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正裁决
2017-07-26比尔·普洛齐尼
〔美国〕比尔·普洛齐尼
一封电脑打印的信,日期是2008年3月11日,署名为詹姆斯·B.达内尔。
敬启者:
今晚我杀了人。
这是一个有预谋的行动。我藏在篱笆后面,在本市锦绣区他家外面等着。当他像往常一样摸黑回到家时,我走了出来,将.22口径左轮手枪顶住他的太阳穴。我告诉他为什么他就要死了,然后扣动了扳机。没人看见我。警察没有理由怀疑我。也许他们认为这是家庭犯罪,或是抢劫未遂,或是偶发的暴力行为——反正,是一起残忍的凶杀案。但是事情并非如此。
这是公正裁决。
请不要误解我。我的行为并非轻举妄动,我的陈述也非信口开河。我不是杀人犯,虽然我夺去了一个人的性命。相反,我是一个具有高度道德意识的人,一个正直地生活了37年的人。直到昨天晚上,我从未故意违反过法律,也未伤害过其他人。我相信生命的基本尊严。那么,我为什么要杀这个人?
我这样做是因为他罪有应得。
我这样做是因为如果我不杀了他,这个逆天悖理、犯下死罪的人就会逃脱惩罚。
我这样做是因为他杀了我的妻子。
是的,这是一个有预谋的行动,但在同样的意义上,国家批准的依法处决也是有预谋的行动。我只是他的行刑者,仅此而已。我还相信以牙还牙的圣经箴言。死罪必须受到死刑的惩罚。
他的名字叫马尔文·彼得森,一个看似平淡无奇的人的一个平淡无奇的名字。他是个药剂师,一个无耻的人从事了一个令人尊敬的职业,受雇于一家大型连锁药店。我和卡洛琳时常去他工作的那家联合药房,因而认识他——但我们三人熟悉的程度也只是可以直呼名字而已。卡洛琳患有心脏病和高血压,我有甲状腺疾病,我们都需要按月续买处方药。我们在药店也会买些其他东西。一般来说,我们俩或其中一人每周都有机会去那里一次。
随着卡洛琳心脏病逐渐加重,我们去药店的次数日趋频繁。她总是有点虚弱,动不动就生病,对此她从不抱怨——她是一个好妻子,尽管有点太温和、太招眼、不够聪明。她患有严重的心律失常,导致充血性心力衰竭,医生告诉她需要用药物小心加以控制。与其他药物配合,他给她开了依那普利治疗高血压,每次5毫克片剂,每日两次——不过,像对待大部分药物一样,她更喜欢在早晨用咖啡将它们一起服用。当然,她是在联合药房找马尔文·彼得森买这个处方药。他总是非常仔细地处理此事,就像之前他给我们开的所有处方,直到一个星期前第四次开药。
那一次他很粗心,是不可原谅的过失犯罪。不知何故,他配的不是依那普利,而是甲状腺药物,这种药我每天需要服用60毫克剂量来代替甲状腺激素。依那普利和甲状腺药片都是圆形的而且大小相似,不过是两种略微不同的白色。卡洛琳并没有发现差异,她吃药的时候很少注意它们。她相信彼得森为她提供的药不会有错。
大剂量甲状腺药物对于严重心律失常和充血性心力衰竭的人可能致命,特别是与兴奋剂,如咖啡同时服用时。它们的结合使卡洛琳的心脏猛烈颤动,心跳不断加速直至心脏骤停。她去世时距离她45岁生日只差六天。
马尔文·彼得森杀死了她。他杀死了她,其行为无疑就像我对他的行为,将手枪的枪口顶着他的太阳穴,然后扣动扳机。他因为严重的过失杀死了她,带着愉快的微笑。他将致命的处方药滑过柜台,当着我的面对她说:“给你,达内尔夫人。一如既往,很高兴为你效劳。”
毫无疑问他是有罪的。“作为一种个性化服务”,他一直负责给我们配处方药,而且那天他是唯一在联合药房上班的药剂师。在我们家没有人接触过这个处方药。除了卡洛琳没有人碰过彼得森递給她的这个小药瓶。
卡洛琳的医生没有发现替换的甲状腺药物。他没有特殊的理由要检查她的药物,我也不允许进行尸检;他认为死亡原因是心脏病突发。我是那个发现真相的人,这纯属偶然,当时我正要扔掉这个药瓶。它从我手中滑落,瓶盖掉了下来,药片撒在地板上。当我将它们捡回时,我意识到它们是甲状腺药物,不是标签上标注的依那普利。她不可能将药瓶弄混,唯一可能有责任的人是马尔文·彼得森。
我本来可以通知警方,但目的是什么?从法律的角度看,彼得森犯了一个可怕但并非严重的错误。他的药剂师执照可能会被吊销,仅此而已。即使对他提起刑事指控,他所面临的最严厉的惩罚也只是短期徒刑。这个国家没有死刑。一个过失致人死亡的诉讼?我不在乎钱或民事赔偿——我只关心卡洛琳,我只关心正义。
一旦彼得森被证明有罪,我唯一的诉诸手段是自己给予他惩罚。
我认为警察不会来盘问我,除非他们决定盘问彼得森的每一个顾客。我是模范公民,一个受人尊敬的税务会计,除了卡洛琳和我经常光顾联合药房,没有任何东西能与我们产生联系。贴错标签的甲状腺药片的药瓶已不复存在,在我决定处死彼得森后,我就把它彻底销毁了。
我认为我的行为不应该受到任何惩罚。我没有犯罪,尽管存在那些法律条文。如果我认为自己应该受到惩罚,我会采取其他适当的步骤。如我所说,我恪守严格的道德和伦理准则。但我问心无愧。一个行刑者会遭受电刑或注射死亡的惩罚吗?不,当然不。
因此,我写这封信的目的不是为了忏悔,而是陈述一个事实。我会把它连同其他文件放在我的保险箱里,在我死后供有关各方阅读。我痛恨没有定论的结局、无法解释的事件。世人应该知道彼得森的罪行以及他为之付出的代价,即使到了真相大白时已无人关心此事。
一封手写的信,日期是2008年3月2日,卡洛琳·达内尔死亡前五天,署名者为她本人。
亲爱的詹姆斯:
这是一封难以启齿的信。我努力不去写它,但是我迫切需要坦白一切。你有权知道真相。
在过去的六个月里,我有了婚外情。你不认识那个人,他的名字并不重要。起初,我疯狂地爱着他。他迷人,体贴,热情——这些都是我一直渴望从你身上得到的东西。但是后来我了解到他的真实面目。他只是在逢场作戏,利用我来满足他的私欲。他并不真的关心我,或任何人,包括他的妻子。你的行事方式有时可能显得冷淡、固执,詹姆斯,但我知道你在乎我,一直都是。
我真是个傻瓜。我感到非常内疚,伴随内疚的是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为严重的抑郁。我尝试用大量的抗抑郁药来对抗它,但是这些药物不再起作用。内疚和沮丧已经变得让我不堪忍受。
我必须尽快结束我的痛苦。
我还不知道我会怎么做。可能是药片,某种能抵消我的心脏病药物的东西。
我的第一个想法是,一旦我做了决定,就不会向你或任何人透露真相。我知道,如果我保持沉默,让你相信我的死亡是偶然或自然的原因,这对你是一种仁慈。但是,忏悔的欲望太强烈,我又太懦弱胆怯,无法抵抗。我不会把这封信放在我死后你会马上发现它的地方,给你增加负担。我将把它夹在桌上的报纸里。你是那么细致的人,詹姆斯,我相信你最终会发现它。
我很抱歉。请原谅我。
一张难以辨认的手写便条,没有日期,署名为詹姆斯·B.达内尔。
马尔文·彼得森是无辜的!我谋杀……不是处决,谋杀了……一个无辜的人!
我怎么能接受自己犯下如此可怕的错误?我不能。我的良心,我的道德准则……不行。我有罪,有罪的人必须受到惩罚。监狱不是一个选项,我无法忍受被关进监狱。罪与罚必须相当。没有其他选择。
现在这个行刑者必须处决他自己。
一封手写的信,日期是2008年3月5日,卡洛琳·达内尔死亡前两天,署名者为她本人。
亲爱的:
我不知道为什么在你以那样的方式对待我之后,我仍叫你“亲爱的”。我想是出于习惯吧。我的内心还有一点点喜欢你。但你用那些残忍而恶毒的话毁掉了我对你的所有深爱。你可能是个爱情专家,知道如何假装喜欢一个女人,但在内心深处,你自私而又冷漠。与你相比,詹姆斯是个圣人。
自从你告诉我你的生命中不再需要我,我一直很沮丧,事实上我已计划自杀。我甚至给詹姆斯写了一封信告诉他我要这么做。但是现在我改变了主意。我不能让你逼我自我毁灭,或者在你对我做出这些事后就这么放过你。我要让你尝尝过去几天我所遭受的痛苦。你利用了我,现在你要为此付出代价。
在接下来的一两天或者一周里,我会打电话给你的妻子,告诉她关于我们的事,每一个肮脏的细节,以及你说过的所有关于她和我的难听话。我还会打电话告诉你的朋友和商业伙伴。
不要以為这是唬人的话,因为它不是。不要试图弥补,已经太迟了。你不可能说服我。你所能做的就是等待一切发生,然后承担后果。
凶杀科督察埃文·诺里斯的报告:
这个卷宗里的四份文件,连同我们收集的其他证据,清楚地勾勒出与卡洛琳·达内尔、马尔文·彼得森以及詹姆斯·B.达内尔死亡相关联的一系列离奇事件。
这就是说:丈夫杀了人,因为当时他认为药剂师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导致他妻子死亡。然后,他发现妻子写给他的信,信中承认了自己的婚外情,并说她打算自杀。这使他确信自己杀害了一个无辜的人,他的负罪感和严格的道德准则促使他用同一把枪开枪自尽。然而,他不知道,他的妻子后来改变了主意,给她的情人写了一封愤怒的恐吓信。情人的反应则是杀了她以保护自己。
最具讽刺意味的是,那个将卡洛琳·达内尔的心脏病药物替换成甲状腺药物的情人就是药剂师马尔文·彼得森。他忘了销毁她写给他的最后一封信,我们在联合药房的垃圾桶里发现了它。在那里我们还了解到,两打60毫克的甲状腺药物不见了,无法说明原因。詹姆斯·达内尔其实没错:他处决的那个人的确有罪,但不是重大过失,而是有预谋的杀人。
整个事件是一系列错误造成的一场悲剧。
但是如果换一个角度来看,发生在达内尔和彼得森身上的一切,姑且不谈达内尔夫人,其实是对他们所犯罪行的应有惩罚。用达内尔自己的话来说:
这是公正裁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