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
2017-07-31程霖
程霖
爷爷爱树,粗糙的手掌抚着庭前同样粗糙的木瓜树干,仰头看着交叉的树枝,缓缓地说:“这树,还是你爸爸十岁那年种下的……”满目爱怜。
农闲时节,勤劳的爷爷在庭前、屋后、山头种上各种树:门前小园里的五六株橘树,三两棵樱桃树,一两株琵琶、李子树;屋后若干棵毛桃和山头一排排整齐的甘栗,各色果子随时序的更迭接连成熟,春有樱桃,夏有桃,秋甘栗,冬有木瓜……只要果子熟透,爷爷便会及时把枝头新鲜的瓜果从树上采摘下来,再由奶奶送到县城的子女家。于是乎,不同的口味刺激着味蕾。鲜嫩美味的樱桃、酸甜爽口的蜜橘、甜而滑腻的琵琶、清香脆嫩的木瓜片……缠绕在舌尖的味觉长长久久地捆绑着我们最深的记忆里。门前的树一圈又一圈地扩展着体内的年轮,最高的枝干也悄无声息地越过了屋顶。树犹如此,人何以堪?在一个奇寒的隆冬时节,凄凄的寒风带走了老屋门前树上最后一片枯叶,也永远带走了奶奶,仅仅只过了一年,爷爷也随之而去。没了爷爷、奶奶的打理,如今,屋前屋后只留下了一些矮小的树桩和满目的荒草迷离。
闲时,喜欢独自走进树林,倚在一棵树旁,凝视眼前形态各异的树,笔挺、峭拔的枝干,碧绿、鲜嫩的叶片纷纷映入眼瞳再刻入心底。久之,仿佛在与一个个相交多年的故友把酒言谈,似乎便可进入一种與树相交的秘境。每每手抚一棵树,都有一种生命流动的息息之感,都能够体会到它的根须深扎于土壤之中不断汲取养分再输送到每一片叶的执着努力。日月把它从地平面不断拉高,它再静默地把岁月的故事和风尘都逐一化成体内一个又一个大小不一的年轮。这些圈展现的是它的宿命,勾画的是所经历的苦难,正如人手心中交错的掌纹。
看到不同的树,总会想起爷爷的那些树,怀念艳阳高照的春日,踩着爷爷搭好的楼梯,背着小篓,坐在樱桃树上采摘一颗颗红玛瑙般樱桃的喜悦。怀念和邻居伙伴贪吃的秋橘,直到牙齿都酸得没了知觉才肯罢休的快乐时光。怀念奶奶用长长的竹竿敲打高高的树枝,落下“杏子雨”的美妙。怀念冬日之时,屋外飘着雪花,家人围坐炉火旁吃着腌渍的酸甜可口木瓜片时的温馨。门前的树在温柔春风的抚摸下总会如期抽出嫩小的叶子,可爷爷、奶奶走后,就再也回不来了。童年时期的经历最难忘,常隐匿于记忆的最深处,偶尔跳出来勾起人的无限怀念。想起“记得当时年纪小,你爱谈天我爱笑,并肩坐在桃树下,不知怎样睡着了,梦里花落知多少……”的诗句,三毛童年时期在桃树下编织的那个飘洒着无数落花的梦一如童年之时爷爷的果树带给我的不尽怀念。
梁实秋说:“树虽不能言,不解语,可是它也有生老病死,它也有枯荣,它也晓得传宗接代,它也应该算是‘有情。”常常觉得树不仅仅有生命还有情感,只是不能言也不能语。那是否会有“蚂蚁在树干上爬,可能会觉得痒痒出溜,蝉在枝叶间高歌,也可能会觉得聒噪不堪”的感觉呢?
树只是不会走路,它的根扎在哪里便住在哪里。树的种子一旦落入土壤中,根须便深埋在土壤中一直向下、向下,再供给养分给树干一直向上、向上。树是大地的精魂,汲取大地的养分,由一颗小小的种子长成应有的模样。独立、坚忍的树在一地扎根便在此地付于一世的光阴,直至化为石头。行至树林深处,遇到众人合抱的百年古木,抬头望着它盘结交错的树枝,便想起“古有大椿者,以五百岁为春,五百岁为秋”的语句。再看眼前的树,它似一位老者立于眼前,试想世间如若真有睥立苍生千年,岿然不动,静观沧海桑田的古椿,于遗世独立之时是何等的寂寞和孤独。
窗外,春风拂面,暖阳盈怀,柳条摇荡成一首季节的诗章。春荣、夏繁、秋枯、冬藏,世间的每一种事物都逃脱不了自然界最普遍的规律,叶子在秋季摆脱了树的束缚,在时光的碾压中化为泥土,待到这春天又再度重生,想至如此,便萌生太多的感怀之情。
喜欢树,大概本就因为生命之间的缘定。有时候总会觉得周遭的许多事物都似曾相识。之所以能够在尘世相逢,是因为我们都曾经站在生命的三生石上。
责任编辑:黄艳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