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好大过天！我们仨奔跑在生命最难处

小佑

田忠臣，一位独居的父亲，因为不认可女儿的爱情，狠心不与女儿联系，身患免疫性血小板减少紫癜，治疗此病又导致肝脏严重受损，需要换肝才能维系生命。

田项心，年轻、优秀又一意孤行的女儿，为爱情与父亲交恶，生下白血病女儿，又被丈夫逼迫离婚，原本灿烂的人生陷入沼泽。

重重灾难面前，父女和解：父亲用奔跑，来锻造女儿一颗坚强的心；女儿则用捐60%的肝脏来留住父亲。2017年3月，双双重生的父女参加了海南的“移植者运动会”，用奔跑的昂扬身姿跑进生活，跑进更深的亲情……

女儿：回到父亲怀抱，在生命的最难处

“爸，我错了，我好想您……”

2013年中秋节刚过的一天傍晚，田忠臣在屋后的白塔河堤慢跑，突然接到女儿田项心的电话。一句“我错了”让这个50岁的老男人泪流满面——

田忠臣来自江苏省扬州市江都区，女儿田项心不满周岁，妻子就因卵巢癌过世。给妻子治病耗尽了原本就贫寒的家，田忠臣买不起奶粉，就用小米熬粥，将最上面的那层最有营养的“米油”撇出来喂女儿。但没吃母乳的田项心从小体弱，9岁时还不到110cm，体重只有40斤。因为经常感冒发烧，缺课太多，班主任还多次劝田忠臣给女儿留级。

为了增强女儿的体质，从小学三年级开始，田忠臣每天早上5点叫醒女儿，和自己一起跑步。最初，田项心的两腿像灌了铅抬不起来，她不愿意起床，绝食反抗。村里人也笑话田忠臣：有跑步的体力，不如多种一亩田。但田忠臣不为所动。因为他的执着，田项心坚持下了这项独特的家庭运动，从小学跑到高中毕业，自己从“豆芽妹”进化成为身材匀称的姑娘，全身散发着健康味道。

为了女儿，田忠臣没有再婚，也没有外出打工。他在自家地里种葡萄和草莓，向城里的超市供应有机水果，慢慢改善生活条件。在父亲的羽翼下，2007年，田项心考上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

大三时，田项心认识了同学的哥哥、在北京务工的刘磊。刘磊也是扬州人，高中毕业就来北京打工，业余时间写博客。刘磊告诉田项心，他有上千粉丝，将来要利用“阅读收费”创业，话语和眼神充满希望。田项心一下就爱上这个自信的大男孩。

2011年，田项心大学毕业，在网易时尚频道当编辑。7月，她带着刘磊回家。田忠臣欣喜不已，但听说刘磊打工6年都没给家里寄钱，就认为刘磊只是华而不实的花架子，反对女儿和他在一起。但田项心认准了刘磊的才情，还责备父亲太势利，第二天就带着男友回了北京。两个月后，田项心告诉爸爸，自己怀孕了，想结婚。田忠臣急了，当天就坐车往北京赶，要女儿跟自己回家做手术。田项心不肯。田忠臣犟起来，说：“今天你不跟我走，以后就别管我叫爸。”田项心失望不已：“不叫就不叫。”最终，她不顾父亲的反对与刘磊结婚，田忠臣自此就没联系过她。2012年6月，田项心生下女儿青青，主动打电话希望父亲来北京住。

但此刻的田忠臣正在病中：两个月前，他长时间流鼻血，身上出现许多紫青色斑块，被医院诊断为免疫性血小板减少紫癜，服用强力松激素以及抗癌药治疗。田忠臣没有告诉女儿病情，但执拗地拒绝了她的要求。田项心伤心不已，没再与父亲联系。

2013年5月，田忠臣身体乏力、肚子胀大，被江苏省中医院确诊为药物性肝损伤引发肝硬化腹水中晚期。原来，医生没有提醒田忠臣：服抗癌药要定期复查肝功能和免疫病筛查。田忠臣更加不敢告诉女儿真相，虽然也惦记女儿，却不知与她说什么，联系便一直被搁置。他一边独自进行保肝护肝治疗，一边为增强抵抗力，重新开始自女儿上大学后就中断了的跑步。结果，女儿出其不意地打来电话……

在电话中，田项心告诉爸爸，2013年4月，青青因为连续发烧被查出白血病，住进北京儿童医院。在她忙于照顾女儿时，刘磊出轨了，还在中秋节痛哭流涕跪在她面前提出离婚。那晚，病房里的另两个病人都被接回家过节，只有她孤零零地抱着孩子哭到天亮。寒心至极的田项心同意离婚，走出民政局，她觉得自己太失败，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当初没有听爸爸的劝说。在举目无亲的北京，她终于放下执拗，拨通了爸爸的电话……

“你别怕，爸爸这就来北京。”田忠臣跑回家，锁上门就出发，几经转辗，于第二天早上来到了北京儿童医院。在医院，看到从未谋面的外孙女，手臂上一块青一块紫的全是针孔，细嫩的脸上也没有一点血色，田忠臣无比自责：“都是爸耽误了你，把孩子也给害了。”

田项心把头靠在爸爸肩膀上止不住流泪，看着青青躺在床上受罪，而自己却一点也帮不了她，田项心才明白，当年，爸爸反对自己结婚、这些年不与自己联系是怎樣的心情。

得知田项心的房租到期，刘磊借口没发工资拒不支付抚养费。田忠臣对女儿发话：“你辞职跟我回家，有爸在，就不会让你和青青吃苦。”田项心偷偷抹眼泪，“有爸在”，她的心里就无比地安定。

父亲：锻造女儿坚强的心，在我倒下之前

辞职回到江苏后，田项心带着女儿，踏上艰难的寻医问药之路，内心因青青的病情倍受煎熬。

2014年底，青青不明原因肠干燥，每天吞进大量药物的毒素排不出来，肚子胀得像一个皮球。一天上午还发烧到41℃。田项心连忙把女儿送进苏北医院急诊。眼看着女儿气息奄奄，嘴里还念叨：“妈妈，求你了，别把我送进医院。”田项心掩面哭起来。

半个小时后，医生诊断：青青肠穿孔，需要手术，并下达病危通知书，田项心崩溃了。一年多以来，她疲于奔波、债台高筑，但还是摆脱不了孩子会随时离开的命运。“既然努力了也治不好，为什么还要让孩子受这么多罪？”那一刻，这位单亲妈妈只想与女儿一起解脱。她发疯般阻止医生做手术。

田忠臣一把推开女儿，急忙在手术单上签下自己的名字，让医生手术。见状，田项心大吼：“孩子说她受够了。”“我看是你受够了。她选择你当妈妈，你选择让她死。我当年是这样对你吗？”田忠臣劈头盖脸一阵臭骂，田项心瘫坐地上，失声痛哭。

大约两个小时，青青手术成功，转进了重症监护室。田忠臣对女儿说：“如果刚才放弃，现在你会怎样？”田项心内心五味杂陈，说：“有时候，我真的到了极限，撑不下去了。”田忠臣拍了拍女儿，“做父母的都是这样。”田忠臣提出让女儿陪他跑跑步。

在医院楼下的小花园，父女俩并肩小跑。田忠臣说，跑步的时候，人的身体也有一个极限点，17公里左右的时候，就特别想放弃，但实际上，只要再坚持一点点，整个人都轻松了。“你现在不就在这个极限点上吗？”田项心泪崩了。她独自绕着花园跑了一圈又一圈，痛快淋漓流汗的时候，好像所有的负能量都随之从体内释放，生活又回到小时候跟着爸爸跑步的安宁。那天晚上，田项心想通了：振作起来，像当年的爸爸一样，如今的她，也必须为女儿撑起一片天。

住进重症监护室4天后，青青转到了普通病房，病情也越来越稳定了。田忠臣每天都会叫女儿在医院转圈跑步，还叫来青青围观。按照小时候的定例，两人每天跑5公里。有时忙了一天，田项心想休息，田忠臣就敦促女儿：“放弃一次，以后再捡起来需要更多毅力。”田项心点头坚持。

或许是一家人的坚定感动了上苍，青青的病情在服用二代靶向药后控制住了。医生说，对于青青这种慢性粒细胞白血病，只要终身服用一种德国进口药物就可以维持生命。一家人回家。田項心在照顾女儿之外，替爸爸打理果园，还开始替广州的一家儿童英语机构做起了线上教学，脸上又有了红润和笑容。看到女儿重新振奋起精神，田忠臣松了一口气。其实，早在2014年年底，他的尿就变了颜色，江苏省第二人民医院诊断他为活动性肝硬化。田忠臣对女儿隐瞒了此事，一面没日没夜劳作，想多赚些钱留给女儿；一面通过跑步锻炼女儿的毅力，在他离世之前，给女儿锻造出一颗足够强大的、能面对生活的心，像小时候锻炼她的身体一样。

2016年春节时，田忠臣因为肝部疼痛，夜晚无法入眠。他来到亡妻的照片面前，说道：“如果我这时候离开女儿，你也放心了吧。”

2016年4月，田忠臣连续发烧。田项心将父亲送到江都人民医院，却听到了一个她怎么也没想到的诊断结果：“肝硬化腹水晚期。”因为肝脏清理血液中有毒物质的能力下降，需要立刻做血浆置换，分离血浆中的有毒物质。

坐在爸爸的病床边，田项心才突然发现，眼前的爸爸比印象里的爸爸老了瘦了许多。在她回家收拾爸爸的换洗衣物的时候，却在柜子里发现了爸爸之前所有的诊断书。那一瞬间，她明白了一切。

田项心默默地把爸爸的检查单都放回原位，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回到了医院。她取出家里仅有的2万元，给爸爸做了四次血浆置换。但治疗效果并不理想。经过专家会诊后，医生告诉田项心：“救你爸爸的唯一途径是肝移植。”

田项心紧急与父亲进行了肝脏的配型检测，结果，她各项指标很幸运地达标了。医生告诉田项心，田忠臣的体重有65.5公斤，需要至少650g的肝脏移植到他的体内，这相当于田项心肝脏的一半左右。田项心笑说没关系，并感谢上天，给她机会救爸爸。

我们仨：奔跑吧，安好大过天

田项心告诉爸爸打算捐肝给他，还特意开导说：“老鼠的肝被切除掉70%后，5天后就可以长回原来大小了。人的肝基本上三四个月就长出来了。医生说，我的肝，切除60%对我一点影响都没有……”

“别说了。”田忠臣激动地打断女儿的话，坚决不同意。这个倔强的老头从来都将自己当作女儿一辈子的靠山，绝不允许自己成女儿的累赘。

田忠臣迅速苍老，焦躁、脆弱、易怒。一天，他和青青念叨：“外公身体不行了，万一换肝又没走下手术台，那就是把你们娘俩坑了。”田项心察觉出了父亲的心思：这场病把他的信心摧毁了。

田项心找到好几条国内和国际上“移植者”的视频，拿给爸爸看，指着打乒乓球的人说：“这个是骨髓移植9年患者。”指着打网球的人说：“这两个一个是肾移植患者，一个移植了自己的皮肤。”“还有这个长跑的，爸爸，你不想以后和我一起跑步吗？”

田忠臣从女儿手里接过手机，看到视频里那么多移植患者像健康人一样，奔跑、流汗、呐喊，他突然萌生一股希望：要像他们那样激情地活下去，为了自己，为了不抛下女儿！

2016年7月，田忠臣转院到江苏省人民医院，敲定了父女间亲体肝移植的手术方案。江苏省人民医院的肝移植手术在国内处于顶尖水平。住院后，田项心每天不管多忙，都要坚持一个人跑完5公里，让自己在手术前一直保持最好的身体状态。

手术前的一天晚上，田项心要下楼跑步，田忠臣突然提出：“我陪着你吧，多看看你。”田项心白了爸爸一眼，一边责备父亲灰心，一边与父亲约定：“爸，手术成功后，你要陪我跑完100000公里。”田忠臣笑着说：“一天5公里，我得活到多少岁呀！”

为了筹集手术费用，田项心为父亲发起众筹，她写道：“小时候我排斥奔跑，一身臭汗、腿脚抽筋、全身酸痛。如今才明白，可以迈开腿、还能感到痛、能够肆意流汗，是多么热血，多么少年。”

“奔跑吧，爸爸”的故事在医患群体里传开，越来越多的病人帮他们转发，留言里全是“一不小心就被激励到了”的话。两个半月的时间，他们就筹集到了15万元。田项心又把家里的房子抵押贷款，共筹集了40万元手术费用。

8月底，田项心和田忠臣先后被推进了手术室。和父亲分开前，田项心说：“爸，好好地出来，咱俩还有10万公里的约定。”“你也好好地出来。陪爸。”父女俩用他们之间特殊的语言鼓励着彼此，为对方也为自己活下去。6个小时的手术，田项心和爸爸的肝静脉、动脉和胆管都一一吻合，手术很成功。手术第二天，田忠臣从ICU转到了10楼的监护病房，观察了2天后就拔掉了尿管，转到普通病房了，从排气到喝米汤，再到吃稀饭，正常饮食，一切都按部就班，气色、脸色都比手术前好了很多。术后第8天，田项心拆线，又观察了三天，就健康出院。医生告诉她，按照现在显示的指标，再过1到2个月，她就可以照常工作，肝脏也基本会再生到原来的80%大小。

女儿可以这么快痊愈，让田忠臣非常欣慰。或许是奔跑打下的底子，术后29天，田忠臣检查肝功能正常，没有出现并发症，就出院了。田忠臣对这个新的自己充满期待，一个劲追问医生，自己可不可以运动锻炼。得到了医生的鼓励后，他信心倍增。从江都车站回家，还有1公里距离就要求下车，一定要慢慢走回去。从那天起，田忠臣就在女儿的陪伴下，从慢走、慢跑开始锻炼。他的速度追不上女儿了，就连青青也比他跑得快。但他不急，用正常人跑10圈的时间跑1圈，要求自己每天进步一点点。

2017年初的两个月，气温达到了零下，田忠臣还是没放弃跑步。初一那天早上，天刚刚亮，田忠臣就出门了，回家时，女儿正在准备早餐。他一脸红光地拿出一个东西放到桌子上，说：“送你一个红包。”田项心一脸疑惑，桌上是一个手环，她懵懂地拿起来一看，运动距离竟显示5.3公里。

“爸，你能跑5公里了！”田项心尖叫一声。田忠臣一脸自信。

2017年3月，海南“肝友汇”举办了“移植者运动会”，所有参加者都是做过移植手术的人。为了纪念爸爸的重生，田项心在网上为两人都报了名，参加5公里的迷你马拉松（长跑）项目。

3月9日，田忠臣和女儿一起来到海南三亚，先参观了马拉松的路线，从三亚市图书馆出发，沿凤凰路，直到金鸡岭街（终点），还预跑了一段。3月12日，在正式的比赛中，田忠臣跑出了1小时47分的成绩。虽然相比于最好的成绩29分，他没有拿到奖项，但完成了全程。他跟女儿开玩笑：“哪个农民像我这样跑马拉松的？你爸我是第一人呢！”

跑步打开了田忠臣的人生视角。现在，他仍在每天锻炼，准备参加8月份西安市的10公里的马拉松比赛，还希望有生之年参加美、英等国际马拉松大赛，与女儿和青青一起将生活过得精彩、漂亮。

田项心留在了江都，开了英语培训学校。她的事迹被学生发到网上，来学校报名的人越来越多。每天，田项心都带着青青与父亲一起跑，将父亲给她的教育方式也传给女儿。每次跑步前，青青都会自己喊口号：奔跑吧，让所有噩运都见鬼去！

青青的声音非常清脆，响彻田项心和田忠臣的心房……

编辑/谈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