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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砂女》与安部公房的权力批判

2017-07-21叶从容

名作欣赏·学术版 2017年7期
关键词:主体性权力

叶从容

摘 要:《砂女》的主体性思想集中表现为对权力的揭露和批判。作为一个关于“权力”的寓言,该文本深刻揭露了世俗权力的无穷放大及其对个体权力空间的挤压和褫夺。文本对权力的反思与批判,不仅指向外部世界,也指向各种物化的身份符号、家庭伦理,从而呈现出作家权力反思的深度和广度。

关键词:《砂女》 权力 主体性

主体通向自由的最大障碍是权力。安部公房小说的权力批判指向现实生活无所不在的窥视、监控,直至对主体自由的野蛮剥夺。他深入社会生活的各个角落,试图探究权力如何被运作为迫害个体的机器。正如其在随笔《制服》中所探讨的权力真相:无论纳粹战士或美国士兵,他们的军服都是权力的化身。作家独辟蹊径,通过对军服的考察,分析了制服本身所包含的权力的指向性,以及制服如何控制着个体的思想和生活:“它也可以证明纳粹制服非常完美地掩盖了他们的本来面目、抹去了他们的日常生活。”{1}安部公房从制服式样中披露了内化于其中的权力,借此深刻批判了权力对个体的强大控制力,揭露了无处不在的权力真相。

在小说文本中,安部公房调动各种手法充分揭露权力之恶。《S·卡尔马氏的犯罪》中主人公的名字代表着个体身份及其相伴的权力,主人公因为名字的丢失而走投无路;《实业》中的肉制品加工厂老板与政客互相勾结形成权力共同体,先是以鼠肉冒充猪肉,后来用尸体制造肉品,最后干脆直接杀人取肉,权力直接参与了对主体的消灭。但这一切在权力阶层看来却天经地义:“人类原本就是置身于上帝之下的天生的弱者,是理应被掠夺的对象。所以掠夺人类就是在执行上帝的意志,是站在上帝一方,没有丝毫背叛人类同胞的嫌疑。”{2}《他人的脸》中人物的脸就是权力,主人公的意外毁容和毁容后的种种心理反应集中在对丧失原有权力的担忧之上,包括在家庭的地位与在单位的角色等等。《公然的秘密》借偶然出现在人们视线中的一头饥饿的小象的遭遇,揭露了权力持有者对弱小、纯洁的无辜者所实施的冷血和暴力,以及他们对暴力对象话语权的公然剥夺:“不该有的东西,管你有多少,就跟没有一个样。”“换句话说,因为那家伙并不存在,所以根本不应该存在。”{3}与之相似的《梦之士兵》也折射了群体权力对个体生存权利的拒绝:逃兵儿子试图潜回家中,但遭到以其亲生父亲为首的所有村民的冷酷拒绝,不得已在饥寒交迫的雪夜自杀在村外。《闯入者》对于社会强权的批判更加直接。一天夜里,一行人不请自来进入主人公K的住所,从彬彬有礼地进入到蛮横无理却振振有辞地占有,K莫名其妙地失去了一切,四处求助无门,最终含恨自尽。《闯入者》成为一个关于社会强权的寓言,是利益共同体打着“民主”旗号对他者所实施的暴力掠夺。例如其中的一个细节:闯入者们不仅占有了小K的空间,还经过“民主表决”即全员投票的方式由K担任大家的仆人。闯入者满意地表态:“现在人类的智慧真是有了長足的进步。多数人的意志非常合理地得到尊重,而且这方法既有理论基础又合乎理性。毫无疑问,还可以说是人类应有的生存方式。”{4}权力的野蛮与霸道由此可见。

安部公房的权力批判贯穿始终,从早期的政治权力批判到普遍性的权力反思,呈现不断深化的过程。在早期的创作中,安部公房对权力的批判主要集中在政治意识形态层面,如《三则寓言》《饥饿的皮肤》《饥饿同盟》《闯入者》《R62号的发明》《实业》等等,这些小说着力揭示权力主宰下社会的黑暗和不公,揭示了贫富对立与阶级矛盾的尖锐性、普遍性,尤其对权力弱势方的底层民众表现出深切的同情。如果说前期小说更多从人道主义角度批判权力的压迫,从《砂女》开始,安部公房小说开始超越政治斗争层面转向更深刻的文化层面权力的反思,标志其权力批判达到一个新的高度。

《砂女》形象地讲述了主体如何被剥夺了权力,主体又如何在外部权力的笼罩下挣扎与反抗。可以说,《砂女》是一个关于“权力”的寓言,它揭露了世俗权力的无穷放大与对个体权力空间的挤压乃至彻底剥夺,是对世俗权力的深刻批判。小说形象化地诠释了权力的无处不在:男主人公仁木顺平借休假远离城市,本意在于暂且逃离现代都市的权力规训,暂别由平庸的职业、“不怀好意”的同事、无聊的婚姻所组成的压抑的日常生活,不料却落入了另一个权力体制的包围。遭非法拘禁后的仁木被迫在环境极端恶劣的沙崖底下不停地清除流沙。沙崖上搭起监控的望塔,一举一动全在监控者的眼皮下,他的懈怠和反抗只会换来被克扣生活资料的惩罚。这种生活,对于“一个正儿八经有着户籍、有着职业、缴纳税金,而且还有医疗保险的人,却像老鼠、昆虫一样被用陷阱捕捉起来”{5}的现代城市人,显然是一场噩梦。然而,没有任何人提出异议,连朝夕相处的女主人公都觉得天经地义,因为倘不如此,她的房子就会被流沙湮没,连累整个村庄。同时,男主人公所面对的新的权力体系更加隐秘,村中并无所谓大奸大恶之徒,没有相互嫉妒的同事,没有同床异梦的妻子,只要遵守规则参加劳动,主人公就能获得配给的生活资料,还能得到颇有姿色的女主角无微不至的照顾;甚至当他背叛村民逃跑陷入食人沙时,村民还出手搭救。然而权力就隐藏在这貌似公平、民主、和善的外表下,使基于大多数人利益的所谓“爱乡精神”对个体实施的监控、迫害变得合情合理。

《砂女》首先给人的深刻印象是权力对个人空间不由分说的剥夺。就个体而言,仁木顺平作为一名教师,原本拥有体面的都市生活,不料却为一群乡下人诱骗和囚禁,沦为乡间野老、妇孺奴役的对象。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灾难,他束手无策,所有的抗议和挣扎都是徒劳。就这样,仁木顺平首先面对的第一层的权力迫害是他者对个体身体权力的侵占。村民组织的人在高塔上监视着这些“囚犯”的举动,精准地掌控着沙坑中的劳动进度和生活节奏。即便处心积虑逃出沙坑,男主角也逃不出乡村权力的监控大网,慌乱中误闯流沙区而险遭活埋,最终不得不束手就擒,灰溜溜地被重新押回沙坑。权力无处不在,面对无处不在的窥探、监视和控制,男主角终于意识到权力的不可战胜。在村民与环境的双重压迫下,他不得不成为一个死心塌地的囚徒。

颇有意味的是,村民蛮不讲理地对个体权力的剥夺是在正义的旗帜下进行的。他们宣扬“爱乡精神”,竭力维护共同体的利益,无论村民或外来人都必须无条件地牺牲个体的权力诉求,我们的土地上到处修建着寺庙教堂,可是睡在寺庙教堂门口的乞丐浪人却要遭受风吹雨淋,这些神看得到吗?我们往寺庙教堂里捐献了大把的财物,可是在寺庙教堂门口的乞丐们却连水都没得进去喝一口,这些神看得到吗?我们捐献的财物去了哪里?我们付出了信仰,可是我们得到神的回报了吗?……信徒们在一块被视作神的石头上浇注的牛奶,事实上都冲进了下水道,这是一种极度的浪费!”他把手中的牛奶递给了庙门外的贫民,也从此停止了对庙宇的金钱供给。在和坎杰坦诚交流后,神做出了回应:“我是众人的朋友,但众人不了解我。我对人们的供奉并不感兴趣,我更希望他们把这些东西分给穷人。人们为了自身利益而有求于我,他们是来做利益交换。真主,如果我通过考试,我会连续五周周二徒步去沙帝纳克拜神。如果多米尼克答应嫁给我,我会去蒙特马利点十一根蜡烛。如果我老婆怀孕的话,我会到神殿贡献一张地毯……筹码五花八门,事情若没如愿以偿他们就怪罪到我身上。他们说,神明没给我们启示,就不去拜神了。神明没给他们启示?你需要我给你发请帖吗?我闲的吗?”一方面是日益严重的宗教信仰泛利益化,另一方面是教徒们对宗教执着地笃信与崇拜。造成这种恶性循环的根源是人类混淆了宗教信仰中需要和欲望的界限,因此奴役不仅出现在了教徒们与教派头目之间,更出现在了人们内部,人沦为自己欲望的奴隶。

电影里的教首说:这些你所看到的人,他们不是爱神,而是怕神。早晚,你会看到他们再次走进神庙。”要改变对宗教信仰的扭曲与异变、与神佛赤裸裸的“金钱交易”,就必须厘清欲望与需要的界限。欲望源自于需要,但是当欲望永远向前夺取和占有而失去与外界的联系时,就会陷入毁灭。需要的合理性不在于它们没有强烈的欲望,而是能控制在一定的限度和节奏之内,即以维持个体自身及与个体共在的其他事物的存在为前提。影片中的克里希那神拒绝了坎杰膜拜式的下跪,说:“我不需要别人的供奉,我只想让所有人都像你一样对我无所畏惧,视我为一个路人,假如认识了,我们就只是朋友。”此外,瘫痪在床的坎杰成了神棍、术士们赖以生财的工具——他被神化为世间的“圣徒”。苏醒后的他得到真神的点化并皈依,在克里希那神的帮助下破坏了祭司们设计的新神计划。欲望与需要的争斗永远没有完结。黑格尔认为,人们的观念总是会提出更好的物质需要,人类的欲望被这种关系化的标准所激发,因此总是无限扩张,而这种关系化的标准植根于欲望自身的形成和满足。于是,个体最终会发现他们无法从欲望寻求中获得满足感。诚如祭司所说:“民众对信仰是会上瘾的,你无法根除他们的依赖性。”但是神却告诫坎杰:“千万不要剥夺别人的信仰,你一旦将其剥夺,他们就会转而把你当成宗教来信奉。”马斯洛的宗教心理学在这种无解中找到了破解之道:自我实现的需要能够指引更多的人走向真正的宗教弃绝之路——超越自我中心去追求意义和价值。坎杰由一个不断争取自我利益的奸商,成长为一个为了广大信徒的利益而放弃成为“新神”的人,这恰恰告诉我们宗教信仰的真谛:一方面让自己的人格不断丰富和完善;另一方面引领无数的人从一心去取变成一心去予,一心要赢变成一心要服务,不是要求胜利而是要尽己之力。

二、宗教信仰的真谛

坎杰说:“我相信哪里有宗教,哪里就没有诚实,只要有真理,就不需要宗教。”马斯洛说:“不是用价值来浸渍整个生命,这样一种观点割裂了实际和理想之间能动的互动,并抚育一种‘天上掉馅饼式的宗教,这种宗教不仅容忍而且实际上支持人类的剥削和退化。”从价值维度来看影片中教徒们的生活模式明显地出现了本末倒置,同时将宗教与科学、世俗与亵渎对立,造成“二分的宗教(dichotomized religion)”。在影片中,信徒们以载歌载舞的形式表达了湿婆神的崇拜,以大量购买和收藏佛像的方式来表达内心的虔诚;贫民们宁可忍饥受冻也要将买来的物品拿到寺庙排队“开光”,或者捐献金钱、物品等;他们宁愿选择烧香、拜佛等宗教仪式也不愿意静下心来研读宗教书籍……可见,他们人为地曲解了宗教,同时又被贪得无厌的祭司、教派头目所利用。

当把宗教信仰作为一种“心理疏导”时,他们甘愿忍饥挨饿,并靠着神的指引而调节日常的情绪体验,控制难以处理的愤怒、内疚和沮丧等消极情绪。当他们虔诚的祷告和要求没有得到克里希那神的回應时,他们又用宗教的特质进行了内心的自我平衡:“宗教起源于面对自然而产生的敬畏和恐惧。敬畏导致恐惧,恐惧导致赎罪。”所以,“一个人的幸福与悲惨是等量的,没有愤怒和恐惧,还要有冷静的思考,才可称之为智者……世界那么美,为什么神要住在寺庙里?我说,我内心有神就好,自己用心去感受神,这样你就会找到神,试着在人性里找神,你就会找到神,你会在人间找到神,而不是在这些石头上面”。克里希那神对无神论者坎杰说:“真正的无神论者可以成为一个虔诚的信徒。”坎杰在神的指引下出色地完成了辩护,赢得了控告的同时也了解到宗教的本质。在影片中,坎杰由无神论者转变为一个忠诚的教徒,导演的用意不是探讨“神在或不在”这个辩题,因为神希望和坎杰这样的人平起平坐,根除畏惧,活得更自在一些,或者活得无耻一些也无所谓。宗教里那些五花八门的祭祀、礼仪都不是信仰本身。神说:“我在乎的是他们的信仰,他们的爱,他们的信念。”那么神在哪里?神说:“你在找谁,坎杰?你不是说过我无处不在吗?我随雨瓢泼而落,同鸟一起筑巢,同蚂蚁共享午餐。”宗教的真谛又是什么呢?Be free from fear.Be fearless and have faith in the divine.(别被你的恐惧所支配,要有大无畏的精神,要相信神。——编者注)

参考文献:

[1] 高利民.需要概念的欲望化[J].内蒙古财经学院学报,2009(4).

[2] Jeffrey Church.the freedom of Desire: Hegel' s Response to Rousseau on the Problem of Civil Society[M].American Journal of Political Science Association,2010.

[3] 休斯顿·史密斯.人的宗教[M].刘安云译.海口:海南出版社,2013.

[4] Maslow, A. H. Religions, Values, and Peak- Experiences [M]. Columbus:Ohio St at e Universit y Press, 1964.

[5] M.J.梅多,R.D.卡霍.宗教心理学[M].陈麟书等译.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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