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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回归20年:问题复杂,机遇犹在

2017-07-27李菁

三联生活周刊 2017年29期
关键词:赫德香港回归三联

李菁

1938年出生的姜恩柱,是典型的新中国成立后成长起来的一代外交官。从驻英使馆的一名青年外交官到驻英大使,由分管欧洲和港澳事务的外交部副部长,到调往香港、担任香港回归后中央驻港机构第一任主要负责人,他经历了香港问题艰难的谈判过程,过渡以及回归的全部历史历程。姜恩柱熟稔香港事务,在接受采访时,无论涉及人名、年代还是具体数字,他都信手拈来,表述准确而严谨,让我们对香港回归20年的历史性跨越有了一个更为客观全面的认识。

1997年7月1日,穿着苏格兰裙的英军士兵捧着香港总督府前降下的英国旗帜走向驻地

艰巨的谈判

三联生活周刊:今年是香港回归20周年。从启动谈判到最后回归,然后直到2002年从中联办主任的岗位离职香港,你经历了一个很完整的过程。能否大概回顾一下这个历程?

姜恩柱:上世纪70年代后半期,英国考虑到为期99年的新界租约到1997年6月30日到期,有些投资涉及土地契约今后怎么办的问题,所以这个问题提上日程。最初是港英当局派了当时的港督麦理浩访华、探路子,到1979年7月,英国驻华大使柯利达正式约见中国外交部部长助理宋之光——我当时在外交部西欧司工作,陪宋之光会见柯利达。会见时,柯利达奉命正式提出,新界租约于1997年6月30日到期,英方希望中方同意土地契约的期限可以跨越到6月30日以后。

两个月后,宋之光正式答复英国驻华大使柯利达:希望英方不要这样做,因为这样不符合我们的政策。1979年11月初,当时的国务院总理华国锋访问英国,我作为工作人员陪同前往。会谈时英方再次提出这个要求,华国锋答复英国说,不应该这样做,这是中央经过认真研究做出的决定。与此同时有关部门研究怎么解决相关问题,做了大量调查研究,最后邓小平提出,要用“一个国家,两种制度”来解决这个问题。就是说中国决定在1997年7月1日收回香港。收回香港不仅是收回新界,而且包括按不平等条约中永久割让给英国的香港岛和九龙半岛,就是香港全部地区都收回。新中国成立的时候,我国政府就宣布:对于历史上旧政府签订的一切不平等条约一概不予承认,将来通过谈判加以解决。这个也适用于香港,1972年中国驻联合国代表黄华奉命正式向联合国提出,要求联合国把香港和澳门从“非殖民化”的名单上删除。因为如果根据非殖民化委员会的规定,列于这个名单的将来是可以宣布独立的。我们要把香港和澳门从名单中删除,是因为香港和澳门的主权从来是属于我们中国的。我们不承认清朝政府同英国签订的不平等条约。这不是一个独立的问题,而是回归中国的问题。

三联生活周刊:1984年,你出任外交部西欧司副司长,这一年正好是撒切尔夫人访华,签订《中英联合声明》,用钱其琛先生在《外交十记》中的话,这时候中英关系处于“蜜月期”?

姜恩柱:中英在解决香港问题时经过激烈的斗争,在周南的回忆录中讲得很细,因为他当时是谈判代表。最终英国不得不同意把香港交还给中国。1984年12月正式签署了《中英联合声明》:中国政府宣布1997年7月1日恢复行使对香港的主权,英国政府表示将于1997年7月1日把香港归还给中国。《联合声明》的签署,使中英之间一个重大的历史遗留问题得到了解决,从此中英关系进入一个新的发展阶段。

随即英国女王在1986年访华,这是历史上英国女王第一次访问中国,中英关系进入了一个黄金时期,政治、经济等各方面的关系都有了很大的发展。中国方面开始讨论制定香港回归以后要实行的基本法,花了4年零8个月。

三联生活周刊:后来如何从“蜜月期”变成“冷战”,甚至一度关系破裂?

姜恩柱:英国一方面在各个领域同中国发展关系,但是另一方面它开始做撤退之前的准备。早在1984年12月《中英联合声明》发表的一个月前,港英当局就提出在香港推行代議政治体制改革的白皮书,要对香港的政治体制进行改革。

2012年6月20日,当选香港第四任行政长官的梁振英(中)在中西区与市民见面香港回归后中央驻港机构第一任主要负责人姜恩柱

香港长期实行的是总督领导下的行政主导体制。它是由英国从伦敦派人来香港当总督,总督把行政权、立法权、司法权集中在一个人手里。香港的立法局是总督的咨询机构,由几部分人组成,都是由港督委任。这个运作体制,有利于港督掌控香港,而港督听命于伦敦,所以这个体制有利于英国政府控制香港。

但是英国在同意把香港交还中国的同时,要进行改革,逐步减少和取消委任,而引进由间接或直接选举产生立法局议员,以此改变立法局的性质,使它从一个咨询机构变成立法机构,使香港由行政主导逐步改变为立法主导,并企图将此强加给中方,这样在香港交还中国之后,中国任命的行政长官要控制立法局就没那么容易,中央政府要通过香港特区行政长官来控制香港的难度就增加了。香港归还给中国,但英方的真实目的不是还政于“中国”,而是还政于“香港”。“白皮书”明确提出,其主要目标是要在香港“逐步建立一个能更直接向港人负责而又稳固地立根于香港的代议政治体制”。这样的改革中方当然不同意,一开始的时候,双方就存在分歧,但是总体上来说,中英关系还处于黄金时期。外界不知道,实际上分歧已经开始,而且这个分歧越来越明显,一直到后来发展成为对抗。

三联生活周刊:这个过程中最艰难的是哪一段?

姜恩柱:到了1989年, 北京发生政治风波,包括英国在内的西方国家对中国进行全面制裁。当时,英国保守党的部分高层人士对形势做出了错误的判断,以为中国政府在国内维持不到1997年,英方当初同意交还香港吃亏了,所以他们想翻案。英方抬高要价,提出要求增加立法局直选议员的比例。中英双方讨价还价,我们在坚持原则的前提下也做了一定的让步,最后完全达成协议,这是以钱其琛外长和英国外交大臣赫德通过七封来往信件最后确认的。

但是之后不久,东欧剧变,1991年苏联解体,英国对形势做出更加错误的判断,态度更加恶劣,又出尔反尔,提出还要进一步增加立法局议员直选比例。当时我做副部长,应邀访问英国,我的对手英国国务大臣顾立德跟我提出他面临的压力。我说,你这个没有道理,我们基本法已经做了规定,双方已经达成协议,你再要更改不可能,把他顶了回去。

然而英国方面还是坚持,就在我访问英国结束的那一天,英国任命的最后一任港督彭定康来到香港,两个月后,即1992年10月,他抛出一个更激进的政改方案。随后,彭定康访问北京,为他的政改方案辩解。我同他会谈时指出,他的政改方案是“三违反”,即违反《中英联合声明》,违反同基本法相衔接的原则,违反两国过去已达成的协议。我们谈得很不愉快。他甚至说,他对我指出“三违反”的说法“感到厌烦”——这是很不客气的话。我也毫不客气地回敬说,我们对英方一再节外生枝的做法也“感到厌烦”。我们不欢而散。后来钱其琛外长会见他,也一再明确表示中方态度,并警告他,港英政府如果坚持这样做,中方只好另起炉灶,按照基本法的规定来组建香港特区第一届立法会。彭定康听不进去,他以为中国不敢推倒重来,因为中国困难。但是彭定康对中国很不了解,他的方案虽然得到英国首相和外交大臣赫德的支持,但是在英国国内和香港都遭到不少人的强烈反对。

三联生活周刊:你提到的“推倒重来”和“另起炉灶”,在当时是中方的底线吗?这个底线是邓小平亲自定的调子吗?

姜恩柱:对,是我们的底线。这是由中央制定的,小平同志在香港问题上的态度是:香港问题关系到中国的根本利益,我们在香港问题上,决不能让步,这就给香港问题定调子了。

英国在内外压力下,1993年4月开始谈判,我担任中方代表,进行了17次谈判。我们的想法是,尽可能把英国拉回到正确的轨道上来,但是同时也做另一种准备,就是如果他坚持不改,那我们就分道扬镳,回归的时候我们就另起炉灶。

实际上,1993年7月全国人大常委会做出决定,成立香港特别行政区筹备委员会预备工作委员会,由钱其琛副总理担任主任,霍英东、鲁平、周南和我担任副主任,这个预备工作委员会就是为另起炉灶做准备。

10月份,我们提前发表《邓小平文选》里面三篇关于香港的谈话——这三篇文章本来是过一段时间才公开的,我们提前发表也是释放一种信号——这三篇文章全面阐述了我们对香港问题的立场,其中特别重要的一句话就是:“如果在过渡时期香港发生大的波动,中国政府将对收回香港的时间和方式做另一番考虑。”这句话份量很重。英国收到信号,柯利达就赶快出来讲这是一个重要信号。到了11月,谈判由于英方的蓄意破坏而破裂。之后,我们加紧预备委员会的工作,加紧研究制定各种方案,做了大量具体的工作。

几番较量之后,英国贸工大臣赫塞尔廷在1995年5月访问中国,他跟我们领导人讲了一段话,他说他奉命转达梅杰首相给中国领导人的重要信息,其中一条是结论性的,“英国政府认为同中国发展长期友好的合作关系是英国唯一正确的选择”。这几条实际上是对从1989年以来英国与中国进行对抗的完全否定,承认自己错了。

三联生活周刊:当时与英国政府的两大主要矛盾一个是政改方案,另一个是启德机场。启德机场在当时是一个比较好解决的问题吗?

姜恩柱:启德机场相对来说是一个次要问题,后来新建了赤鱲角机场。因为启德机场饱和了,不利于航运。最最重要的是政改方案,过渡期之前中英斗争最核心的就是政治体制的问题,一直延续到现在,当然斗争不是和英国了,是跟香港的反对派。

三联生活周刊:你在书里还提到去见女王的时候,她也主动提到香港问题,主要经过是怎样的?这在当时是怎样的信号?

姜恩柱:众所周知,英国女王是象征性的国家元首,没有实权,她一般不参与政治,但是在英国民众当中享有很高的威望。英国外交部事先跟我打招呼,不要谈具体的政治问题,所以我在见她之前没有准备提香港问题。

在白金汉宫见女王时,我向她递交国书后,也提了1986年她访华时我参与接待过她。女王听了面露喜色。她问我她去过的那几个地方——北京、西安、上海、昆明、广州现在都怎么样了,我跟她简单讲了现在变化很大。女王又问我香港情况如何。我说中英双方正在香港问题上进行合作。

女王给我的印象還是很稳重的,她的丈夫菲利普亲王就说话比较随意。上世纪70年代他和女王接见我们驻英使节时,当时中国还在“文革”,外交官都没有带亲属。女王很礼貌、周到地同大家握手、寒暄,跟在她后面的菲利普亲王因为我们没有带夫人,就说我们是和尚。到了第二年,他又说,怎么今年你们还都是和尚?我们一时半会儿也解释不清,而且他也不等你回答就走开了,所以只能一笑了之。

三联生活周刊:我看了你在《大国较量》里写了一些小细节也比较有意思,包括当时赫德参观圆明园的小插曲,那不是我们故意安排的吧?

姜恩柱:1991年4月,外交大臣赫德访华。当时赫德要求参观颐和园,我们礼宾司就做了安排。结果安排从后门苏州街进去的,没想到那儿有块石碑,上面写明此处为英法联军所烧毁。赫德和他的助手都略通中文,一位助手看了说,原来我们是bad guy(坏蛋)!赫德板着脸,一言不发,闷闷不乐地进去没多久就匆匆离开。

赫德这个人本来是个中国通,上世纪50年代在英国驻华使馆当低级外交官,后来回去他就离开外交部当希思的秘书。希思要访华,都是通过他联系的。赫德从政以后当内政部长,后来当外交大臣,但是此人对华态度不好,我们申办奥运会他在澳大利亚发表讲话反对,香港问题上与我们对抗,他也是其中一个主角。

三联生活周刊:那你后来跟彭定康、赫德这些人还打交道吗?

姜恩柱:同彭定康没有交往,同赫德有来往。赫德1995年辞去外交大臣职务,到国民西敏寺投资银行(NatWest Markets)担任副总裁。我到任不久,他请我吃饭。因为他要发展同中国的关系,所以他把英国十几家最大的公司包括英航、英国石油、联合利华、罗尔斯-罗伊斯等集团总裁都请来作陪。席上他说我和姜大使相识20多年,虽然双方有时争论激烈,但仍然是朋友。

三联生活周刊:是不是有一种“相逢一笑泯恩仇”的感觉?

姜恩柱:……他在商言商,要跟我们拉关系。那次宴会上,有一个大公司的头头跟我说:我们希望同中国发展友好合作关系,希望香港平稳过渡,只要那些政治家不要插手就好——这个董事长朝我挤挤眼,这句话明显就是针对赫德说的。赫德当时表情有点难看,但是他很快转过来说:“姜大使,我希望访问中国,我们也希望在上海设办事处,同中国开展往来。”我说,我们欢迎。

资本的选择

三联生活周刊:在香港回归的过渡期间,中方也做了一些在香港的英资财团的工作,包括怡和集团、汇丰银行、渣打银行等等。那时候他们的稳定对香港的和平过渡起了什么样的作用?

姜恩柱:回归之前,小平同志就提出来,要防止出现几种情况,其中之一就是撤资。在英国这些大财团里,怡和洋行态度不好。它在《中英联合声明》签署之后就迁册,把原来的注册地从香港迁到百慕大,还大批出售它在香港的地产。其他几家公司,比如说汇丰,也做了撤退的准备,但是它比较聪明,它同米特兰银行合并,把总部设在伦敦,但是继续在香港经营。太古也比较聪明,因为它主要是搞航空的,它同中国民航和港龙合作,让出部分股权,继续在香港发展。渣打银行表示对中国有信心。这些财团其实是两手准备,一方面做撤走的准备,另一方面做继续经营的准备。因为他们看到,香港是最容易赚钱的地方,他们大部分利润都来自香港。

但是怡和洋行后来后悔他们做的决定。董事长有一次请我吃饭时向我表示,以后他们不干预政治。他说这句话是因为从香港迁册之后,他在澳大利亚的投资失败,他把香港的地产卖了,吃了大亏。而几家继续同我们保持合作的财团都得到了很大的发展。像汇丰,跟我们的中国银行一起发行港币。除此之外,还在内地增加投资,太古在厦门搞飞机修理厂。这些公司都从香港回归当中赚取大量利润,所以态度非常好。英国这些大财团,同中国的合作不是削弱了,而是在加强。怡和洋行的态度也变了。他们这些年都在增加对我国内地的投资,比在英国赚钱容易。

三联生活周刊:香港有几大家族,包括李嘉诚、霍英东等人。他们是不是在香港回归20年中最大的受益群体之一呢?

姜恩柱:香港的资本由几部分组成,最大的原来是英资财团,后来是美国财团,但是后来像李嘉诚、霍英东,包括郭家、郑家这些华人家族慢慢发展起来,他们的投资逐步超过英国和美国的资本。这些华人财团应该说从中国的改革开放当中得到巨大的好处,也为中国改革开放做了贡献。这些公司现在发展得越来越大,他们希望香港回归,希望平稳过渡,不希望香港搞乱,不赞成香港反对派现在整天搞政治斗争。

三联生活周刊:那可以说我们跟他们的沟通一直很畅通,关键时期他们也会发言,他们的表态对香港的稳定还是很有作用的。

姜恩柱:对,我在香港的时候跟他们往来很多,沟通也很顺畅。总的来说,这几家都是爱国的。至于这些财团投资的方向,网上有各种议论,这个就不要多议论了。

三联生活周刊:在香港回归的20年中,大陆的中资机构也有很大的发展。它们对香港经济起了一个什么样的作用?

姜恩柱:香港是我们内地中资企业在境外最大的投资目的地。我们一些大的企业,在香港都有很大的投资,中国银行、华润、招商银行、交通银行、中国远洋、中国五矿等等。香港所有的鲜货、猪肉和禽类,这些都是由五丰行来供应。在香港的中资机构,除了中央的以外,各个省市都有很多大公司在那里。北京有北京控股,上海有上海实业,广东有粤海……其他各个省都有。中联办有一项工作内容,就是负责联系和协助内地有关投资主体管理在香港的中资企业。中国内地在香港的这些投资,是香港整个经济的重要组成部分。

香港回归的时候遭遇亚洲金融危机,有一些中资企业就考虑回到内地发展。我们向中央反映这个情况:香港当时很困难,如果中资企业再把资金转到内地,对香港不利。中央很重视,就引导这些中资企业继续在香港经营,所以现在内地在香港有银行、保险、交通、物流、航运、房地产、建筑等等投资,占有相当大的比重。

问题与出路

三联生活周刊:以往,因为特殊的地理环境加上历史原因,香港成为内地唯一的对外通道。但是这些年的一个事实是,香港的地位在逐渐下降。这也引起香港人强烈的不适应感,你怎么看待这些变化?

姜恩柱:新中国成立之后,西方对我国实行封锁禁运,我国当时主要的外匯来源、外贸的转口,都要靠香港。在香港回归20年以来,香港一方面经济继续得到发展,本地国民生产总值从1997年的1.34万亿港元,增加到去年底的2.49万亿港元,增长80%多,在发达经济体里名列前茅。股市的市值从1997年的3万亿港元发展到去年底的24万亿港元,增加了8倍,所以总的经济发展情况是好的。

但另一方面,香港的发展同祖国内地相比,显得比较缓慢。回归的时候香港在中国各省、自治区、直辖市、特别行政区里面经济总量是第一位,但是经过这20年,广东现在是香港的3倍多,上海是香港的1倍多,广州和深圳都已经快赶上香港了。香港在全国经济总量中的比重不断在下降:回归的时候比重是16.7%,到去年已经下降到2.78%。

形成这一局面的原因很复杂。简单地说,首先是受欧、美、日等发达经济体发展的影响,这些国家都出现经济衰退和危机。第二,经济结构单一,金融、房地产、外贸这三大块占香港经济的85%。香港正面临经济转型期——我举一个例子,过去内地所有的对外进出口要通过香港,现在沿海城市都发展起来,不需要全都通过香港了;过去台湾与大陆的贸易也都要经过香港,现在台湾跟大陆实行“三通”,也不需要经过香港,所以我国内地通过香港的转口贸易大大下降。香港原来的优势在弱化,而新的经济增长点还没有形成。第三,香港一些人受港英时期一些理念的负面影响,认为政府不应干预经济,他们不了解在经济转型时期需要政府制定战略,起引领作用。董建华当行政长官的时候,曾经提出要发展科技,鼓励创新,但是遇到很大的阻力。直到梁振英当行政长官的时候,才提出“适度有为”的理念,政府要促进经济的发展。但是已经晚了,已经错过了十几年的宝贵时间。最后,香港反对派不断闹事,导致特区行政长官和政府分散精力,不能全心全意致力于发展经济。由于这些原因,香港跟内地城市相比显得发展迟缓。

三联生活周刊:在以往的历史过程中,在香港遇到困难的时候,中央政府毫不惜力帮助香港,现在这个态度是否没有改变?

姜恩柱:对,没有改变,还是会继续支持他们。中央出台了一系列政策支持帮助香港克服经济困难,鼓励香港发展,并且采取特殊措施,内地跟香港跨境基础设施互联互通,另外,建立内地同香港的特殊经贸安排,对原产地是香港的产品实行零关税。前几年开始,又允许香港银行经营人民币业务,使香港成为境外最大的人民币离岸中心。还鼓励内地有条件的企业到香港上市,取消过去对香港的旅游限制,鼓励自由行,全国各地的市民都可以去香港旅游。香港的旅游人数占第一位的就是内地,这对缓解香港旅游业、餐饮业和零售业的困难起了很大的作用。现在又实现股市沪港通、深港通,这一系列政策,都是要帮助香港发展。

三联生活周刊:你之前接受采访时,也提到香港的经济总量增长了80%多,但是实际上这部分利益并没有惠及中下层,问题的根源在哪里?如何解决?

姜恩柱:香港的人员结构非常特殊,香港3/4的工作岗位都是低收入岗位。一方面,香港有很多有钱人,富翁很多;但是另一方面,占人口大多数的人收入很低,房价非常之高。香港回归之前房价贵得不得了,当时我到香港去看到房价简直惊呆了。山上的房价达到12万港元/平方米——1997年内地房价很低,北京4000元就算是高价了——现在香港的房价比回归之前最疯狂的时期,还要高出70%到80%。

现在香港90%住户的居住面积不超过70平方米,其中一半不超过50平方米。香港这些年低收入阶层的薪金增长缓慢,有的停止甚至在下降。这就造成两极分化,一方面香港需要包括金融业在内的高端人才,但是这些人才很少,而大量低收入的人才,技能有限,向上流动的机会很少。所以现在很多香港人到内地找工作。当然香港总的工资水平还是要比内地高一些的,但是它的房价很贵,物价也贵。

我在香港工作是住在跑马地,附近有一家专门代客人存放衣服、被子的店。我就感到奇怪,怎么还有这样的店?后来一了解,因为一般香港人家里居住面积小,实在太拥挤,所以夏天就把冬天的衣服存到店里去。这在北京没有,上海没有,我在伦敦工作时也没看到,只有香港有。所以香港这个社会很复杂,贫富差距很大。这些年来,中央不断向特区政府指出,你们要重点发展经济,要改善民生。

三联生活周刊:其实你刚才提到了香港年轻人面临的实际生活问题,他们对自己、对香港的前途有一些悲观的情绪,你觉得这是香港最大的隐忧吗?

姜恩柱:这是隐忧之一,实际上香港年轻人出路还是很多的。首先要解决身份认同问题——认同自己是中国人,要了解中国的近代史,因为过去英国搞殖民教育,许多香港人不知道中国的近代史。特区政府成立之后,董建华先生曾经想在学校里推广国情教育,上历史课,把初中历史课作为必修课,但是遭到很多人抵制,搞不下去。现在香港回归20周年,回归的时候刚出生的小孩,现在20岁了,他们对中国的近代史一概不了解,不知道中华民族的苦难史,不知道西方列强欺凌中国的历史,对国家没有正确的了解,这是很大的缺陷。其次,其实机会是很多的,很多香港人到内地来找工作,内地也很欢迎香港来的学生就业。

三联生活周刊:目前香港的政治结构也发生很大变化,面临的矛盾也比较突出,怎么解决这些问题呢?

姜恩柱:要解决香港面临的问题,首先要逐步让香港民众看到国家的强大,看到香港的出路离不开国家。中央政府对香港采取很多特殊政策,只要在中央的规划下好好干,好好配合,前途是无量的。香港是国际金融中心,与国际联系比较多,同内地也有联系,利用自己这个特殊的地位,帮助內地企业走出去,帮助外国企业走到中国内地来,发展机遇很多。现在就看香港能不能抓住这个机遇。

三联生活周刊:你在刚上任的时候就一再表示,香港问题很复杂;20年后看香港,你会给出什么判断?

姜恩柱:依然很复杂。因为这些问题的形成,有深刻的历史原因和复杂的现实因素,要解决不是一朝一夕能做到的,需要有一个过程。只要全面准确地按照一国两制方针,按照基本法办事,我上面说的这些问题就会逐步得到解决。

(感谢实习记者曹祯的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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