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火之后：高档社区里的安全恐慌

王丹阳

火灾发生后的第20天，林家的灵堂从小区的花坛里搬到了单元楼下的一个小空间，曾经绕花坛一匝的花圈如今已撤空，剑拔弩张的空气随着梅雨季的过去而沉淀了下来。但有关善后和索赔的问题仍然如七月的流火骄阳般烤灼着人心，在这个1100多户的高档社区，高层住宅安全隐患时常在入夜后困扰着每一个身价不菲的住户。

被激愤包围的灵堂

随着时间推移，林生斌的情绪有些扛不住了，不少邻居仍然出于担心而特意去2号楼探望，时间往往是入夜后，因为白日里难以避开保安的盘问和登记。火灾发生的南区2幢位于江畔，以360到720平方米的户型大小成为蓝色钱江名副其实的楼王，一种心照不宣的说法是，南区和北区存在着天然的阶层屏障，早半年交付的北区以250户均面积主打中产，均价也就在2.8万元，而南区一开盘就定格在五六万元每平方米，是顶奢的配置。

但是，这不妨碍北区和南区的住户互相走动，因为从出身来讲，他们多数是白手起家的浙商，作为成功的新杭州人，他们通过千丝万缕的生意关系而互相熟识、扎堆在这里。上周，上城区政府在对当地媒体的一个独家声明中，基本明确了物业的“消防安全管理落实不到位”和“应急处置能力不足”，此消息在业主间扩散，等待绿城物业的道歉几乎也成了业主的头号大事。

住在北区的莹莹时而在晚上去灵堂看一看，经过24小时不缺人的南区大门口岗亭，走进夹在两栋高楼间洛可可式的中厅，沙发上有东倒西歪的林家朋友，物业和便衣不经意间相对而坐，在乘凉的闲散中透露着一种无法化解的僵局。莹莹无所畏惧地走过去，若是有人追问便说是林家的朋友。

那天，她对林生斌劝道：“我们做生意的人是不会被轻易打败的，以我十几年打拼的经验，最黑暗的时候黎明已经不远了。”很多人都对他日渐萎靡的精神看着担忧，北区的祥姨是众多会送去汤药和补品的赋闲老人之一，曾偷偷摸摸在晚上送一锅乌鸡虫草汤过去，就为避人眼目，“保安问起来很烦的”，虽然明知林生斌无心喝下。

7月中旬的一个傍晚，偶然中的必然，林家的露天灵堂面临强拆，有人在500人的业主微信群里一吼，民情又沸腾起来。莹莹赶到南区时已经有百来人聚集，等待着棚里和家属密谈的政府人员，物业的解释是，已经有20多户业主联名要求拆灵堂，因为孩子走过吓出了阴影，“有的在国外读书的孩子吓得不敢回来”。莹莹深知个中利益裂痕，但还是觉得多数人是即使有想法也不会好意思说的，所以盯着物业要联名信，“有谁去反对你告诉我”。

茫然无助的林生斌走了出来，说政府的意思是当晚定要拆除，将灵堂挪到楼下，清出道路，说着将鲜花和灵位一一往里挪。此时，现场多数2号楼的业主群情激昂，冲着公安怒喊，“凭什么没有经过我们的同意搭到楼里来”。莹莹知道，他们是故意演场戏，有意帮着林家，但之前的浅交告诉他林的性格是斯文而不强悍的，就凭着妨碍了别家的小孩他也是会心软而撤的，“如果是我，除非从我尸体上跨过去”。

突然，有个声音划破人群，“走，我们把东西搬回去！”陆续有男人将花篮回搬，与严防把守的公安有了肢体上的磕碰，女业主帮衬着和执法者吵成一片，公安头盔上的执法摄像仪记录下一切，但是这并没有慑退这群晚饭吃到一半而下楼的人。他们怼道“你无权拍我们，但我们可以拍你们”，于是拿出手机与现场当和事佬的官员对峙了一番。

钱江新城是杭州新开发的CBD，豪宅云集，生活设施便利

当天晚上，当人潮退去，业主群里的视频还在不断发送，直到零点仍有稀稀拉拉的人舍不得上楼，怕公安软硬兼施拆了大棚。深夜1时，大棚终于被拆，群里嚎声一片，莹莹又气又恼，怀着心事直到3点才入睡。她知道林生斌容易服软，而现场多数人都是家财万贯、有头有脸的人物，但凡此事发生在自己头上，都是能使出蛮横劲的，毕竟都是生意场上见过风浪的有血性的私营老板。

灵堂拆迁事件翌日，街道维稳人员一家家地上访，当找到莹莹家时，对方还在门口，她就先忍不住失声大哭。“他们说有几句简单的话要跟我谈谈，我说既然来了就不要简单谈谈，进来谈吧。”她有一种独当一面而不畏强力的刚毅性格，而那天情绪失控地大哭只是因为一个月来的积郁，“你要告诉我这个房子到底还有多少问题是我们不知道的”。

买房“优先票”

对于莹莹来说，这次突如其来的“维权”完全是个意外，以往，每天开车来回于绍兴和这个杭州的家，家庭内务都无暇操心，更不用说公共的事。她和丈夫在柯桥做了十几年纺织品外贸生意，这是个事无巨细的行当，她每月大量订单都来自国外。温州人做起服装面料生意天生就机灵，他们在国外看好新的款型，回来做配比、设计和开发，从小样放中样，做出几十米去国外推销和参展，再根据订单选择外加工。

在蓝色钱江，住着不少从事服装生意的浙商，与广东服饰圈相对，他们被称为“杭派”服装商人。他们都曾在赫赫有名的存在了30年的杭州四季青服装批发市场有过摊位，林家和朱家也不例外。很多生意上有交集的服装圈老板就买到了口口相传中的蓝色钱江，“四季青的老板挺喜欢扎堆买房的”，楼下商业街的一户美容院老板娘这么说，扎堆买房也是“杭儿风”的一种体现（杭州方言中称扎堆和一窝蜂）。

而莹莹是做外贸订单的，压根儿和林生斌所在的内销圈没有关系，一个是做欧洲市场的西服面料，一个是做男士休闲服，可也算是同行，所以偶尔会在某家聚一聚。近来，业主中的对立面也会闲言闲语说莹莹是林家的供應商，所以才那么帮着林，这说法让她直叹寒心，“即使我是林的供应商，我站的也是正义的一方”。

回想2009年买这房子，当时根本就是一念之中的决定，首次在杭州置业，是钱江新城一位做房产的老板告知说蓝钱是这块数一不二的豪宅，“反正他们说起来，绿城就是好得不得了，我们外地人又不懂”。只是她现在对此丝毫不屑。对很多慕名而来的浙商来说，钱江新城是杭州新打造的CBD，选择这里就等于让他们的孩子一脚跨进杭州顶级的公立小学和初中。比如，蓝钱一部分房源对口的胜利学校是杭州首批教育部授牌的现代教育实验学校，莹莹买此的目的，也是为了孩子要上中学了。

当时的杭州房产市场正挺过2008年的第一轮调控，半年来无一项目能撬动楼市中低迷的人心，而蓝色钱江一期项目就这样横空出世了，又是杭州首批主打精装修的楼盘，具备太多振奋人心的元素。莹莹连样板间都没看，就托人买了一张价值5万元的预购券，算是领了个选房序号，她不需要看房，对她来说，“我只要喜欢你的房子，接受你的价格，开发商又够好，我就很放心”。另一边的消息是，当年5月的一天，在绿城总部黄龙世纪广场选房的人排到了楼外，当天推出的一期450套房源两天内被预订了80%。

祥姨夫妻俩那天从余杭赶到这里，手持一张50万元买来的可充房款的订金券，心里很踏实，她知道即使选不到满意的楼层也能铁定住在这里了。选房是十人一组进去的，盯着沙盘看5分钟，5分钟后再不决定就被晾在一边了。两人几乎是从沙盘上选的楼层和位置，至于房内配置，她记得连样板间都是一年后再去看的。祥姨一家在西溪湿地边住着套三层联排别墅，在城内拥有一家软件开发公司，作为老余杭人，绿城在当地的品牌积淀是深植人心的。

在同一片江岸线上，名邸豪宅是一道靓丽的风景线，也有人推荐过万象城的悦府，是华润新鸿基开发的，但在不差钱的购房者面前，拼的就是信誉，绿城还胜在用料上，“好在肯花钱，材料都是顶级的，不会给你偷工减料”……所以，同样是一个区域的不同开发商，绿城往往就能比别的名盘贵个一两千。祥姨虽然操着一口杭音普通话，乍眼看去是个打扮平常的居家妇人，但购房时并不货比三家，“我知道自己装修了也可能有质量问题，开发商装修也不是完美的，但只要能解决，我想也是可以的”。当时，她是不以为然的。

从杭州之江路上眺望钱塘江对岸的滨江区，跟蓝色钱江一线江景大宅同享一片视野

大火背后的疮疤

就算没有林家的事，祥姨也已经是心力交瘁了，林家保姆一把大火烧出的不仅是对消防隐患的质疑，更牵出了众业主早就心存芥蒂的隐衷，源头就是这房子经常出现的质量纰漏。事实上，大火把全社区的物管和维修人力都占用了去，否则，祥姨正愁的阳台塑木地板漏水问题应该已经解决。

几乎是刚一交房就发现了问题，2012年底，准备入住的祥姨过来贴福字，正遇维保人员在给客厅大理石保洁，她居然看见抛了光的象牙白地面上现出道道裂纹。“裂得一塌糊涂”，她预感这是整块石料搬运或施工中发生的碰撞。“再用胶水糊一糊！”应声而来的物业也吓了一跳，“怎么那么多毛病啊！”祥姨已经贴了满地五颜六色的不干胶标签纸……整改的过程耗了半年，她每天去售楼处坐着，甚至跑去对面还在售的南区的工地上找事。

当时南区的一线江景房已经6万元一平方米在售，繁忙的售楼处无心搭理她，但又怕影响太坏。其实维修是左右为难的，如果撬掉重铺，势必影响地下纵横繁复的地热管道，和大理石接壤处的进口壁纸和软包。但祥姨一口咬定就要樣板间里一模一样、白璧无瑕的石料，所以僵持到最后还是被免了三年的物业费。闹腾的不止她一个，有个老头每早去售楼处外藤架下坐着，结果样板间里所有的灯具都拆给了他……

“我后来知道哦，我们这幢楼凭良心说还是可以的，就是石材问题。”祥姨后来庆幸，她的问题算少。莹莹是个生意上精明、生活上马虎的人，入住3个月后，她突然发现设备房里的地暖水压表在不断下降，物业检测后表示要把主卧的酸枝木地板全部撬起查验，告诉她“可能是水管漏了”。

相比南区用iPad智能家居系统控制的平移推窗，北区的窗都还是用手推的，几乎不开窗的卧室终日用新风系统维持空气流通。挑高的客厅由整条敦实的大理石和大花壁纸相间营造出宫廷的味道，穹顶和成排的柱子用大面积的白色提亮，朴素和低调中可见奢华。

阳台的塑木地板由于江南的雨水而泡涨松撬，要求换成瓷砖的不止祥姨一家，她如今认为，这豪宅里充满好看不中用却后患无穷的东西。开发商装深色调塑木地板是为了迎合一种欧式花园的风尚，却被发现这没有拉窗的半封闭式阳台根本没法抵御雨水，虽然大瓷缸绿植和塑木的搭配有几分空中花园的幻觉，但业主不能忍受哪怕一丝变形。

那些不断冒出来要求更换瓷砖的业主，还不能在大业主群里声张，于是在一个小群里作为特殊照顾对象被物业安抚着。如果不是林家的火灾，“报名”工作上月底就截止了，但此事拖到现在，物业还在为瓷砖的色调与业主统一意见，祥姨坚持要深色地砖，“总是深色的气派咯！”但物业的统一标准是浅色的诺贝尔砖。层出不穷的麻烦咬噬着这片江畔的钢筋水泥的金刚丛林，只是林家的大火点燃了潜在的怨声，当莹莹在客厅里挂窗帘的大理石石槽上发现一道明显的裂缝，终于扣动了她爆发的扳机，因为这和浇不息的大火一样性命攸关。

大火烧出的脆弱

蓝色钱江的空间构架讲求博敞敦厚，室内不惜用高档的干挂石材，室外用到了独一无二的单元式玻璃幕墙，单方成本就在2000元。据说，第一批幕墙结构做到第三层时，设计师在现场说了句“不够漂亮”，于是全盘拆掉框架，改成整块的单元式玻璃幕墙，从而使眺望20米整宽的江景阳台有了种巨幕的震撼感。

就在这玻璃罩子般密闭却通透的洞天里，发生过不止一次玻璃自爆。林家事出后，群里密集传来淋浴房钢化玻璃自爆的画面，原本想息事宁人的家庭终于一个个跳出来，将自家卫生间的惨状公示于众。

祥姨已经铁了心要物业上门来为玻璃贴膜，“自己花两三百也可以贴的，但想想为什么要自己贴？”她的想法又成为众人的共识，于是物业又得私下统计要贴膜的人。继续在爆的还有江景阳台的巨幅玻璃栅栏，有的裂痕已如雪花状，一触即落。住在2号楼一线江景房里的谢莲修行密宗30年，但这种罕事也降落在她的头上。“我就是跟他们摒着，他们不来，我也不吭声。”

她是那种岁月的历练中越发淡定和优雅的女主人，穿一身拖地的素衣，打扮得典雅而干净，但是为了“维权”，她不得不停交物业费。近来，500人的业主群里吵成一锅粥，百来人是挺林家维权的，但总有那么几十个人如同马甲般从一开始就呼吁“挺林派”不要妄自非议物管。这种裂痕时常升级为争吵，事发翌日，就有固定几人在群里贸然表示“支持王工（某物业经理）”，这惹怒了悲痛中的一众人，“尸骨未寒，你们怎么可以先是力保物业？”莹莹在群里回应，做了第一个出头鸟。

谢莲本来是个中立的人，从不掺和在群里“噶是噶非”（杭州方言称搬弄是非）。 在这个小区，她的疏离体现在，保安知道她狗狗的名字，却不知她的名字，她每次听保安叫了狗狗的名字，才发现保安似曾相识。就连2号楼有多少单元门，她也拎不清。但逢年过节，她是主动会和老公包红包送保安的，物业大堂里见者有份，送完为止。

这次她看不下去了，觉得林家太可怜，终于忍不住在群里哀叹“你们怎么能这样说话？”。但是有些打着业主牌的账号马上跳出来点明：“你又没有交物业费，你有什么权利讲话？”从来不喜交换隐私的谢莲瞬间感觉脸上挂不住，黯然退了群，暗地里大叹，一场大火，烧出的是人性的分野。

“你要给我一个交物业费的理由，不交是为了让你们重视，钱多了我可以做慈善”。谢莲甚至认为，物业该列出收支清单以缓和这种升级中的不信任感。虽已赋闲在家，但她拥有各种民间头衔，并在西湖边持有一座私人会所和私人艺术馆，高官巨贾时来出没，年底还有慈善晚宴。火灾后好几天她都缓不过神来，满心的同情夹带着一种对现实生活的脆弱无力感，“真的想用尽我所有的办法帮帮林家，但我感觉都没有用……”她总这么说。

从2013年踏进这栋豪宅起，她心里就有种冥冥说不清的阴影笼罩，“大概是常年冥想打坐，让我的敏感度太高了”。这房子是丈夫挑的，家居全数是女儿买的，“我说了，你们要弄你们弄，我是最好不来住的”。玻璃幕墙大楼不符合她对于家的定义，“这哪里有家的感觉？”她反问我。所以，她好不容易从西湖边搬到这里，至今还没有彻底搬完家，这么一来，坚定了她搬回去的决定，“待在这里让人心寒”。

莹莹在大火后联合业主们写了份整改意见书提交给物业，有300多人联名，虽是以消防隐患问题始，但多数问题与大火无关。比如，小区游泳池的教练要赚钱，经常带着外面的人进进出出;游泳池边的休闲会所辟出一块给外面培训机构做书画课了，未经业主同意;100多亩的地下停车场找不到临时停车位，亲戚来访的车都停在路边……甚至有人去大门岗亭里“慰问”保安的辛劳，拍下里面从垃圾桶捡来的破椅，以示物业有多不济，多不匹配这豪宅的名头。

地下车库对应蓝色钱江1号楼和2号楼的位置，豪车特别多，因为这两栋楼江景房聚集

大火烧出了人心的冷暖、立场的分界和人性的底线，但归根结底是映照出了一种顶奢生活的脆弱易逝。人们急遽发现，顶奢生活的幻象下是百孔千疮的现实麻烦。农历六月十五日，某幢楼里突然飘起一股烟焦味，在这密闭似盒的玻璃建筑里上下扩散，祥姨立即警觉，拉着物业王工一楼楼地找源头，整个过程中警铃未响，让她稍微宽心。结果是某家在電梯前烧锡箔，已经草木皆兵的祥姨要物业保证一定要杜绝。“农村人嘛，这个习惯改不掉”，她也知道。

业主们有各种微信群，比如吃货的、育儿的、花草种植的……每个群都是个小团体，有什么活动和动作也尽量不外泄到大业主群，以免不必要的麻烦。祥姨所在的花草群里老者居多，对目前处境下的物业有几分同情，虽然身份悬殊，但那些保安都是儿子般的年纪。为了体恤特殊时期的保安，他们凑出了3000块钱，在晚上给他们送去从海外购的进口食品。“一个值班保安见了这些流眼泪了”，她很理解他们的苦楚，当然这一切都还不能让大群里激愤的人知道，同时为林家送去补品也不能让保安知道。

顶奢中的安全感缺失

最近，保姆的问题已经成为众业主日思夜想的心坎，莹莹的真心话是，“好保姆难找，只要找到合适的保姆我们总是力求她们留下”。6月22日后，小区要求每家每户的保姆必须拿着身份证前去登记，有意思的是，不少保姆自动打包走人了，再高档的小区也无法完全排除浑水一般的家政市场;另一方面，在外打拼的男主人也突然警醒，电话家里的女主人要求辞退保姆。

莹莹也辞退过保姆，是因为她趁主人不在从主卧里拿了1000块钱。那天傍晚，她跟莹莹说小姐妹来了要下楼一会儿，也就是到了晚上，莹莹发现床头柜上的钱没了。她憋到翌日早上，二话不说地对保姆说：“你今天就走吧！”对方不见一丝讶异和哀求，只是脸色煞白地回房整理了。那天，她拿出保姆求职时的身份证复印件，恍然发觉身份证上的头像并不是在家干了一年的保姆。“复印件上黑漆漆的，我怎么认得出来啊？”她对我解释那次疏忽。

但是她能做的也就是通知杭州那边的家政公司，让对方把保姆列上黑名单，却无心再去追究家政公司的责任。小区虽然号称是主梯和保姆梯分开，以免干扰，但事实上多数保姆还是从楼下正厅坐主梯上楼的——真正的保姆梯得从地下车库进入，这对于遛狗、接送孩子和买菜而归的保姆几乎是多此一举。而对于多数是出自草根而跻身富豪的经商家庭来说，也根本不会在意西方上流社会的主宾之仪，所以面子上的排场并不等于实际生活中就遵守那些人为划出的区隔。

有目共睹的是，因为不差钱，所以蓝色钱江的保姆都养得不赖。谢莲曾经把保姆当亲人一般对待，她觉得保姆被养得白白胖胖，惯得主次不分了。这个极其注重个人隐私的女主人最反感的是保姆间爱传是非，这意味着自家隐私可能保不住。所以当她知道保姆在楼下和别的阿姨攀比薪水时，她忍不住炒她鱿鱼，“带着我给你买的衣服走，我一件都不要了”。

薪水是保姆聚在楼下花坛时最常见的谈资，比如林生斌家的保姆只用接送孩子和做饭就月薪7000元，是属于高薪。2号楼里不乏干着单一项就拿七八千元的保姆，这与这幢有着一线江景房的楼王是匹配的。再比如，从地下车库停车位来说，2号楼底下对应的车也是最高级的，从保时捷、宾利、劳斯莱斯到兰博基尼，几乎找不到中档车。

“杭州的有钱人真的太多”，这是小区门口的商街一位开咖啡店的老板娘薇伊跟我说的。她开了一家名为“柔软咖啡馆”的尼泊尔式异国情调的店，一开始也是很摸不清在这里的富太太们的消费习性。“她们喜欢先是在门口观察，不轻易消费，等她们完全信任你了，才有可能一万块一万块地充你的卡。”

一旦信任起来，她们充卡是不会含糊的，但毕竟还是有些精明的业主会精打细算，充得多是因为要你返现得多。薇伊知道，这里的富豪毕竟是白手起家的多。也有些持有家族生意的浙江人，相当于带着陪嫁丫头过来的，两人在店里喝咖啡看起来情同姐妹，这种就是超越了一般家政市场的雇佣关系。小店如同一个豪宅生活的多棱镜，映照出既丰富多彩又日复一日的家宅生涯。关系比较密切的全职太太也有闲愁，时常跟她说羡慕她的生活，有自己经营的事业。“因为男主人很多都是不让女主人出去干活的”，薇伊说。

男主人惯于把咖啡馆当作会客厅，一来就是招来一大帮客人，有时候这桌散场了下桌又开始了，聊生意聊得暗无天日。他们往往不在乎消费多少，一壶一壶顶级茶叶地点，最后从卡里扣钱看都不看一眼金额，也不签字，“你记着就好”。就在最近，那些为了避嫌的男主人來到咖啡馆开小会，在二楼包厢里拉上了帘子，讨论着大火当天的视频和照片“证据”，商议着怎样帮林家讨公道。

回顾4年前的6月，小区完全是一副宝马香车、觥筹交错的场景。开发商在南区中央花坛里举办了一场“百亿辉煌、蓝色盛典”的酬谢晚宴。媒体报道中，有数百辆劳斯劳斯、宾利、玛莎拉蒂驶进小区。“260米的钱塘江岸线迎来所有的赏鉴主人，这场庆典活动也就像是整体交付终考前的全景检阅。”

确实，开发商当时的成绩全城瞩目，开盘当日销售额超18亿元，2012年独占了杭州城2000万元以上豪宅的68%……开发商在通稿里说，辉煌的荣誉面前，最不能忘的，应是在6年时光里真正完成这百亿拼图的业主们。只是今日，这座暮色下泛蓝的水晶城堡藏着太多敏感而焦虑的玻璃心，一旦撞碎就显然一发不可收拾。

而就在6月22日火灾当天，在香港上市的绿城服务股价跌去2.82%。截至7月20日，绿城服务报4.03港元/股，相比于6月21日，绿城服务股价已下跌0.23港元/股。这相当于绿城服务在火灾后近一个月的时间里，对应市值跌去了约5.5亿元人民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