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仗声里话童“年”
2017-07-21罗苑丹
罗苑丹
离过年只有一两天光景,五岁多的儿子高兴极了,每天都要到街上转几回,专门买炮仗。不到两日,他就拥有一大堆烟花炮竹。姨妈进门看见惊讶地说,“小伙子,你这是要到街上去摆摊卖炮仗吗”?“不是,这全是我的,过年要全部放完!”他得意地说。
“过年还是要到农村去才有年味”,身边的朋友都这样说。我深以为然。在城里,大年三十正是商品交易的最好时间,人们聚集到城里,大把地花着钱,买过年用的物品。商家自然不愿意放过赚钱的大好机会,拼命地忙碌着。城里过年,不过是年前拥挤得水泄不通和过年期间的寂静清冷。在城里过了一次年之后,我几乎年年都回到农村去。
从回到老家开始,儿子就不停地放着他的炮仗,自己不敢放,大一点的孩子全是他纠缠的对象,一会儿礼花闪亮、一会儿火箭炮冲天,零星的落地响这里一声、那里一声,把个院子翻腾得热闹不迭。大人们忙碌着准备年夜饭。在儿子欢快似小鹿的身影中,兒时过年的温暖在胸中缓缓升腾。
母亲在年前一个月就开始准备过年的事。先要杀一头肥肥的年猪,过年才有肉吃。年猪杀了,年的脚步更近了。爷爷陆续忙了起来,他忙着帮乡亲们写春联。爷爷是村里的“写字公公”,乡亲们过年贴的春联,大都出自他的手。乡亲们早早把红纸送来,爷爷一一应下。一个空闲的午后,他在院子里摆一张长桌,找出春联锦集,拿出笔墨,准备写春联。我把红纸裁成长条,按每个字的大小折出印记,弟弟找来一块小方石头,压住红纸的上角。爷爷开始写,每写一个字,我们就往上拉一拉,写好后拿到院子里晾干,逐家收卷摆好。堂屋门、房间门、猪牛圈门,春联样样俱全。在写家里的春联时,我们精挑细选,写自己喜欢的春联。弟弟读到初中时,便开始尝试跟爷爷写春联,很得爷爷的器重。
年三十一大早,乡村就忙碌起来了。家家户户开始张贴春联。大人熬好面糊,孩子提着扫帚,撕掉门上的旧春联,把红红的春联贴了上去。堂屋门贴上“天增岁月人增寿,春满乾坤福满楼”,贴上“张飞关羽”的门神,房间门贴上“合家幸福增无限,满室春风酿太和”,年幼的弟弟兴奋得蹦蹦跳跳,一脚踩翻了面糊土锅。家里不买门神的,爷爷便裁方形的红纸帮别人写,隔壁家的小六,因为不太认识字,也因为不细心,把“六畜兴旺”贴在了房间门上,惹得大家哈哈大笑,他不好意思地央求爷爷重新写了个“家庭和睦”的贴起来。
大年初一一大早,家里的小孩子早早起来“开财门”,“财门财门大大开,金银财宝滚进来,滚进不滚出,滚得我家满堂屋。”开财门是什么意思,小孩子们并不太懂。但这天家人会给我们发压岁钱,是非常期待的。弟弟用压岁钱买了一裤包炮仗,跟着几个大小孩,请别人放;我买了喜欢已久的红纱巾。妈妈煮好了糯米饭,大声地叫我们去吃。大年初二便是吃年糕,寓意年年兴旺、步步高升。
年三十的封门钱一贴上,到正月十五,乡亲们就不串门了,都聚集到村头的一个稻场上跳左脚舞。老老少少穿上新衣,小伙子背着弦子,“琮琮琮、琮琮琮”,清脆的弦子声从四面八方聚拢过来,姑娘们唱着调子,高亢的歌声在村间流转。“三月麦子青,四月麦子黄,小郎参军要走了;妹莫焦焦妹莫急,隔上两年回来了。”“啊老表,啊老表,你要来呢噶;不来就说不来的话,莫让小妹白等着……”
大人们认为跳左脚舞多数是青年男女谈情说爱的场所,不让小孩子去。但那样热闹的地方,怎么少得了小孩子的身影。他们在稻场上欢快地奔跑着,嬉戏打闹,不时放出一两声冷炮,吓得跳脚的男女惊慌避让。三四个小孩在跳脚的圈子中间闹成一团,小明专门在圈子外面,观察着那些跳脚的姑娘小伙,发现关系较为亲密的,伺机在他们脚旁丢个落地响,迅速逃开。
我也喜欢去看人们跳脚,但我害怕出门,村里曲曲拐拐的小巷,随处都可能有调皮的男孩子隐藏其中放炮仗。我害怕炮仗爆炸的响声,惊心动魄。实际上很多炮仗并不是很响,但我还是害怕,害怕炮仗点燃到爆炸瞬间的沉默寂静,恐惧即将到来又不可预知的爆破声。转过一个墙角,说不定就会有小孩在那里,手持点燃的火柴,正在点燃墙角那个摆好的炮仗;或者炮仗已经燃着,小孩早已避开,像是专等你走过去,才发出尖锐的爆炸声,在你惊吓得呆若木鸡之时,那些调皮的小孩哈哈大笑,一哄而散。
那些年乡村里表达感情的方式很简单,姑娘偷偷递给小伙子一双鞋垫,便是一生一世的期许。小孩子们,如果喜欢和对方玩,也许就是乘你不注意时对你丢个燃着的炮仗;或是提早预谋,在你将要经过的地方,提前放个落地响,让你不偏不倚刚好踩上。我只有跟着大人才敢放心地出去。如果非要独自出去,那便是一步一惊,不清楚状况时紧张得不敢呼吸,探明没有危险时浑身轻松顺畅,有如蹚过雷区。
“妈妈担心,炮仗来了”,儿子的小手在不远处对我划出一道弧线。我仓皇而逃。“我只是向你丢了个糠皮,哈哈哈,胆小鬼妈妈”,他得意地飞跑而去。
我纵身追去,在他银铃般的笑声中,我一路跑着,似乎跑回了童年,追到了那儿时的“年”。
选自2016年1期《牟定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