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肃闪石玉与“玉石之路”
2017-07-25丁哲
文 图 / 丁哲
甘肃闪石玉与“玉石之路”
文 图 / 丁哲
长期以来,在地质学界、宝玉石界和考古学界均知甘肃酒泉祁连山地区产蛇纹石玉,即酒泉岫玉,又称祁连玉。但甘肃也产优质透闪石玉(Nephrite)却鲜为人知。甘肃闪石玉,即甘肃省境内产出透闪石玉之总称,现较明确的产地主要有马鬃山玉矿和马衔山玉矿。据调查,酒泉的肃南、金塔、敦煌一带可能还有透闪石玉矿存在。
甘肃闪石玉矿
玉矿上剥离的碎料
马鬃山玉矿,位于酒泉肃北蒙古族自治县马鬃山镇境内。由于早期的大规模开采、消耗,现今玉矿几近枯竭,罕见大块玉料,出产玉料的块度都较小,工艺价值不高。2007年以来,甘肃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在马鬃山地区进行了多次考古调查、发掘和测绘工作,共发现矿坑200余处,均为露天开采矿坑,另发现房址、作坊、防御遗存、斜井、灰坑、灰沟、石料堆积多处。目前已确认了径保尔草场和寒窑子草场两处古代玉矿遗址。其中径保尔草场玉矿遗址年代为战国至西汉,可能存在四坝文化( 距 今 约 3900~3400年)时期的遗存;寒窑子草场玉矿遗址最早开采年代为骟马文化时期(距今约3500~3000年),明清时期也进行过开采。马鬃山玉矿遗址,是中国已发现的最古老的玉矿遗存。
马衔山玉矿,主要指定西临洮县峡口镇北约9公里处的“玉石山”。现今马衔山地表玉矿已开采殆尽,玉矿脉深藏山顶的矿洞之中,半山腰处也会见到风化剥离的山料。逢夏秋时节暴雨,山洪爆发过后,玉矿附近的大碧河及其支流漆家沟、王家沟中还会零星见到籽玉。马衔山玉矿尚未进行过正式考古发掘。据当地百姓告知,曾有人在“玉石山”上发现过古人开采遗迹。
甘肃闪石玉特征
“马鬃山玉”与“马衔山玉”,均为甘肃闪石玉的代表。二者玉质相近,不易区分,惟地质产状和个别色泽有所差异。“马鬃山玉”,以山料、戈壁料为主,罕见籽料。“马衔山玉”,则有山料、山流水料和籽料。开采方式都是在玉矿脉露头处敲击剥离玉石,捡拾已风化剥落的玉料,或在河流中寻找籽料。
就实地考察收集到的甘肃闪石玉料标本看,其透闪石含量大于95%,内部呈毛毡状纤维交织结构,半透明或微透明,朦胧乳质感较强,粒度较细。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赵朝洪教授等曾对马鬃山玉料标本做过检测,摩氏硬度值为5.00~6.60,大部分硬度在6.0以上。相对密度值为2.781~3.029,大部分在2.90以上。
甘肃闪石玉有多种颜色,大体可分为白色系列、黄色系列、绿色系列、青色系列和青花、糖色。白色系列有:白色、青白、灰白等;黄色系列有:黄白、浅黄、鸡油黄等;绿色系列有:浅绿、黄绿、韭绿、深绿、灰绿等;青色系列有:青色、青灰等。其中,“马鬃山玉”以白色、青白色最具代表性,而“马衔山玉”中的韭绿、黄绿、鸡油黄较为典型。甘肃闪石玉内部多泛有成片浓郁的红褐色,因其颜色若红糖,故称“糖色”,糖色界线多不明确。“糖色”面积占据大部分玉块者,可称作“糖玉”。糖色系由靠近地表的玉石内渗入三氧化二铁溶液所致,属于一种次生色,主要出现于山料中,而罕见于籽玉。一般看来,“马鬃山玉”的糖色较“马衔山玉”更为浓郁。
甘肃闪石玉山料,外表多包裹有较厚的奶白色、黄白色风化层,与玉质相接的风化层边沿为晕散状。风化层是由于玉矿裸露于地表或距离地表很近,经年受辐射、风吹日晒雨淋所致。实际上,玉料风化层的部分依然主要由透闪石组成,坊间流传此系“钙化”,不确。玉质、风化层内还常散布有饴糖色、黑色丝藻状纹理(俗称“蚂蚁脚”“松枝沁”),亦为铁分子侵入所致。
马鬃山玉戈壁料,是原生玉矿经风化剥落,并长期暴露于地表,辐射、日晒、风沙雨水长期作用而成。其润泽度和质地明显好于山料。在风沙的打磨下,戈壁料表面会出现凹凸不平、周身布满圆滑的坑坑洼洼的显著特点。
清末刘大同在《古玉辨》中记有:“甘肃境内,昆仑山脉之北,青海及南,山之间亦产玉,其色如云、如雾,或如嫩叶,且有似硫磺者。”1936年日人滨田耕作《古玉概说》亦称:“一八八一年,俄国地质学者又于其(即昆仑山)东之甘肃、青海与南山之间发现淡绿、乳白、硫磺色之软玉。”这些描述正与马鬃山、马衔山玉矿所产玉料之特征相符。
除此之外,临洮还产有一种俗称“布丁石”(pudding stone)的透闪石玉,其外观若砾岩,与上述典型的透闪石软玉有明显区别,但实为优质闪石玉。不透明,略透光,较细腻,多带有显著沉积构造,典型者有布丁状团块、韵律波浪条斑、冰裂纹等纹理。色调从黄褐到深绿、灰绿、灰蓝,直至灰褐、青灰、灰色,甚至黑色。闻广先生认为“布丁石”由质地均匀细腻的沉积白云岩变成,具有变质作用之前母岩的沉积岩构造特征。钱宪和先生认为此类玉料质地组织均匀,剖作薄片状不会崩碎,故常被用来制作牙璋、玉刀、玉铲、玉戈等大而薄的片状带刃玉器。
考古出土的甘肃闪石玉器
古代玉器的玉材来源及其产地来源一直是学术界关注的热点,也是难点之一。近年来,我们对各地考古出土玉器、博物馆藏传世品以及民间收藏进行了多次考察和观摩,并在甘肃、青海、新疆地区的玉矿多次实地调查、采集标本。通过对历代玉器与甘肃闪石玉标本进行的对比分析和研究,并借鉴前人相关成果,可初步确定齐家文化、石峁文化、龙山文化、陶寺文化、商周时期、春秋战国、汉代玉器的质料主要或部分为甘肃闪石玉。甘肃闪石玉,系早期玉器的主流玉材之一。
齐家文化是黄河上游新石器时代晚期到青铜时代早期的考古学文化,齐家文化玉器主要分布于泾渭上游地区、洮河流域地区、河湟地区。齐家文化玉料基本上是就近获取,主要采用甘肃闪石玉和青海格尔木闪石玉,以及武山、临夏等地出产的蛇纹石玉。如武威皇娘娘台遗址出土的玉璧、定西市博物馆藏玉琮,从质地、色调、光泽及糖色、风化层特征看,均与甘肃闪石玉非常接近。同德宗日遗址出土的玉刀(95TZM200:2),色调灰暗,不透明,内部有布丁状团块、波浪条斑等岩理,属甘肃闪石玉中的“布丁石”。齐家文化先民是甘肃、青海玉矿的最早开发者,叶茂林先生认为,齐家文化起到了联系西北玉矿资源与中原的重要纽带作用,无疑是正确的。
石峁文化、陶寺文化、龙山文化对甘肃闪石玉均有不同程度的使用。芮城清凉寺M29出土玉环(M29:1),青黄色,内部有大面积浓郁糖色,温润、细腻,半透明,具有朦胧乳质感,可以初步确定为甘肃闪石玉质。延安芦山峁遗址出土玉刀、黎城出土玉戚,皆为“布丁石”,深灰褐色,不透明,沉积岩构造显著,具有布丁状团块、韵律条斑等纹理。上述考古学文化所见甘肃闪石玉制成的玉器,说明早在4000年前业已发生西玉东输,早期玉石之路始现。
甘肃闪石玉是殷商、西周时期一种重要的玉材。
安阳殷墟,系商代后期都邑。殷墟墓葬出土了大量玉器,尤其1976年发掘的妇好墓,出土各类玉器达755件。通过考察妇好墓、花园庄东地M54、黑河路墓地出土玉器,可知殷商时期有不少玉器的材质与甘肃闪石玉颇为接近,这里应该包括被沿用的早期旧玉(如齐家文化、陶寺文化玉器),及在旧玉基础上改制而成的作品。妇好墓中甘肃闪石玉特征较典型者有:玉璧(1976AXTM5:450、911、1034、1099)、 玉纺 轮(1976AXTM5:890、915、1105)、 玉 箍(1976AXTM5:1004、1057)、玉戈(1976AXTM5:950)、玉龙(1976AXTM5:424、985)、玉鸱鸮(1976AXTM5:402、472、599)、玉鸟(1976AXTM5:385)、 玉 鱼(1976AXTM5:519、966)、 玉 琮(1976AXTM5:594、1244)、玉璜(1976AXTM5:333、878、879、896、901、1017、1019、1020)、柄形器(1976AXTM5:934)、玉戚(1976AXTM5:591)、 玉 匕 首(1976AXTM5:328)、 玉 铲(1976AXTM5:1094)等。花园庄东地M54出土玉箍(M54:159),其色黄白,内部“窜糖”,温润、细腻,半透明,朦胧乳质感强烈,可在甘肃闪石玉中找到相似的材质。该墓所出玉龙(M54:327、368)从质地、色调、光泽看,均与甘肃闪石玉非常接近。“布丁石”在殷墟玉器中也较为常见,主要用来制作玉戈、玉戚、玉钺等仪仗器,可参考黑河路墓地M5出土铜内玉援戈(M5:23)。
作为西周王朝的都邑,丰镐地区乃西周文化遗存保存最丰富的地区之一。张家坡西周墓地是目前所见丰京内最大的一处墓地。1983~1986年在张家坡墓地发掘墓葬390座,年代从西周早期延续至西周末年,共出土玉、石、料器1246件(组)。绝大多数的玉、石器标本都经闻广和荆志淳先生鉴定,其中数量最多者为软玉,占鉴定标本总量的65%。鉴定结果认为:张家坡玉器样品中软玉的稳定同位素变化范围包括中国内地已知软玉产地,说明玉材来自中国大陆多个产地,但未提及甘肃马鬃山、马衔山玉矿。经目测比对,张家坡墓地所出部分玉器可能是用甘肃闪石玉制成的,典型者如柄形器(M44:11、M58:9、M61:10、M61:17、M152:11、M152:19、M161:3、M163:19、M168:10、M301:12、M302:22、M302:26、M302:38), 长 条 形饰(M157:07),玉璜(M152:101),玉管(M37:7、M152:108), 玉 戈(M170:196、M302:40),玉琮(M32:3),玉鱼(M14:16、M60:5、M170:116), 玉 鸟(M58:7、M50:12:3),兽面形饰(M14:43)等。
逄国墓地位于山东济阳刘台子村西。1979年、1982年和1985年在这里先后清理、发掘了数座西周墓葬,考古工作者根据墓葬形制和铜器、陶器、瓷器的特征,推测刘台子墓葬的年代为西周早期偏晚阶段的昭王时期。该墓地出土玉器有一些质地与甘肃闪石玉颇为相近,如M2出土玉戚 (M2:24)、鱼鹰衔鱼形玉雕(M2:17)。
春秋战国时期,甘肃闪石玉的使用较为普遍,严山玉器窖藏、金胜村M251、曾侯乙墓、侯马盟誓遗址等遗存出土玉器很好地反映了此期甘肃闪石玉料的使用情况。
严山玉器窖藏,位于苏州吴中通安乡,共出土玉器204件。通常认为严山窖藏的年代在春秋晚期,这批玉器是吴王夫差战败逃遁之际仓皇埋藏的。经考察发现一部分玉器的质料与良渚文化玉器非常相似,主要呈现出“象牙黄”、“南瓜黄”和“鸡骨白”等色,也有乳白色网状纹路与浓淡不一的杂斑。还有部分玉器的材料可能来源于甘肃,如长方形牌饰(J2:71), 米黄色,温润细腻,较通透,具有乳质感,与甘肃闪石玉标本高度一致。
太原金胜村M251年代为战国早期偏早,出土玉、石器545件,有一些玉器明显具有甘肃闪石玉特征,如玉环(M251:342、363、366),玉 珩(M251:351、439), 玉 龙 佩(M251:379、410、438、446),玉剑珌(M251:353),玉剑璏(M251:5、356),玉管(M251:370)。
曾侯乙墓位于随州擂鼓墩附近,年代为战国早期偏晚,墓主为曾国君主。该墓出土玉、石器240件,有不少系甘肃闪石玉制成,典型者有玉璧、环(E.C.11: 62、66、77、80、83、139、197、267、272,E.146), 玉 珩(E.C.11: 68、71、106、126、129、141、155、169、184、185、202、204、214、220), 玉 玦(E.C.11: 51、211), 玉 带 钩(E.C.11:94、268),玉韘(E.C.11: 102),玉梳(E.C.11:56),玉方镯(E.C.11:111、112),玉龙佩(E.C.11:105、151、158、159、193、213、217、225、229、234),四节龙凤螭玉饰(E.C.11:81),十六节龙凤螭玉饰(E.C.11:65),玉虎(E.C.11:109),玉鱼(E.C.11:203),鸟首形玉饰(E.C.11:221),玉人(W.C.2:9)。这些玉器色泽青白、青黄,有不少泛有浓郁的糖色,玉质温润细腻,较通透,朦胧乳质感强烈,边沿多保留有熟旧的风化层,皆可在甘肃闪石玉中找到与之非常相似的玉料标本。
九连墩墓地,位于枣阳吴店镇东赵湖村与兴隆镇乌金村以西。九连墩1、2号墓墓主之爵等均属“大夫”,两墓为夫妻异穴合葬墓,下葬年代皆为战国中期晚段。九连墩1号墓随葬玉器75件套,单个计数为295件;2号墓随葬玉器29件套,单个计数为237件。九连墩1、2号墓出土玉器中材质与甘肃闪石玉颇为相近者有:玉璧(M1:955、942、950、968、715、688),玉珩(M1:709、696), 玉 龙 佩(M1:974、960、938、943),羽人玉饰(M1:962),三人踏豕形玉饰(M2:481),玉管(M1:964)等。
侯马盟誓遗址出土玉质盟书
徐州狮子山出土玉龙佩
徐州狮子山出土玉璧
1965~1966年,侯马晋国盟誓遗址出土了玉、石质盟书5000余件,即“侯马盟书”,有圭形、圆形、不规则形等,盟辞基本用朱砂书写,少量为墨笔。玉质盟书的材料多为质地较差的甘肃闪石玉。
甘肃闪石玉材在两汉时期仍然流行,可以徐州狮子山楚王陵、定县43号汉墓出土玉器为例。
徐州狮子山楚王陵,下葬年代为公元前175~前154年,属西汉前期。墓主人可能是第二代楚王刘郢客或第三代楚王刘戊。该墓出土的200余件玉器中,有一组作品引人注目,均系白色、青白、青黄色透闪石玉,玻璃光泽,雕琢精致,以各类玉龙佩、玉璧、玉环、玉珩、玉容器、玉剑具等为主,如玉璧、环(W1:99,W5:16、66,甬道:251),玉珩(甬道:164、206、264、322、364,盗洞 :101、102、103,后室 :20、64,W5:8),玉钺(甬道 :228),玉戈(W4:6),玉卮(W1:93),玉冲牙(W5:19),玉龙佩(甬道 :329, 塞 石 :21、144,W4:30、31,W5:1、44、72)等。过去曾有人认为这组玉器为新疆和田玉,但该批玉器的材料与新疆和田玉有显著差异,却同甘肃闪石玉非常相似,其质地比和田玉更为通透,光洁度高却不够油润,结构略疏松,手头偏轻,内部多“窜”有赭红色浓郁糖斑,且白玉者,色调偏惨白。推测玉料的来源或为马鬃山玉矿。
定县43号汉墓,墓主人为东汉中山穆王刘畅。该墓所出玉璧、玉珩、玉剑珌、玉剑璏、玉剑格、玉座屏、韘形佩、玉舞人的质料明显具有甘肃闪石玉特征。
以上所述,系建立在经验基础上的感官分析结论。虽然各地透闪石玉的主要成分、矿物相差不多,且多为交叉纤维织构,凭此难以辨别产地,但它们在物理感官方面往往具有产地意义的宏观特征,如新疆和田玉、青海玉、甘肃闪石玉、岫岩闪石玉、俄罗斯玉、韩国春川玉等在色调、光泽、结构、油润度、半透明度、手头份量,甚至糖色和风化皮的特征上均有一定差异,故以感官特征来判别的玉料产地(尤其产地特征典型的玉料),虽科学依据不甚充足,仍颇有参考价值,可作为科学检测的有力补充。近年来试图对玉石中的微量元素进行检测分析来识别玉料的来源,应是一种可行的研究方法。但在相关研究中,均未将古玉样品与甘肃闪石玉料标本进行比对,可谓遗憾之处。对于考古出土玉器中的甘肃闪石玉,尚需地质学家予以关注、调查并进行自然科学方面的系统研究,以印证笔者之推断。
甘肃闪石玉(左)与俄罗斯玉(右)对比
定县43号汉墓出土韘形佩
甘肃境内蕴藏着较丰富的透闪石玉矿,质地精优者并不逊于新疆和田玉。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甘肃是中国古代重要的玉矿资源区,其区位优势突出,位置较接近玉料主要消费区——中原,且黄河水道为大型玉材的运输提供了便利条件。此外,相比新疆和田玉山料开采之艰辛,甘肃透闪石玉获取相对便利。故时人大量开采甘肃闪石玉,并将之作为主流玉料之一。
从现有的考古资料看,新石器时代玉料的来源基本上是就地取材、就近取材,但在新石器时代晚期一些考古学文化之间已经出现了较长距离传输玉料的现象。夏商、两周时期的玉材主要是来自甘肃、青海、辽宁岫岩等地及就近获取。彼时新疆和田玉籽料或已零星被使用,但山料和田玉尚未进入中原。以往认为夏商周时期新疆和田玉即已大量东输中原的观点,无论科学检测还是物理感官识别均缺少有力证据支撑。西汉武帝以来,张骞出使西域,中央政府对西域的控制不断加强,至宣帝神爵二年(公元前60年)设立西域都护府,才真正全部控制了天山南麓及其以南地区,方有较多的新疆和田玉流入内地,但甘肃、青海等地出产的玉料仍占据重要地位。隋唐以降,新疆和田山料、籽玉逐渐成为最主流的玉材。
玉石之路
丝绸之路的前身,是西北地区玉料输入内地的玉石之路,其早于丝绸之路出现2000余年。但传统观点认为,所谓玉石之路是特指和田玉东输的路线,又可称为“和田玉路”。现在看来,这条玉石之路上最早大规模输送的透闪石玉料应来自甘肃马鬃山、马衔山及青海格尔木等地,早期玉石之路上真正的“主角”,乃是甘青地区出产的玉料。新疆和田玉较大规模输入中原的时间,当在张骞凿通西域之后。“昆山之玉”这一概念,至迟在战国时期业已形成,如屈原《离骚》中便载有“登昆仑兮食玉英,与天地兮同寿,与日月兮同光”。李斯《谏逐客书》亦载“今陛下致昆山之玉,有随和之宝……”《史记·赵世家》记有“若秦军斩常山而守之,三百里而通于燕,代马胡犬不东下,昆山之玉不出,此三宝者亦非王有已。”但先秦时期的昆仑山究竟在何处?历来学者观点纷呈。叶舒宪先生近年撰文指出,汉武帝之前的昆仑地望尚为一个宽泛的概念,中国西北诸山均在“昆仑”这一范畴之内。笔者赞同此说。这样看来,马鬃山玉、马衔山玉、青海玉等都属于“昆山之玉”。张骞出使西域之后,汉武帝据其所报,钦定于阗南山为昆仑山,正如《史记·大宛列传》所记“汉使穷河源,河源出于阗,其山多玉石,采来,天子案古图书,名河所出山曰昆仑云”。自此以后直至今天,“昆山之玉”方特指新疆和田玉。《管子》一书多次提及禺氏之玉,如“玉出于禺氏之旁山”“至于尧舜之王,所以化海内者,北用禺氏之玉……”“禺氏边山之玉,一策也”“玉出于禺氏,金起于汝汉,珠起于赤野”“禺氏不朝,请以白璧为币乎?昆仑之虚不朝,请以璆琳、琅玕为币乎?”禺氏即月氏,为匈奴崛起之前,活跃于西北地区的游牧民族,马鬃山一带便是月氏控制与活动的地方。闫亚林认为“禺氏之玉”“月氏之玉”与马鬃山玉有关。结合出土玉器的材质特色来看,闫氏之观点是可信的,“月氏之玉”“禺氏之玉”可能就是马鬃山玉,而不是以往所认为的新疆和田玉。
除上述这条沟通东西的玉石之路外,还至少存在着“东北玉石之路”和“西南玉石之路”等玉料其他传播途径。
“东北玉石之路”主要有两层含义:其一,俄罗斯西伯利亚贝加尔湖周边地区所产透闪石玉,即贝加尔湖闪石玉,在新石器时代晚期输入呼伦贝尔地区、吉黑地区、科尔沁地区、西辽河流域,直至在夏商时期进入内地这一路线。邓淑苹、冯子道、冯恩学、邓聪、杨伯达、刘景芝、郭大顺等学者都曾论述过东北史前玉料的来源可能与贝加尔湖地区有关。萨尔蒙尼认为殷商玉器的质料很可能来自贝尔加湖一带。从现有的材料看,吉黑地区新石器时代玉器,红山文化、哈民文化、哈克文化、南宝力皋吐类型、夏家店下层文化的玉器中确有部分与贝加尔湖一带史前遗址出土玉器质地相似者,其很可能为贝加尔湖闪石玉制成。笔者在殷商玉器中亦发现个别玉器质地疑似贝加尔湖闪石玉。
其二,即辽宁岫岩闪石玉输入东北、华东和中原地区的路线。岫岩闪石玉为东北地区史前玉器的主要材质,已成学界共识。2004年杨伯达先生曾将岫岩闪石玉输往北至依安乌裕尔河大桥遗址,东北至饶河小南山遗址,西至克什克腾旗好鲁库遗址,南至大连郭家村遗址的路线命名为“夷玉之路”,至今仍颇有参考价值。大汶口文化、龙山文化、良渚文化、后石家河文化玉器中有一类透闪石玉材,以黄、青黄、黄绿、绿色为主,质地温润细腻,应并非当地所产。闻广、邓淑苹、王时麒、赵朝洪、古方等推测其来源可能为辽宁岫岩,当可信从。据王时麒、赵朝洪研究,商代也出现了岫岩闪石玉制成的玉器。
“西南玉石之路”主要是指四川出产的玉料在夏商时期输入中原这一路线,2011年叶舒宪先生曾从神话学角度对巴蜀特产珉玉或蜀石自夏商以来输入中原这一实况进行过分析,此文对研究西南玉石之路具有指导性意义。古文献中有对蜀地出玉的记载,《山海经·中山经》云:“岷山,江水出焉……其上多金玉,其下多白珉。”《续汉志·郡国志》注引《华阳国志》记有:“有玉垒山,出璧玉,湔水所出。”成都金沙遗址是古蜀王国都邑,主体文化遗存的时代约为商代晚期至西周时期,该遗址出土玉器2000余件,取材多样、质地丰富。金沙玉器中有一类透闪石玉材、黄白色、牙黄色、黄褐色,不透明,具有沉积构造,质地细腻,打磨抛光后呈现出瓷器般光泽,主要用来制作有领璧、环,玉戈、工具形玉器等,且有大量经粗打磨的坯料(被称作“磨石”)。发掘者推测金沙玉材基本出自成都平原北部山区或遗址附近的河滩,应当包括此类玉料。中原商代玉器中有不少玉戈、玉矛、玉戚和有领璧、环的材质与上述金沙玉材相近者,其玉材来源地(之一)可能为四川。
中国境内玉矿资源丰富,透闪石玉产地很多,邻近我国的俄罗斯贝加尔湖地区也有透闪石玉矿,《山海经》记载产玉之山达186座,并非完全是神话虚构。但长期以来,人们在研究古代玉材时,往往独尊新疆和田玉,却轻视了新疆以外其他地区蕴藏的玉矿资源。我们有必要充分重视到早期玉器用料的多元性、复杂性,以还原甘肃、青海、辽宁、四川、贝加尔湖地区所产透闪石玉的真实历史地位和玉石之路的本来面貌。
(作者为香港中国古玉学会创会会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