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回千年，幸在故乡

张一哲

夜，浓得似一块化不开的墨，在昏黄的灯光下一丝一缕的融化，晕染了泛黄的纸页。指尖抚过最后一寸书页，才恋恋不舍的轻叩上这本书，封面上墨色的山水，是古老民族风景的冰山一角，古朴淡然得令我颤动的心弦慢慢抚平，急流的热血慢慢冷却，挣扎的内心慢慢使然，激动的眼神慢慢平淡。这也许便是东方润泽的山水间独特的魅力了，夜色肆无忌惮的侵染着灯光，直到最后一丝光明隐去，世界重回混沌黑暗之中。

蔚蓝，还是蔚蓝。阳光的照耀下，一块深不见底的蓝绸上滚落着一把碎钻，靠近岸边，海水便呈现出令人捉摸不透的靛和深深浅浅的绿，再往上就是建筑了。白色是那里的主色调，与迷人的蔚蓝交相辉映，只让人觉得浩大而不威严，温和而不柔媚，一群白得简朴的古老建筑，默默的围着一个远古的海。巨大的峭壁上立着许多洁白的石柱，被大海一衬，显得精雅轻盈，十分年轻，但在这些石柱开始屹立的时候，孔子，老子，释迦牟尼几乎同时在东方思考。希腊是西方文明的摇篮，我感叹着，回想她过去的荣光，哀伤她如今的衰落。

回过神来，面前已是在书上见过无数次的巴特农神庙了。数学的黄金比例，学它；历史的西方文明，叹它；艺术的希腊戏剧，讲它，真正见了面也心想着：原先的确是小瞧了它。我坐下，努力使自己显得更卑微，以便久久仰望着它，体验历史古老的沧桑感。它经历过炮火轰炸，王权更替，蛮夷劫掠，如今呢，如今它又是什么模样？摧残来自野蛮，也来自试图强加别人的文明。我看到示威者在呐喊着让巴特农文物回归希腊，也许有人对此嗤之以鼻。但这不是狭隘的民族主义，记忆中古老的东方民族，也曾遭遇这般的对待，收集了数以亿计的中华文化瑰宝的夏宫，也曾遭遇过英法联军和八国联军的烧杀抢掠，如今中华的瑰宝皆遗失海外，只留下断垣残壁供后人瞻仰。我们是不是应该站起来，像西方文明的摇篮希腊一样，大声呼吁，让遗失的文物回到东方的故乡？高大完美的洁白神庙慢慢模糊，远处似乎传来了古老的颂歌，我恍惚间听见希腊一位已故文化部长掷地有声的话，铿锵有力，坚决到令人瞬间眼眶湿润：我希望巴特农文物能在我死前回到希腊，如果在我死后回來，我一定复活。

金黄，还是金黄。待漫天的黄沙平静下来，阳光终于有机会显露了，碧蓝的一汪天空，满地的黄沙都显现出耀眼的金，古埃及人最喜爱的代表着富足与美好的颜色，就这样大片大片的呈现了，放眼望去，依稀看得几只“沙漠之舟”，缓缓的用平宽的脚掌踏过炽热的细沙，蓦的抬头，它们已近在眼前。古老而不失威严的狮身人面像，还有世界的奇迹——金字塔，所有的这一切都呈现出纯净的褐黄色，只有日光云影勾画出一层层明暗的旋律。

人类真正的奇迹是超越环境的，我闭上眼睛，可以想象到万年前璀璨的太阳之国辉煌的文明，可以想象到强壮的埃及军队和威严的法老，可以想象到承载着万年灵魂的尼罗河和美丽的传说：只要喝过尼罗河的水，最终都会回到埃及。所幸，睁开眼面前的还是那条古老神秘的河流，和默默见证了历史的金字塔。不管现在埃及的周边生态多么恶劣落后，金字塔就是金字塔，让人一见之下忘记一切，忘记来路，忘记去处，忘记国别，忘记人种，只感到时间和空间在这里汇合，力量与沧桑在这里交战。如今的埃及呢？到处都是荷枪实弹的士兵和笼罩在极端组织阴影下的穷困人民，贫民窟里的枪口黑的发亮。相比起来，在中国，我们过得比他们幸福千万倍吧，我想着。

任何所谓的文明不仅会使自己遭灾，还会给后代引祸。我曾向往着上埃及的底比斯和下埃及独特的奇异景色，然而这一切都已化为飞灰，顺着浩浩荡荡的尼罗河飘远了，忽然看见帝王谷旁田野里两尊高大石像，高大的让人自卑，残破的面目全非，他们的身后早已空空荡荡，只有他们，留下了有关当时世界上最豪华都城底比斯的记忆，他们会在每天日出时分说话，眼中涌出泪滴，后来专家堵住了风入口的洞穴，他们也就不再说话，只会流泪。他们见过太多，因此老泪纵横，不再说什么。

这时，眼前的景象变了，黄昏开始来到，沙地蒙上了一层黯青色，山头被炉火般的光芒染成了胭脂色，色块慢慢减小，耀眼的成分已经消失，只剩下晚妆般的艳丽。暮色渐渐重了，平磨前倾，层峦叠嶂都朦胧在一种青紫色的烟霞中，天地间没有任何杂色，只有同一种色调在变幻着光影浓淡，这种惊人的一致，使暮色都变得宏伟无比。远古的辉煌文明与现实的落魄在光影中交相辉映，在模糊的变幻中，我最后望向曾经富饶无比的底比斯和传说中的比.拉美西斯都城，从眼角攒出一滴泪，洒向太阳之国金色的土地。

我顺着鬼斧神工的线条和茂密的丛林峡谷飞快的跑着，我大汗淋漓，气喘吁吁，但眼神从未如此坚定，向着东方，心里告诉自己，我快到家了。离别之后才读懂了它——这句话里包含着检讨，我们一直依偎它，吮吸它，却又埋怨它，轻视它，我们娇宠张狂，一会儿嫌他皱纹太多，一会儿嫌他脸色不好。离开它仅仅远远的看了一圈，终于惭愧，终于懊恼。眼前出现一座白石铸的大门，上面分明用巨大的宋体金字，镌刻着一个国家的名字。

我站住了，没有出声，任泪从眼眶中盈满，滑落。我们这一代生的太晚，没有在你最需要的时候为你说话；我们这一代过于疏懒，没有及早的去拜访你的远亲近邻；我们这一代过于琐碎，没有好好的品味过你的轮廓形象。但毕竟还来得及，新世纪刚刚来临，今天，我总算及时赶到。

我颤抖着触摸金色的大字，天旋地转间已是天明。初升的朝阳正散发着无比夺目的金光，他是那么古老，又那么年轻，似一位风烛残年的老者，又像一名朝气蓬勃的青年。我伸手去抓漂浮在阳光下的灰尘，试图驱散这不真实的感觉，我的泪又下来了，还好，我还在你的怀抱里，还好，这次终于不算太迟。我擦干眼角的水溃，轻轻的研墨，生怕吵醒了沉睡在这方古墨中的灵魂，提笔书下两行娟秀小楷夹在书页里，清新依旧，墨色香浓，所道是：

梦中忆回千年事，今生所幸在故乡。

[作者通联：郑州外国语新枫杨学校高一（25）班辅导老师 王丽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