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肾脏的惊天骗局：是恩是怨也是缘

夏小夏

2016年2月4日，春节临近，张洋和妻子冯青青买了年货，去看望张洋住在四川省成都市武侯区的生父。一个多月前，张洋才为生父捐了一颗年轻的肾脏。孰料，生父失踪了，人去楼空……

张洋怎么也没想到，他遭遇了惊天骗局，所谓的“生父”，根本就是假的！而此时，他妻子冯青青的尿毒症更加危重，冯青青险些自杀。就在这时，又一件意料不到的事发生了……

绝望中乍现曙光：亲生父亲突然出现

2014年8月10日傍晚，张洋正在四川省成都市家中照顾妻子冯青青，突然接到蒋阿姨的电话，蒋阿姨激动地说：“张洋，你生父可能找到了！”

张洋在陕西省宝鸡市农村长大，父母都是农民。2000年，他18岁，考上一所二本院校，父母终于说出了他的身世。1982年9月，在成都打工的养父母准备回陕西老家时，在火车站附近捡到一个孩子，襁褓中有一条毛巾和一张纸条，毛巾上印着“华西医科大学附属第一医院”的字样，纸条上写着出生年月日：“1982年8月17日。”还有一句话：“望好心人拾到他，把他养活。”养母多年不孕，把他抱回了陕西，把他抚养到考上大学，觉得还是应该告诉他身世秘密……

2004年，张洋大学一毕业，就来到了成都。他踌躇很久，走进华西医院的大门，很快失望而出。医院几经更名、扩建，对他寻找亲生父母的事情爱莫能助。后来，张洋在一家装修公司应聘成为设计师，守着自己出生的城市，他感到离亲生父母近些。

2005年10月，张洋与同行冯青青相爱了，冯青青老家也在陕西，小他一岁。2006年七夕，两人结婚。第二年，张洋有了女儿。家庭的温暖，弥补了张洋找不到亲生父母的缺憾。

2009年，冯青青经常觉得腰酸腿软，尿血，医生诊断她患有慢性腎病。2014年初，冯青青的病情恶化为尿毒症。张洋只得将女儿托付给岳父母照料，他边工作，边定期带妻子到医院做透析。

2014年3月，张洋在华西医院排队拿药时，结识了一位姓蒋的阿姨。她是成都本地人，每隔一周会到医院来帮亲戚拿药。她很热心，而且对本地各大医院都很熟悉，张洋和她互留了联系方式。

这年七夕节，张洋带冯青青去乐山游玩，庆祝结婚纪念日，从乐山大佛景点出来不久，冯青青突然昏厥。张洋急忙将她送到乐山市人民医院，冯青青的血肌酐已高达900多。张洋随即将妻子转到华西医院，再次遇到拿药的蒋阿姨。得知冯青青住院，蒋阿姨总去病房探望，还特意煲汤送来。他们越来越熟悉，得知张洋的身世后，蒋阿姨称她有个朋友的堂姐，曾在华西医院工作多年，她认识管理档案的老员工，说不定能帮张洋找到当年的出生记录。

几天后，蒋阿姨再次来探视时，发现张洋情绪低落。原来，医生告诉张洋，冯青青肾脏衰竭，应考虑换肾。他想把肾捐给妻子，他是O型血，妻子是B型血，虽符合输血原则，但是，两人的淋巴细胞毒试验、人类白细胞抗原（HLA）系统和选择性进行群体反应性抗体（PRA）等多种配型均显示不成功。蒋阿姨接过张洋手中的单子认真地看了半天，叹息着劝道：“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8月10日，蒋阿姨打电话告诉张洋，她托的人从旧档案里，翻找到了当年的出生记录，根据登记的新生儿父母的单位、住址，她一一打电话询问，几经辗转，一个名叫周正义的男子承认，他30多年前遗弃过孩子。她问到了周正义的住址，张洋得亲自上门核实才知这人究竟是不是他生父……

张洋要上班，要照顾妻子，一下子去不了。8月15日，他身上染着血迹回到家，原来，他去量房时，一脚踩空，差点从13楼坠下，慌乱中他抓住钢网，浑身刮伤，但捡回了一条命。冯青青泪涌了出来。她说：“你得去看看，蒋阿姨费劲找到的那个人到底是不是你父亲，心神不定容易出危险。”

8月20日，张洋向公司请了一天假，按蒋阿姨写给他的地址，找到成都航空路一个老小区。敲开门，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位60岁左右的清瘦老人。老人招呼进屋喝茶，并一直盯着他，他很不自在。

老人主动开了腔：“我叫周正义。退休前，我在粮食部门工作，结婚后有了一个女儿。后来，我老婆意外怀孕，当时计划生育管得很严，我怕丢了饭碗，买了药，想把孩子打下来，哪知这孩子命大。月份大了，老婆也舍不得，还是偷偷生了下来，而且是个儿子！可孩子生下来有轻微脑积水，听说服用流产药，对孩子健康影响很大。我老婆每天哭，我狠心背着她，用毛巾包着孩子，丢在了成都火车站，在一张纸条上写了儿子的出生日期：1982年8月17日，望好心人拾到他，把他养活……”

周正义说的地点、日期等，跟张洋养父母说的一模一样。张洋生硬地追问道：“这家里怎么就你一个人？”“从丢掉儿子那天起，我老婆发疯般地到处去找。后来，她得了肺癌，治不好，去世了。我没再娶，一心抚养大女儿，女儿去英国读书后嫁在那边，很少回来。”周正义眼圈发红：“我活成了孤家寡人，这都是报应啊……”张洋心里堵得慌，起身告辞：“我就是来看看，您要照顾好身体，别有心理负担。”回到家，冯青青听完丈夫说的情况后，安抚他：“好歹找到了人，慢慢弄清楚。”

肾捐给“生父”：失踪揭穿惊天骗局

8月30日，蒋阿姨带来3万块钱，说是周正义辗转托她转交的。蒋阿姨劝道：“听说你们很困难，他非要我送来。”冷静下来后，张洋确认周正义应是他的亲生父亲，他们又正需要用钱，他只好收下了。此后，他常收到蒋阿姨代为转交的补品等。

2014年9月，张洋带着妻子上门拜见了周正义。在回去的路上，冯青青说：“可能因为他就是你爸吧，那里有一种家的感觉。”张洋心头微微一震。此后，周正义主动来张洋家里串门。望着老人一次次孤单离开的背影，张洋有一种说不出的痛。

2015年初，冯青青身体越来越虚弱，张洋陪着她留在成都过年。周正义得知后，邀请他们到他那儿吃年夜饭，他们的感情融洽起来。

2015年6月，张洋和妻子去周正义处过端午节。饭后，周正义洗碗，让张洋帮他去书房拿一份礼品，准备送给蒋阿姨。张洋拿了东西后，看到周正义半开的抽屉里，有一份病历，他好奇地拿起翻阅，病历内容让他如五雷轰顶！周正义居然也身患尿毒症，且急需换肾！难怪他这么瘦，皮肤灰黄……

张洋拿着病历，让妻子悄悄确认一下，冯青青也十分震惊。周正义从厨房出来，看到他们拿着自己的病历，有点慌乱地说：“本来准备到最后才告诉你们的。在我死前，能见到自己的后人，我也心安了……”张洋和冯青青不禁泪流满面。

临走时，周正义非要张洋提着一个装满补品的袋子回家。回家后，夫妻俩才发现，袋子里居然还有一大捆用报纸包着的现金，整整10万元。冯青青哭了：“你爸也是生死关头，现在他这样给我们钱，他是真不想救自己了吗？”张洋疯了似的赶回去，敲周正义的家门，但老人却没有开门。

蒋阿姨在张洋夫妻的拜托下，成了中间人，多次前往周正义家劝说、退钱，都被老人婉拒。他说自己年纪大了，已不在乎生死，但必须救儿媳的命。

张洋主动上门看望生父，帮忙拖地、洗衣服，周正义黯然的神色，终于变成了欢喜。2015年9月，蒋阿姨告诉张洋夫妇，周正义积极地去医院做了全面检查，寻找合适肾源，他要为了儿子活下去！

半个月后，蒋阿姨偷偷看过周正义的检查报告后，欣喜地对张洋说：“果然是你亲爸，和你都是O型血呢！”张洋心头一热。他带着妻子去看望了父亲。回到家里，冯青青说：“依你爸这身体情况，要这么等肾源，估计等不起。”张洋低头不说话，冯青青含泪说：“要不，你去跟他做肾源配对，如果配对成功，你就捐一个肾给他，如果不成功，你也不会背着包袱……”张洋沉重地点了下头。

张洋将他们的打算告诉了蒋阿姨，蒋阿姨感动极了。周正义却不同意，他说：“儿子还年轻，再说他还要照顾青青呢。”10月初，在张洋夫妇和蒋阿姨的反复劝说、建议下，周正义总算和张洋进行了配型检查，两人6个HLA位点相同，配型成功！周正义将儿子紧紧地搂进怀里……

在我國，活体器官的接收人限于接收人配偶，直系血亲或者三代以内的旁系血亲，或者有证据证明与活体器官捐献人存在因帮扶等形成亲情关系的人员。为避免私下存在买卖器官的情况，手术前都要有伦理委员会对器官捐献者的身份和意愿进行调查。张洋和周正义以具备帮扶关系通过了委员会的听证。2015年12月2日，周正义住进成都市一家三甲医院。12月14日，张洋入院，检查血常规、肝肾功能等。12月17日早上8点，张洋在进手术室前，和父亲紧紧地握了握手。

下午4点半，张洋的左肾被成功地移植到了周正义身上，连蒋阿姨都喜极而泣。张洋想到手术费都是父亲出的，想尽量为父亲节省开支，住院一周就出院了。周正义住院观察期间，张洋在妻子的搀扶下不时去看望。2016年1月5日，周正义出院。为了不让张洋奔波很远来照顾他，他请了个护工。

2月3日，见妻子思乡心切，张洋准备在父亲那里过到初二，错过春运的高峰期，再回陕西。2月4日，他们特地去超市买了对联、糖果酒水等，拿着周正义留给他们的钥匙赶去。打开门的时候，他们不由得惊呆了，这里已经人去楼空！他们急着给蒋阿姨打电话，那边却是关机状态。他们在饭桌上看到一张纸条和一个包裹。张洋打开包裹，里面有5万块钱现金。他抓起纸条，上面歪歪斜斜写着：

“张洋，对不起！一开始，我是真心关心你们的。我确实托朋友帮忙，但后来他们告诉我，当年的出生记录根本无从找起。周正义不是你爸，他只是与我相依为命的老公。他需要换肾，我四处找肾源。你那次为青青配型做的检查单上，几个关键数据和我老公的很相近，也许这就是上天的安排吧，一颗年轻健康的肾脏，是多么难得！

我不忍心看到我老公死！是我伪造了身份，拉着我老公一步步欺骗你们的。为了活命，我们没有别的办法。这包里的5万块钱，是我们能给的补偿，此生再无颜面相见！祝冯青青早日康复！”

张洋冲到阳台上揪扯自己的头发，哭着跪倒在地上。冯青青也痛哭起来。她一直在为丈夫找到亲生父亲而高兴，没想到，这一切竟是一场骗局！她觉得都是因为给自己救命，才让丈夫丢了一颗肾……

一颗肾的温暖结局：是恩是怨也是缘

夫妻俩去物业查问，才得知这个房子是租来的，年后就到期了。他们多方核实，才知道房东处的租客身份信息是伪造的，医院里“周正义”的个人信息，也是用假身份证登记的。张洋想报警，冯青青阻止了他：“他们欺骗咱们，是因为他们也想救命。如果警察抓到他们，那颗肾脏也没法还给你，他们还要坐牢，我们忍心吗？”张洋摔了电话。

受此打击，冯青青的病情急转直下。2016年5月，冯青青60岁的老母亲要为她捐肾，母女俩肾脏配型成功。张洋借遍亲友，还差近10万元。

6月12日早晨，张洋原本要去帮业主办开工手续，想到妻子这几日魂不守舍的，他在家收拾磨蹭，想多陪陪她。当他无意间拉开橱柜底层抽屉时，冯青青惊慌地冲过来，张洋捧出一瓶安眠药，和药瓶下压着的信纸，诧异问：“这是什么？”“我真的不想再拖累你了……”冯青青哭着说，张洋一下子明白过来，他抱着她嚎啕大哭：“我不准你死，不准！”

张洋心力交瘁，他守着妻子不敢外出，可又无法攒齐手术费，妻子的身体不能再拖了！

7月11日，张洋的银行卡上突然多了5万块钱。7月20日，卡上又多了15万元！他先是惊喜，继而很不安，去银行查询打款者信息，对方的姓名很陌生，账号注册地远在海口。

几天后，张洋收到一封打印的信，写信人是一家私人爱心协会的负责人，前不久他收到一个匿名者替张洋夫妻求助的邮件，经远程核实冯青青在医院的病情，协会决定资助他们。

真是绝处逢生！张洋迅速将妻子送到医院，又将岳母从老家接过来。8月16日，冯青青接受了移植手术。当张洋护送妻子和岳母回到病房时，见床头柜上放着果篮和燕窝等补品，果篮的外包装上，印着水果店的名字和电话，他打电话询问，才知有人为他妻子订了水果，并托他们送来补品，订货人没有留下姓名和联系方式。

这一切，成了一个暂时没法解开的秘密……冯青青术后恢复良好，母亲也休养得当。2016年国庆节后，张洋将岳母送回老家，并将女儿接回了成都团聚。冯青青念叨，哪怕现在他们还不起人情，至少也得弄清楚那些好心人是谁。张洋凭着记忆，找到位于太平街附近那间名为“勿相忘”的水果店。

可惜，时间久了，店员根本想不起来当时为他们订东西的人是什么样子。张洋留下他和妻子的姓名、电话，还有他家的地址，拜托他们，如果再有人为他或者冯青青订水果，请店里的人立刻通知他。

11月8日，张洋正在公司与客户交谈，突然，他接到电话，水果店店主告诉他，有人来订水果，送货地址正是他家！张洋向客户道歉后，打车往店里赶。路上，店主发短信催促他，客人很快要走了。

当张洋赶到水果店时，店主遗憾地告诉他，那是一位比较年长的女客人，身穿墨绿色外套，已经往店的东面离开了！张洋加速狂追，在太平街的路口，他总算看到了那个穿墨绿色衣服的人的背影。张洋大喊着“等等”，跑到那人面前，拦住她。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眼前这位老人，竟是消失了大半年的蒋阿姨。“是，是您……”张洋喃喃地说。蒋阿姨愣了半天，终于点头。“周叔叔还好吗？”张洋没料到自己见到“骗子”，居然还能这样善意地问候他们。蒋阿姨叹了口气，把张洋带到附近的一套出租房里。看到自己的“儿子”，蒋阿姨的老伴激动不已，老人恢复得不错，面色红润了不少。他们向张洋敞开心扉……

原来，蒋阿姨夫妇是一对工程师，早年下海做化工项目挣钱，他们的独生女在留学时因意外身故，这对他们的打击太大了，他们停掉生意，靠存款度日。蒋阿姨的老伴患尿毒症后，她寝食难安，实在害怕自己唯一依靠的老伴，也要离自己而去。她细心照料着丈夫，一遍遍跑医院，有幸结识了张洋。她对相濡以沫的张洋夫妇心存真情，可等她发现张洋血型与老伴血型匹配后，她本想说服张洋卖肾，但探过他和妻子的口风，知道他不会卖肾，她只好想出骗肾的办法，老伴再也拖不得了……

騙肾成功后，蒋阿姨和老伴逃到海南疗养。可是，他们实在难逃良心的谴责，最后鼓起勇气，打公用电话向院方询问冯青青的病情，并辗转托人打款给张洋，又伪造了爱心协会的捐助信。听说冯青青近期手术，他们偷偷返回成都关心着……

张洋感动极了。他把蒋阿姨夫妇领回家，对冯青青讲明了原委。恩与怨，悔与恨，在这一刻都化作了无尽的泪水。

“蒋阿姨，你们回成都吧，我很想念你煲的汤。”冯青青含泪说。蒋阿姨泪如雨下，忙不迭说：“叔叔阿姨对不起你，以后，阿姨继续给你煲汤……”

2017年春节，张洋将养父母、岳父母和蒋阿姨夫妇都接到家中过年，并认蒋阿姨夫妇为干爹干妈。曾经共同经历的人生磨难，还有复苏的良知，将他们的命运连在了一起……

（因涉及隐私，文中人物均为化名，相关信息均作了技术性处理。）

编辑/余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