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带一路”建设中的人民币国际化:国际公共物品的视角
2017-07-31李俊久
李俊久
“一带一路”建设中的人民币国际化:国际公共物品的视角
李俊久
人民币国际化具有国际公共物品的属性,这决定了“一带一路”建设中的人民币国际化离不开中国对国际公共物品的供给。相比美国和欧元区,中国依托历史机遇和自身优势,在供给置信的国际政策协调、开放的最终产品市场、便利的在岸金融交易、稳定的国际货币秩序、有效的国际开发援助和高效的基础设施建设等国际公共物品方面有一定的比较优势。结合自身的劣势及面临的挑战,中国在向“一带一路”国家供给国际公共物品时,需遵循成本收益平衡原则、增益互补原则、供求匹配原则,并讲求优势—机遇、优势—挑战、劣势—机遇、劣势—挑战四种组合策略,以确保人民币国际化的有效推进。
“一带一路”;人民币国际化;国际公共物品;负责任大国
自“丝绸之路经济带”和“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倡议提出以来,“一带一路”不仅已成为中国优化经济发展空间格局、塑造全方位对外开放新局面、营造和平发展外部环境的重大战略,也被视为有利于人民币国际化的重要平台。有学者指出,它将给人民币国际化创造难得的投融资机遇、国际分工环境和市场条件,有助于人民币贸易圈和人民币货币区的构建和形成。①保健云:《论“一带一路”建设给人民币国际化创造的投融资机遇、市场条件及风险分布》,《天府新论》2015年第1期;保健云:《论我国推动丝绸之路经济带建设的综合比较优势及人民币货币区的构建》,《经济体制改革》2015年第2期;保健云:《论海上丝绸之路建设与海上丝路人民币贸易圈的形成与发展》,《江苏行政学院学报》2015年第2期。通过扩大对外投资、活跃欧亚贸易等途径,“一带一路”可显著提高人民币国际化水平。②林乐芬、王少楠:《“一带一路”建设与人民币国际化》,《世界经济与政治》2015年第11期。“五通”是人民币在“一带一路”实现国际化的主要路径:基础设施建设将“引领”人民币进一步“走出去”,贸易畅通化将“加深”人民币国际化进程,金融平台建设将“保障”人民币较顺利地“走出去”,人文交流纽带的加强将“巩固”人民币在周边的地位。③黄卫平、黄剑:《“一带一路”战略下人民币如何“走出去”》,《人民论坛·学术前沿》2015年第5期。
这些认知准确把握了“一带一路”对于人民币国际化的重大意义,但我们还需追问如下问题:第一,人民币国际化的本质是什么?它是否仅是中国谋求扩大人民币流通域、应对国际货币竞争,维护自身政治经济利益的过程?④张宇燕、张静春:《货币的性质与人民币的未来选择——兼论亚洲货币合作》,《当代亚太》2008年第2期。除了扮演维护本国正当利益的私物角色,人民币国际化是否具有满足国际社会需求的公物属性?第二,人民币在“一带一路”的国际化进展如何?为有效推进人民币国际化,中国应该并且能够向“一带一路”国家供给哪些公共物品?第三,在此过程中,中国应遵循哪些原则、采取何种策略?对这些问题的回答,既有助于指导人民币在“一带一路”的国际化实践,又有利于对接人民币国际化与“一带一路”建设两大国家战略,还能有力诠释中国作为负责任大国参与全球货币金融治理的要义。
一、人民币国际化的公物属性
货币国际化是主权信用货币超越发行国疆界而被境外私人和官方认可、接受、使用乃至贮藏的过程。现有的货币国际化理论主要围绕四个层面展开:一是需求层面。当一国货币被外国的私人和官方部门广泛用作记账单位、交易媒介和价值贮藏(见表1),亦即能满足多元主体的便利交易、保值增值、稳定市场等需求时,它就成了国际化的货币。二是供给层面。经济学家强调产出和贸易模式,金融市场的深度、广度和开放度,投资者对币值的信心,网络外部性等因素对一国货币国际化的重要性,*Menzie Chinn and Jeffrey A. Frankel, “Will the Euro Eventually Surpass the Dollar as Leading International Reserve Currency?” in Richard H. Clarida, ed., G7 Current Account Imbalances: Sustainability and Adjustment, Chicago: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2007, pp.298-301.或者认为,一国货币的国际化程度与该国的经济发展总量、通货膨胀率、真实利率水平、汇率升(贬)值及波动幅度、金融市场的广度和深度高度相关。*参见李稻葵、刘霖林:《人民币国际化:计量研究及政策分析》,《金融研究》2008年第11期;石巧荣:《国际货币竞争格局演进中的人民币国际化前景》,《国际金融研究》2011年第7期;刘艳靖:《国际储备货币演变的计量分析研究——兼论人民币国际化的可行性》,《国际金融研究》2012年第4期;韩龙:《美元崛起历程及对人民币国际化的启示》,《国际金融研究》2012年第10期;蒙震、李金金、曾圣钧:《国际货币规律探索视角下的人民币国际化研究》,《国际金融研究》2013第10期。政治学者则重视政治因素的关键作用,如为国际货币的使用提供信用保证的能力、建立保证币值稳定的制度框架的能力、争取他国政府支持的能力;*参见Giovanni B. Pittaluga and Elena Seghezza, “Euro vs Dollar: An Improbable Threat,” Open Economic Review, Vol.23, No.1, 2012, pp.89-108; 喻海燕、叶芳:《政治逻辑下的国际货币竞争——基于拓展的货币搜寻模型》,《投资研究》2013年第2期。稳定的国内政治和有效的政府治理、地缘政治与安全因素的制约;*Benjamin J. Cohen, “The Yuan Tomorrow? Evaluating China's Currency Internationalisation Strategy,” New Political Economy, Vol.17, No.3, 2012, pp.361-371; Benjamin J. Cohen, “Will History Repeat Itself? Lessons for the Yuan,” ADBI Working Paper Series No.453, January 2014, pp.1-24.通过政府外交力量争取更多货币合作伙伴和创建支持本币国际化使用的国际制度体系。*李巍:《伙伴、制度与国际货币——人民币崛起的国际政治基础》,《中国社会科学》2016年第5期。三是空间层面。最优货币区理论以“要素流动性”“经济开放度”“产品多样化”“国际金融一体化”“通货膨胀率相似性”等作为衡量货币最优流通空间的标准。货币地理学则强调,该理论以纯粹的“交易范围”为经验研究方法,它虽然抓住了地理学的功能性概念,却忽视了由竞争和等级关系决定的货币空间,在一个存在竞争性和等级制的世界中,相比“领土范围”和“交易范围”而言,“权威范围”的观念即市场和政府在货币空间的型塑和治理中分享权力,对正规的货币地理学分析更为适用。*Benjamin J. Cohen, The Geography of Money, Ithaca: Cornell University Press, 1998, pp.23-25.四是竞争层面。它进一步深化了货币国际化的竞争性,认为货币国际化本质上是竞争货币“势力范围”的过程,即:在一个非中性的国际货币体系中,大国谋求不断扩大本国的货币流通域,并竭力排斥别国竞争和取代自己的位置。*张宇燕、张静春:《货币的性质与人民币的未来选择——兼论亚洲货币合作》,《当代亚太》2008年第2期。货币国际化进程是对国家间财富分配格局的重建,其根本动力是各国特别是大国之间对国际货币权力的竞争、限制和占有。*赵柯:《货币国际化的政治逻辑——美元危机与德国马克的崛起》,《世界经济与政治》2012年第5期。
表1 国际货币的职能
资料来源: Menzie Chinn and Jeffrey A. Frankel, “Will the Euro Eventually Surpass the Dollar as Leading International Reserve Currency?” in Richard H. Clarida, ed.,G7CurrentAccountImbalances:Sustainabilityandadjustment, Chicago: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2007, p.287.
这些文献提供了人民币国际化的多元研究思路,也深化了人们对人民币国际化约束条件的认知。但从货币的性质、货币流通的拓展逻辑、大国崛起的核心要义这三个维度衡量,现有理论在厘清人民币国际化的本质和指导人民币国际化实践方面,仍有待进一步完善。
首先,货币本质上是一种特殊类型的公共物品。这里所说的“货币”,并非个人钱包或银行账户意义上的私人物品,而是由政府垄断供给、向社会公开发行的公共物品。第一,它不是由私人创造出来的“私物”。西斯蒙第早在1819年就主张由国家或政府立法和监督货币的供给,从而将货币提升到了公共物品的层次。*J. C. L. Simonde de Sismondi, New Principles of Political Economy, translated and annotated by Richard Hyse, 2nd edition, New Jersey: Transaction Publishers, 1991; 另参见Ann Pettifor, “Money as a Social Construct and Public Good,” http:∥blogs.lse.ac.uk/politicsandpolicy/money-as-a-social-construct-and-public-good/; Umberto Mazzei, “Money as a Public Good,” 23/03/2016, http:∥www.alainet.org/en/articulo/176251。相比私人,政府更有动机去寻求币值稳定,以创造良好的本币信用,因为这样做既能便利多元化主体的多样化市场需求,如降低交易成本、规避交易风险、拓展交易规模、增进交易收益,又利于在长期内稳定其铸币税收入和巩固其执政的合法性。第二,政府供给的货币是非排他(non-excludable)和非竞争(non-rivalrous)的。一方面,政府不会歧视性地将一部分人与其他人区别开来,所有人都能享受货币(尤其是信用良好的货币)带来的好处;另一方面,一个人对一种货币的消费不影响他人对同种货币的消费,货币的信用不因消费者数量的增加而“耗损”,反而会得到提升。第三,国际化的货币是一种国际公共物品。它不仅让国际市场上的多元主体便于从事商品交换、金融投资、价值贮藏等活动,而且,一种新国际货币的加入能为其提供可替代货币,从而降低单一国际货币易引发国际金融风险的概率,并在一定程度上抑制单一国际货币发行国将国际货币这一公共物品“私物化”的倾向。此外,面对货币国际化诱发的政策溢出问题,如国际流动性不足或过剩、传染性的国际货币和金融危机,各国有必要立足于全球或区域视野加以应对。*Liliana Donath and Popescu Alexandra-Codruta, “Money as a Global Public Good,” Timisoara Journal of Economics, 2009, https:∥tje.uvt.ro/index.php/tje/article/viewFile/51/pdf; Guido Montani, “Money and Finance as Global Public Goods: Contribution to a Supranational Macroeconomic Theory,” 2011, http:∥journals.sagepub.com/doi/pdf/10.1177/2158244011424175.
其次,货币流通空间和规模的拓展,是人类合作秩序在经济全球化进程中得到扩展的外在表现。哈耶克指出:“我们的文明,不管是它的起源还是它的维持,都取决于这样一件事情,它的准确表述,就是在人类合作中不断扩展的秩序。……这种扩展的秩序并不是人类的设计或意图造成的结果,而是一个自发的产物……”*F. A. Hayek, The Fatal Conceit: The Errors of Socialism, in W. W. Bartley, III, eded., The Collected Works of Friedrich August Hayek, Volume I, Padstow: T. J. Press Ltded., 1992, p.6.该秩序的扩展体现在经济全球化方面,就是商品、货币、资本、人员、信息、劳力等多种生产要素跨越国界或地区界,在日趋一体化的国际市场上自由流通的过程。作为经济全球化的重要组成,货币流通空间由境内拓展至境外,流通规模由小发展到大,“良币驱逐劣币”成了国际货币体系中的通行法则。之所以如此,根源在于国际市场上的多元化主体基于对该种货币信用的信心和信任而自发开展的合作行为。为确保这一合作秩序能被国际社会自发、持续地加以扩展,该货币的发行国需跳出狭隘的国家利益的窠臼,以开放的心态、持续供给、发展与本币国际化相关的公共物品。
最后,货币崛起是大国崛起的核心要义。在重商主义时代,大国崛起的重要前提和标志是对贸易进程和贸易航线的主导,这一时期的主角是17世纪的“海上马车夫”荷兰。但自18世纪英国率先发起工业革命之后至今,大国崛起越来越成为一个涵盖生产、贸易和金融崛起在内的综合性事业。更重要的是,渗透和贯穿于生产、贸易和金融崛起过程的是大国的货币崛起,后者既依托于前者,又为前者提供助力。货币崛起构成了现代世界体系中大国崛起的核心要义。这一点在“欧元之父”蒙代尔的著名论断“大国拥有大货币”中得到了印证。*Robert Mundell, “EMU and the International Monetary System: A Transatlantic Perspective,” Oesterreichische Nationalbank Working Papers, No.13, 1993, p.10.大国的货币崛起带给该国的好处不言而喻,如廉价的商品进口、巨额的铸币税、低成本的国际借贷和对外投资、较大程度的政策自主、强大的货币权力、良好的国际声望。而支撑大国货币崛起的,不仅是大国自身的“能力”要素,如先进的工业生产能力、旺盛的商品进口需求、高效的金融市场运作、稳健的政府调控机制,还有大国主动供给国际公共物品的“意愿”,以确保良好的本币信用、树立本币的国际声望并诱发国际社会对本币的广泛需求。*国际公共物品供给对于货币国际化的正向作用可细分为两个层次:一个层次可称之为“需求创造”,即一国通过向国际社会供给公共物品,刺激其他一些国家或地区逐渐认可、接受、使用乃至贮藏该国的货币;另一个层次可冠之以“需求转移”,即一国通过向国际社会供给公共物品,诱发其他一些国家或地区逐渐减少先前对个别国际货币的交易、使用和贮藏,转而增加对该国货币的交易、使用和贮藏。在金融史学家金德尔伯格看来,这些关键性的国际公共物品包括开放的市场、逆周期的经济政策、稳定的汇率体系、宏观经济政策的协调、国际最后贷款人。*Charles P. Kindleberger, The World in Depression, 1929-1939, London: Penguin Press, 1973.吉尔平则归之于稳定的国际金融体系、开放的国际贸易体系、可靠的国际安全体系和有效的国际援助体系。*Robert Gilpin, The Political Economy of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Princeton: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1987.从这一角度出发,英国/英镑和美国/美元是两个典型的成功案例。
据此,我们认为,人民币国际化本质上具备公共物品的属性:一是逐渐走向国际的人民币本身就是中国向国际社会供给的一种特殊类型的公共物品。这一公共物品的供给是非排他的,国际社会对它的消费也是非竞争的。借由人民币的国际化,国际社会中的多元主体能优化资产债务组合、便利进出口贸易、制衡美元霸权行为。二是人民币国际化是经济全球化进程中国际社会在货币领域的合作秩序的自发扩展。这一趋势能否持续下去,关键的一个前提是,中国能否和有意愿为确保人民币的国际信用而有效供给关键性的公共物品。三是人民币崛起是中国作为负责任大国的应有之义。生产、贸易和金融的崛起固然是支撑中国崛起的重要支柱,但美元长期支撑美国霸权地位的经验表明,货币崛起才是大国崛起的核心要义。人民币在国际化进程中能否崛起为关键性的国际货币,既有赖于中国在生产、贸易和金融领域的国际竞争优势,又离不开中国主动、有效供给满足国际社会需求的公共物品。
二、“一带一路”的货币地理及国际公共物品供给
以2009年7月1日公布实施《跨境贸易人民币结算试点管理办法》为标志,中国政府正式告别长达60年的人民币非国际化政策。至此,人民币国际化进展显著。从跨境使用的规模看,截至2015年末,经常项目人民币收付金额7.23万亿元,同比增长10.4%;对外直接投资人民币收付金额7361.7亿元,同比增长228.1%;外商来华直接投资人民币收付金额1.59万亿元,同比增长65.2%;境内银行非居民人民币存款余额1.54万亿元,主要离岸市场人民币存款余额约1.45万亿元,人民币国际债券未偿余额5900.7亿元。*中国人民银行:《2016年人民币国际化报告》,北京:中国金融出版社,2016年,第1页。从国际地位看,人民币在2016年10月1日被正式纳入特别提款权(SDR)货币篮子,成为第三大权重储备货币;至少有38个国家或地区已将人民币纳入自己的外汇储备;人民币已成长为第8大外汇交易货币和第7大国际支付货币。*BIS, “Triennial Central Bank Survey: Global Foreign Exchange Market Turnover in 2016”, tables revised on 11 December 2016, http:∥www.bis.org/publ/rpfxf16fxt.pdf; SWIFT, “RMB Tracker: Monthly Reporting and Statistics on Renminbi (RMB) Progress towards Becoming an International Currency,” May 2017, https:∥www.swift.com/sites/default/files/resources/swift_solutions_rmb_tracker_may_2017_slides_en.pdf.从国际货币合作看,中国先后与36个国家或地区签署双边本币互换协议,总额30510亿元人民币(不含已失效未续签的规模);人民币合格境外机构投资者(RQFII)试点扩大至18个国家或地区,可投资额度15100亿元人民币;人民币业务清算行扩大至全球23个国家或地区;中国银行间外汇市场实现了人民币与21种外币的直接交易。*新华社中国金融信息网:《人民币月刊》,5月刊,第53期,2017年6月19日,http:∥rmb.xinhua08.com/zt/rmbyk/201705/index.shtml。值得强调的是,人民币国际化的快速发展是与“一带一路”紧密结合在一起的。据不完全统计,在从事人民币国际支付的15大经济体中,8个地处“一带一路”沿线;24个“一带一路”国家或地区持有人民币储备资产;28个双边本币互换协议面向“一带一路”国家;14个RQFII试点和14家人民币业务清算行落户“一带一路”;17种“一带一路”国家货币实现了与人民币的直接交易(见表2)。
表2 人民币在“一带一路”的国际化现状
资料来源:Steven Liao and Daniel McDowell, “No Reservations: International Order and Demand for the Renminbi as a Reserve Currency,”InternationalStudiesQuarterly, Vol.60, No.2, 2016, pp.272-293;SWIFT, “RMB Tracker: Monthly Reporting and Statistics on Renminbi (RMB) Progress towards Becoming an International Currency,” May 2017, https:∥www.swift.com/sites/default/files/resources/swift_solutions_rmb_tracker_may_2017_slides_en.pdf;新华社中国金融信息网:《人民币月刊》,5月刊,第53期,2017年6月19日,http:∥rmb.xinhua08.com/zt/rmbyk/201705/index.shtml。
但相比美元和欧元,人民币远没有在“一带一路”确立起“权威范围”。从计价货币看,美元在阿尔及利亚、澳大利亚、印度、印尼、巴基斯坦、韩国、泰国的进出口中占压倒性优势,而在欧洲国家中,除乌克兰、英国和希腊优先使用美元外,其他国家几乎都以欧元作为主导的进出口计价货币,欧元占比普遍在50%以上。*Edwin L.-C. Lai and Xiangrong Yu, “Invoicing Currency in International Trade: An Empirical Investigation and Some Implications for Renminbi,” The World Economy, Vol.38, No.1, 2015, pp.193-229.从外汇交易看,在39个“一带一路”国家的外汇市场中,美元居首的多达31个,只有保加利亚、芬兰、希腊、匈牙利、意大利、立陶宛、卢森堡7国的欧元交易较美元有一定优势,爱尔兰外汇市场的欧元和美元交易旗鼓相当。*BIS, Triennial Central Bank Survey: Global Foreign Exchange Market Turnover in 2016, tables revised on 11 December 2016, http:∥www.bis.org/publ/rpfxf16fxt.pdf.从汇率安排看,把美元和欧元作为汇率锚的国家分别为39个和25个。其中,18个“一带一路”国家盯住美元:伊拉克、约旦、阿曼、卡塔尔、沙特阿拉伯、土库曼斯坦、阿联酋采取传统盯住,马尔代夫采取稳定化安排,柬埔寨采取其他有管理的安排,越南、孟加拉、也门、伊朗、埃塞俄比亚、老挝、苏丹、乌兹别克斯坦、斯里兰卡采取事实上盯住。9个“一带一路”国家或经济体盯住欧元:圣马力诺、黑山共和国、科索沃没有自己独立的法定货币,波斯尼亚和黑塞哥维那实行货币局制,丹麦通过参与欧洲汇率机制(ERM II)采取传统盯住,马其顿采取稳定化安排,克罗地亚实行类似爬行的安排,捷克事实上盯住欧元。*IMF, Annual Report on Exchange Arrangements and Exchange Restraints 2016, Washington, October 2016.
美元和欧元在“一带一路”的“双寡头垄断”地位,除有赖于美国和欧元区各自的综合实力外,也根植于两种货币的国际公共物品特性,以及两大经济体为维护各自货币的国际信用所供给的相关国际公共物品。从美元的情形看,它满足了国际社会63.28%的外汇储备、88%的外汇交易和42.09%的国际支付需求。*IMF, “Currency Composition of Official Foreign Exchange Reserves,” http:∥data.imf.org/?sk=E6A5F467-C14B-4AA8-9F6D-5A09EC4E62A4; BIS, “Triennial Central Bank Survey: Global Foreign Exchange Market Turnover in 2016”, tables revised on 11 December 2016, http:∥www.bis.org/publ/rpfxf16fxt.pdf; SWIFT, “RMB Tracker: Monthly Reporting and Statistics on Renminbi (RMB) Progress towards Becoming an International Currency,” May 2017, https:∥www.swift.com/sites/default/files/resources/swift_solutions_rmb_tracker_may_2017_slides_en.pdf.这种垄断优势和国际声望离不开美国向包括“一带一路”国家在内的众多经济体供给相关的国际公共物品。在安全保护领域,美国与“一带一路”国家存在程度不一的军事安全合作。在亚太,美国与韩国、菲律宾、泰国、澳大利亚保持着军事同盟,与新西兰、阿富汗、巴基斯坦、新加坡维持着紧密的安全合作,与印度、越南、马来西亚、印度尼西亚的防务合作也在逐步推进。在中东,美国与以色列、埃及、约旦及海合会成员(巴林、科威特、阿曼、卡塔尔、沙特阿拉伯、阿联酋)有着很强的军事、安全、情报和外交联系,与黎巴嫩、也门发展起防务合作安排。在欧洲,美国在挪威、英国、比利时、荷兰、德国、意大利、葡萄牙、西班牙、雅典、罗马尼亚、土耳其建有军事基地,和其他北约成员国一直维持成功的防务同盟关系。*Dakota, L. Wood, eded., 2017 Index of U.S. Military Strength: Assessing America's Ability to Provide for the Common Defense, Washington, D.C.: The Heritage Foundation, 2016.该局面赋予美国以结构性权力,使它能迫使或诱使“一带一路”国家向美元做出让步,这是欧元难以抗衡美元的一个重要原因。*Adam S. Posen, “Why the Euro will Not Rival the Dollar,” International Finance, Vol.11, No.1, 2008, pp.75-100.
在贸易开放领域,美国是众多“一带一路”国家的首要出口市场。为了统计上的简便,我们将“一带一路”国家的分布区域等同于东亚和太平洋、南亚、中东和北非、欧洲和中亚。截至2015年底,美国是东亚和太平洋、南亚两大区域“一带一路”国家的首要出口目的地,各占比15.02%、15.71%;是中东和北非、欧洲和中亚两大区域“一带一路”国家的第二大出口伙伴,各占比7.33%、4.71%,排在德国(12.07%)、中国(5.11%)之后;但在德、中两国各自的出口中,美国无一例外占据了首要位置,各占比9.53%、18%。*World Integrated Trade Solution (WITS)数据库,http:∥wits.worldbank.org/。美国市场在国际贸易中的重要地位,既赋予了美国进口商在计价和结算货币方面的选择权,又对“一带一路”国家构成了双重“权力”:一是美国市场对“一带一路”国家的“黏性吸引”。为增加对美出口,“一带一路”国家的私人和官方愿意接受美元作为计价和结算货币。二是美国市场对“一带一路”国家的“硬性强制”。这是因为,第一,为避免对美出口的汇率损失,“一带一路”国家倾向于将本币盯住美元;第二,为维系本国的固定汇率制,“一带一路”国家被动积累大量美元储备;第三,“一带一路”国家不得不想方设法为美元寻找增值出路,或将其“回流”到美国去购买美国的证券,或将其“循环”到全球外汇市场去投资于多种交易工具。
在金融救援领域,美联储扮演着“世界中央银行”的角色。自2007年底以来,面对全球金融危机的蔓延,美国、欧元区、丹麦、挪威、瑞典、瑞士、中国、日本都对外施以援手。但无论就资金规模、受益范围,还是就持续时间而言,美联储作为“最后贷款人”、美元作为“救市货币”的重要性,都是其他经济体无法比拟的。2007年12月,美联储向欧洲央行和瑞士国家银行各提供了200亿美元和40亿美元的流动性支持。2008年,在继续支持二者的同时,美联储又向日本银行、英格兰银行、加拿大银行、瑞典中央银行、丹麦国家银行、挪威中央银行、澳大利亚储备银行、新西兰储备银行、巴西中央银行、墨西哥银行、韩国银行、新加坡货币管理局提供了美元流动性。在上述协议于2010年2月1日终止后,面对国际短期美元资金市场再现的紧迫局面,美联储再次向加拿大银行、英格兰银行、欧洲央行、日本银行、瑞士国家银行提供美元流动性互换协议,在2013年10月后转换为长期安排。*Patrick McGuire and Goetz von Peter, “The Dollar Shortage in Global Banking and the International Policy Response,” International Finance, Vol.15, No.2, 2012, pp.155-178; Board of Governors of the Federal Reserve System, “Central Bank Liquidity Swaps,” https:∥www.federalreserve.gov/monetarypolicy/bst_liquidityswaps.htm,last update: May 24, 2017.
从欧元的情形看,它是仅次于美元的世界第二大外汇储备货币、外汇交易货币和国际支付货币,各占比20.29%、31%、31.10%。*IMF, Currency Composition of Official Foreign Exchange Reserves, http:∥data.imf.org/?sk=E6A5F467-C14B-4AA8-9F6D-5A09EC4E62A4; BIS, “Triennial Central Bank Survey: Global Foreign Exchange Market Turnover in 2016”,tables revised on 11 December 2016, http:∥www.bis.org/publ/rpfxf16fxt.pdf; SWIFT, "RMB Tracker: Monthly Reporting and Statistics on Renminbi (RMB) Progress towards Becoming an International Currency," May 2017, http:∥www.swift.com/sites/default/files/resources/swift_solutions_rmb_tracker_may_2017_slides_en.pdf.作为一种能满足多元主体多样化需求的国际公共物品,欧元国际声望的维系也离不开欧元区供给的相关国际公共物品:首先,在贸易领域,单一市场的建立确立了开放的区域贸易秩序,为欧元成为区域内主导性贸易计价货币创造了前提。截至2015年底,在所有欧元区成员国中,只有2个国家的区域内贸易比重低于50%,其中,荷兰进口自欧盟的商品占比45.6%,面向欧盟的商品出口占比则高达75.5%;马耳他面向本区域内的商品出口占比45.1%,进口自欧盟的商品占比则达到65.3%。若将未加入欧元区的其他9个欧盟成员国考虑在内,也仅仅增加了尚未完成脱欧程序的英国,其面向欧盟其他成员国的出口占比44.4%,来自后者的进口占比53.6%。*European Commission, “Trade Statistical Guide,” June 2016, http:∥trade.ec.europa.eu/doclib/docs/2013/may/tradoc_151348.pdf.
其次,在政策协调领域,强化欧盟特别是欧元区的经济治理框架以确保欧洲货币同盟的稳定运行。具体措施包括:创建ERM II来替代原有的ERM,以确保欧元和其他欧盟国家货币间的汇率波动不会破坏单一市场内的经济稳定,并帮助非欧元区国家做好加入欧元区的准备;引入作为事前经济政策协调工具的“欧洲学期制度”(European Semester),一方面是为财政、宏观经济和结构政策的监督设定时间表,另一方面是用以兑现“欧元加条约”(Euro Plus Pact)中的额外政策承诺;签署“欧元加条约”,*“欧元加条约”是指2011年3月由欧元区国家或政府的2名首脑外加保加利亚、丹麦、拉脱维亚、立陶宛、波兰、罗马尼亚6国达成的条约。同意强化欧洲货币联盟的经济支柱、实现经济政策协调的新水准,旨在提升联盟竞争力并促成更高程度的趋同;实施6项立法改革以强化欧盟经济治理框架,包括改革《稳定与增长公约》(SGP)中的阻止性和纠正性工具,对成员国国家预算框架的新的最低要求,新的宏观经济失衡程序(MIP),在SGP和MIP框架下通过新的金融制裁来创建更强大的执行机制;建议采取2项附加管制措施以进一步强化对欧元区国家的监管,一是赋予欧洲理事会新的权力来评估成员国的预算计划,必要时要求成员国拿出修正草案,以及确保对过度财政赤字做出纠正,二是允许理事会和欧洲委员会创立对经受或面临严重金融困难威胁的欧元区成员国的宏观经济、金融和财政状况的监督机制;除英国和捷克之外的所有欧盟成员国的国家或政府首脑签署《经济货币同盟内部的稳定、协调和治理条约》(TSCG),对成员国的财政纪律、经济政策协调与趋同以及欧元区的治理措施做出统一的法律规范。*ECB, “A Fiscal Compact for a Stronger Economic and Monetary Union,” Monthly Bulletin, May 2012, pp.79-94.
最后,在金融援助领域,欧盟和欧元区扮演着本区域及其伙伴国的秩序稳定者的角色。一是欧洲央行在全球金融危机期间向瑞典、匈牙利、丹麦、波兰四国央行提供了额度分别为100亿、50亿、120亿、100亿欧元的货币互换安排。二是欧洲央行在2009—2011年面向受主权债务危机困扰的“欧猪五国”(PIIGS,葡萄牙、意大利、爱尔兰、希腊、西班牙)实施了无限额债券购买计划、负利率政策、1.2万亿美元的量化宽松计划,又在2012年9月启动了面向所有欧元区国家的“直接货币交易”(OMT)计划,旨在通过在二级债券市场上购买成员国债券来捍卫欧元。三是对欧盟和欧元区国家以及欧盟伙伴国实施了多项金融援助计划,其中,欧洲稳定机制(ESM)援助的是希腊、塞浦路斯、葡萄牙、爱尔兰、西班牙,欧洲金融稳定便利(EFSF)和欧洲金融稳定机制(EFSM)救助的是爱尔兰、葡萄牙、希腊,国际收支援助计划支援的是匈牙利、拉脱维亚、罗马尼亚,宏观金融援助计划(MFA)面向的是遭受国际收支危机的亚美尼亚、格鲁吉亚、约旦、吉尔吉斯斯坦、黎巴嫩、摩尔多瓦、突尼斯、乌克兰。*European Commission, “EU Financial Assistance,” https:∥ec.europa.eu/info/business-economy-euro/economic-and-fiscal-policy-coordination/eu-financial-assistance_en.
相比美国和欧元区,中国能向“一带一路”供给哪些国际公共物品,从而为人民币国际化提供助力呢?对这一问题的回答,涉及对中国所面临的机遇(opportunities)和拥有优势(strengths)的评估。从机遇看,首先,在逆全球化趋势逐渐彰显、欧美发达国家供给自由贸易秩序意愿下降的背景下,中国在二十国集团(G20)领导人安塔利亚峰会和杭州峰会、亚太经合组织(APEC)第二十四次领导人非正式会议、世界经济论坛2017年年会、博鳌亚洲论坛2017年年会等多个场合表达了致力于推进经济全球化的主张,成为凝聚全球化共识的重要推手。其次,“一带一路”建设正从中国倡议快速发展为全球共识。已有100多个国家和国际组织积极响应、支持和参与其中,中国先后与沿线国家签订了近50份政府间合作协议以及70多份与包括一些国际组织在内的部门之间的合作协议。在国际组织中,最为醒目的就是联合国。例如,2016年4月,中国与联合国亚洲及太平洋经济社会委员会签署意向书,共同规划推进互联互通和“一带一路”的具体行动,推动沿线各国政策对接和务实合作。9月,中国与联合国开发计划署签署共同推进“一带一路”建设的谅解备忘录。11月,联合国大会首次在决议中写入中国的“一带一路”倡议,决议得到193个会员国的一致赞同。2017年3月,联合国安理会一致通过关于阿富汗问题的第2344号决议,首次载入“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呼吁国际社会通过“一带一路”建设等加强区域经济合作,敦促各方为“一带一路”建设提供安全保障环境,加强发展政策战略对接,推进互联互通务实合作。
从优势看,首先,中国经济长期保持增长势头。2010年以来,尽管GDP增长率从10.3%的峰值逐年下降,2016年降至6.7%,但若将世界经济陷入长期性停滞和自身经济体量逐年扩大考虑在内,中国的经济增长优势是他国无法比拟的。其次,在经济增长的带动下,中国向“一带一路”国家开放商品市场的能力稳步提升。2016年,中国对“一带一路”沿线国家的进出口总额为62517亿元,较上年增长0.5%,其中,出口38319亿元,增长0.5%;进口24198亿元,增长0.4%。*国家统计局:《2016年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统计公报》,http:∥www.stats.gov.cn/tjsj/zxfb./201702/t20170228_1467424.html。若将从韩国、澳大利亚、新西兰及发达欧盟成员国的进口包括在内,中国向“一带一路”国家供给最终产品出口市场的潜力更为巨大。第三,中国的外汇储备充裕。截至2017年5月,中国外汇储备规模超3万亿美元(30535.67亿美元),这为中国自主创建丝路基金、参与创建新开发银行(NDB)、主导创建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AIIB)、积极加入欧洲复兴开发银行(EBRD)等与“一带一路”相关的制度性安排,促进中国与“一带一路”国家基础设施的互联互通和彼此间发展计划的战略对接,提供了强大的资金支持。第四,中国向“一带一路”国家稳步开放金融市场。在银行间外汇市场,人民币与17种“一带一路”国家货币开展了直接交易,国际投资者无需再通过美元套算汇率,降低了交易成本。在证券市场,逐步拓宽境外金融机构投资人民币于境内资本市场的范围。日前,在中国批准的184家RQFII中,“一带一路”国家占101席,分别来自新加坡(30席)、英国(16席)、法国(7席)、韩国(34席)、德国(3席)、澳大利亚(2席)、瑞士(1席)、卢森堡(6席)、泰国(1席)、马来西亚(1席)。*国家外汇管理局:《人民币合格境外机构投资者(RQFII)投资额度审批情况表》(截至2017年5月26日),http:∥www.safe.gov.cn/wps/portal/sy/glxx_jwjgmd。先后有德国戴姆勒公司、韩国政府、NDB、波兰财政部、法国威立雅环境集团、俄罗斯铝业联合公司在银行间债券市场或交易所市场发行了熊猫债券,拓展了“一带一路”国家政府和企业的资金融通渠道。第五,中国为“一带一路”国家供给了优质的基础设施。以高铁为例,2013—2016年间,在孟加拉国、柬埔寨、匈牙利、印尼、伊朗、老挝、马来西亚、黑山共和国、巴基斯坦、俄罗斯、塞尔维亚、斯里兰卡、泰国、土耳其、埃塞俄比亚、吉布提、肯尼亚等国,中国或与之初步签署合作备忘录,或成功中标后者建设项目,或正式签署建设承包合同,或顺利完成施工并运营。*Michelle Ker, “China's High-Speed Rail Diplomacy,” U.S.-China Economic and Security Review Commission Staff Research Report, February 21, 2017.第六,中国的大国责任意识日益强化。例如,除力推经济全球化合作及构建或参与面向“一带一路”国家基础设施融资需求的制度性安排外,中国领导人还在蒙古国国家大呼拉尔、新加坡国立大学、南非约翰内斯堡中非合作论坛峰会、瑞士达沃斯世界经济论坛2017年年会多个场合,释放出欢迎包括“一带一路”国家在内的世界各国搭乘中国发展的快车和便车的信号。中国人民银行与诸多“一带一路”国家签署了双边本币互换协议,为这些国家的国际贸易融资和可能的危机救助提供人民币支持,是美联储和欧洲央行之外维护国际货币金融秩序稳定的另一重要主体。此外,中国长期重视向处在“一带一路”范围内的欧亚非国家提供“平等型”“互惠型”和“增益型”援助,努力成为一个有全球影响力的、被公认为起建设性作用的大国。*姜默竹、李俊久:《朋友与利益——国际公共产品视角下的中国对外援助》,《东北亚论坛》2016年第5期。
归结起来,中国在供给置信的国际政策协调、开放的最终产品市场、便利的在岸金融交易、稳定的国际货币秩序、有效的国际开发援助和优质的基础设施建设等国际公共物品方面有一定比较优势,有助于人民币在“一带一路”的国际化:首先,“共商、共建、共享”的建设理念、“开放、包容、合作、共赢”的战略对接及身体力行的经济全球化合作,有助于塑造中国有意愿开展国际政策协调的良好形象,为“一带一路”国家逐步认可和接纳人民币为“良好声誉型”货币营造可置信的国际环境。其次,开放的最终产品市场能深化中国与“一带一路”国家的贸易联系,提升中国对于后者的“黏性吸引”,为人民币成长为有竞争力的贸易计价、融资和支付货币创造必要的前提。第三,便利的在岸金融交易拓展了“一带一路”国家在中国境内的人民币投融资渠道,有助于深化它们与中国的金融合作,从而提振它们持有和交易人民币的信心。第四,拓展的双边本币互换协议,不仅有助于人民币成为除美元和欧元之外的另一种“救市(世)货币”,还有助于提升人民币作为国际储备货币的地位,因为,根据IMF最新版的《国际收支与国际投资头寸手册》,开展货币互换的央行所获得的外汇存款将被作为储备资产加以处理。*IMF, Balance of Payments and International Investment Position Manual, Sixth Edition (BPM6), Washington, D.C.: International Monetary Fund, 2009.第五,中国对“一带一路”国家的国际开发援助,在助其提升国内公共物品的自生能力、培育减少外援依赖及提高外援吸收能力的同时,也有效促进了中国与受援国的“民心相通”,奠定了人民币扩大在当地影响的民意基础。第六,中国在“一带一路”国家承接的基础设施建设,在建构后者对“中国建造、中国制造、中国智造和中国创造”认同感的同时,其所需资金离不开丝路基金、NDB、AIIB、EBRD以及中国—欧亚经济合作基金*该基金由习近平主席在2014年9月的上合组织元首峰会上宣布启动筹建,由中国进出口银行和中国银行共同发起,总规模50亿美元,2015年12月21日正式投入运营,目标支持行业包括农业开发、物流、基础设施、新一代信息技术、制造业等。等提供的投融资支持,这有助于中国高端制造业和人民币同时“走出去”。
三、中国供给国际公共物品的原则和策略
向“一带一路”国家供给国际公共物品,既是中国作为负责任大国的题中应有之义,又是促进人民币国际化所必需。但在这一问题上,还需衡量自身的劣势(weaknesses)及面临的挑战(threats)。从劣势看,首先,国内体制改革的步伐难以及时跟进“一带一路”建设的战略需要。在配置经济资源时,政府对自身的职能定位和活动边界认识不够清晰,越权干预、缺位管理的惰性和惯性依旧存在,若蔓延到“一带一路”建设、国际公共物品供给和人民币国际化中,将严重影响后者的绩效。其次,尽管“一带一路”国家的投资风险、安全风险、法律风险、主权信用风险日益受到重视,但对象国对中国“一带一路”倡议的心理认知和主观需求尚不为人熟知,相关国家因其预期收益未在公共物品供给中得到满足而可能诱发的背信/违约风险,同样值得我们谨慎对待。最后,中国在全球生产、贸易、金融领域中的竞争优势有待提升。美国塑造全球生产、贸易和金融结构的能力,赋予了美国(元)对广大外围(货币)的“黏性权力”。*李晓、李俊久:《美国的霸权地位评估与新兴大国的应对》,《世界经济与政治》2014年第1期;李俊久:《论美元霸权的结构属性及人民币的崛起战略》,《马克思主义研究》2015年第1期。中国的装备制造业虽已走在世界前列,但制造业整体仍处于全球价值链的中低端;中国的进口贸易地位虽仅次于美国,但进口产品和来源的多样性、贸易规则的主导力尚不及后者;中国对全球货币金融治理的参与虽有大幅提高,但在人民币金融产品的创新力、金融市场活动的调控力、国际金融规则的制定力方面,还无法与美国相提并论。
从挑战看,首先是主要大国的制衡。美国曾在2011年7月提出以阿富汗为核心、连接南亚与中亚的“新丝绸之路”计划,这一“南北向”的战略构成了对中国“东西向”倡议的制衡。此外,“一带一路”经过的亚洲和东非地处“美元区”范围,人民币欲借“一带一路”走向国际化将面临美国的强大竞争压力。日本安倍政权延续了桥本政权在1997年提出的“丝绸之路外交”路线,欲通过发展与中亚、土耳其的政经往来牵制中国。此外,东南亚一直被日本视为“后院”,日元的亚洲化努力也紧紧围绕该地区展开。印度和俄罗斯虽在货币国际化方面与中国没有直接的利益竞争,但两国在各自的“势力范围”——南亚和中亚——存在强烈的利益诉求,因而对中国的“一带一路”倡议始终心有戒备。欧盟和欧元区虽在发展战略对接、制衡美元霸权方面与中国有利益交集,但在面对中国日益增强的影响力时,也会采取多样化的制衡措施。*例如,在中国入世15年后,欧盟拒不承认中国的市场经济地位。欧盟委员会在2017年2月对“一带一路”在欧洲的标志性高铁项目——匈塞铁路发起财务可行性调查,则是另一典型事例。其次是对象国的怀疑和猜忌。这种不信任一方面源于沿线大国如印度、俄罗斯、欧盟基于自身地缘政治经济利益的考量,另一方面是其他沿线国内部的派系利益冲突及其评估中国战略动机、国内受益程度、外交环境变化等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最后是“一带一路”国家对现有货币体系的路径依赖。尽管存在国际收支调节不对称、汇率波动冲击、经济利益损失等风险,但身处“美元区”或“欧元区”的外围国家对美欧的国际公共物品供给还有很大的需求刚性,或是能从中获得足以抵偿其代价的红利(如外向型经济增长、危机救助),或是自身缺乏脱钩自立能力(如稳健的宏观经济政策、发达的国内金融市场、多样化的金融投资工具、内需导向型经济增长)。
基于对中国供给国际公共物品的优劣势、机遇和挑战的判断,为确保“一带一路”建设中人民币国际化的有效推进,中国需遵循如下原则:首先,成本收益平衡原则。向“一带一路”国家供给国际公共物品,能营造有利于人民币国际化的良好外部环境,但长期的搭便车行为会让中国付出高昂的成本,且伴随国际公共物品供给增加的是边际成本的递增和边际收益的递减。结果是,供给过度会让中国不堪重负从而降低供给意愿,而减少供给虽可扭转成本和收益的“倒挂”,但又不利于中国的国际声望。因此,保持成本和收益的适度平衡,是中国需遵循的首要原则。其次,增益互补原则。中国在供给国际公共物品时,要做到不人为挑战美元和欧元的“权威范围”,并主动弥补两个货币体系留下的权力“缺陷”和“真空”,这样既能提升人民币的国际声望,又不至于跌入大国争霸的“修昔底德陷阱”。最后,供求匹配原则。中国对国际公共物品的有效供给离不开相关国家的有效需求,这是“一带一路”倡议“共商、共建、共享”的精神实质。供给与需求的匹配,应是“跟随”对方需求(demand-following)提供供给,而非由己方供给“引导”(supply-leading)对方需求。换言之,供求匹配寻求的是“需求创造供给”,而非“供给创造需求”。
在上述原则的指引下,中国需讲求如下策略:首先,优势—机遇组合(SO)策略。这一策略要求中国结合自身优势,树立理论自信、道路自信、制度自信、文化自信,以更加开放的心态倡导经济全球化、抵制贸易保护主义,以更加包容的态度对接“一带一路”国家的发展战略,以更加合作的态度建构相关国家和国际组织对“一带一路”的“命运共同体”意识。其次,优势—挑战组合(ST)策略。这一策略要求中国结合自身优势,积极寻求与“一带一路”主要利益攸关大国在双边经贸合作、国际政策协调、金融危机救助、基础设施建设等领域的共容利益;坚持正确的义利观、弘义融利,通过积极的“政策沟通”、优质的“设施联通”、顺畅的“贸易畅通”、有效的“资金融通”、贴心的“民心相通”,消弭“一带一路”国家的戒备心理;积极稳妥地开放国内金融市场、创新人民币金融产品,借以拓宽人民币“流回来”的交易渠道。此外,因应“一带一路”国家的实际需要,合理布局人民币业务清算行,借以拓展人民币“走出去”的规模和范围。再次,劣势—机遇组合(WO)策略。这一策略要求中国抓住“一带一路”国家期许经济全球化、积极跟进“一带一路”倡议以及国际组织认可的大好国际机遇,摒弃政府干预市场的惰性和惯性思维,严格遵照国际惯例、制度规范和市场规则,在“共商、共建、共享”理念的指引下,向“一带一路”国家供给满足其实际需求的公共物品,切不可替后者大包大揽,避免成为后者的“发改委加财政部”。最后,劣势—挑战组合(WT)策略。这一策略要求中国理性、系统评估主要大国对“一带一路”倡议可能的战略牵制,以及对象国政府、商界和民众对“一带一路”倡议可能的负面认知及漫天要价,并据此制定可行的应对方案。另外,认真贯彻落实制造强国战略(《中国制造2025》)、贸易强国战略(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协议、双边自贸协议和合作园区建设)、金融强国战略(国际金融治理参与力、央行宏观调控力、资本账户监管力、金融市场创新力),推动中国在全球生产、贸易和金融领域的崛起。
(责任编辑:李慧宇)
Renminbi Internationalization in Constructing the “Belt and Road”: A Perspective of International Public Goods
Li Junjiu
Renminbi internationalization means its having the property international public goods. This means that the success of Renminbi internationalization in constructing the “the Belt and Road” depends on China's supply of international public goods. Compared with the U.S. and the euro area, China is facing historical opportunities and has a number of strengths, which endows it with comparative advantages in providing credible international policy coordination, open market for final products, convenient onshore financial transactions, stable international monetary order, effective international development aid, and high-quality infrastructure building. Taking its own weaknesses and some threats into account, China's supply of international public goods for “the Belt and Road” countries should follow the rules of balancing costs and returns, complementing existing international arrangements, and matching supplies and demands. Based on these rules, China should take the SO, ST, WO, and WT strategies to ensure the promotion of Renminbi internationalization.
Belt and Road, Renminbi internationalization, international public goods, responsible great power
李俊久,吉林大学经济学院教授(长春 130012)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一般项目“国际公共物品供给与美国霸权地位维系研究”(16BGJ036)
F821.6
A
1006-0766(2017)04-0086-11
§“一带一路”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