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界多一份爱总是好的
2017-07-26毕华勇
毕华勇
王玲和盛伟是高中同学。在校三年里,王玲记得盛伟性格有些怪,经常一个人躲在没人的角落手舞足蹈地朗诵外国人的诗。
王玲是县城里长大的孩子,无忧无虑,不像盛伟来自农村,经常是一脸的凝重,似乎每时每刻都在思考着什么。因为盛伟在班级里学习好,女生们常在私底下议论这个农村青年将来考名牌大学是手里捏定了的事,况且,他人又长得标致,鼻子是鼻子,脸是脸,几乎挑不出什么缺陷。这样一来,女生们就开始猜测盛伟会爱上班里哪一类的女生,可猜来猜去觉得谁都不可能。从学校整个年级放眼望去,经过一个个排队考察之后,女生们很失望,因为有人甚至跟踪过盛伟,很快发现这个小子不食人间烟火,居然没跟任何一个女生有来往。这样一来更是让大家感到盛伟有些深不可测了。最后,有女生偷偷地说:“是不是那个有毛病。”
王玲听了后,十分认真地问她:“你试过吗?”对方无地自容,红着脸嘟嘟囔囔说:“开玩笑嘛,干吗这样认为,而且他又不是你的那个人。”王玲还有些不服气,她从那一刻心里就咯噔一下,是啊,盛伟是自己的那个人就好了。
从此,王玲有意地接近盛伟。在盛伟朗诵诗的时候,她一个人总是在不远不近的地方洗耳恭听。日子久了,盛伟当然注意她了,算是第一次亲密接触吧。盛伟主动走过来问:“你也喜欢诗歌?”王玲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实际上,她心里说:“我才不喜欢呢!”
“我们算是知己了。”盛伟十分认真地说。
王玲激动了半个学期,他有些夸张地给女生们宣布:盛伟爱上了她。
许多女生为此偷偷地抹过眼泪。
很快,高中毕业参加高考。盛伟当然像大家预料的那样考上了省城名牌大学,而王玲只是考到了三本。这样一来她的自信心被打倒了一半,觉得自己和盛伟没戏了。
可万万没料到,大学四年后,这个白马王子居然也回到了她们这帮丑小鸭中间。
盛伟说,他第一次见到贺雅利心里便有了她,说白了就是爱上了。他一说出口,又觉不妥,因为贺雅利有男人了。每次一块喝酒,朋友都提醒盛伟说,爱上有夫之妇危险,有时是陷阱。即使有真情,自个要掂量一下轻重,好端端的一个家叫你搅黄拆散,人们怎么看?盛伟不断说:“这感情的事,谁也没法子。”每次喝完酒,他偷着给贺雅利打电话,贺雅利小心翼翼地给他发过来一行字:千万别打电话,有甚事见面说。
盛伟像没魂似的整天想着贺雅利,他轻易不对别人说。每次贺雅利给他发来这条信息时,他都感到一丝的凉意,见面的机会太少了,县城就这么小,前街放屁后街都能听得见,这事儿撂在心里太难受,种种怪模怪样的东西老在脑子里转,为甚偏偏爱上贺雅利?这样翻来覆去地想,折磨得盛伟有些撑不住了,鬼迷心窍了吗?不是,就是有感觉,这种感觉到别的女人身上没有,只有贺雅利。盛伟忍不住还是打电话。
“你怎么就不听话呢?不要打电话呀!”贺雅利几乎是求他了。
“我想你!”盛伟直截了当地说。他感到浑身发烧,要燃着了一样。
“要控制。懂吗?这样会出事的。”
“我不怕!”
贺雅利没办法,她有些心虚,老是担心哪一天会出乱子,这个小地方只要一出门,眼熟面活到处是认得的人,即使是叫不上名字,也能晓得她住在哪里。
贺雅利在一家公司上班,几乎要倒闭了,上面一直说企业要改制,她便在家里等着消息。有一次,好姐妹王玲兴致勃勃地跑来请她去吃饭,她开初推脱说不去,恰好丈夫打来电话说跟别人去省城了,王玲扮着鬼相对她说:“这下自由了吧,出去透透气,说不准饭桌上你能看上一个相好的呢!”
“你才这么想!”贺雅利当时就害臊了。
说是说,贺雅利还是没经得住王玲的煽动,她想,反正丈夫不在家,自个儿省得做一顿饭,于是,她梳洗打扮了一番,决定跟王玲出去散散心,可是,临出门的那一刻,她犹豫了。她问玲:“都是生人,合适吗?”
“一回生,两回熟,哪有合适不合适的。”王玲催着她赶快锁门走人。
贺雅利晓得王玲的生活圈子很大,政府部门都能认识几个人。她也晓得王玲感情生活更是摇曳多姿,许多男人在她跟前顺溜得就像一只只绵羊,每天都有人请她吃吃喝喝,而且隔三岔五地拿着礼物送给她。王玲说这才叫社会,才叫生活,男女说说笑笑有情有意推杯换盏才使生活充满了欢乐。王玲还说自己身上穿的、用的全是男朋友送的,甚至内裤也有人送。贺雅利每当看着王玲眉飞色舞地说这些事的时候,心里多少鼓噪一阵子,全身上下鸡皮疙瘩起了多少回。她开玩笑地问王玲:“你究竟有多少男朋友?”
“要数字吗?”王玲不屑一顾地说。
“不是。我说好的,就是铁杆那种。”贺雅利反倒觉得心虚了。
“我也不晓得。”王玲手支着下巴,思索了一下说:“管他呢,好一天算一天,不像你在一棵树上吊死。”
這句话戳痛了贺雅利的心。
那次饭局上,王玲十分隆重地介绍了一番贺雅利俊,什么女子,巧婆姨、性格好、身材好,又体贴人之类,一口气说了一大堆好话,这让贺雅利更是坐不住了。她红着脸不敢正视在座的人,对王玲说:“你这张嘴就像个小喇叭,我哪有那么好?”
王玲挨个给贺雅利介绍所有的朋友,到盛伟时,王玲突然起身走过来双手搭在盛伟肩膀上轻轻拍打着说:“俊女子,这位帅哥是咱县里的能人、诗人,属于著名的那号,唯一缺陷就是未婚,心高气傲,没一个女孩装进他心里。”
众人附和,这越让贺雅利觉得心里怪怪的。盛伟看着贺雅利,跟她问好,然后回头对王玲说:“你就别吹了,人家女孩都要寻一个活人?不是寻死人(诗人)。如今社会,是财富显摆的社会,才华算什么,诗能当吃的呀?”说完回头又看了一眼贺雅利,他瞬间觉得这女子静静地听他说话,甚至他感到她的平静与几份羞涩是让他动心和品味的。
贺雅利点点头,算是认识了。王玲从桌子上拿起烟盒,十分熟练地顺手抽出一支烟来,旁边的男生赶忙掏出打火机,有点献殷勤地给她点着说:“王玲同志是条汉子,吃烟喝酒是女人中百里挑一的。”
“你这是夸我还是贬我?”王玲朝男生吐了口烟。
盛伟不太喜欢王玲,像她这种性格的女子,没一点味道,可在某些场合,比如几个朋友聚会,没有王玲张罗也不行,更何况隔三岔五王玲就会引来新鲜面孔,无论是男是女,盛伟觉得自己还真的孤傲清高,论交际,他和王玲无法相比。
盛伟在大学时,认识一个同样爱写诗歌的女生,她家在陕南山区,论条件比陕北强不了多少,他俩可以说情投意合,除了谈诗歌外,很快进入到热烈程序。那女子长单眼皮,天生丽质,有江南女子的韵味。特别叫盛伟动心的是陕南女子内涵一种古典的美,班里不少男生私下里常说,一个生在黄土僻壤之地,一个生在穷山恶水之地,还有那么多激情澎湃。学院里无数高富帅的哥们,算啥,没品位,精神空虚的皮囊。盛伟那种诗人的气质,无人能比。
两个诗人的诗歌写得让无数男女竞折腰,两个人的爱情轰轰烈烈得叫许多男女羡慕嫉妒。省城的一个高富帅哥们在校园拦住了盛伟说:“凭什么?陕北黄土茆圪垯牛啥,几句臭诗就想糊弄女人。”
盛伟觉得莫名其妙,这分明是歧视!他早已怒火冲天了,说:“你以为你是谁?狗日的炫耀个求,老子写诗与你求相干了?”
省城男生不服气。但惧怕陕北这毛头愣脑的后生,你不看他的脸都变形了吗,好汉不吃眼前亏,找个日子再理论。那男生摆摆手走了。
提起这件事,盛伟半月二十气不顺。他觉得省城这后生欠打。然而,陕南女子对他说:“和解吧,人家老父亲是省里的什么头头,咱乡下人,惹不起!”
盛伟听不惯的就是这句话,他才不管什么省里的头头,谁欺辱人他就跟谁过不去,要不人家会送他外号“一根筋”呢。
那天盛伟与几个诗友喝酒,大家高谈阔论后有些高了,陕南女子提议大家去歌厅唱歌,大家一致鼓掌同意,他们有些跌跌撞撞走出饭店,在大街上肆无忌惮地唱着歌儿,去寻找灯红酒绿的歌厅,走到转弯处,两辆轿车停下来堵住了他们。
盛伟几个停止了歌唱,轿车上钻出几个人他们没数清,只听陕南女子恐惧地说:“不要!”
是高富帅站到盛伟跟前,他用手指戳着盛伟的鼻尖说:“除非你认■了。”
盛伟是诗人,他想,这狗日的不就是省城的一混混嘛,显摆个求,有权有势又能怎样?现在社会是公平的社会。他甚至还想,要不就算求了,自己比他素质高,一个高素质的人怎和一个低品位的人斤斤计较呢。然而,很快,他的大脑又模糊不清了。对方分明是与自己决斗来的,为荣誉或为女人,可能是因为诗歌……盛伟鄙视对方。他斩钉截铁地回过去:“你的心太阴暗了,也许很龌龊。你的老子没教好你尊重别人。”
这词挺顺当,盛伟很快就忘了。
也许在这一刻,盛伟做好了拼命的准备。然而他的几个诗友早就吓得一个个不见了踪影。陕南女子开始哀求说:“放过我们吧,看在校友的面子上。”
“狗屁,你们还写诗,有什么了不起,狗屁诗,简直是死人,狗屎!”
盛伟觉得不可能容忍了。看不起自个可以,玷污诗歌不可以。他出手了……打架让他狼狈不堪,校方迫于压力,差点开了他的学籍。他突然间像变了个人似的,漠然地看着人和世界,他想得到的公平失衡了,权势还是能把他压得喘不过气来,他不服,好在许多朋友说好汉不吃眼前亏,他软了,有些窝囊,一个激情澎湃的诗人颓废了,陕南才女也对他说拜拜了。
“我就晓得这结局。”其实,盛伟说这话是自欺欺人,他把感情很当一回事的。别人说文人圈和演艺圈都很乱,只要志趣相投就一拍即合,女孩都愿意献身。盛伟不这样,很浪漫,狂傲,都是有尺度与分寸感,在他眼里揉进去的人不多,但他不是另类,与大多数同学能相处。可他没想到,陕南女子关键时刻放弃了他。他们的关系,大家还一直看好。陕北陕南两个地方对等相称,而且是因为诗歌相爱的,怎么说变就变了呢?盛伟感到有东西在撕扯着他。
“爱有时是错误的。”陕南女子眼圈红着。她不停地摇头,好像做错了一件不可饶恕的事。
“错误?我贱呀!”盛伟有些激动了。
陕南女子哭了起来。好一会,孤零零地走了。她说以后盛伟会明白的,盛伟满脑子的雾水,像一具僵尸。他就是这样告别了自己的初恋,也匆匆拿到了毕业证,回到了老家。
盛伟毕业后,回到陕北小县城便没心事写诗了,在他等待分配的日子里,几个要好的高中同学不停地请他喝酒。小地方,没上大学的哥们在四年里混出名堂,个个神气十足。盛伟被爱情打击后神情还没恢复过来,又被社会上突如其来的变化刺得心里发疼。上了四年大学,一无所有,理想、事业、爱情都丢了。
还好,大学回来没等多久,人事部门一纸文件把他分配到文化单位,他满以为自己也就如此了。当他去这个单位报到时,大门上竟然吊着一把铁锁。
盛伟心灰意冷,他立刻明白这樣单位的境况,名存实亡。人事部门当初分配时竟然还考虑他的专业爱好对口呢。盛伟拿着那张介绍信转悠了一圈,慢慢才打听到那个文化单位总共才有4名工作人员,除了一个头头,大家都在家里做自己的事。单位的办公室破败不堪,甚至没水没厕所,他这才觉得生活很可笑,他天天和几个死党哥们一起喝酒,有一次喝醉了,盛伟突然说起了他的爱情,他的诗歌,他说大学的生活是多么富有激情的生活,还有那个陕南女子,最后稀里糊涂分手还不明白为什么?说着说着,竟然哭了起来,而且泪流满面。一桌人听得云里雾里,有人建议送他回去,熟知他脾性的哥们说:“不管了,越送越醉,酒醒后他自然会回去。”
就在盛伟无聊至极的时候,连他自己也没有明白过来,人事部门一纸调令把他介绍到县长的身边。
县长问他适应不适应文秘工作,要命的是县长问他还写不写诗。
盛伟有些无地自容了,他红着脸有些尴尬地对县长说:“工作还好适应,诗,就写不了几首了。”
县长好像夸了他几句,盛伟一句也没记下,当时脑子热,一个劲地胡思乱想,连心脏都在怦怦直跳。他不停地自问:为甚?为甚当秘书?
县长似乎十分了解他的心思,说年轻人要干一行爱一行,在政府办公室能学到诗歌以外的东西。
盛伟明白县长的话。
又一次饭局上,哥们几个傻了,都巴结起县长跟前的这个红人来。王玲说得更露骨,她拍拍盛伟的肩膀说:“兄弟出头之日,便是我等享福之时。”
“一个小秘书,有甚可出头的呀?再说,我一时半会适应不了这差事呢。”盛伟十分认真地对大家说。
王玲神兮兮地说:“好好干吧,到时你就明白了。”
哥们几个不停地奉承还是读大学好,还是吃公家饭好,还是当官好,一个人在社会上不仅仅需要钱,更重要的是名声,等等。盛伟听得有些腻了,几个财大气粗的哥们竟然学会了奉承人,而且拍起了马屁,他觉得这种相互赏识和彼此维护有些俗气。
盛伟说:“你们过高地估计我了吧。”
王玲嘴快,说:“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以你的才气,现在是秘书,将来就是县长了。”
盛伟喝高了的时候,突然问起贺雅利来,众人面面相觑,不明白他的意思,王玲站起来,摇晃着身体,声音依旧那么清脆:“不会吧,大诗人,不会爱上人家了吧?”
“爱上又怎么了?我还就爱上她了。”盛伟很认真地说。
哥们几个笑了,以为盛伟在说醉话。有个哥们问:“那个贺雅利?是诗女还是仙女?”
王玲笑翻了。她控制了一下自己说:“就是上次我叫来的那位,人家可是有夫之妇呀!”
“少妇!”大家随即紧绷了脸,开始发蒙,还以为盛伟开玩笑。
“我一眼就看出来,她真诚、善良、无助、美丽,她身上充满了吸引力,她注定是要影响我的人,无论笑容、语调,还有一举一动,特别是眼睛,我难以抗拒。这样的女人需要赶紧去呵护。”盛伟像朗诵诗一样激情澎湃。
哥们几个你看我,我看你,极力回忆上次吃饭坐在一起的贺雅利。王玲凑到盛伟身边,附耳对他说:“可以做情人,千万别动真格的。”
“爱一个人就要动真格的,不然会有爱情吗?”
王玲看着盛伟,摇了摇头,只好举杯说:“那就为爱情干杯吧。”
现在,贺雅利似乎有些触动,在进退两难中只有哭鼻子的份,她对王玲说:“这可怎么办呀?”
“怎么办?顺其自然。”王玲觉得自己平日里老练的本事全无影无踪了。
“我有丈夫呀!”贺雅利眼睛都哭红肿了。
“狗屁,不是没爱情么?”王玲也很乱。她谈过恋爱,很快便结束了。后来,她有许多男朋友,都是逢场作戏的那种,她不相信爱情,只相信友情。许多男人打她的主意,她心知肚明,但不拒绝,不就是想上床吗?你必须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她可不在乎你是什么样的男人。盛伟不一样,开初清高是因为他对诗歌的执着,后来完全是君子之交,他从未有过非分之念。有一次,王玲自己喝多了,死活要睡在盛伟的窑洞里,盛伟一整夜就那么坐着,还给她写下了一段刻骨铭心的话。第二天早上,她读了那段话后明白,盛伟心里装的是另外一个世界。
“其实,我十分尊重他,他是一个有文化的人,跟他在一起,我很快乐,心里的忧愁一下子消失了,有一种想飞起来的感觉。他跟我讲生活、理想、爱情。我整个灵魂都要飞起来了。我突发奇想,如果他真的是我男人,我会倾心去照顾他、伺候他,让他满足,幸福。可我不能。”贺雅利很动情,这让王玲没有想到的。
贺雅利去找盛伟是迫不得已,她的单位人员都要进统筹了,人事部门找不到档案,办事人员说没档案就发不成文件,这下子把贺雅利难住了,她再三请求办事人员能不能仔细找找,谁知人家瞪着眼问:“怎么找?全县上万号工作人员怎么找?”并且不耐烦地说贺雅利:“你究竟有没有档案?说不准是临时工吧。”
贺雅利从人事部门走出来,心里开始怨恨起来,她怨恨自己没能耐,接着怨恨自己的丈夫,一个只在家睡觉吃饭的混混,这种事应该由男人出面,怎么轮到一个女人身上呢?接着她又恨人事部门,为什么工作人员高高在上脸是那么的难看呢?这样想着,她觉得整个政府大楼没一个脸色好看的,除了满肚子的气,还能有什么?她正这样胡乱想的时候,盛伟站在她面前了:“雅莉,忙什么?一脸的难看。”
贺雅利吓了一跳,她平常从不进县政府的大门,也没几个熟人,看见盛伟,她立马脸红了,而且有些紧张,她随口说找一个人。没料到盛伟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是找我吧。”
贺雅利感到巨大的压力落在自己身上了。是的,她没想过主动找盛伟。她担心这个单纯的男人真的会不顾一切地做出荒唐的事出来。她一直提醒自己是有丈夫的女人。接着,盛伟热情地邀贺雅利去办公室坐坐。贺雅利稍犹豫一下,看着从楼梯上上下下的人们都用异样的眼光瞅着他俩,她有些慌乱,不由自主地随着盛伟到了办公室。直到她坐定那一刻,觉得自己是否喜欢上了他?
“政府上班就是好。”贺雅利随口這么说。
“你说工作还是我?”没想到盛伟给她递过来水杯时一脸的坏笑。
贺雅利十分激动,她有些不敢正视眼前这个男人,他这样直白地喜欢自己,就像一把熊熊大火烧烤着她,但是她很害怕。她不知道这样下去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我又吃不了你。”盛伟一眼就看穿了贺雅利的心思。这让贺雅利心惊肉跳。
“我,我有男人……”贺雅利不知说什么才好。
“你们百分之百相爱吗?”盛伟问。他走近她,眼睛火辣辣地盯着她。
贺雅利不由自主地站起来,她想回避他的眼光。然而,她没有退路了,显得更加慌乱,手中茶杯里的水早洒了一地。
“我爱你,真的!”盛伟突然用双手扳住她的肩膀,接着用力把她搂进怀里。贺雅利像被电击了一样,全身的骨头都酥软开来。本来她是有防范的,不想这样和他有什么感情纠葛,况且她这样的情况。可是,自己还没弄清楚,盛伟怎么会做出如此选择呢?
贺雅利想推开他,但没有力气,她想,在他的办公室又不能吵不能闹,就这样息事宁人,过去便过去了,让他抱一下亲一下也许就结束了。然而,她觉得自己被这狂风暴雨般的亲吻给撬走了魂,这种不可抗拒的魔力让她第一次感到作为女人被抚摸过的幸福。
“你离婚吧。”盛伟终于停止了亲吻,他拉住贺雅利的手,含情脉脉,一副乞求的样子。
贺雅利感觉有麻烦了,她想,这个男人太单纯了,现在是什么社会,大家都拼命挣钱,对婚姻和爱情分得一清二楚,这种富有诗意的爱情是不会长久的。她极力挣脱他的手,心里一团糟,这诗意的充满浪漫的生活要付出代价,她没想过离婚,她开始害怕了。
“不,不行的。”她的手从他手中抽出,语气里充满决绝。
“为什么?”
“我没想离婚。”
“没有爱,是什么?我不管,你说,你爱不爱我?”
“你帮我一个忙吧。”
“无论你怎样讲条件,我不会拒绝。”
“为甚?”
“爱。”
恰好这时有人敲门。没等盛伟说什么,她便开门出去了,这不如说是逃脫。敲门的人看了一眼她,并且十分礼貌地点了一下头。贺雅利的心彻底碎了。要不是整个楼道空空荡荡,她满目的泪水早让人觉得不可思议了。
盛伟应付了一件事,立马给王玲打电话,他有些动情地对王玲说,贺雅利的事他帮定了。
“甚事?”王玲电话那头满脑子的雾水,有些诧异地问。
“所以才求哥们打问一下嘛!”盛伟十分严肃又多少带点请求的口气说。
“真的发展了?”王玲有些怀疑地问。
“什么呀,序幕才拉开。”
“盛伟,有夫之妇,你可要想好。”王玲有些醋意地警告说,“小心有人打断你的腿。”
“嘿嘿,为爱情死而无悔。”
“狗屁,鬼才相信爱情。”王玲有些妒忌地略带讽刺说,“下午你请客,庆贺你找了个二手货。”
“我请客,你定饭店。另外,我警告你,再不准说二手货。雅利可是你的好朋友呀!”
王玲一口答应了。
盛伟把堆的文件处理了一下,早早地去理发店收拾了头发。时间还早,他又分别给贺雅利和王玲手机上发了一条信息。告诉她们在二街的一个僻静饭店,并注明不见不散。
王玲收到信息后开始一一打电话,她叫来的人还是那帮狐朋狗友,可以勾肩搭背的那种。反正这群人在社会上混的,大家乐意在一起。最后,王玲打电话给贺雅利。
“我就不去了吧。”贺雅利有些心虚地说。
“你是主角,不去我们吃什么?”王玲提醒她,“盛伟给你发信息了吧,他是铁了心肠吃你。”
“王玲,你就别日塌人了。”
“这事还真由不得你,猫不上树狗撵着呀!”王玲自己笑得呱呱叫。
盛伟定的二街饭馆刚开张,装潢还十分讲究,站吧台的小女孩脸上有两个小酒窝,笑起来甜甜的,仿佛天生就是讨人喜欢的料。不一会,大家一个个进来,阴阳怪气地挤弄着眉眼说:“天不刮风天不下雨尽是喜事,哥几个上次臭气还没散,今又一块相投呀!”
盛伟没有像平时有争辩的意思,他说写材料写得闷,大家一块放松放松。王玲凑过来,附耳跟他说:“美女还不一定请得来。”
盛伟刷地变了脸,他把身子朝后躲了躲说:“玲子,这可是你张罗的呀!”
“是呀,我这闺蜜过河拆桥嘛!当初我领她认识你的时候还扭捏呢,现在是摆谱了。”王玲说。
大家听不出道道来,问盛伟什么意思,有新情况了。盛伟的目光还在王玲身上,王玲有些不自在。
“打手机问问,朋友们一块相聚总不能扫兴呀!”盛伟有些急了。
“你打呀,说不定人家就等你电话了。”王玲开始拧开酒瓶盖,把酒杯都收拢过来倒酒。盛伟稍微犹豫了一下,他清楚自己不能给贺雅利打手机,之前贺雅利千安万顿地叮嘱过,要是她男人在家,打手机的后果很可怕。现在,他顾不了那么多。大家都说试一试他在贺雅利心中的地位,不要是一厢情愿,单相思可把人丢了。一个诗人,有文化品位的大秘书,面子往哪儿撂?这么一起哄,盛伟也不想那么多了,他还是走出去打电话,没想到真的有麻烦了。
“你是谁?”手机那头是男人,除了嗓门高,还十分不友好。
“我……我是贺雅利的朋友。”盛伟有些紧张,心跳得突突响。
“朋友?是哪一类?”
盛伟震住了。哪一类?他觉得快崩溃了。
“我告诉你,娘比的别再胡骚情了。什么朋友,想勾引人家老婆还是朋友。”很显然,那边接手机的男人是贺雅利的丈夫。手机关掉时,盛伟才清醒过来,自己犯了一个大错误。
“怎么样?”大家迫不及待地问。
盛伟坐下后还是青着脸,他觉得自己很失落,就像贺雅利的男人把自己扒皮开膛了一样。一阵浓烈的冷意裹着他。他看着大家半晌后有些哆嗦地说:“开始喝吧!”
大家预料到了什么,动筷子开始吃了。王玲举起一杯酒说:“咱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来,为哥们友谊干杯!”
大家碰杯咣咣地把酒干了。
本来盛伟坐在中心位置,旁边大家特意留下一个空位。现在,大家心知肚明,猜出盛伟碰了一鼻子灰。至于原因,谁也不好追问。喝了几圈后,盛伟主动提出要打关,一轮下来,盛伟已经有几分醉意。王玲借机凑过去坐在那个空位上抢着和盛伟喝酒,时不时咬着耳朵说话:“至于这样子伤心吗?”
“你说呢?”
“男人女人不就是那点破事,相互得到了,脱光了什么都不是了。这年头,爱情这个词人们都忘了,可你却偏偏要捡起来。”
“王玲,哪像你,脱一次与脱十次百次一个样。可我,我什么事没认真过?”盛伟眼睛射出的光芒能杀人。王玲坐直了身子,突然哈哈大笑起来。那声音,震得整个包间都发响,听起来也凄惨。她说:“还算狗屁朋友吗?你把我看成妓女?盛伟,你他妈的相好的还是我找来的呢!不也是脱过裤子的女人嘛?”
“都喝高了,醉话!”众人一看不妙,连忙收拾东西,有的站起来,扶着王玲,还有的劝盛伟:“点到为止,朋友一场,别搅深了。”
盛伟还是拿着酒杯,他似笑非笑地嘿嘿几声,众人看着很恐怖。王玲开始哭喊起来,那声音撕心裂肺的而且不停地叫:“盛伟,你算屁,写诗咋了,当秘书咋了,白眼狼一个。”
盛伟推开拉他的人,他又喝了一杯,十分坚定地说:“都滚吧,我需要一个人静静。”
爱情缠绕着,奄奄一息的灵魂
那颗无限中猜疑的心跳出来
如此鲜活
即将被人放上烧烤
能否回头
可已从嗓子眼发出的我爱你
早被舌头咬烂
一个有始无终的故事
成了一种谣传……
王玲没走,她和盛伟一样哭得稀里哗啦。窗外的灯光通亮,街道上人声鼎沸,汽车的喇叭声响彻整个天空,霎时间盖住了所有的噪音。
“王玲,我是不是犯贱?”盛伟抹了把泪,扭曲的表情回位了。他往杯子里倒酒,给王玲倒了一杯,继续说:“我怎么觉得越活越糊涂了呢?”
“你呀,就是犯贱。我刚才不是骂了吗?別再高估自己了,有求个本事?自个活得不快活还活着干甚?”王玲又笑了起来。她喝了一杯酒,把空了的杯子举得高高的,接着一松手,杯子掉在桌子上碎了:“人就像这杯子,心碎了什么也不是了。”
“你还算朋友。”盛伟凑过来,差点跌倒,他身子有些摇晃着,抬起右手拍了拍王玲的肩膀说:“我太不尊重你了。”
王玲温柔地靠过去,一串泪珠又淌下来。一脸的泪珠在灯光下晶莹透亮,闪闪的光让盛伟出现了幻觉,他亲昵地抚摸着王玲的头发,接着替她擦着泪珠。王玲一下子清醒了许多。她想拿开盛伟的手,但两条胳膊软得像没了骨头似的。她心在突突地跳。盛伟这突然的举动是为了安慰她吧!她自己这样想过吗?王玲感到自己的思绪早飞到九霄云外了。反正,她是喜欢他的……
盛伟第一次在众人跟前出了丑,用他自己的话来说,简直丢人丢到家了,不是一个男人。然而,他就是不服气,贺雅利与那个男人过日子一点也不幸福,为甚自己就不能选择爱她呢?这种情绪影响着他,写材料的时候乱了尺寸,他根本没领会领导的意图,甚至把领导的提示当作耳边风。这样,新的压力来了,而且叫他喘不过气来。
主任把材料往盛伟面前一放,口气十分严肃地说:“这是你写的?”
盛伟一脸的茫然。
“没重点,东拉西扯什么逻辑,领导不是给过提纲吗,这种材料也敢交出手?”
盛伟想了想,这么说:“后果不至于那么严重吧?我重写不就是了吗?”
主任愣愣地看了盛伟几秒钟,不冷不热地说:“当初调你来还真以为你是块料呢!”完了,主任头也不回地走了。办公室的盛伟全身缺了骨头似的,无精打采地呆坐着,眼睛一刻也没离开那材料。心里还在说,狗屁,讲来讲去还不是空话。
夜里,王玲打来电话,说贺雅利真和她那老汉闹离婚了。
盛伟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出了一身虚汗,他脑子此刻特别乱,白天材料的事还挥之不去,贺雅利真的要离婚是因为自己吗?即使如此,他是不是不道德?按理说,大学毕业了,又经过恋爱的失败,回到小县城一直混得不如意,诗歌写了一沓,发表寥寥无几,反而引来了嘲笑,仕途就更不用说了,刚进政府办公室没多长时间,偏偏又纠缠上了一个已婚女人。况且,他一贫如洗,没房子,没车子,更没结余。现在,贺雅利真离婚,他觉得自个儿有些被动了,自个儿什么也没有准备好,物质的,包括心理的。一个女人真正要和一个男人在一个屋檐下生活,精神的东西重要,可每天喝西北风不成吧!
盛伟不踏实了。他记得王玲喝醉的那天晚上,自己酒醒后曾经写过这样一段话:心情,留给懂你的人。感情,留给爱你的人。不是所有人都晓得你的心思。不是所有的人都会对你微笑。你再出类拔萃肯定有人对你不屑一顾,你再庸俗也有人与你志同道合。生命的价值是自己看得起自己,人生的意义在于自己所做的一切无怨无悔。心要强大,有一个爱你的人就够了,人不能朝三暮四,有一个懂你的心就是一辈子的幸福。爱你懂你的人,晓得怎样疼你,也许这个人不在身边,但一定在你心里,在你生命里,也许一生就这样默默无语,但肯定在关注你,守候着你……盛伟觉得自己当时十分明确和清楚,只要自己认定的,不会有偏差,尽管别人不这么认为,而自己,就是这一个。
王玲曾对他说,这世界呀男女之间许多是玩玩而已,没有几个认真的。贺雅利算得上一个好女人、好妻子,她与丈夫也许没有爱,但生活还过得去。她丈夫回到家,她做好吃的端前端后伺候着,晚上丈夫再迟回家她都把热水准备好让丈夫洗脚。只有一点,结婚两年没有孩子,贺雅利总觉得愧疚。在别人眼里,小两口还是恩爱的呀!
盛伟简直受不了啦,他感到心脏快要跳出来似的,说:“不,不会是这样。她男人在外寻花问柳,夜不归宿,两个人一年重复几句话,这生活算恩爱吗?”盛伟简直咆哮起来。
“也许吧,我不知道有没有爱是怎回事,可没有你,她们不是这样过日子吗?”
“可我晓得,她也是爱我的呀!”盛伟觉得自个儿就像放了气的皮球,软塌塌地泄了。
第二天上班,办公室的同行们都说盛伟眼有些浮肿,有人开玩笑说是不是哭鼻子了,他说是因为喝酒喝大了,没睡好。有人笑了,十分认真而且有些神秘地问他,不是让女人甩了吧?
盛伟有些恼怒地看了同事一眼,他想,整天与这些无聊的人混在一起,自己显得更加迂腐了。没想到,自己满脑子的梦想,一步一步都成了泡影。
盛伟平时没想过这些问题,他现在才感到同志们眼神里带有另外一种意思,那就是嘲笑,说严重是讥讽,看不起。为什么,他不清楚。他只知道,一切缘由是自己造成的,要不办公室的同事一说话便是你们文人长文人短,难道真的成了一种缺陷吗?
盛伟有些沮丧,整个人要疯了一样。现在,他对所有的事都觉得无聊,他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这样固执地选择,就像别人说一条道上走到黑,看来不碰墙是回不了头了。可一转念,他又否定了自己,假如没有贺雅利,他的整个生活都没一点意义。然而,这种想象、期待,甚时是个头?盛伟感到自己在这个社会所追逐的,就是一个“真”字。这世界人与人之间没了真情,很可怕。可自己渴望得来的爱又是什么,连他自己也不清楚了。
这样痛苦只有自己晓得,盛伟有时敲打一下脑袋或掐一下皮肉,还有感觉吗?
别人看来这种爱近乎于疯癫,怎么可能呢,当初他和陕南女孩没有这种死来活去的感觉,说分手也就分手了。其实,盛伟一直担心,贺雅利毕竟是有夫之妇,弄不好真的要出事,他希望得到她的爱是不是有些强迫的,或纯属诗人的一种梦想。一个人陷进去了,什么也弄不清楚。
盛伟整理了一下纷乱的思绪,还是去人事局为贺雅利统筹的事跑了一趟。政府办的大秘书,多少有县长们的影子在后面,人事局毫不含糊,翻档案,找文件,算是给足了面子。盛伟想,人就是如此下贱,无论多舍脸面的事,只要为真正的朋友帮忙,都是心甘情愿的。况且,他对贺雅利是有承诺的,不管贺雅利领不领情。
人事局那边把一切理顺后,盛伟还是松了口气,他觉得只要为心爱的人做一点滴的事,总是一种分担吧。说起来有些惭愧,长这么大以来,就是家里,他从来帮不上什么。对盛伟来说,第一次给人办事,无论事大还是事小,还是值得高兴。
回到办公室,他还是控制不住要给贺雅利打手机,那头一直是忙音。于是,他打给王玲。
“总算记起我了?”王玲懒洋洋的好像刚睡醒。
“王玲,你就别叫我不省心了。告诉我,贺雅利怎么样了?”
“唉,说你什么好,真是鬼迷心窍了。告诉你吧,人家远走高飞了。”王玲依旧慢腾腾地回应。
“远走高飞?王玲,甚意思?”盛伟急了。
“走了,一走了之。他男人烦,你更烦。”王玲很认真地说。
“我……”盛伟觉得事情真的弄大了。
“你什么呀,就是不聽人劝。整个县城都晓得了,你还在纯情呢!”王玲一字一句地说。
盛伟本来情绪还好点,他想把给贺雅利办的事让大家分享一下,看来,没这个必要了。自己现在是一个不道德的人,全城人都在咒骂,这是不是一种罪过呢?贺雅利也许只是感激,没有爱。毕竟,她是有男人的女人呀!
“盛伟同志,不要不切合实际了。另外,我还得告诉你,下礼拜六,我要结婚了。”王玲说。
“跟谁?”
“当然是别人了。”
“你喜欢?”
“就那样。”王玲明显地心不在焉。
“也许,你是对的。”盛伟感到自己彻底被击垮了,想吐,干呕了几下,眼前一片模糊了。
一大早,王玲还融化在被子里,手机要命一样响了起来。
“你是王玲吗?”
“哦,甚事?”
“你认识盛伟吗?”
“是,怎么了?”
“死了。”
“你是谁?”
“公安局的。一大早有人发现他掉在公路下边,我们查了,他最后一个电话是打给你的。”
责任编辑:蒋建伟
美术插图:知 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