪白的纸上,像一串儿可爱的小毛毛虫,整整齐齐。台灯明亮的光照着雍措恬静的脸,浓密卷翘的睫毛轻轻地抖动着,像蝴蝶的翅膀……
“雍措,即使一刻不停地和你在一起,我还是会想你……”韩浩忘情地拥吻着雍措,一番甜蜜的缠绵之后,雍措躺在韩浩的怀里。两个人商量着暑假一起回北京,韩浩要把雍措介绍给自己的父母和所有的亲戚朋友,然后再带雍措去北京的雍和宫、山西的五台山和承德的普宁寺,这些都是藏传佛教寺庙。雍措的眼睛亮亮的。
从昨晚到现在 24 个小时不到,怎么就得了最可怕的白血病?韩浩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他甚至怀疑,日喀则的年轻医生搞错了化验单,或者记错了检查数据……
“雍措,我带你回拉萨!实在不行我们再回北京,重新检查……”韩浩包了一辆车从日喀则回拉萨。一路上雍措昏昏沉沉地躺在韩浩的怀里,想要睁开眼睛看看沿途的风景,可是总感觉自己的眼皮重似千斤,任凭使出全身力气,就是抬不动。
“罗布,我让你担心了。”这是雍措给韩浩一个人的称呼。“罗布”汉语的意思是——宝贝。
“别说话,好好睡一觉,回了客栈就好了。”韩浩温柔地摸着雍措垂在自己膝盖上乌黑油亮的头发,心却仿佛被寒光闪闪的锋利匕首刺过疼。
端阳急匆匆地赶到军区总医院的时候,雍措正笑意盈盈地坐在医院的走廊里。远远地看见端阳朝着自己走过来,雍措笑着张开手臂给了端阳一个大大的拥抱。
“端阳,你来了,我想你了……”
“雍措,你怎么回事?走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突然会生病?”电话里韩浩说雍措病得不轻。但看到雍措的样子,端阳又似乎放心了一些。
“我没事,是韩浩非要带我回来……”
两个人正聊着,韩浩拿着检查结果从医生办公室出来,神色异常。
陈默负责办理住院手续,趁着雍措被护士叫去消毒的空当,端阳看了韩浩手里的检查結果,和日喀则的检查结果完全一致。小小的一行字被冰冷的打印机吐到雪白的纸上,嗖嗖地冒着不怀好意的冷光,让在场的人不寒而栗。
“端阳,我今晚想和你们回客栈住,可以吗?”雍措跟着护士从一间屋子里出来,她觉察到了大家脸上的异样,忍不住怯生生地问了一句。
“我让韩浩去问问医生,争取今晚先让你回家住一晚。”
“病人一分钟都不能离开医院,别说一晚!”端阳的话还没有说完,一个无比坚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众人回头,一个穿着白大褂、身材高大的医生站在门口,加上白大褂的衬托,整个人越发显得有着一种顶天立地的气势。端阳忍不住仔细端详那张脸:眉毛漆黑,挺秀的鼻梁从双眉间拔起,挺立在轮廓极为鲜明的上唇正中。这是个典型的康巴男人。在拉萨,康巴藏族和洛巴藏族偏多,鉴别的标准也很简单,看身高和相貌。但凡身材高大,五官立体、分明的,一定是康巴人。
“洛桑主任!”韩浩叫了一声,把头转向端阳和陈默,“这位是雍措的主治医生,洛桑主任。”
“病人现在需要马上住院接受治疗,离开医院会加大她感染的风险,开不得玩笑。”洛桑主任重复强调了一遍,转身离开。眉宇间有着和他年龄不相符的威严。
尽管端阳的心里也有些难过,可是她还是尽力安慰雍措:“没事没事,不回去就不回去了,我天天都会来看你。你想要什么我给你带过来,你想见谁我也带谁看你……”
“端阳,我没什么,你不用陪我的,客栈里小姨一个人照顾不过来,再说还有小虎天天要听写生字呢……”这就是雍措,无论什么时候,永远都在替别人着想。
韩浩和陈默一起开车去取钱,病房里只留下雍措和端阳。端阳本想安慰几句,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倒是雍措先开了口:“端阳,我得的是白血病吧?”雍措的口气仿佛是在问“今天的天气好不好”一般,端阳一时间竟不知道怎么回答。
“对。不过现代的医学发达,治愈任何一种疾病都不是没有可能,先不要担心。”端阳一直是想要找理由把真实病情瞒着雍措的,可是面对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睛时,端阳临时改了主意。
“我猜到了。从日喀则回来的路上,韩浩的手一直在发抖,就连嘴唇都是紫的……端阳,我好爱他……”在谈到自己病情时,雍措云淡风轻,可是一说到韩浩,雍措的眼淚竟汇成了一条小溪,弯弯曲曲地流过她美丽的脸颊。
只一夜,韩浩从一个不谙世事甚至有些任性的大男生变成了一个懂得照顾生病女友的男人。
洛桑主任叫家属谈话,韩浩以雍措丈夫的名义走进医生办公室。经过专家会诊给出的治疗方案基本算是保守的,诱导缓解阶段和缓解后阶段采用化疗的方法,配合中药调理,最理想的状态是找到合适的配型,进行异基因造血干细胞移植。韩浩一笔一画地把洛桑的话记到了小本儿上。千恩万谢走出医生办公室。
医院走廊里,几个人久久地沉默着。
“端阳,我打算等四周的化疗结束之后,根据雍措的身体情况,带她回北京去治病。这四周的时间,我需要办好三件事情。第一,提前联系好北京的医院;第二,抓紧时间替雍措找到合适的配型,进行造血干细胞移植;第三,我要用这四周的时间筹足给雍措治病的钱……”韩浩比端阳想象得更坚强,也更理智。
“雍措是我们大家的朋友,大家一起想办法。”端阳说。
韩浩的爱没有留住雍措,在北京,她度过了生命最幸福的日子,含笑在爱人怀里永远睡去。
陈默最后还是走了,端阳最后一次送他到机场。
欢欢的画得了国际大奖,多吉考上了西藏大学……
端阳和洛桑举行了一场热闹的汉族婚礼,他们买下了丹巴的房子并把它改造成一座汉式风格的家,在这里,幸福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