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下11 个孩子后，这个家终于乱成一锅粥

□ 江水寒

生下11 个孩子后，这个家终于乱成一锅粥

□ 江水寒

今年49岁的何洪是四川遂宁蓬南镇三台村村民，他抱着“存钱不如存人”的执念，与妻子张杏子生下了11个孩子。2015年2月，媒体对这个特殊的大家庭进行了报道，何洪极端的“致富”理念和贫困的家境引发了社会热议，“存钱不如存人”这个词条甚至被百度百科收录。

然而，就在整个社会持续关注这个贫困家庭现状和未来的时候，2016年2月16日，何洪将83岁的堂哥何勇杀害，让这个原本就贫瘠和悲伤的家庭又碰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是什么原因让他举刀砍向了自己的亲人?这个饱受争议的家庭又经历了怎样的故事?

生娃致富的奇葩父亲

2011年6月15日，随着一声清脆的婴儿啼哭，何洪的第10个孩子来到这个世界。因家里穷，何洪无钱请医生接生，曾当过赤脚医生的何洪用一把白酒浸泡过的剪刀剪断婴儿的脐带。在阵痛中缓过神儿的妻子张杏子仰着苍白的脸，几近哀求地对何洪说：“老何，我们再也不能生孩子了，孩子生在这个家庭就是遭罪。”何洪执拗地说：“你懂啥，存钱不如存人，钱是死的，人是活的，人多不求人。”何洪犟得像头牛，张杏子两行泪水从眼角淌下来。

何洪是村里第一名高中生。20岁那年，何洪父母双双去逝，只留下何洪和他哥哥相依为命。

1994年过完春节，何洪跟着同乡来到上海一建筑工地打工。第二年，他在附近的餐厅认识了女服务员张杏子。张杏子比何洪小4岁，安徽芜湖人，因家里穷没钱上学，加之有间歇性精神病，成了大龄未婚女青年。一来二往，两人产生了感情，在工地上开始同居。不久，张杏子怀上了孩子，何洪带着她回到蓬南镇老家，用打工省吃俭用攒下的钱盖了两层青瓦房，和张杏子摆了酒席，1996年生下了女儿何苗。

女儿的到来给这个家增添了喜气的同时也加重了负担，何洪想外出打工，又放心不下妻女，怎样让这个家庭从贫穷的深渊挣脱出来?一天，何洪望着女儿突发奇想：自己吃苦受穷的根源是兄弟姐妹太少。人多力量大，要致富就得多生娃。很快，张杏子再次怀孕。1998年3月，张杏子生下了老二何强。这时，不甘心的何洪在老二出生后不久，就让张杏子再次怀孕。为了躲避计生干部的调查，他一直让张杏子穿宽大的衣服。然而纸包不住火，镇计生干部闻讯后来到何洪家，催收超生罚款并敦促落实节育手术，可是何洪家穷得叮当响，根本掏不出钱来，何洪寻死觅活并声称妻子有精神病要闹出人命，计生干部只能作罢。

这十几年间，张杏子沦为了可怜的生育工具，经常怀着孩子干农活，好几次生孩子当天早上还在割猪草；也不知道什么是“坐月子”，刚生完没几天就要下地干活。

至2012年生下女儿何洁后，张杏子和何洪共生育了11个孩子，其中4个儿子，7个女儿。2012年7月的一天，镇领导趁着何洪不在家做通了张杏子工作，把她带到镇卫生院做了节育手术，交换条件是给孩子都上了户口。

因为有11个孩子，夫妻俩太“忙”了，忙到老五老六自己学会了说话，老八老九自己学会了走路。

因照顾不过来，小时候被摔坏的老六只会傻呵呵地笑，吃饭的时候，她会端上一碗粥，跑到邻居家门前，一边吃一边冲着别人笑，粥顺着嘴巴往下流。卫生常识和家教一样，在这个家庭中缺失。

一个个孩子滚瓜般地来到这个家，甭说把孩子抚养成才，养活这些孩子都成了悬在何洪二人头上的一把利剑。13口之家，每天填饱肚子大米都要几十斤，眼看孩子们饭量一天天变大。无奈之下，2012年8月，夫妻俩将小女儿何洁送给了亲戚。就是这样，日子仍然苦不堪言。

2013年春季开学时，17岁的老大何苗突然离家出走。临走那天，她冲何洪哭诉：“你知道吗?我一个星期只有10元钱生活费，从小到大一件新衣服都没有，在学校被同学们瞧不起!你们生了这么多孩子，别人天天都在背后嘲笑我们。爸爸，我恨你们，是你们害了弟弟妹妹，爸爸，你醒醒吧。”何苗走后，何洪都顾不上找她，对他来说，眼下养活9个孩子才是要紧事。

2013年刚过完春节，有人给何洪指路，让他向政府求助。他开始跑政府、民政部门，每次都会收获几袋大米、油、面之类的物资。何洪尝到了甜头，胃口越来越大，把跑政府、上访当成最重要的事，渐渐地，何洪成了令当地领导头痛的“维稳户”。

2015年春节，何洪家穷到掀不开锅盖，更别提过年了。孩子们拿剥皮的树棍当筷子，睡在废品堆里。他来到遂宁市民政局上访，希望能得到政府的帮助。恰巧遇到四川新闻网的记者陈斌，何洪便将自己希望通过多生育孩子改变家庭命运的想法和目前家庭的困境告诉了他。2月，腾讯网站以《存钱不如存人》对何洪家庭进行了报道，这则新闻很快成为热门话题并被国内数百家媒体转载，“存钱不如存人”也成为热词被百度词库收录。

在媒体聚焦下，这个家庭的命运开始改变。一方面，何洪忙着接受来自全国各地媒体记者的采访，偶尔也会收到好心人的捐款捐物。迫于舆论压力，当地政府将何洪家庭评为“精准扶贫”家庭，并花了16万元给他们建了一栋160平方米的砖房；适龄的孩子上学也受到了学校特殊照顾，指定老师一对一帮扶学习，吃学校的免费午餐；一家9个孩子暂时可以吃饱穿暖。

另一方面，因为媒体的聚焦，让这个小村庄昔日的宁静不再，大批的记者、各级政府人员纷纷到访，给村民的生活带来了很多不便。另外，何洪通过上访，家里就盖起了房子，吃起了肉，还得到了政府的帮助和学校的优待，这让村民们感到不公平。最重要的是，媒体曝光后，何家的孩子更加肆无忌惮地胡闹，让他们愈发反感这个家庭。

媒体聚焦下的青春期女儿

多年来，何洪家因为太穷，11个孩子每天都很难吃饱饭。父母也根本没空儿管教孩子，任由他们恣意生长。慢慢地，孩子们都变得十分顽劣。老五何梅尤其明显，她是村里孩子都有点儿害怕的“大姐大”，脾气火爆，像个男孩子一样。因为吃不饱，何梅就经常会带着弟弟妹妹去偷村民家的水果和粮食，被发现了就用东西砸追赶他们的人，还会恐吓同龄的孩子。

2015年媒体曝光后，何洪家得到了一些帮助。因为没有家长的正确引导，在年少的何梅心里，这一切都是应该的。我家穷，就应该得到捐助。慢慢地，她变得更加有恃无恐，满嘴说脏话，经常一言不合就跟村里人打架，听不了别人的一丁点儿指责，看似自大实则内心极度自卑，没有安全感。

2015年10月的一天，何梅带着老六老七爬上邻居家的橘子树，将一树未成熟的橘子摘得精光，被邻居逮个正着。何梅一声吆喝招来弟妹，一帮孩子围着邻居拉开架式要拼命，一个个蓬头垢面的孩子像一头头饿狼，何洪管都管不住。自此，很多村民不再让孩子跟他们玩，同时彻底断绝了与他们家的来往。

然而，等待这个家庭的不仅仅是这些。一天，何洪上访后回家，看见何梅的班主任一脸愤怒地坐在院子里。旁边站着同样怒目圆睁的女儿，身上的衣服破烂不堪。班主任一见何洪就叫苦不迭：“老何，你得管管你家的孩子，她一个女孩子比男孩子还野，敢拿砖头劈人!现在全社会都在帮助你们家，你们自己也得上进啊!”何洪正欲向老师赔不是，何梅却跳了起来，大吼道：“谁叫他骂我弟弟是没教养的贱种！”何洪这才知道，家里“出名”后，孩子们的同学常会对他们指指点点，给他们贴上了奇葩的标签，孩子稚嫩的心灵根本承受不住，心里仇恨的种子像野草一样疯长。

原来成绩中等的老二和老四现在成绩一塌糊涂。何洪向亲友借了800元钱把老二何强、老四何诚送进了当地职高，孰料，一场灾难却悄然袭来。因为媒体报道，学校得知何家兄弟的情况后，发动全校学生捐款资助他们生活费。何家的事在学校传得沸沸扬扬，令两兄弟抬不起头，学校的小霸王们经常辱骂他们。一天下了晚自习，何强和何诚刚回到寝室，3个校霸就冲进了寝室掏出刀子向何家兄弟索要保护费，还扬言道：“不是好多人给你们捐款吗?分给我们花花!”何诚此刻再也忍不了了，他受够了这些冷嘲热讽，迎着刀子冲了上去，随着一声惨叫，何诚倒在血泊中。学校的老师闻讯赶来，把他送进了医院。经过抢救，何诚虽保住了性命，但受到刺激自此精神失常。

何诚出院后，兄弟俩一起退了学。何诚整天躺在床上要吃要喝，心情不好就揪住弟弟妹妹暴打；何强跟着远房叔叔去了合肥打工，但因是童工，待了一个月又回到老家，整日无所事事。

更严峻的是，随着新闻热潮的退去，政府救助和捐款越来越少，没有经济来源的家庭又一次陷入了困境。母亲张杏子整宿整宿地睡不着觉，生怕一睁眼家里的米桶就见了底，全家“活不了几天”。她更怕做饭的间隙一抬头，摸不准心思的老五、内向的老三也学老大那样，一声不吭地离开了家。“这个家不是家，就是一个黑暗的陷阱。”这是11个孩子的母亲如今最常说的话。

看到如今躺在床上精神失常的四哥，还有整天失魂落魄的二哥，再想到当初大姐的离去，正值青春期特别敏感的老五何梅更加绝望。这个年纪的女孩，原本应该爱美，交更多的朋友，而这一切她都没有。在她的成长经历中，因兄弟姐妹太多，她从没得到过父母的教育和精神上的关心，有的只是吃饭、睡觉和责骂。她认定了一切只能靠自己和拳头。当媒体曝光这个家庭后，她还有一丝丝希望，房子盖起来了，饭能吃饱了，也许日子会越来越好。但随着新闻热度的消退，何洪一家淡出了人们的视线，社会捐赠没有了，她愤怒了!既然不能帮助我们一辈子，当初为什么还要帮我们!仇恨的火种在她心中滋长，她只会用变本加厉的方式“偿还”这个世界。

父女共同酿造的惨案

眼看社会捐助没有了，何洪急坏了，他开始更频繁地找政府“申请帮助”。各级政府都把他当作不可救药的无赖。捞不到上访的“战利品”，一家人只得靠着每月800元钱低保度日。夫妻俩整日为填饱孩子的肚子发愁。同时，邻居们都渐渐疏远了他们，他们成了村里人口中“不求上进，蛮横耍赖”的代名词。此刻何洪感到了孤独和悔恨。他实在不想承认自己“存钱不如存孩子”是错误的，但眼前已成一锅粥的现状和“无法无天”的孩子们让他又不得不开始质疑自己的选择。

贫苦孤立的日子几乎要把这个家压垮。何洪83岁的堂哥何勇是为数不多还跟他们家来往的人，但是兄弟俩并不亲密。在这之前，何洪曾因堂哥劝阻他不要再生娃而跟他发生过口角。还有几次因孩子管教不严到处惹事而被何勇奚落，让他大动肝火。几年前，单身的何勇还曾向何洪提出让他把老二过继给他，被何洪拒绝了，儿子都是他将来致富的“希望”，他谁都不会给的。

看到何洪撑不下去了，作为寺庙主管的何勇让他来庙里做些零工，庙会时让张杏子帮忙做饭。何洪接受了堂哥的意见，不图挣多少钱，只图一家大大小小吃个饱饭。何勇每次都会给何洪一家孩子单独安排一桌饭菜。

2016年2月16日，寺庙开庙会，何洪夫妇一早带着老五、老六、老七、老八、老九、老十6个孩子来到佛光寺。下午两点香客陆续散去，寺庙的工作人员坐上了酒席，何家正好跟他们一桌。好多天没吃饱饭的一群孩子，还没落座就风卷残云般把桌上食物抢得精光，闹得乌烟瘴气。

何勇几次招呼何洪管管孩子，不要太失面子，何洪正在酒兴上哪儿顾得了。何勇下不了台，对着何洪大吼：“你真把何家的脸给丢尽了，有本事生孩子，没本事养娃!”见何勇当众“揭短”，何洪与何勇推搡起来。何勇因太愤怒，随手抄起了身边的柴刀向何洪挥舞着，擦破了他的头皮，鲜血直流。争斗声惊动了何洪的几个孩子，老五何梅赶来操起一条板凳砸向何勇的后脑勺，一声惨叫，何勇栽倒在地，何洪回过身来夺下柴刀，朝何勇身上一阵猛砍!寺庙的工作人员报警并拨打了急救电话。然而，何勇最终因颅骨破裂大出血死亡，办案民警随即逮捕了何洪。

何洪锒铛入狱后，家里的重担全落在了张杏子肩上，望着一屋子孩子，张杏子欲哭无泪。她甚至开始信命，在她眼里，这一切似乎都是因为生了太多孩子，“老天爷的惩罚”。当地政府考虑何家的特殊情况，担心孩子教育不好将会引发更多的社会问题，启动了救助方案，每月给孩子发放300元生活费并聘请心理医生，定期对孩子进行心理辅导。铁窗里的何洪痛悔不已，面对民警，他数度哽咽，在家信中写道：“是爸爸错了，爸爸错误的想法，坑苦了这个家。孩子你们要听话，多读书做一个遵纪守法的人……”2016年11月15日，遂宁市检察院以故意杀人罪对何洪进行了刑事起诉，何洪将面临法律的严惩。（文中除何洪、张杏子外，其余人均为化名）

（摘自《婚姻与家庭》2017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