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中国水墨动画的探索之路

赵一鑫

[摘要]20世纪50～80年代，中国水墨动画经历了探索期、高峰期、璀璨期三个阶段，最终以其新颖的形式与精美的制作成为一代人的记忆。然而从20世纪90年代开始，水墨动画在诸多因素的影响下走向困境。作为中国优秀的传统艺术形式，水墨动画要想在夹缝中求得生存，不可避免地要紧跟时代潮流，向数字化、民族化、多元化发展，同时在技术上要有所进步。

[关键词]水墨动画；传统艺术；艺术创新

[中图分类号]J218.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5-3115（2017）14-0056-03

一、20世纪水墨动画的发展历程

（一）探索期（20世纪50年代末）

20世纪50年代后期，我国的美术片飞速发展，动画创作者尝试制作了多种不同形式的动画片。我国传统动画片长期采用“单线平涂”的方式进行创作，将不同形式的绘画作品加以改动后，都成功地运用在动画创作中，但水墨画具有晕染、虚实变化等特征，因而很难将其运用在动画创作中。为此，动画创作者进行了大量的尝试与探索。1959年，美影厂数名骨干艺术家通过分组试验，最后终于完成了首次探索，创作出了长约10分钟的《水墨动画片断》。该片共有《鱼虾》《青蛙》和《小鸡》三个小片段。它使观者在感官上对笔墨有了一定的体验，并且创造出了一系列流畅的动作。此片一经诞生，便受到动画艺术家和业内相关人士的一致肯定与赞赏，初试成功。水墨动画片《水墨动画片断》的成功创作，宣告了一个全新的动画片种——水墨动画片在中国的诞生。

（二）高峰期（20世纪60年代）

1960年，《小蝌蚪找妈妈》作为中国首部完整的水墨动画片与观众见面，国画大师齐白石笔下的蝌蚪、青蛙、虾蟹都在银幕上栩栩如生，成为将中国水墨特有的灵动与诗意灌注到动画中的首次成功探索。这是中国首次将典雅并且富有中华民族特色的水墨画与动画电影结合起来，由此形成了最具中国特色的艺术风格，它们凭借着一幅幅优美灵动的画面，迅速征服世人。人们利用这一独树一帜的创作手段，同时融合中国的悠久历史和深厚文化底蕴，创作出了大量的艺术作品，堪称当时世界动画界的先锋。水墨动画自诞生以来，一度受到国际动画界的高度赞扬，日本甚至将中国水墨动画称为“奇迹”。经典的水墨动画成为一代人的记忆。

（三）璀璨期（“文革”结束后至20世纪80年代）

1988年问世的《山水情》是一部动画精品，表现了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主题。该片一改前三部水墨动画片采用的传统逐格拍摄手法，对准原幅背景进行拍摄，在与逐格拍摄镜头合成时，充分发挥中国水墨画的独有特色进行创作。在创作师徒临别这一画面时，画家当场作画，摄影师当场拍摄，然后再跟动画镜头相结合，从而使创作者笔墨中所携带的层次感与节奏感得以最大化地体现出来。《山水情》一经上映，即在1988年上海国际动画电影节和莫斯科电影节一并获奖。同年，《兰花花》也由北京科教电影制片厂制作完成。该片在取材类型和水墨动画的创作风格方面进行全新的探索，其音乐、人物形象和动画背景都流露出浓郁的西北地域风貌。长春电影制片厂于1990年制作的水墨动画片《雁阵》，具有强烈的悲剧色彩和浓厚的抒情意味，是一部别具风格的水墨动画片。有别于以往几部水墨动画片人物与山水并重的创作风格，该片则以表现漫画式人物为主，对山水的关注相对较少。从片中可以看出，导演倾向于对纯正笔墨的追求，在画面中着重体现了笔墨效果，并用自己独到的方式展现了水墨动画对于情感戏表达的挥洒自如，成为上世纪最后的优秀水墨动画片。

二、水墨动画发展面临的困境

在水墨动画片的发展过程中，中国动画片发生了很多历史变迁。在过去，动画产业是名副其实的“中国造”，不甚追求经济效益，而以追求艺术境界和表现艺术技巧为方向，非常重视片子的艺术性中所包含的教育意义和道德价值。在这样的状态下，中国动画产业创作出了一批如《牧笛》《山水情》等优秀的水墨动画作品。这些制作精良、内涵深远的精美动画作品在国际上获得诸多赞誉，那时的水墨动画达到了鼎盛时期，创造了属于自己的辉煌。然而20世纪90年代以来，再也没有出现过好的水墨动画片。水墨动画走向了困境，主要原因有下述几点：

（一）艺术价值与商业价值不匹配

中国水墨动画制作成本高，制作难度大，难以制作成商业动画电影和动画长片。中国水墨动画的制作成本是一般传统手绘动画的3～5倍，而且制作周期长，废片率高，題材相对朴素，情节略有淡化，角色稍显简单，时空关系相对缺乏变化，几乎不可能实现大规模的长片制作。而后又因资金筹备、票房压力等一系列问题，水墨动画便成为动画创作者们不敢轻易涉足的领域。现如今，制作精美、精益求精、内涵丰富的动画短片已不复存在，而冗长的系列片反而成为中国动画业的主导产品。究其原因，主要是因为系列片制作起来省时省力，并且能够在短期内迅速将经济利益最大化。经济效益已然成为动画行业追逐的首要目标，在市场经济的影响下，我国的动画行业在创作方面出现了三个趋势：一是模仿美国动画或者充当美国动画的加工场，以获得其在国内的放映权；二是模仿日本，开启动画廉价化道路，在形象上追求所谓的“国际化”风格，在制作上则表现为“越来越不动的动画”；三是混合模仿，这类影片主要有两大特点：一是主人公形象和影片内容飘忽不定，看似模棱两可，使人看不出其风格归属。二是内容拖沓冗长，甚至有影片以创片长记录为追求目标。如果说中国的动画创作行业过去曾一度拘泥于政治标准和教育意义而难以获得长足发展的话，今天，动画制作则更多地受制于市场。在现今这样一种以市场为主导、以经济利益为主要追求目标的状态下，制作过程复杂繁琐、耗时相对较长的水墨动画片的地位更是岌岌可危。

（二）对传统绘画艺术工艺要求高，题材受限制，难以使用数字化创作

水墨动画要求创作者有深厚的中国画素养和功底，然而当今国内动画师的中国画绘画功底普遍比较薄弱。同样，国内现如今动画创作者水墨文化传承度不高、缺少好的氛围，因而很少有动画创作者能熟练地以水墨画与现代技术相结合的手段来制作优秀的水墨动画作品。

水墨画的题材基本没有与科幻、青春等当下流行的元素有关，多以山水花鸟、自然风情、小品人物等中国传统古典题材为主要内容。而想要制作气势宏伟、磅礴如史诗的大型水墨动画，以现有的技术和资金来说，又难以实现，于是现代水墨动画创作受到了一定限制。

（三）对复杂动作的制作受限制，画面感染力削减

水墨动画的笔墨错落有致、跌荡起伏，其中夹带着力量感、韵律感以及节奏感，以其独有的表现方式带给观者强烈的情绪感染。浓淡、枯湿、渗化等特征以及水墨的特殊效果，都让观者体会到作者心境之变化。水墨动画是用摄影机模仿水墨画而制作的动画片，所以传统水墨画所具有的笔墨力量感、韵律感、墨意浓淡与枯湿等特征，就无法全部在水墨动画中得以展现。水墨动画通常以一张张真实的水墨山水画为背景进行后期加工与处理，而其中的人物动画部分由于经过多次分层与叠印，已经在一定程度上丧失了原作的神韵。这一点从《鹿铃》中的人物形象设计和《山水情》中水流湍急的景象设计可见一斑：为了使人物动作和水流景象能够流畅地表现出来，创作者不得不大幅降低《鹿铃》中人物形象的笔墨韵味，至于对《山水情》中湍急的江水流动的表现，则采用单线平涂的方式。

绘画的创作过程就是创作者抒发、吐露自己主观思想情感的过程，笔墨下的种种意象是客观现实与创作者主观想象的结合体。画作中的笔迹可以给人情感上的某种提示，但水墨动画在笔迹提示情感方面相对缺乏感染力，富有动作性的水墨动画尤为如此。

水墨语言是一个静态概念。受众对传统绘画艺术的观赏是以一种静态的形式展开的，静态作品使受众有充足的时间去细细品味，从而达到一种身临其境、情景交融的和谐状态。但是一旦涉及到动画中复杂动作的创作，在水墨动画的内在精神和外在表现之间，创作者只能选择其中一种进行重点表现。

水墨动画难以制作包含复杂动作场景的画面。典型的国画造型为水墨动画的造型提供了来源。不同于其他种类的动画造型，水墨动画造型具有边缘线虚实结合以及体块柔和、简单的特点。由于水墨动画的人物形象肢体关节处不宜制作复杂结构，所以很难展现出像有封闭实线的二维动画造型那样流畅、迅速、复杂、夸张的动作。就动画制作来说，中国动画艺术家早已经掌握了毫不逊色于美国动画的复杂动作画面制作技术。从《哪吒闹海》《大闹天宫》等动画片中的一系列动作之激烈流畅可以看出，中国动画对于复杂动作画面的制作技术已经炉火纯青。尽管如此，但由于水墨动画有一定的特殊性，所以始终没有在水墨动画片中完成此类动作设计。当今的动画逐渐演变成追求视听震撼与感观刺激的大众娱乐消费品。那些现在常见的充满强烈感官刺激的动画片与温柔含蓄、优雅灵动的水墨动画片，在画面风格与表现形式以及蕴含的意味方面都存在较大反差，水墨动画片于含蓄蕴藉的画面中传递出的传统价值观念与道德风尚，是那些一味追求感官刺激的纯商业作品望尘莫及的，这从一定程度上也反映了水墨动画更加具有文化内涵的意味。

（四）受表现艺术的制约，缺乏戏剧性

中国动画创作者不断从中国绘画和其他民间艺术中汲取养分，把动画与其他艺术种类相结合，创造出许多新的动画片种。这些影片在得益于新颖的材料、表现形式的同时，都造成动画电影本身戏剧性的丧失。美国动画电影吸引人之处在于，作品中的戏剧性成分以及作品本身具有的英雄主义、浪漫主义情怀，散发出乐观向上、诙谐幽默的意味。

纵观这些水墨动画片，它们大多是平和冲淡的散文式结构，没有常见的情节剧波澜起伏的特点。水墨动画片中的动画电影语言都采用抒情的笔触，没有细碎的镜头切割，没有跳跃式的蒙太奇手法，更像是以温柔的语调从容不迫地向人们娓娓道来。所以在水墨动画中几乎没有剑拔弩张、引人入胜的戏剧冲突，也没有诙谐幽默、令人捧腹的滑稽情节，风格更加悠闲安逸、淡定从容。《牧笛》风格輕快舒缓；《山水情》风格深沉内敛；《鹿铃》是一部侧重写实的片子，也是一部故事成分占内容比重较大的影片。然而，正因为《鹿铃》故事成分占内容比重较大，所以需要用到较多的镜头组接和比较近的镜头景别，故而在水墨动画的创作过程中，电影语言的干预在一定程度上破坏了水墨动画原有的水墨意境，这是水墨动画创作中不可避免的遗憾。

一般而言，情节的跌宕起伏和主人公命运的反复无常构成了一部电影的戏剧性冲突，也体现了创作者对自身生活和命运的想象。然而水墨动画片风格平和冲淡，重在书写意境与抒发情感，所以不可避免地在电影的戏剧性方面会有所欠缺，这恰恰也都是由于材料和表现形式的特殊性造成的。

（五）水墨动画的创作思维狭窄，缺乏动画美学

日本、美国等动漫独占鳌头，中国动画创作者迫切寻找改变这一局面的方法，既想掌握日美动漫的风格模式，又不想让中国动画失去其原有韵味。在这样一个探索过程中，中国动画产业发展遇到一系列的瓶颈：故事情节老套乏味、题材缺乏新颖性、没有鲜明的特色。水墨动画亦是如此，现代水墨动画虽然在技术上有所发展，但是故事情节依旧薄弱，仍拘泥于老套的框架，剧本及表现手法也没有较大创新。

（六）国外动画的冲击

从国外引进的大量优秀动画作品，尤其是画面唯美精致、情节曲折耐人寻味、情感表达细腻的日本动漫和技术先进、气势惊人、具有大量特效、制作堪称完美的美国动画，占领了中国动画市场的半壁江山，并掀起多次热潮，然而曾经辉煌的中国水墨动画却走向寂寥，制作工艺和质量都鲜有提高，产量也逐年减少。相比发展红火的美日动漫，中国的水墨动画更显落寞。

（七）动画教育的落后

从教育事业发展与人才培养状况来看，中国动画业整体水平持续低迷。笔者认为，这一状况是多种因素综合作用的结果，但最主要的原因在于两个方面：一是动画制作方向转变造成了一定的影响，使动画教育事业的发展产生了某种困惑。二是动画创作团队的总体艺术素养下降，也对动画教育事业产生了影响。当前国内动画创作团队成员主要有两类，一类来自动画制片厂的短训班或制作外国加工片的动画公司，另一类来自艺术学院的动画专业。而国内各个艺术学院在动画专业的课程设置方面都或多或少地都存在一定的问题，最主要的问题就是重视技术而轻视对学生全面文化艺术素养的培养。就当前国内的动画产业而言，动画制作人员充足，动画制作技术也并不缺乏，一些较具规模的国内动画公司甚至拥有与美国和日本不相上下的设备与技术。综上所述，我国动画产业持续低迷的最根本原因在于缺乏文化内涵、艺术素养和创造力较高的专业团队。

三、水墨动画未来的发展趋势

从20世纪90年代开始，水墨动画在上述诸多因素的影响下走向困境。作为中国优秀的传统艺术形式，水墨动画要想在夹缝中求得生存，不可避免地要紧跟时代潮流，向数字化、民族化、多元化方向发展。

（一）水墨动画的数字化

水墨动画的封笔，是诸多国内动画人心中的遗憾，多年来，大家一致渴望着它再次大放光彩。随着科技发展，数字化技术也飞速发展，近年来我国出现了数字化水墨动画作品。数字化技术在水墨动画中的运用是传统水墨动画创作的革新，给传统水墨动画注入了新鲜血液，为现代水墨动画再生创造了条件。例如，运用3D技术、CG技术后的三维水墨动画，带来了与传统水墨动画不一样的感官享受，减少了传统水墨动画繁琐复杂的程序，提高了水墨动画的审美价值，为水墨动画开辟了新的道路。

（二）水墨动画的民族化

北京大学动漫专业的姜檀呼吁中国动画电影要体现“中国风”：“日本、韩国、美国，它们的动画片都有着自身的风格，这些风格各不相同，但是都有着强烈的符号象征。这几年，中国的动画电影本身就少，而仅有的几部还有着模仿的痕迹，中国元素、中國风格，几乎被丢掉了。这是最让人心痛的。寻找特色，并且在发展中强化自己的特色，这是我们中国动画电影目前最需要的。这将是一个长期的、需要坚持的过程。”水墨动画的艺术源泉是中国传统水墨画。中国传统水墨画将中国传统文化体系中的平和冲淡、宁静悠远、安之若素体现到了极致。世界上任何其他民族或地区的绘画，在表现悠远深长的意境方面，都无法与中国水墨画相媲美。故而，中国水墨动画要想获得长足发展，必须立足于本民族特性，继承与发扬传统文化，展现我国传统价值体系中最核心的部分，并将其发展为中国水墨动画独有的艺术风格，把水墨动画打造为全新的艺术种类。

（三）水墨动画的多元化

美国好莱坞或者迪斯尼每年制作的动画巨片，其实也是以纯粹的艺术为基础，但其投入巨大的人力、物力去制作，最后以成熟的商业手段在全球推广动漫作品和衍生产品，最终实现艺术价值与商业价值的双赢。中国的水墨动画亦是如此，水墨动画虽然艺术价值很高，但与商业效益脱轨就势必难以为继。在当今市场经济环境中，即使是具有很高艺术价值的水墨动画，还是需要成熟的商业运作才能得以发展。

四、结语

传统的水墨动画曾一度辉煌，但却因形式老套和题材贫乏而走向困境。作为中国优秀的传统艺术形式，水墨动画应该得到更好的发展，而不应放任其走向衰落。传承水墨动画与水墨精神，将传统水墨动画艺术形式与现代动画技术相结合进行创作，拓宽水墨动画的发展道路，创新水墨动画的形式，让水墨动画焕发新的生命力，让充满中国文化特色的水墨动画重新大放光彩，屹立于世界动画之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