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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数学的女孩们

2017-07-25周秭沫

人物 2017年7期
关键词:纪录片数学老师

周秭沫

“为什么男孩可以学数学,女孩却不行?”94岁的台湾数学教授徐道宁对着纪录片导演王慰慈的镜头问。

1971年台大数学系女生合影,照片由金芳容提供

徐道宁的义愤来自于少女时期高中数学老师对同班男生所说的一番话,“我对你们要求这样严格,你们还不好好学,我对女生都没有做到对你们这样的严格。”这话徐道宁记了一辈子,“我很受不了那位老师讲那样的话,而且她本身也是位女老师!”

那是1930年代的中国,受教育的权利并非人人享有,而生在工程师家庭的徐道宁,在少女时期,就展现出了对数学的兴趣。

从北平师范学院毕业后,1947年在台湾宜兰,她成了一名中学数学教师。接下来的16年间,她又陆续成为中国第一位留德女博士、(台湾)清华大学首位女教授。“我觉得很多老师,在数学教育方面都没能顾及到女孩子,就算可以做出一点点的改变,我都愿意去尝试。”徐道宁在纪录片中说。

“没有任何研究表明女性不适合做数学研究,相对来说,她可以更安静,更细心的,一张纸,一支笔,就可以很快投入。”镜头中,徐道宁的讲述平静而坚定。

徐道宁教了一辈子数学。多年后在台湾,那个穿着白袜黑皮鞋的女学生已经成为白发苍苍受人敬仰的徐老师,教过了一届又一届,学生遍布全球,由她参与编写的高中数学,也成为台湾地区数学界的官方指定教科书。

“老师很特立独行,我的第一口烟就是她教会的,哈哈,她是一个非常strong的人!”“她很了不起,她启发了一大批学生,我们当年班上的女生被她教过的最后都去考大学了!”徐道宁教过的学生们这样评价她。

这位女数学教授的跨世纪经历,王慰慈前前后后拍了4年。2015年,纪录片《数学女斗士》诞生了。

王慰慈不仅是一名纪录片导演,还担任着台湾淡江大学大众传播系主任、台湾女性影像学会副理事长等职务。2012年,在台湾淡江大学化学系任教的高惠春老师找到她:“慰慈,你可不可以重新拿起摄影机?”高惠春邀请她为自己的中学数学老师徐道宁拍摄一部纪录片。恰好,“科技与女性”这一议题正是王慰慈格外关注的。

“你有没有发现,我们(女孩子)从小就生长在一种特定的文化环境里面,也就是说,我们被告知—你是被允许数学不好的。”面对《人物》记者,王慰慈说。“从她们的日常学习,选志愿,到以后工作,一切事物都按照这种很约定俗成的价值观走。没有人告诉她们,你从事数学这样的科技事业,社会将对你报以友善的态度。”

“而我始终想要谈论的并不是女权主义,或是平权运动,我想要强调的一点是,男孩子能做到的女孩儿也能做到,这是一种性别主流化的意识。”她强调。

拍摄《数学女斗士》的同时,王慰慈也在拍另一部纪录片《学数学的女孩儿》。

20多年前在美国,王慰慈第一次见到了数学家张圣容。彼时,王慰慈在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读电影学硕士,她在拍一部有关“亲子教育”的纪录片,汉语班上一个“出口成章、熟背百诗、年少沉稳”的黄皮肤小男孩引起了她的注意。在跟拍男孩家庭的过程中,王慰慈发现,男孩的母亲是一位非常严格的家长,也是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的数学老师,“她留着短发,精精神神的,态度很和蔼。”

虽没有问过这位女士的姓名,但这位来自台湾、欧美名校中鲜有的亚洲女性面孔,让王慰慈过目难忘。

直到2013年,美国普林斯顿大学的杰出数学家Alice Chang回到台湾办讲座,讲台上张教授的神采奕奕,唤醒了王慰慈多年前的记忆,“那会是同一个人吗?”王慰慈自问。

经过了反复核对,确认无误后,王慰慈激动不已。又是一个“以女性与数学为主题的纪录片”的好线索!但王慰慈也有点吃不准,“我并不知道她有没有比较强的性别意识,如果她没有那种对比概念的话,片子的主题就很难显示了。”

和张圣容几次长谈后,王慰慈不仅发现了张圣容极强的自我的性别认同,还连带挖掘出了一波像她这样的学数学的女孩们—1970年代初台大的某届数学系女生。那一届数学系“不同寻常”,全班有12个女生,这并不多见,她们的数学都非常出色,经常互相鼓励着讨论问题。包括张圣容在内,她们中的四个成为了世界级的数学家。

“天啊,后来我才发现,70年代的台湾,竟然有过这样一批杰出的女性,而不为人所知!”“她们太好太好了,老师也是那样肯定她们的,那时候,一切的天花板都好像消失了!”

如今,其他三位,金芳容在加州大学圣地亚哥分校任数学系教授,2012年成为美国数学学会学士,李文卿在宾州州立大学任教,吴徵眉则投身于大数据产业研究。

“这是具有划时代意义的一个班。”她内心深处响起一个声音:“我一定要把她们的故事讲给别人听。”

王慰慈曾有意从她们的成长环境中寻找线索,她发现,张圣容的文学素养特别好,写得一手漂亮的毛笔字,她的爸爸妈妈都是工程师,而金芳容的妈妈是女子中学老师,“也许,这种家庭氛围在一定作用上也启发了她们很多,引领她们走向数学科研这条道路。”

而王慰慈不想太多强调阶级,她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是,“女性自己要敢于冲破别人和自己给自己身上套着的枷锁。”

多年前的王慰慈,是个白净清秀的大学生,念着跟影视传媒八杆子打不着的商科,毕业后,她顺利地被银行聘用,上司却要求她签一份“怀孕后要自动辞职”的合约。

而这一切,在当时的台湾尚属合法,这意味着女性遭遇到这类事情时,并不能通过法律途径去为自己合理维权,“那些规则的制定者,他们并没有意识到自己错了,最可怕的是,女孩子自身也没有意识到,这是完全错误的。”

“这是正常的吗?为什么同样拿着毕业证的女孩和男孩差别会这么大呢?”她多次这样问自己。

在经历了种种思想上的斗争之后,王慰慈选择辞职重回大学校园攻读传媒专业。“影像是一种更powerful的能量。”在她看来,影像是一种普适的语言,在传播学范畴上属于冷媒介,更能引起人们思考,这也是她为什么选择用纪录片来表达“科技与女性”这一主题的原因。

对于她的这一选择,她的父亲曾用非常严厉的态度指责她,“我是不会为你付学费的!”父亲是台湾本地知名的摄影师,觉得女孩子做这些太辛苦,银行薪水那么高,这样又是何必呢?

“在一个女生的成长过程中,很多人都会盯着‘你是女生这四个字,从而给她们带来很多的限制和枷锁。你的丈夫、父亲、老板,所有人都会给你枷锁,这时候你又怎么办呢,这是每个女孩都会遇到的问题。”

当老师后,王慰慈常跟学生讲,“在成就自我的路上,你會遇到很多的障碍和限制,不是人家会给你的,也许还是自己给自己的,但在这个时候,女性应该自发地更加努力,自己去争取。”

2017年,《学数学的女孩儿》完成了拍摄。从徐道宁到张圣容,边拍她也边琢磨,为什么现在的年轻人没有上一代,甚至上好几代的年轻人来得自由?在她看来,年轻女孩们“深深受制于大众传媒和社会刻板印象给她们贴的标签。就像张圣容的年代,她们也不会像现在的女孩那样刻意地去节食呀什么的,她们对自己都非常有自信,觉得身体丰腴一点又会怎样呢?”

不仅仅是“女生学不好数学”,标签无处不在,重要的是,“我了解我自己的限制,但是我自己不去给自己这样的限制。”王慰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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