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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论语》看王阳明“知行合一”思想

2017-07-22施慧敏

牡丹 2017年18期
关键词:私欲孝悌天理

施慧敏

知与行的关系问题在中国思想史上很早就被表述出来,只是到了王阳明那里,理论不断得到扩充,被总结为“知行合一”。知行关系最早的论述可以追溯到“非知之艰,行之惟艰”。而《论语》中关于知行关系的理解,跟王阳明其实有很大的相同之处。从“知行合一”可以看出,王阳明对圣人思想的继承与发展。可以说,在孔子所处的时代,甚至更早,人们就已经体悟到知与行的合一关系。

《论语》以对话的形式,记录孔门言行,其中多处涉及知行关系。思想较为博杂,要进行系统性的论述,人们需要大量的研究、考证。本文从《论语》入手,探讨《传习录》中对于知行关系的论证,从而对王阳明的知行关系作一个浅显的分析与梳理。

王阳明出生于书香世家,有良好的家庭教育,从小接受经典的熏陶,性格却活泼不羁,《年谱》称其豪迈不羁,早年思想出入老释,游离于儒释道之间。湛若水在《阳明先生墓志铭》中这样评价:“(王阳明)初溺于任侠之习;再溺于骑射之习;三溺于辞章之习;四溺于神仙之习。正德丙寅始归正于圣贤之学。”正是如此,游走于佛老之后的王阳明才能深入挖掘经典中蕴含的无限精髓。四书是个人人格确立和从事儒学研究都不能跨过的经典典籍,王阳明也不例外。归于圣学的王阳明,思想发生了重大的转变,对过去的思想境界进行了彻底的超越。他的“知行合一”思想,就是这一时期的产物,其在“心即理”的基础之上进一步阐述道德实践的本体论意义,较明显地继承并发展了《大学》和《中庸》。人们也可以从《论语》中窥见其思想的发端处,《论语》中有部分讲到了知和行,所以王阳明能够将知行关系发挥到极致,是离不开《论语》的启发的。

一、《论语》与“知行合一”

“知行合一”作为王阳明心学理论中最重要的命题,其地位与重要性是毋庸置疑的。从孔子到宋儒,儒家对于知行关系的探讨就未曾间断过。从《尚书·说命中》提到的“非知之艰,行之艰难”,到《中庸》当中“知、仁、勇,三者天下之达德也,所以行之者一也”,都提到知与行的关系,但是在理学形成之前,这一关系一直没有得到人们的重视。直到宋代,理学家继承前并极大地挖掘知行关系,使之成为一个重要的论题。从二程到朱熹,到陆九渊,再到王阳明,都对知行关系有一定的阐述。程颐认为“须是识在所行之先”,朱熹认为“知行常相须”,陆九渊认为“博学在先,力行在后”。直到王阳明,才正式提出“知行合一”说,而王阳明无疑把知与行之间的关系体悟透彻,提出“一念发动处,便是行了”,“知行合一”由此成为他哲学理论的基点。

《论语》中有很多关于知行的论述隐而未显,体会起来略有难度。例如,《论语·学而篇》首句“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就隐晦道出了知与行的关系。“学”与现在所讲的学习不同,它包含更多的社会参与和实践,讲求的是修为、修行、践行。古人的学习涉猎面很广,包括礼、乐、射、御、书、数。孔子曾说:“君子无所争。必也射乎!揖让而升,下而饮。其争也君子。”“习”有练习、演习之意。“时习”说明学习理论知识固然重要,但如果不加以反思、实践,那便“学而不思则罔”。“时”强调了实践的不间断性,“吾日三省吾身”,实践和反思不是某时某刻的作为,而是不间断的过程。“学而时习之”“温故而知新”,都强调了学与习互推互进的作用。

孔子不是只强调“学”而忽视“习”,他将二者紧密联系在一起,互为推动,使得其思想核心在于践仁。这与王阳明的“知行合一”十分相似。王阳明主张“知者行之始,行者知之成。圣学只一个功夫,知行不可分作两事。”这里所讲的圣学就是由孔子开创的原儒实践仁义之道,实践作为儒家所讲的工夫,将知和行统筹贯通,熔铸为一物,力求做到言行一致、知行合一、内外相通。温故才能知新,而知新当然是由于温故。学与习也要当作一事来對待。在“学”之时,人们必然是有渴求之心,一念发动处,已是行了。王阳明对孔子思想的发掘,可以说是淋漓尽致。所谓一念发动,只是“就此心去人欲,存天理”,在此心上讲求。心在王阳明的语境中就是天理,具有终极意义。《中庸》有言:“或生而知之,或学而知之,或困而知之,及其知之,一也。或安而行之,或利而行之,或勉强而行之,及其成功,一也。”这段关于知、行的阐述,简短精辟,道出了其中的奥妙。朱熹认为:“知之者之所知,行之者之所行,谓达道也……则生知安行者知也,学知利行者仁也,困知勉行者勇也。”可以看出,儒家从来不只是在理论上有所建树,更加重视道德实践,主张生知安行,在知和行之间有寻求一种平衡。智、仁、勇作为三种不同的人生境界,和行有着很大的关系,儒家主张的知是一种本体论意义上的知,是一种终极层面的知,是与天理相贯通的下达之知。

二、作为本体的知行合一

“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王阳明在论述知行合一时也提到了本体:“知之真切笃实处,即是行;行之明觉精察处,即是知。知行工夫,本不可离。只为后世学者分作两截用,失却知行本体。”这个本体可以说是“本立而道生”的所立之本,是心之本体。心之本体是知行合一的根源所在,在《论语》中,君子之本,归于仁。王阳明对孔子所说的“仁”进行发挥,仁是善性,君子不断通过立善性来通达天理,通达道。知与行的合一皆因本心,此本心乃本体之心。王阳明哲学作为身心之学,主要针对生命的主体性与道德准则进行诠释。王阳明秉承了儒学的主体性原则,将其理论的发端归至仁德之心,即本心,以此心观万物,此心通达天理,更加强调道德践履的主体性与主动性。

实践之本,在于为仁。心之本体不仅仅是认知的本体,更是道德本体。心之本体要不断用功,将障蔽去除,就如王阳明所说的“磨镜”。明代哲学家徐爱总结王阳明的磨镜说时说:“心犹镜也。圣人心如明镜,常人心如昏镜。近世格物之说,如以镜照物,照上用功,不知镜尚昏在,何能照?先生之格物,如磨镜而使之明,磨上用功,明了后亦未尝废照。”心就如同一面镜子,镜子上落了灰尘,就不能够照万事万物,心上有了私欲,也不能使事物在其中显现。将镜上灰尘擦去,使其复照万物,将心上障蔽去除,使其复其本性。本性如明镜一般,原是内外通彻。所以,王阳明特别看重对本心的持守,“只怕镜不明,不怕物来不照”。

作为本体的知行合一需要在道德行为上把握本体的意义,使得本体与工夫彼此成就。在事上磨练,就是知行合一,工夫与本体具有共时性和共生性,知、行本是一事,不能分为两者。心体即是仁,对仁无遮蔽,对心体无遮蔽,唯有知行合一。就如《论语·卫灵公篇》所言,“知及之,仁不能守之;虽得之,必失之”,由此可见仁德持守的重要性。仁不能守是因为仁被私欲所阻滞,去除私欲即是“行”,因此王阳明特别强调“立志”,“念念存天理,即是立志。天理常存,只在于对此念的不断存养、扩充。生命成为一个追求本我、回归本心的过程。一念发动处便是行,知在王阳明的语境中已经不仅仅是普通的经验性的知识获取,而是与行合一,在行中实现。本心一旦活动,就是行的发端处。王阳明将知行合一看作是知行的本体,坚持这一本体,是他理论的基点。以知行合一作为实践的基础,以知行合一统筹实践与本体,体现了王阳明思想的纯正以及境界的超越。

知行不能合一,就在于行的发端处有了私欲隔断,此私欲将本心遮蔽,本心还是此本心,像一面明镜,只是私欲如凡尘一般落在明镜上,明镜不复照物,内心活动不再是出于本心的纯粹善性,这也是后人达不到圣贤境界的一大原因。“圣人之心如明镜,只是一个明,则随感而应,无物不照,未有已往之形尚在,未照之形先具者。”本心原是明澈的,圣人可以保持而常人却失去其真,圣人贯通天理与心性,本心纯然至真。在此,王阳明依旧继承了孟子的性善理论,并将心学发挥到极致,将心、性、天理拔高到同一高度,充分肯定并发扬了本体之心的重要地位与作用。

三、作為工夫的知行合一

“知行合一”不仅体现在本体上,更体现在工夫上。王阳明心学的一大特色就是将本体和功夫同时进行讨论,同时推进深度。知行合一,不假外求。工夫是本体的手段与方法,《论语》中也有关于具体的实践工夫的论述。只是那时的儒家还没有将心性理论构造成一个庞大的系统,所以其在《论语》中自然散落在各个章节之中。例如,在《学而篇》中,子夏曰:“贤贤易色;事父母,能竭其力;事君,能致其身;与朋友交,言而有信。虽曰未学,吾必谓之学矣。”从子夏的这段话,人们可以明显看出,儒家对于家庭、社会乃至于国家,都有着一套行为准则。对妻子要重品德,侍奉父母要竭力;服事君上,能够赌上性命;同朋友交往,要诚实有信。如果人在为人处事方面能够做到如此,没有学习也是学了。

徐爱和黄绾、顾应祥讨论知行合一,无果,于是向王阳明先生请教,问:“如今人尽有知的父当孝、兄当弟者,却不能孝、不能弟,便是知与行分明是两件。”学生徐爱认为人们知道孝、悌,却不去行孝悌,这就是将知与行分作两事。一边是知道孝、悌,另一边又不去落到实在之处,这就是知行为二了。王阳明认为其只是本心已经被私欲所阻滞,而不知知行本体。“知而不行,只是未知。圣贤教人知行,正是要复那本体,不是着你只恁的便罢……就如称某人知孝、某人知弟,必是其人已曾行孝行弟,方可称他知孝知弟……又如知痛,必已自痛了方知痛;知寒,必已自寒了;知饥,必已自饥了:知行如何分得开?此便是知行的本体,不曾有私意隔断的。”这一段关于知孝悌的话可以说是《论语·学而篇》中对行孝悌的深层阐述。王阳明用孝悌对徐爱的问题进行解答。徐爱只是知道世人将知与行分作两物,却不知道这其中的原因。王阳明解释说,世人虽知孝悌,但不行孝悌,便不是真正知行合一。只有真正付诸行动,才算是真知。王阳明认为,知在行中,行在知中,本体和工夫互通表里。“知是行的主意”,虽有知而不行,则是未知,是不曾知。知行不能分作两事,王阳明将孝悌之行加以阐发,突出了《论语》中隐而不显但又极为重要的思想,概括来就是“知行合一”。

“弟子,入则孝,出则悌,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仁。行有余力,则以学文。”仁的具体实践就是对父母要孝,对兄长要悌。“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务”既很好地说明了君子行孝悌的不间断性,又具有务实之说。就如阳明讲“持志”“勿助勿忘”,仁的本心发动使行具有道德意义。如果不行仁事,只是在口头上空泛地说孝悌,那就不是真正懂得孝悌。没有行动的认知不是真知,说知必然已经行了,知而不行,只是未知。对于由孝悌引发的知行讨论,在《传习录》中不止一处。

由此看来,只有知行本体之心而不用知行合一之功,也是不行的,这样只会导致知、行相分离。知行工夫彰显了知行本体。如果没有功夫上的落实,知行本体也会被遮蔽,不能显发。儒家哲学是实践的哲学,是出世之学问。虽说以现在的观点来看,王阳明哲学在很大程度上会被理解为所谓的“主观唯心主义”,但是并不代表他的思想中没有对实践的重视。尤其是他的知行合一思想,可以说很好地阐释了儒家心性哲学的主体性意识。人作为社会的动物,必然要和周围的人、事发生各种各样的关联,儒家特别强调“推己及人”,这里的“推”,就是社会关系的产生,从家庭这个最基本的单位开始,推到邻里,推到更远的社会关系。儒家所重视的社会关系,主要就是要依靠人与人之间的互动交流,在这些交际中,社会行为发挥着巨大的作用。知与行要能够合一,不仅仅依赖知行本体,更离不开知行工夫。

知行合一既是本体,也是工夫。可能在很多地方,他的解释已经超越了当时对话中所涉及的方面,王阳明作为心学的集大成者,将儒学的精髓深挖概括,体现了他丰富的人生阅历和博大的学识涵养。

四、结语

孔子对自己的一生这样评价:“吾十又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能够做到“从心所欲,不逾矩”,就是能够真正知行合一,心体不被凡俗欲望遮蔽,善性得到纯然的彰显。不论在本体上,还是在工夫上,心体达到最理想的道德境界。“知行合一”就是儒家的“内圣外王”。儒家十分重视社会担当,不但自己要有所成就,还要对社会有所贡献,能够做到立德、立功、立言。从孔子到王阳明,都很好地贯彻了这一君子的典范。王阳明知行合一贯通本体与工夫,强调行与知的互动互推,即知即行,使君子的品格自然呈现,从而能够在具体的、不间断的生命实践中,做到“从心所欲,不逾矩”。

(武汉大学哲学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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