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藏家入场
2017-07-26梁夏
梁夏
一方面热情高涨,一方面又谨慎小心
2017年4月3日,保利香港五周年春拍“中国及亚洲现当代艺术专场”上,曾梵志的《面具系列1996 No.6》以1.0502亿港元成交。据悉,买家是一位“80后”金融家。
在法国巴黎的现代艺术博物馆举行的曾梵志作品回顾展上展出的曾梵志作品“面具6号”
近年来,“藏家年轻化”成为艺术领域频频被提及的热词。资深收藏家、经纪人梁晓新对《瞭望东方周刊》直言:“(这种现象)只是开端,以后会越来越多。”
蜂巢当代艺术中心馆馆长夏季风认为,这些年轻藏家的多元化收藏取向使藏家群体变得更丰富,也保证了艺术的延续和传承。
“如果中国的藏家仍停留在以往的品位,比如多喜欢乡土艺术,就没有了向前的远见,就意味着中国的艺术创作有问题。”他告诉本刊记者。
不过,当下的年轻藏家整体上还处于摸索期,很多人对艺术品的认知还不够深入。一方面热情高涨,一方面又谨慎小心,是这个群体的真实写照。
对当代艺术的青睐
在夏季风的观察中,2010年左右,进入当代艺术收藏领域的年轻藏家开始逐步增多,近两年这种趋势更加明显。
“年轻藏家入场很快,其中‘70后‘80后藏家约占三分之一。”他介绍说。
这些人多从事金融、IT或高新产业,普遍拥有较好的教育背景,不少人有海外生活或留学经历,对艺术品的认知和接受程度高于一般人。
除考虑投资外,最难得的是,很多年轻藏家是因“赏”而“藏”。
“投资的初衷当然有,但首先是自己喜欢。”夏季风说,“尤其是投行,这个行业有艺术品收藏的传统。对他们来说,投资理财和个人兴趣爱好是结合在一起的。”
与早期藏家执著于瓷器、书画等传统艺术品不同,年轻藏家更愿意购买装置、雕塑、影像等,偏爱有抽象美学特点的艺术品——表达的大多是纯粹的艺术本体,而非具有社会性功能的题材。这与藏家普遍具有国际化艺术视野有关。
不少年輕藏家对当代观念艺术兴趣浓厚。其源头是被誉为20世纪最重要的艺术作品:1917年,法国艺术家马赛尔·杜尚在一个小便池上随便签了个名,给它冠名为“泉”并送去展览。
这种艺术的表达载体不受限,使最终呈现的艺术效果有了更多可能性,正与年轻藏家追求自由、探索自我的群体特性相契合。
年轻藏家多倾向于选择与自己年龄相近艺术家的作品。一方面,年轻艺术家的作品更多表达艺术本身,而不像“50后”“60后”艺术家着力于表达宏大叙事和历史使命感,更易与年轻藏家的价值观发生共鸣。另一方面,一些已获得一定市场认可、但知名度尚有限的青年艺术家,其作品在数万元至数百万元不等,对于新晋藏家尤其是年轻藏家来说,选择余地较大。
2017年6月3日,北京匡时春拍“现当代艺术版块”,“80后”艺术家郝量的《移用解剖学系列》以575万元成交,超过最高估价约200万元,而同场的“80后”艺术家冷广敏、高瑀等的作品,成交价都在十几万元至二十万元不等。
小众门类的丰富与蓬勃
据梁晓新观察,近几年大量年轻人正涌入艺术品行业,尤以30岁左右的年轻人为主,但仍以相关从业人员居多。
随着中国人购买力增强,加上西方、日本的艺术品大量释出,行业膨胀很快,原来的行家、古董商明显跟不上形势。而年轻人有很强的市场认知力,对新兴的网络交易渠道也很熟悉。
但是,严肃、专业的传统艺术品收藏门槛较高,需要深厚的鉴定能力、文化艺术素养。梁晓新说,目前在传统艺术品领域,能真正触及国际认可的主流门类的年轻藏家仍然不多。
一直以来,国际上由苏富比、佳士得等大型拍卖行掌控的中国艺术品拍卖,多集中在瓷器、佛像等主流门类。
但国内市场显然丰富和蓬勃得多。当高端艺术品对大部分人而言仍然高不可攀时,国内收藏群体在文化层次、结构上的丰富性反而更加凸显,比如对折扇、书札、紫砂壶甚至小人书等的关注,也有少数人收集乔丹鞋或手办等新兴门类。
刚满31岁的年轻相声演员李宽收藏葫芦已有十几个年头。
“国内收藏老葫芦的不多,成系统的才能称得上是收藏家。”李宽告诉《瞭望东方周刊》,“从宋代到明清,上至帝王将相,下至黎民百姓,都有对葫芦的关注,只是现在还没有被大家认知。”
李宽生于相声世家,祖父、父亲都喜欢传统艺术。无论是老式桌椅、墙上的名人书画,还是花鸟鱼虫等北京民俗,家中这些文化符号都在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他。
“我慢慢觉得这些东西不只是一个介质,背后还有很深的文化,了解的过程就是认知、研究的过程,就这么喜欢上了。”他说。
2002年,李宽决定把养蝈蝈的葫芦“玩”成专项,从收集新葫芦入手,到专门收藏百年左右的老葫芦,至今已有千余个。它们有不同的工艺和纹饰,更寄托了文人情怀。
如著名京剧大师马连良、梅兰芳都喜欢用葫芦养蝈蝈:每年寒冬,把收集的蝈蝈卵孵化出来,放在君子兰等花卉旁,室外可能冰天雪地,室内却虫鸣声声,春意盎然。
一次,在一个几乎没人光顾的小古玩市场,李宽发现一个品相极差、极脏的葫芦,凭经验判断是个老葫芦,就买了下来。
回家后经过细心清理,葫芦上露出了白鹅等刻画、刻字,让他欣喜若狂:那是著名收藏家王世襄送给著名书法家、台北故宫博物院原副院长庄严先生的葫芦。
因为材质脆弱,还易长虫发霉,老葫芦的品相极易损坏,保存完好的老葫芦存世量较少。但碰上中意的,李宽常以超出市场价许多倍的价钱买下来,即使品相不甚理想。
“品相不好一定会降低价值。”李宽说,“如果还原它当年的历史地位和承载的文化价值,多少金钱都无法取代。”
与艺术家一起成长
在李宽看来,“藏家年轻化”的主要原因是“人们有钱的时间提前了”。
“现在的年轻人很早就注意到自己的精神需求,也知道在资产配置里,艺术品要占有一席之地。”他說。
以往,高端专业的收藏知识、理念、话语权被少数欧美大拍卖行掌控,信息严重闭塞。年轻人只有参加足够多的拍卖会、有了一定收藏基础后,才能真正进入“圈子”。
如今,发达的资讯显然在一定程度上降低了传统艺术品的收藏门槛。
“现在要调查一件古董的前身后世、市场走向等,一部手机就能搞定。”梁晓新说,“年轻人可以直接进场参与拍卖,不必再像过去‘师傅带徒弟式地长期锻炼。”
“过去,艺术品市场一直被‘圈子把控,越来越多年轻人加入对市场是正向鼓励,可以刺激市场规模和影响力,提升艺术在生活中和社会上的地位。”梁晓新说。
当市场进入调整期,炒作团体退出之时,也是藏家进场收购之时,对真正爱好艺术的藏家来说恰逢良机。
目前,不少拍卖行都推出了青年艺术家或小众艺术品专场,画廊也致力于培养或发现新的艺术家,一定程度上迎合了年轻藏家的喜好。
显然,藏家的整体素质和趣味会影响艺术家的创作,而现在的年轻藏家普遍具有较好的教育背景和开放的艺术视野。
“75后”藏家徐少致(化名)是一位自欧洲留学归国的设计师,收藏西方当代艺术品已近10年。他从2014年开始入手中国本土年轻艺术家的作品。
有趣的是,与一些国际顶级藏家的收藏策略类似,不少艺术家都是徐少致的座上宾,他们周末会一起用餐或打高尔夫球。
他们共同交流对艺术的看法,徐少致借此观察艺术家创作上的变化和创造力的延续,艺术家也可以从徐少致那里得到理性的建议,双方都有独立的艺术判断力。
“国内艺术市场的野蛮生长正趋向尾声,一些真正希望投身创作的年轻艺术家开始沉淀下来。”徐少致说,“尽管炒作仍在,但买家都有能分辨的眼睛。这为藏家与艺术家一起成长提供了更多可能。”
在夏季风看来,像徐少致这样的年轻藏家群体正处于逐步迈入中坚力量的阶段。这些年轻藏家也已形成圈子,结伴去海外看展、参加艺术交流沙龙,是其社交圈内的一种生活方式。
更值得一提的是,多数年轻藏家从一开始就是系统性构建自己的收藏体系。不久的将来,他们中会出现很多重要藏家。
从长远看,年轻藏家的入局将有助于中国艺术市场、艺术家及艺术本身的良性发展。
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当下,这个年轻的群体整体上还处于摸索期,面临的挑战很多。
“(年轻藏家)整体上还处于好奇的阶段。”梁晓新说,专业门槛的降低会让一些年轻人滋生“刺激”心理,觉得拍场“举手”是一件好玩、时尚的事情。
但收藏不仅仅是一件“好玩”的事情,需持续追踪、分析市场,而在市场不成熟、信息过量的情况下,又要正确甄别和选择。
“从纽约、东京到北京,都有很多出身、来源很好的货色,以极高价格成交,这背后一定不是个人行为,是资本的介入推动了高精尖艺术品的市场表现。”梁晓新举例说。
同时,网络加大了纯粹逐利和盲目炒作的风险,每天数以万计通过网络交易的所谓“艺术品”,很多都不具备艺术内涵。
而藏品入手后,需要处理保存地点、光照、湿度、温度等问题;还要整理并优化藏品体系——比如,同一艺术家创作巅峰时期的作品,与其创作初期临摹之作或普通习作价值相差甚远。
因此,对于刚刚入场的中国年轻藏家来说,如何获得独立的艺术鉴赏力、市场判断力、购买决断力,还有很长的路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