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非洲社区而建造

2017-07-27钟和晏

三联生活周刊 2017年29期

钟和晏

弗朗西斯·凯雷设计的2017年伦敦蛇形画廊展亭，深色屋顶下的深蓝墙壁代表一棵大树的建筑版本

西非建筑师弗朗西斯·凯雷以生态敏感和社会参与性的设计著称，那些符合背景环境的低成本建筑仍然保有它的尊严和秩序。

弗朗西斯·凯雷（Francis Kéré）作为建筑界一位不同寻常的人物首先源自他不同寻常的幼年经历。他1965年出生于西非布基纳法索名为甘多（Gando）的沙漠村庄，距离首都瓦加杜古以东200多公里。总共2500居民的村庄里近乎一无所有，没有自来水和电力，也没有学校、医疗保健所和社区中心等基础设施。

然而，他作为村长的儿子还是获得了罕见的机会，能够到邻近城市上学，高中毕业后赢得去德国学习的奖学金。后来，他毕业于柏林技术大学建筑系。

近些年，作为全球少数非洲建筑师之一，他的名字频繁出现在欧美一些重要建筑和艺术活动中。仅仅去年后半年，慕尼黑建筑博物馆和费城艺术博物馆就分别举办了他的作品主题展“彻底简单”以及“凯雷的建筑：为社区而建造”，费城的展览也是他第一次在美国举办个展。今年3月份，他被美国艺术和文学学院授予阿诺德·布伦纳（Arnold W.Brunner）建筑纪念奖。

6月23日，他为伦敦蛇形画廊设计的夏季展亭开幕。蛇形画廊的这一年度项目始于2000年，继扎哈·哈迪德、弗兰克·盖里、库哈斯等明星建筑师之后，第一次一位非洲建筑师赢得了久负盛名的委托。

2016年，费城艺术博物馆举办了“凯雷的建筑：为设计而建造”展览

在伦敦肯辛顿花园里，凯雷把2017蛇形画廊展亭构思为一个微观宇宙，深色屋顶下的深蓝墙壁代表一棵大树的建筑版本。由中央钢框架支撑的宽大屋顶模仿了树冠，空气在其中自由流通，如凯雷在设计阐释中所说：“在布基纳法索，一棵树是人们聚集之处，每天的活动都在树荫下进行。宽大的垂悬式屋顶和开放墙壁的组合促进了自由和社区的感觉，让展亭成为伦敦人聚会、辩论和分享经历的地方。”

亭子占地面积541平方米，内部总面积162平方米。直径25米的屋顶天蓬从中心的椭圆形钢支架上展开，半透明的聚碳酸酯表皮覆盖着屋顶结构，既过滤夏天的阳光，又保护人们免受雨淋。向外延伸的橙色木制遮阳辐条排列在屋顶下方，向地面投下一圈斑驳的阴影。

一系列弯曲的深蓝色墙壁松散地包围着它的空间，形成四个不同的入口。这是预制木块组装成的三角形模块，如同织布一样，交错排列出倒三角形的图案，细微的间隙透着光线。事实上，深蓝色是布基纳法索人在节日、约会等特殊场合穿着的色彩。

2015年，凯雷在德国威尔维特拉园区内设计的Camper快闪店

凯雷的设计显然考虑了伦敦夏季的多雨天气。展亭的中心是被钢架包围的露天部分，到了雨天，向内倾斜的屋顶变成圆锥形的漏斗，雨水从地下进入公园的蓄水池中，被用于回收灌溉植物。这样的雨水收集方式又有它的象征性，表明水是人类生存和繁荣的重要资源。

凯雷受到国际关注的第一座建筑是他为故乡建造的甘多小学，2004年获得了阿迦汗建筑奖。还是柏林技术大学学生的时候，他就创立了一个非营利性组织“用于甘多的砖”（Bricks for Gando），为他的村庄筹集资金来修建缺乏的基础设施。

完成后的甘多小学是三个泥砖制成的简单长方体，统一覆盖在波纹金属的“飞屋顶”之下。这一设计从成本、气候、可用资源和施工可行性等一长串参数列表演变而来，它的成功取决于必须同时接受和否定这些限制。

当地有大量可用的黏土，传統上也被用于建造房屋，黏土砖便宜、易于生产，还能提供抵抗炎热气候的隔热保护。为了建造更加坚固的结构，凯雷改进了传统技术，在黏土中加入10%的混凝土变成混合的黏土砖，让建筑物能够持续更长的时间。

为了使黏土砖墙壁免受暴雨侵害，布基纳法索的许多房屋都有瓦楞金属屋顶。但另一方面，金属板吸收太阳的热量，会使室内空间难以忍受。凯雷对自己在照明和通风不良、闷热难耐的学校环境中学习的痛苦经验仍然记忆犹新。

甘多小学仍然使用了悬垂式的锡皮屋顶，但是它被金属支杆抬高了，拉开了与教室的距离。屋顶下是能够释放热空气的穿孔黏土天花板，让凉爽的空气流动在建筑周围。甘多小学原本计划为150名学生建造，后来吸引了1000多名学生，为此增加建造了小学延伸部分、教师住房等。

甘多小学之后，凯雷又在布基纳法索各地相继完成达诺（Dano）中学、劳永（Laongo）医疗保健和社会促进中心等，都是符合背景环境的低成本建筑，但仍然保有它的尊严和秩序。这些社会参与和生态敏感的设计，为他赢得了2009年全球可持续建筑奖、2013年绿色地球建筑师奖等荣誉。

凯雷的建筑事务所2005年创办于柏林，大概十几人的规模，他用欧洲的项目委托资金来资助布基纳法索的建造，其中大部分是低薪或无偿。当他被问到“为什么将精力集中在非洲大陆和社会性项目上”时，他的回答是：“比起欧洲，非洲更需要我们，那里是我的国家，我出生的地方。毕竟，建造有用的、美丽的、有品质的房子，这是我职业存在的唯一理由。”

贫穷、资源稀缺和极其炎热的气候，这是在非洲建造房子的困难之处，尤其布基纳法索这样的国家，在联合国最贫困国家名单上排名第二。凯雷必须采用负责任的建造方式，必须学会不浪费任何东西。他说：“当我去参观新项目基地时，我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观察它的周围环境，发现大自然可以提供的材料，然后研究气候、分析当地社区的潜在工艺和劳动力的水平等，这一切都是出于资源问题。”

从甘多小学开始，他的适合非洲地区气候条件的可持续建筑就已经呈现出清晰的策略。选用当地丰富的黏土或红土砌筑墙壁，用钢筋桁架将建筑物上方的屋顶升高，使热空气易于散发，也减少了墙壁吸收的阳光热量。自然通风是通过黏土天花板上的隙缝和百叶窗来实现，这是比复制西方的建筑模式更加可持续的解决方案。

施工方式也是保留了全民参与的当地传统方式，在布基纳法索农村，修建住房是一个社会事实。无论谁需要建房子，先是请求村庄的允许，然后所有村民都会参与到施工过程中：妇女运送水，男人们用黏土和泥造砖，孩子们也一起帮助。那些可以建造直墙的人变成了砌砖工人，老人则坐下来给予建议，提醒注意考虑到气候、季节、风向等因素。这里存在着根深蒂固的集體记忆，社区的归属感和情感参与被融入其中。

去年，凯雷还设计了迄今为止他的职业生涯中最重要的项目——布基纳法索新的国家议会大厦。2014年10月30日，布基纳法索总统布莱斯·孔波雷（Blaise Compaore）试图修正限制总统任期的国家宪法，来延长他已经执政27年的统治，由此引发成千上万布基纳法索人的武力示威，市政厅、执政党总部和国民议会大楼等在抗议中被攻击和摧毁。第二天孔波雷下台，2015年11月布基纳法索举行了首次公开的总统选举。

作为前法国殖民地，布基纳法索拥有1900万人、60多个部族和60多种语言，国家需要一个新的议会大厦充当不同群体的共同据点，新任国会议长邀请凯雷提出建筑和总体规划。动荡的历史事件将国家引向十字路口，它该如何前行？凯雷的观点是——新议会大厦“不仅需要传递透明、开放和平等的核心民主价值观，也可能成为首都瓦加杜古整体发展的促进因素”。

去年威尼斯国际建筑双年展上，作为“寻找新的瓦加杜古”展的一部分，凯雷建筑事务所首次公布了他们的设计方案。127个座位的新议会大厦是一座山丘般的梯田式建筑，6层的高度从瓦加杜古的平坦地形脱颖而出。在布基纳法索，90%的劳动力从事农业，农业对于它的生存与繁荣至关重要。出于这个原因，新议会大厦的外立面上被整合了绿色的梯田，这是鼓励城市农业的公共实验室。

与蛇形画廊展亭一棵树的意象相似，他的设计仍然从传统中寻求方案。在西非农村，村庄的长者们总是聚集在一棵大树的树荫下商议重要事情，村庄里的决策过程不是闭门发生的事情，社区成员可以自由地坐在附近观看整个过程。在大会堂旁边的花园里，凯雷恢复了“商议树”的传统，方便议员们聚集起来享受树下的阴凉。

瓦加杜古的大多数居民从未见过高于一棵树的高度，新议会大厦以盛大的阶梯形式邀请人们攀爬就座，占据整个建筑物的表面，无论从现实还是隐喻层面都提供了一个新的视角。按照凯雷的解释：“我们希望整个建筑物成为公民拥有的平台，人民能够爬在政治家上面，还有什么比这更具民主象征意义？”

奥巴马遗产校园

Obama Legacy Campus

美国前总统巴拉克·奥巴马的祖母莎拉·奥巴马多年来一直为艾滋病孤儿提供衣服和食物，为了向肯尼亚儿童提供持久的教育资源，她的基金会确立了“莎拉·奥巴马遗产校园”这一重点项目。尽管自己没有获得过正规教育，但她坚信教育的变革和影响力。

由凯雷建筑事务所设计的遗产校园是一个教育园区，位于奥巴马父亲的出生地肯尼亚西部尼安萨省科盖洛村（Kogelo），包含儿童早期成长中心、小学和中学三个部分，它将为1000多名学生和学前儿童提供服务。

为了强化社区教育，每所学校都是针对具体的年龄组设计，提供适合这一年龄段的图书馆、游乐场和运动场。三所学校彼此独立，以礼堂、运动场和自助餐厅等共享公共空间连接。这些公共空间不仅用于会议、学校庆典和体育赛事，也能被科盖洛村3600位居民以及周边村落使用。遗产校园的总造价约1200万美元，目前奥巴马祖母基金会正在为此积极筹集资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