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湖的故事
2017-07-24贾月珍
安房直子有一篇童话叫作《黄昏海的故事》,那里的海是她眼中的海,我这里也有一座海,它叫乌敦套海,是一座小镇,小镇边有一座湖,叫红山湖。我喜欢安房直子的海,也喜欢红山湖。休养的时候,我喜欢坐在阳台上捧着安房直子的书,读一会儿,抬起头向湖面眺望——平静的、安宁的、洁净的天、水与心灵。
水鸭黄昏曲
有一双眼睛在看我,有一双脚在跟踪我。可是,我捕捉不到它,它闪得太快了。只听到背后唰啦唰啦一阵子,然后咻地一声,就没动静了,像是什么东西钻进了水里。
也许是水蛇。
想到这我打了个寒战,因为鱼跳下水应该是嗵地一声。只有水蛇那流线型的细而滑的身体入水时才会这么小声。
我不由自主地远离了湖岸线,远远望见前面一片粉红,如杏花,把整个山川涂抹得娇艳欲滴。这倒是奇景,在这浓浓的秋季,竟然现出了春天的色彩。我加快脚步要过去看个究竟。不知不觉间,身边出现了许多同行者。
“奶奶,我可以抱他吗?”一个小女孩问道。
“可以,不过他还很小很小,你千万小心。”
祖孙俩个子只有半米左右高,穿着色彩斑斓,奶奶头上戴着一顶条纹的布织帽子,帽顶上有一个窄窄的檐。孙女的帽子要鲜艳许多,也是各色条纹拼成,宽宽的大檐,前端有红色的圆球。奶奶的眉毛雪白,两端向下垂着,孙女的眉毛在圆圆的黑宝石一样双眼的上方,呈红褐色,粗且浓。
她们长着同样的宽而扁的嘴,薄薄的嘴唇向前伸着,说话时声音洪亮,连小女孩的声音也一样,音域宽而厚。
“白眉奶奶,您这么早就出来啦?”
说话的人个子稍稍高一點,通身褐色,黑色的帽子,与祖孙俩长着差不多的脸,听声音,应该是个壮年男子。
“啊哟,上方,恭喜你啦!”奶奶抖着眉毛,惊喜地招呼。
“您这么大年纪还赶来,真是太感激啦!”叫上方的男人背着重重的背篓。
“都采购得差不多了吧?”奶奶望一眼背篓。
“嗯!”
“你忙就前头走吧,不用陪我老太婆,我们祖孙腿脚慢。”奶奶摆摆手。
“那么先走了,客人很多,要多准备些酒菜。”说着,上方大步流星地走到前头去了。
接着,又有许多人从祖孙俩身边经过,打了招呼。
我跟着祖孙俩,翻过石头垒成的短码头,下了一个小小的沟壑。
“小伙子,你也去那里?”奶奶看着我,又指了指前方粉色映照天空的地方。
我点点头。
“你也接到请柬了?”
我茫然地摇摇头。
“那就,你是怎么知道这里今天有庆典呢?”
“被春天的色彩吸引来的。奶奶小心。”说话间,奶奶踩到了坑,差点摔倒。
我一直搀扶着她。我们离粉色越来越近了。这里果真是一片杏树林。但那粉色不是杏花的颜色,整个树林覆着粉色的光辉。林中已经有几十个如祖孙俩类似相貌和打扮的人。男男女女的,聚在一起说说笑笑,个个脸上漾着喜悦的光芒。
“白眉奶奶来啦!”人们涌上来,把奶奶围在中间。
“看来我没晚。”奶奶笑着说。
“哪能?您不来,小东西不敢出来呢,没有您的祝福怎么能出来?”人们说着,簇拥着奶奶向杏林深处走。
绕来绕去,前面出现一株老杏树,树干虽然不及三百年古柳,可也有一米多粗了。树干表面光滑闪亮,庞大的树冠,枝条密集,形成了大大的天棚,棚下宽敞的空地有许多石桌,桌上摆满了瓜果糕点,各色的酒已经倒满了杯,碗筷配备齐全。
“奶奶,是什么庆典?”我猜测这里有人过生日,或者结婚。
“新生命庆典。”
上方站在老杏树前,笑眯眯地接应大家。
“怎么样了?上方娘子还好吧?”有人问。
“刚才闹腾了一阵,这会睡着了。”
“小家伙怎么样?”
“哈,小家伙挺着急,外壳踢裂啦。”上方喜悦地回答七嘴八舌的问话。
这时候,我才看到他身后的老杏树树干下有一个树洞。洞前有漂亮的条纹门,门四周装点着五色花朵,一团喜庆。
白眉奶奶走上前,抬起双臂。忽然,上方警觉地瞪着我,眼里现出惊恐。
我这高高的身材显然与他们不同。
“上方,不要怕,他闻着生命的气息而来,没有恶意。”白眉奶奶说。
“是哦,他怎么来的?上方辛苦地守护了一个多月,赶跑过恶狗,还被倔驴踢伤了。前次,淘气的人类小孩差点把他的孩子烤了吃……三十几天不能睡眠,日夜守护,能挨到今天是多么艰难的里程啊。”
“是啊,可不能在最后关头被毁了!那是多么悲惨的事啊!”
人们议论纷纷。
“我没有任何恶意,只是被这春的色彩吸引,来分享你们的喜悦。”我忙解释。
“就让他一起来体验生命的神圣吧。也许,这次的参与将使他终生难忘。”
周围迅速地悄无声息,每个人的表情都很严肃,几十双眼睛盯着白眉奶奶。似乎一切静止了,偶尔有黄绿相间的树叶落下,也蹑手蹑脚的。整个杏林充满了神圣庄严的气氛,我不由得挺直了腰,军姿站立,注视着白眉奶奶,一种强烈的尊敬之情充斥着全身。我从没见过任何人任何场合有过这种纯粹的尊重。
“上苍垂爱,赐予万物生命;生命之贵,无价无量;生命是世界之根,生命是万物之源,生命是希望之苗;让我们抛开一切杂念,一切哀怨,以感恩之情,以欢喜之心,迎接新生命的降临。为我们家族的繁盛,又添新丁而欢呼狂歌吧。”
白眉的声音一落,人们齐声唱起了歌:“上苍垂爱,赐予万物生命;生命之贵,无价无量;生命是世界之根,生命是万物之源,生命是希望之苗;让我们抛开一切杂念,一切哀怨,以感恩之情,以欢喜之心,迎接新生命的降临。”
我被感染着,情不自禁地跟着大家唱,一遍又一遍。像训练有素的合唱团,进行着神圣的演唱。
当第一声婴儿的啼哭响起时,歌声戛然而止。整个林中、上空,甚至整个世界里,只有那清脆的婴儿啼哭,一声高于一声,传进每个人的心里,让人的心跳立刻快起来、血热起来。
人们聆听着,静静地等待着。
树洞的门开了,一个女人面容疲倦地走出来,怀里抱着漂亮的襁褓。上方紧紧地偎在女人身边,扶着她。女人一点一点把襁褓举起来,笑着面向大家。
人们涌到了近前,轻轻地抚摸着襁褓,小心翼翼的。
白眉奶奶最先接过来,打开襁褓看看,欣喜地宣布:“健康、强壮、智慧的男丁。”
人们欢呼着,纷纷拿起了酒杯祝贺。
“奶奶,给我抱抱。”小孙女扯着奶奶的衣襟。
白眉奶奶俯下身,把襁褓递给小孙女。小孙女抱着婴儿贴贴脸。
我也凑了过去,要看看这新生命的样子。只看一眼,吓得急忙别过脸。那是一只紫彤彤湿漉漉还没有长毛的小鸭子。眼睛还没有睁开,紧闭着,在额前鼓起两个青乌乌的包,嘴巴突出地扁而长。两只小腿红褐色,细细的,光秃秃的脑壳在襁褓中不停地动着。
谁也没注意到我的失态,人们全都沉浸在喜悦的相互祝福中。他们喝着美酒,唱着欢快的歌,吃着香气扑鼻的糕点。我突然觉得自己太不合时宜,为了掩饰窘态,我向那小孙女伸出手,说:“可以让我抱抱吗?”
小孙女仰脸看着白眉奶奶,白眉奶奶点点头。我接过襁褓,它不算大,只能摊在手掌上。我慢慢靠近,瞪着那小东西。
啪,那小东西的眼睛睁开了,眼珠晶亮晶亮的,射出如宝石般的光芒。接着,他抬起头,张开了扁嘴巴,嘎嘎地叫了两声,像是跟我打招呼。
上方娘子接过婴儿,跟着大家一起跳起了舞。她那疲倦的脸上挂着幸福的笑容,舞步轻盈。他们一会手拉手,一会排成队,一会又叠在一起。过了一阵儿,小婴儿身上全干了。他踉踉跄跄地在母亲怀里站起来。
上方趁机把他抱过去,举在头顶。小婴儿站在爸爸的头顶上,扇着那肉乎乎的翅膀,转起了圈。很快,小婴儿的身体就结实起来,站着不再摔倒,叫声也长起来。扇着翅膀,一会跳到妈妈怀里,一会儿又跳到另一位大人的肩上,身手异常灵敏。
歌舞队伍开始移动,移出杏树林,向湖边移动。我看见粉色的光辉一点点消失,随着队伍的移动,越来越小。只一会工夫,那片树林已经跟任何一片秋季的树林没什么两样了。
我急忙转回身,追到湖边。刚刚喧闹沸腾的队伍不知去向。湖面上一群水鸭排列有序地向湖中心游去,叽叽嘎嘎的,一样的色彩斑斓的羽毛,有的额头是黑色的突起,有的是红色的。那是性别的标识。有只刚刚出生不久的小鸭子伏在母親的背上,两只翅膀紧紧地抱住妈妈,还不时地抬头嘎嘎地叫两声。清脆的叫声划过水面,顺着波纹扩散开。
是奇遇还是奇迹?生命本身不就是奇迹吗?
燕子超市
目送着水鸭群越来越远,身影越来越小,直到看不清楚,我返回身,想去看一看那小东西诞生的地方。
走进林中心时,果然看到了那株老杏树,粗大的树干下有个大树洞。树洞里有一团柴草,是水鸭子做窝的痕迹。我探手进去,啊,还有余温。那是鸭子母亲孵新生命留下的温度。
我的手机响了。
“浩然,买两包方便面上来。”妈妈在电话里吩咐。
天际灰蒙蒙的。
杏林的另一端是泄洪闸所在的石山。据说当年这里的山是连在一起的,三条支流的河水汇聚成湖。遇到暴雨天,湖水泛滥,把附近的村庄都淹了。于是,水利部门就在这石山中间炸了个大口子,并修建了泄洪闸,经常排放湖水调节水位。这么一来,湖的四周被居民利用开始种植水稻。因为湖里有各种鱼虾生物,它们的粪便成了天然的肥料,用湖水浇灌的水稻碾出大米特别香。湖畔大米成了这地方的特色产物。
泄洪闸附近有几排居民楼,有人集中居住的地方就应该有超市。我一点一点走近,果然,就在闸下有一座规模不小的超市:燕子超市。
超市外表并不华丽,红黑相间的石头墙,小格子的窗户,牌匾只有一米长左右,黑白相间,左上角有一只展翅飞翔的燕子图标。原来是燕子图标,我还以为超市的主人叫燕子呢。
窄小的超市门口,醒目处贴着一张海报,海报的背景深绿色,上面有两只大螃蟹图,图上方大大的字,竟然是“寻人启事”:
寻找失散的兄弟,样貌如图。
好奇怪的启事,明明是寻人启事,却弄两只螃蟹照片放上去。
我没有理会,走进门。入口处没有检测仪,也没有存包处。两位职员分立入口两侧,一色的黑白燕尾服,头发向上盘起,微笑着向我鞠躬,并伸出戴了白手套的手,齐声喊着:“欢迎光临!”
我挺起胸,大摇大摆地向里走。超市里没有琳琅的货物,一进来,是开阔的小空场。空场上堆着各种零件,这是玩具区。这倒是非常启智的经营方式哦,让孩子自己组装玩具,组装完再买回家。然后是文具区。有两名顾客忙得满头大汗,在一口大锅旁用力地搅,满锅白色的浆液,锅旁边有晾晒架。
“你们,是在造纸吗?”我问道。
“嘿,瞧,我自己做的画纸,网纹、淡青色的,最适合画原野。”稍胖的一位朝我咧着嘴笑。
晾晒架上摊着一张大大的湿纸,斑斑驳驳的一块干一块湿的,干的地方已经显出淡青色,上有细细的网格。他说得没错,这种网纹的纸画原野非常有立体感。
如果不是天色太晚,我也真想自己造几张纸带回去。反正燕子超市跑不了,明天早早过来造纸。
另一个格局里堆着红色的、黄色的木段,像两根手指粗细,长约20厘米;架子上有许多铅块。一只圆形封闭的小炉子,颇像太上老君的炼丹炉,八面都有透明的观察窗。不用说,这是做铅笔的小工厂。
服装区里最热闹。许多女孩子和大娘大婶们穿着防水围裙,有的把白布浸在染缸里染,有的爬到梯子顶上晾晒染好的布,有的飞针走线赶着缝制,有的握着大熨斗熨烫,有的已经把自己亲手做好的衣服试穿在身上,左右照着,无比幸福无比满足。
当然,这所有所有的区域里都有穿着燕尾服,头上扎着一缕红缨的工作人员在指导。我想,这哪里是超市,分明是亲力亲为体验基地。转了一圈,没有找到卖方便面的地方。
“您想要吃面吗?请穿上水裤。”一位职员捧着潜水衣走到我近前。
那位职员把我引到一角,打开一扇封闭的橡胶门。哇,眼前出现了一片茫茫稻田。稻穗低垂,金黄金黄的,微风中,掀起层层波浪,香味扑鼻而来。
“好,请跟我来。”他带着我走进稻田,掐了一株颗粒饱满的稻穗,“采集这样成色的稻穗。”
我依样采集稻穗,放进随身带来的小筐里。走出稻田,把稻穗一粒粒挑出来,剥掉外皮,放进烘干机里烘干,然后打碎成粉。那位工作人员把一小包东西倒进面粉里。
“这是什么?”我惊异地问。
“燕子超市特有的制面材料。”他得意地说着,指导着我把面揉匀、擀薄,然后放进切面器里。
总之,我亲手制作了两包弯弯曲曲、金黄金黄的方便面。工作人员帮我用带有燕子标制的袋子包好。真想在这里多逗留一会儿,看看手机,已经六点多啦。这里竟然没有信号,想给妈妈打个电话也不行,这么长时间,她肯定又在担心我。
“您还有别的需要吗?”
“不,先不需要了,我明天再来。”
“先生,出口在这边!”工作人员拦住我,指引着另一个方向。我疑惑起来,来的时候只看到一个出入口。 这家超市依山而建,确切地说是在山里开了洞建成的,像西北地区的窑洞一样。对外只有一个出入口。
如果不用穿过稻田也未尝不是好事,因为水裤早就被收走了。我跟着工作人员走出售卖区,沿着通道前行。大约走了七八分钟,隐隐看到朱漆色的铁门,并且听到瀑布飞泻般的磅礴之声。
“哦,对了,我还没有付钱。”
“您已经付过钱了。”
“付过了?”
“您亲手制作,付出了劳动、认真与心意,这不算是等价交换吗?回去好好品尝自己的劳动果实吧,味道完全不一样哦。”
刷地一声,铁门向上升起。
眼前一米宽的台阶,之后便是湍急而下的水。雪白的水泛起波涛,飞奔着跌下去,溅起数米高的水花,下方已然被水砸出深潭,潭中芦苇茂盛,红色的芦棒被排泄而下的水柱击着,不时左倒右倾。
我明白了,这正是泄洪闸的闸栓。不会吧?让我从闸口这跳下去?我后退两步,极想逃走。尽管我会一点自由泳,可只在游泳池那平静的水里才行,这么湍急又陡直而下的浪花里,我对自己没信心,确切地说,我根本就应付不来,跳下去无异于投水自尽。
“嘿,沒什么,别害怕!”有位姐姐抱着一大包衣服,走到我身后,指指前方,“瞧,顺着崖梯下去就好了。”
她指的是靠墙侧不足一米宽窄的小斜坡,可是,那路面太坏了,似乎是长期的风把土吹来,堆积在一起,又因雨水湖水的淋溅,一点一点堆成了一条凸凹不平的路。现在,被湍急的水溅湿了,看上去滑滑的。这样的路能走吗?那么陡,那么湿?
“跟着我吧。”说着,姐姐率先侧身贴着墙走过去。
我把心一横,描着她的脚印前行。当我的脚触到路面时,感觉软软的,涩涩的,与想象的完全不同。我试着睁开眼,去看脚下的路,原来,姐姐的每一步都踩在一个圆形的窝窝里,那窝窝起到了阶梯的作用,均匀排列,像蜂巢一样紧密结实,任身边的水流多么急,撞在身上多么猛烈,脚套在窝窝里,安然不动。
“好了,到了。”
那位姐姐抱着她的包袱纵身一跳,跳到下方的平台上,喜笑颜开地说:“这个秋季,我有衣服又是独一无二的。”她不理我,径直沿着湖岸朝前走去,很快的,她的身影消失在暮色中了。
我辨别了一下方位,朝堤坝而去。
又是那种感觉:有一双眼睛在看我,有一双脚在跟踪我。
“看你到底闪多快。”我大喊着,飞速地回转身,只见到有个矮矮的圆圆的身形,路跌跌撞撞地跑开去,绕过一个小土丘,不见了。
“你怎么还不回来?天都黑了。人生地不熟的,别到处乱跑,快回来!”妈妈的电话来了。
我抱着方便面飞快跑上楼。
“咦?这是什么牌?为什么不买老坛酸菜?”
“妈妈,那个燕子超市太神奇了,”我兴奋地说,“就在泄洪闸那边。”
“啊?你去了燕子超市?”妈妈惊讶地瞪大眼睛,说:“那个超市可不是常开门的啊。”
“是吗?今天开门了啊。”
“你的运气真好,好多人都想去燕子超市一直没这么好的运气呢。那是一座不定时出现,不定时开门的超市,谁也不知道超市里什么样,有什么。好多人去了,只看到密密麻麻的燕子窝。”
“哦,妈妈,尝尝我的手工面怎么样?”
我们烧水煮面。
“真好吃。”
“你记得那超市具体位置吗?”妈妈突然睁大眼问。
“当然,就在泄洪闸下,门口还贴着一张很特别的寻人启事。”说着说着,我瞪圆了眼睛,盯住沙发上一张海报呆住了。
同样的绿色背景,同样的两只相依在一起的螃蟹,只是字不同:红山湖大螃蟹。
蟹王星
“这个海报,妈妈,你在哪弄的?”我问。
“单元门口捡的啊。”妈妈喝干最后一口面汤,继续说:“明天咱们打上面的电话订购几只螃蟹尝尝,正是蟹黄最多、螃蟹最肥的季节。”
我用力抹了抹海报上的字,说:“明明是寻人启事啊。”
“你在燕子超市看到的启事,是这个?”妈妈也讶异了。
我点点头。
“估计是淘气孩子的恶作剧。”妈妈去厨房洗碗,从那里喊:“一会咱们去草地看星星哦。”
我倚在沙发上,想事。突然,有轻轻的敲门声。
“妈妈,有人敲门。”
“先趴猫眼看一看。”
门外的人个头还不到猫眼,我能俯视到他的头顶。脑袋大大的圆圆的,身材也同样圆圆的。四肢长得怪异:胳膊蓬成圆,不知道是不能顺贴在身侧,还是天生弯曲;腿也同样,弯曲着。
“妈妈,是个矮人。”我悄悄地说道。
这时候,那人抬起头注视猫眼,我想他是听到我刚才的话了,心里有些许不安。我想,有生以来,我从没见过这么怪的人:圆而扁的脸呈横棱形,眼睛小小的像两颗小黑豆粒;鼻子扁而塌;嘴巴卻很宽大,几乎占了脸宽的四分之三。他的额头堆满皱纹,深深的,粗裂的;眉毛却只是短短的一撮。这个人我似曾见过——那个跟踪我的神秘人。
“是谁?看清了吗?”妈妈走过来。我闪开,示意妈妈自己看。妈妈趴在猫眼上看了一眼,转过身,低声说:“这人,怎么能长得如此模样?”
“你是谁?什么事?”妈妈趴在门缝问。
“对不起,这么晚打扰您,我在寻找失散的兄弟,请问,您看没看见他?”外面的声音低沉喑哑,似乎在沙漠里苦行许久,饱受干渴和劳累。
“没有,我一直没出门。”
“哦,如果您看见他,一定要让他来找我啊。”说完,他长长叹了口气,转身走下楼梯。
“真是怪人,我又怎么知道他的兄弟长什么样呢?”
“我想,跟他长得一样。”我又看到了那张海报,忽然觉得门外的人长得非常像螃蟹,也许螃蟹是他们兄弟的绰号。
“是吗?反正咱们在这里谁也不认识,帮不上他。走吧,看星星去。”
“这么早?有星星吗?”我这么说着,看看窗外,天已经全黑下来了,夜空中偶尔有一两颗闪烁的小星星。
在城市里看不到星星,街上灯火辉煌,耗费地球能源换来的光芒把星星的光掩盖了。妈妈来这里置房子,星星也是一大理由。她说已经有二十几年没看到过满天繁星了。小时候在乡村,夜晚很安静。妈妈说乡村夜晚天空的星星特别亮,很容易就分辨出北斗星、天王星以及各种星座。
我跑到阳台上,仰望着夜空,那个墨、那个静,黑暗中偶尔的小光亮,像人的心里突然开了一洞窗,明快起来。
“咱去草地,可以看到星星升空的整个过程。”妈妈兴奋了,挂着孩子般的笑容。
走到单元门口时,不经意间看到那里又补了一张海报:
寻找失散的兄弟
“啊,怎么变了?”妈妈叫道。
三单元、二单元、一单元,每个单元门口的海报都变了,“红山湖大螃蟹”全部变成“寻找失散的兄弟”了。
“肯定是刚才那个人改的。”我判断。
“哦,这些遭遇不幸的人啊。”
我们走下堤坝,在湖边的草地上坐下来。此时的湖面已经变成黛色,平静无波。
妈妈就势躺在草地上:“这样面对面地看,视野更宽。”
我也躺下,果然与坐着视野不同。
“啊,找到了,那颗,芦花星,我小时候发现的。”妈妈欣喜地指着天空西侧一角。
“哪个?”
“那颗那颗,瞧,它动得多快,光辉线像芦花一样漂亮。”
原来是妈妈自己命名的,我还以为是哪位天文学家或星座家们命名的呢。
“哼,我也要命名,那颗是我的,我要命名浩然星。”我指着天空正中最亮的一颗。
“嘿,那颗是我的!”说这话的声音苍老而深沉。
我嘭地坐起来,看到湖面上立着无数的小青虾、小螃蟹、小水蛇、小青蛙……
“哼,你又来捣乱。”我气哼哼地撇撇嘴,说,“那颗,我要那颗。”
“那颗是我的。”小鲫鱼立刻抢着说。
“那颗。”我指指东侧天际的一颗发出悠悠淡蓝色光的星星。
“那颗是我的。”小青蛙呱呱地叫着,还不停地跳脚,看样子马上要跟我摔一跤以决胜负。
“你的就你的,跳什么跳。” 我暗暗发誓,一定要找一颗最最明亮、最最独特的星命上自己的名字。
哧,天空骤然无比明亮。一束流星迅速滑过去,落向西方的天际。
终于,我找到了。那颗,刚刚淡出的一颗星。就在湖对岸的上空。它悬在湖面上十几米的地方,轮廓越来越清晰,像一只攀缘的螃蟹挂在天幕上,正在一点一点地向上爬。
“哼哼,这颗不会有人跟我抢吧?”
“当然归你。”水族们一阵叽喳。
“那个,这颗星让给我行不行?”
我和妈妈都吓了一跳,侧脸一看,那个敲门并几次跟踪我的矮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身边。他眼巴巴地望着我,泪眼婆娑。
我瞬间想到了那个关于人死后会变成星星的传说。难道那只螃蟹星是他的兄弟?这么一解释,那张寻人启事上的照片就顺理成章了,螃蟹寻亲当然要贴螃蟹照片。
“不,不,不能给你。”我拒绝道,然后劝慰地说,“你的兄弟一定还活着,也在某处找你呢。不过,那颗星星绝不是他。”
“我知道,他一定活着。可是我太想念他了,我已经找了他十年,却一点音讯也没有。要是您把那颗星让给我,每天晚上我就可以看着它,当作看到了我的兄弟。”
我听了,犹豫不决。
“浩然——”妈妈说,拍拍我的肩膀。
“好吧,就让给你,不过我来为它命名。”
“可以,就叫浩然星好了。”
我看了妈妈一眼。妈妈轻轻地向我摇头。湖中居民鼓起了掌,吹起了口哨。
【作者简介】贾月珍,蒙古族儿童文学作家,已出版儿童心理成长小说《小豆芽心灵成长系列》、少年励志小说《天使补习班》、儿童心理日记体小说《小孩兵法》、绘本《快乐兔宝宝》《咕嘟咕嘟冒的童话》少儿国学类等作品五十余本,翻译作品《爱的教育》。
[责任编辑 娜仁高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