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落在左肩上(组诗)
2017-07-26摩鲁
荒野
过古村,路遇蜂巢,悬于
枯木的拐弯处
蜂群起,利刺如剑,十二支矛
扎进我颈上储存诗歌的物象间……
行人至,之后是黑色的沙皮狗
那主人制服笔挺,架着的
是尖尖的狗首……山腰处,疯疾患者
手持砍刀,拆篱笆墙;有花盆
内植花木,之上鱼游弋
主人要赐予鱼。我领了好意,致谢
但没有接鱼:我只要鞋,因为
我来时就光着脚
一张在幻想间存档的失踪人口底片
Wpsomce,凌晨打开
我记不起来为什么草拟了这诗的题目
蜜蜂低飞,阳光透过院里的树木
卷曲的葡萄叶上有人行走。但这和
人口失踪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存档?
这多年前草拟的题目。葡萄架繁茂
客车,似乎是卧铺客车,蛇行的众床
窗外是滇南低矮的山包,更多的葡萄架
列队而过……想起藤蔓植物,山林间
有人用藤条把自己挂在树上,像秋天的叶子
风吹过时,比树叶还轻。陈述词
或者口信,来自村头巫师口中
在人神两界行走,巫师清醒时沉默
糊涂时,说那挂在树上的人有羽毛
没有上天堂,也没有坠落至地狱
树上的人在房顶上飞行,有时像白鹊钨
站在夕阳的余光里,正用透明的手
捋屋顶上的炊烟……飞鼠也挂在树上
五颗铅弹穿透身体。天亮时我攀越而上
在树上拾取毙命的猎物,如果下坠
即使没有翅膀,我们也能飞
所以村庄不是宁静的,我们歇息时
逝去的乡邻在旷野上劳作
丙申中秋
我憎恶那脚印,虽然踏上月亮
是我们一直以来的梦想。但我依然
憎恶那膨胀过后无所顾忌的欲望
语言崩裂,恐慌的气息弥漫
人们语无伦次,在时光反复间
古时眾族耸起的通天塔倒坍碎裂
梦想再次破碎,像不小心
碰触到的水中的月亮:而天上的神灵
安心迁居至更远的苍穹……我憎恶那脚印
那深浅无谓的踏行,踩碎了我对天堂的敬畏
和千万年来的想象。丙申中秋
月亮在天上,我回归至古时的月光下
在中秋之夜,袖藏近日诗稿
手提灯笼,踏进旷野月色,朝怒江
东岸诗友隐居的乡村行进
在贡山我一个人唱姜育恒的歌
在贡山,我送最后一个朋友
回到家:他媳妇起床,上卫生间
他患病多年的父亲,在暗处咳
朋友拿出重楼泡酒,倒满两杯
我一饮而尽后,说如果明天不上班
我们养不活那上卫生间的女人
和咳的父亲……在那里,我看见
KTV的电视屏幕上,我弹出的烟灰
落在姜育恒的《跟往事干杯》
的第三个字上……我一直在的士上
往复在困顿了我二十多年的贡山县城街上
我相信坐在我后面的两个人
是夜游神。有一个要去取款机取钱
然后去开那个平时不醒目的旅社
我在他们下车时,行了个举手礼
向那活着的真实致敬,也向那虚无致敬
绕街第三圈时,司机问我下车处
我说我像困兽,我没有停歇的站台
如果要下,就要在没有公路的山野
下车,然后抱着一棵树
站着进入梦乡……酒保至
要打烊,递来账单:100元
回家的路上,太阳能路灯在左边
我看见金黄的猫咪被关在铁笼中
眼神泛着绝望的光,令我胆寒
在手机电池只有47%时,我回到了家
而充电器却遗忘在办公室,像我多年来
的记忆……我点烟,点燃来自版纳
的沉香,然后昏昏入睡
牛头
临街的小食馆前,铝盆张开嘴
含着水:水浮着牛头
左眼闭合,右眼突出,血丝欲滴
舌头游出,悬在铝盆的水中
牛头后面,铁斧下落
山林间的蹄影,筋断、骨碎……
在丘北客车站
从宾馆出来,早上9点之前
我要赶到客车站。在排队购票时
挎包在前,旅行包在后,钱包和身份证
都在胸前,在我的眼皮底下
被我摁得键盘变了形的手提电脑
像婴孩,在我背后的旅行包里
紧贴着熟悉的温度和形状,从怒江峡谷
一路随行……车票,9点开往昆明
的车票。如同中奖的彩票,被我前面的
最后一名乘客买走。续购11:30的车票后
挤出排队的人群,在小卖部旁抽烟
我看见丘北的天空晴朗。也是在七月
在二十年前,我们毕业时,丘北的同窗钱跃
回到了家乡。想起多年未见的同学
我想给他打电话。但我没有号码,像普者黑
的荷塘,我理不清湖底的莲筋
11:20,检票,上车,我想在
丘北到昆明的半途下车,然后躲进
路边烟叶地中,撕毁所有的随身证件
让摩鲁从此在世上消失。待黑夜来临后
顺着低矮的山梁,像当初进京赶考的
云南书生,徒步朝二十年来铭记在心
的你所居住的方向悄悄行进……
闭上眼,鹰就落在我的左肩上
乌云压顶,在一片空旷的山脊上
闭上眼,我就能看见坟墓
这人间最后的居所张着泥土的嘴巴
人们忙碌着,按古老的仪式
尘世间的魂,被祭司
送至滔滔大河边,然后遥指远方
那天地相连的地方是魂灵的终极家园
云层浮在山顶上,太阳血红
河谷死寂,蜂鸟在密林间飞旋
朝山巅抵进。我闭上眼
在无形的渡口边,看见人们返回村庄
朝炊烟有序返回人间
闭上眼,鹰就落在我的左肩上
目光犀利,俯瞰着大地上的一切
阳光穿透云层,行进途中
竹杖断裂,祭司无力前行
引路调悠远飘逝。以歌为桨船
云朵渐次散开,霞光万里、鹰击长空
我看见大地上的村庄和河流
在熟悉的记忆中海潮般朝远方隐退
迁徙
没有一路歌谣,没有故地难舍
的徘徊。陈学兰夫妇
逆流迁徙,从献九当往北迁徙
至迪政当,以几间木楞房
和满目青山为梦想盛开的田野
升起想象之外的炊烟
火塘边忙碌时,陈学兰告诉我
在这叫辛梦缘的客栈里,她既是掌柜
又是伙计,一个人生火掌厨
和杀鸡淘米,像春天原野之上
勤劳的蜜蜂。当我提到客栈名称时
说是她老公取的,脸上洋溢着自豪
陈学兰说,火塘边烟灰多
让我到客房歇息,饭熟时喊我
我说火塘温暖,像回到久别的老家
我依恋这火塘人间烟火的味道
在迪政当我想起苦荞原本的称谓
我看见风来自西边,透过光线
秋蝉纷乱的音符飘渺在村庄上空
河流隐退在东边:碧蓝的玉带
如顶上缓缓流淌的星辉
呵,河谷饱满,天地仁慈
寨子北边,十字架
挺立在傍晚的炊煙间。在迪政当
我想起那天际的理想
和某种内心如铁的坚韧。独龙江西岸
由远而至的深秋里,谷物欢跃
在簸箕之上飞扬,田野中的农妇
如同承袭远古的技艺
收获谷物。而在渐渐暗淡的暮色中
我却想起苦荞原本的称谓
茨楞
我爱这村庄,和村庄里的人们
一直到我老了还会爱
离开了多久,走了多远
我依然爱着这村庄
这碧绿浮起的时光,炊烟斜阳
在异乡夜夜人梦来
我爱这熟悉的乡音,平和的日子
那流淌着一寨花香的河流
我爱这村庄茨楞,和村庄里的人们
直到我渐渐老去成为村庄的一部分
掀开房头板,让灵魂看见天堂的路
弥留之际,我沿着一生走过的路
收回遗落在雪山峡谷间的每一枚脚印
途经你的居所前,我让月光托梦
告诉你,那年的情歌,如落涯的马
骨架泛白在雨季里,被暴涨的河流冲走
因此错过了往年的约定。弥留之际
我还要身挎弩弓,手握长刀,迷茫中
断断续续呼唤祖灵:回归之路显现
弥留之际,杜鹃花渐次盛开……归途遥遥
引领者,那鹰在云间翱翔;那撵山
的狗狂吠。我看见逝去的亲人来临
在旷野向我招手,如同又一次远征
引领我回归。弥留之际,蝉声如潮
那是人间亲友的悲泣声……弥留之际
我在木楞房内游荡,摸索魂灵的出口
那呼唤声涌来,人们掀开房头板
让坐立不安的灵魂看见天堂的路,看见
皓月下篝火星星点点的东方草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