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居延
2017-07-21裴海霞
裴海霞
岁月炉火燃烧的居延古塞从不沉寂,当太阳亘古不变的游弋在居延深邃的蓝天白云之间,古道上扬起的沙尘,湮没了流浪的孤驼。戍边的将士、屯田的士卒、流放的囚徒、贩鱼的客民、边塞的诗人、落寞的站户、外国的探险家、贪婪的淘金者,还有商旅们孤独的驼铃声,或激昂或悲壮或苍凉,匆匆的脚步就如歌剧在收尾时撒下的袅袅余音,延伸着波澜起伏的边关岁月。
矗立到天际的烽燧,像散落的盔甲,寂寥的遗留在了广袤的大戈壁上。歇脚的蜥蜴和远处的胡杨相依,欣赏长河的落日和大漠的孤烟。弱水河翻腾着灰浑的泥浆,承载着居延大地的厚重与沧桑。茫茫的戈壁,举起一座座烈日骄阳炙烤下千年的古城,散落着漫天的焦黄,历经着岁月的烹煮,却又铜墙铁壁般地固守在边塞,有意或无意地见证着烽火居延的每一个历史足音。
虔诚地游走在居延苍茫大地上,在广袤和神秘间游荡,尘烟散去时,一层层被岁月侵蚀的过往,如浩空中划过的流星,一闪一逝,灰飞烟灭。释读沧海化为荒漠的往昔,历史风云浩荡的细沙在掌中滴漏时,过去、现在和未来划落过指尖。
卅井塞:居延汉代防御体系东侧,几缕炊烟点燃了两千年前的黄昏。
高高的土岗上,狼烟早已不再升腾;几间残垣断壁似乎还携带着的屋舍,厮守着一千年又一千年的到来或离去,微风乍起,是那戍边的将士们曾經无奈的守望和深情思乡的呼唤。这是一个蒙语叫“博罗松治”的地方(意为灰色的烽火台),两千年前是汉代居延防线最东的一个障塞—卅井塞。两千年后,它即干旱又荒芜,孤独的只剩下一种黄土的颜色,在居延寂寥的旷野上静默着,是为等待,等待着一次重大考古发现的到来。
在公元1930年那个乍暖还寒的春天,荒无人迹的卅井塞和往昔一样的寂寥。这一天是居延两千年风雨中看似极为寻常的一天,天空低沉着,如泣如诉的风声传唱着边塞古老的歌谣,漫天散落的除了沙尘还有一次世界性的重大考古发现。一支钢笔幸运的落到了卅井塞倒塌房屋的黄土地上,年轻的瑞典考古学家贝格曼从地上捡起了钢笔,也捡起了汉简,命运之神就这样悄然而至的眷顾了这位后来发现小河墓地的考古学家。随后年轻的贝格曼又从一个鼠洞里发现了一些两千年前写字的木屑。在那如水的时光里,那个搬运过木屑的老鼠早已不知去向,但是就在鼠洞里发现的秘密,竟如此机缘巧合的开启了一个时代——一个被誉为20世纪,东方文明四大考古发现的简牍时代。古老的卅井塞就在不经意间,拂去了散落在远古记忆上的流沙。
汉简的墨迹竟还是那样的新鲜,西门一根根在废墟中藏身,经历穿越两千年风雨,只为等待着讲述那曾经平凡而又不平凡发生在边关的往事吗?汉简窄窄的木片,记载着关乎国家经略的烽火边塞升腾的狼烟,也记载七尺男儿来自弘农、魏郡、南阳、河内,来自河南、上党、东郡;这窄窄的木条书写着公文也写着心事,还一封封温暖的家书和一副副救命的药方。
远处隐约的还有条路的模样,《寇恩册》中的客民(外来务工人员)寇恩拉鱼的牛车或许就急匆匆的奔走其间。出征的将士们定也常在这路边这喝口水,歇歇脚,石头支起口行军的釜,僧多粥少,煮着寒苦,煮着孤寂,也煮着乡愁。
这世间有许多的故人,曾在居延广袤的天空中追风逐日,名门之后的李陵就是那个放飞后再也没有转身的那个鸿鹄。公元前99年(汉武帝天汉二年),李陵的足迹踏上了居延大地,或许也掠过了卅井塞前的那条路,一场改写他命运的战争就在不远处的鞮汗山(今中蒙边界附近)。想那率5000步卒的李陵,是怎样与匈奴3万骑激战,只是违背诏令的屯驻居延的路博德都尉,未按原来约定前去接应,望眼欲穿的李陵杀伤匈奴近万人后被俘。英明的汉武帝听信谗言灭李陵全家,这让绝望中的李陵情何以堪,在悲愤中被迫投降匈奴。
落日染红了大漠,仿佛不食烟火,牵扯着万种滋味的李陵纵然要远行,也有孤苦的泪水。当挥别也成为多余时他作诗一首:
经万里兮度沙漠,为君将兮奋匈奴。
路穷绝兮矢刃摧,士兵灭兮名已颓。
老母已死,虽预报恩将安归。
李陵已经远去了,他的箭弩射发的每一个铜镞,都镂刻过历史的风云,多少年来,鞮汗山遍地青铜铸造的箭头,都保持着理性的缄默,收藏着难言的凄凉。
卅井塞就在居延大地上沉默着,用汉简书写着自己的过往。
绿城:居延大地上的千古之谜,一锹下去,掘上来的全是秦砖汉瓦。
放眼望去的黄土平滩上,椭圆形城址和穿城而过的水渠,干渴的绿城在居延大地上孤独的冒着一缕缕青烟。古城的东边,那是谁留下的高台夯土墓葬在这儿历经沧桑,是西晋的汉人还是客走他乡的罗马人还是流淌异域血液的部族?繁华早已随风而去,但岁月并没有湮没一切。散乱的砖瓦废土中夹砂的红陶,泥质的灰陶,灵武的黑瓷,沉默着,固守着寂寥、残败,椭圆形的城。绿城是从魏晋的玄风游历到了宋元的明月,仿佛来过,又仿佛没有来过,落定到了居延沧桑大地许多年后,苍茫的就连城址自己的名字都不曾保留,只是随后人在城南边寻到的一堆寺庙屋脊破碎的绿色琉璃瓦取名“绿城”。四野里散落着长方形的灰陶墓砖,惶惶的岁月里,那是谁的足迹,遗落在这里?在幽静漫长的日子里,从来没有谁寻觅或者祭奠过他们,他们就在那里,仿佛在历经动荡后,又自我沉醉在隔世的暗香里,追忆曾经锦瑟的年华。
城边残存的密沿式佛塔,居延的西风把它吹得坚强而又优雅的屹立着,不紧不慢的看着一片云聚起,看着一片云散开。周边还有众多早已破败宋元时期的民居,黄土筑的土墙,三层土坯夹杂一层薄薄的芦苇或芨芨草。院门口堆放着一扇花岗岩的磨盘似乎还在静候主人家的归来,在闲看岁月的时候,也和院子里的石碾子聊聊那些曾经的苦乐年华,和那些承载着岁月最华美的乐章。
椭圆形的绿城还在变矮,扬起的沙尘,倾述着最初的岁月,也传唱着西晋时期,居住在居延的西海郡人被迫迁徙至祁连山以南时的歌谣:
“朔马心何悲?念旧中心劳。
燕雀何徘徊,意欲还故巢。”
青史的文墨不曾记载过的沧桑往昔,近年来有学者推测绿城可能是由一支流淌着西方血统部族所建的家园,时间大约在西晋西海郡人迁走以后。历史或许真的是这样。这个远离中原战乱的家园,在寂寥的沉默之下,掩藏了多少缠绵缱绻。
如水的时光,缓缓流去,太多的波澜早已逝去,绿城平静的如同那昏黄中的纸张,朦胧的似乎就要淡忘了。
大同城:王维书写《使至塞上》的地方,终是错过了,城已旧,梦已远。
同城是一个“回”字型的古城,一段败瑟的城墙被强劲的西风雕琢成一峰背负着悠长岁月的孤驼,从思绪的地平线上缓缓而来。一度沉寂的居延古塞,因唐王朝在这里抵御和安置北方草原民族,又一次掀起的历史洪波巨澜,不经意间收藏了历史的波澜,又因王维的到来,充斥了朦胧的诗意。
公元686年,武则天垂拱二年,左豹韬卫将军刘敬同北出居延塞,大败铁勒族两个部落,把隋朝遗留在居延的“同城镇”扩建为“大同城”,后又在此设立安北都护府。城里的每一片砖瓦都蕴藏着兵马相戎年代的记忆,风起,墙头上刮起的沙土如历史纷飞的尘埃,飘飘洒洒。
站在同城的天空下聆听,晨钟暮鼓久远的似乎未曾发生,消失的没有留下一星半点的踪迹。隋朝的同城镇、唐朝的大同城充满着一切归于平静的淡定。太多的波澜早已逝去,同城像一本古老的线装书,翻开来,满眼流淌的是唐朝的诗人、归来的突厥。呼吸中,处处弥漫着秋日平原温暖的味道,唤醒着远去的记忆。
这是盛唐王维来过的同城,开元二十五年春,河西节度副使崔希逸大破吐蕃,同年唐玄宗令监察御史官王维出使边塞视察军情,慰问官兵。才情满怀的诗人在茫茫的大漠边塞长叹:过了居延,已经出了汉代的边塞,可是现在却还是大唐的领土。旷野里的龙卷风扶摇直上九万里,仿佛天地之间的柱子,大河之上又有一轮落日划过。再向前走,到了萧关,才知到都护的驻地还很是遥远啊。
岁月似乎从未老去,老了的只是岁月在年轮上刻画的记忆。同城的记忆更多是牵绊在唐诗中的美好,泛滥了醉斜阳里最美的念想。居延古地在那湛蓝的天空下洋溢着王维的沉醉和才华还有散落在后世的思念:
“单车欲问边,属国过居延。征蓬出汉塞,归雁入胡天。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萧关逢候骑,都护在燕然。”
王维出使燕然,是去慰问获得胜利的崔希逸,崔希逸出尔反尔的故事,虽然是出于无奈,却使他背上了背信弃义的名声。要不是王维做了那样的一首诗,崔希逸以及他的故事肯定早已随着荒废的古城一起深深埋葬在大漠之中了。
王维离开后,同城似乎从没有离开过王维,大漠的孤烟和长河的落日永远的守望着漠上的同城,把朝霞满天的晨曦或是残阳如血的傍晚,亦或在云舒云卷的青天白日下遇见同城诗情画意的曾经,都泼洒在同城的记忆中。不曾想,却是落日的长河早已草草的改变了方向,平添了许多的惆怅,惆怅那望眼欲穿的思念,终将是尝到了落寞的味道,同城荒芜的只有任思緒在盛唐的诗赋中跌宕。
多少年后,大漠的落日和唐朝的古诗永远的守望着孤独的边塞,这守望成就了漠上独有的风景。空旷的戈壁辽远宁静,自生自灭般沉默不语。龙卷风还是在旷野里游荡,这风还是盛唐独走弱水天涯的风,这边关还是那个边关,同城还是那个同城,马圈城早就不再牧马,曾经的桑田也沦为荒漠。如今,突厥人遗留在居延东边嘎顺扎德盖河沟里的岩画,呜咽的呼唤着故人,不知何时还能遇见似曾相识的眼眸。可堪回首,大漠的千古风景独独留下了孤单的落日和古城落寞。
终是错过了,在一抹惆怅和一声叹息中,风弹唱着岁月,同城金戈铁马般的乐章在荒野上碰撞。
黑城:时光中的守候,亦如往事的烟,西夏的佛塔,依旧在烟波流转独候残阳。
黑城厚重的城墙依然在平坦的戈壁滩上,直挺挺的保存的基本完好。城里废墟下穿越宋元明清完整的花岗岩磨盘,将全部的年华化作无边的等待。黑城这座西夏时期始建,大元帝国扩建的大漠中静谧的港湾,再一次目睹了居延大地掀起的游牧文化的洪波巨澜后,终结于明初的战争后,华丽隐身于大漠的荒芜中。
黑城不黑,透过一个个岁月镌刻在古城墙上的缝隙,窥视城内外黄沙掩埋的房屋残垣和城墙四周堆积的流沙都静默的归于平庸,那沙纹一波一波的涌动,无声却有形,慵懒的重复着边塞亘古的诗篇。当往事不再如烟,穿越历史尘埃,保存基本完整,规模宏大的城郭和精美的出土物还有黎明的晓月,黄昏的日落,飘烟的佛塔和一地的流沙,见证着草原丝绸之路昔日繁华的城镇落寞的背影。
七个多世纪前元朝初年的一个黄昏,疲惫的意大利少年随着一支欧洲商队,沿着一条由张掖穿通大漠南北的站道,穿越茫茫的戈壁荒漠到达了带着西夏记忆的黑城,这少年就是十三世纪旅行家马可波罗。这个旧日的西夏军城,毅然在居延强劲的风沙和那无法形容青天白日下的酷热中,晾晒着自己还未褪色的历史。比起45年前蒙古军队“旋取”后留下的荒凉来说,少年看到的是一个已经在复苏的城池:
……居民都是偶像教徒,大多有骆驼和各种家畜,以农业和畜牧业为生,但他们并不从事商业活动。当地聚居着大量的鹰。旅行之人最好在该城预备好四十天的干粮,因为离开此城之后,向北走就进入了沙漠……
炊烟袅袅的在上空升腾,羊群归来时踏起的烟尘弥漫在城市的角角落落,这是一座大漠中被浓郁市井气息包裹着的军事防御性城市,僧侣们在城里城外游荡着,上空中漂浮着诵佛的声音。威尼斯少年行走在异域的烟火中,沐浴着荒芜过后又见人烟的喜悦,偶遇着梳着高髻少女们早已默然的眼眸,在大漠深邃的夜空下静享漠上独有的风味,第一次带走了欧洲人笔触下西夏故地的黑城。
流沙将光阴拉得好长,一份黑城出土的《失林婚书》,牵出了六百年前,那个叫失林的女孩凄婉爱情真实的记忆。苦难是从城外一望无际的黄沙开始的,失林像一朵盛开的浮萍,从三千里外繁华的大都,孤苦的飘落到黑城做奴做妾,在荒芜的大漠上,谁会是她命运的摆渡人呢?在一个春暖花开的日子,一口长满绿苔的水井边,失林邂逅了短暂、凄婉的爱情,又在一个黄昏后,失林凝视着西夏故地的佛塔,她的爱情,悲惨惨的在现实中血淋淋的落幕了。
许多年过去了,失林也不知最后流落到了哪儿,她定是没有看到明军攻城时居民弃城迁徙的那一舍与不舍落泪的瞬间。不远处,东门外的柴火市场早已看不出模样只剩下一地泛着青灰色光芒的瓷片,在彼此看不见的时间里,熠熠生辉。
时光如水般流逝了,黑城没有抵住探险和盗宝的人。公元1908年又是一个春天的早晨,俄国探险家科兹洛夫的驼铃声响彻了黑城的上空,静默的黑城,哭泣着为科兹洛夫的探险生涯书写了最为浓墨重彩的一章。每有大风刮起,科兹洛夫盗掘过的众多盗洞还在呜呜咽咽的诉说着曾经的悲哀。科兹洛夫的脚步还未走远,英国、美国、瑞典和日本的探险家的步履纷至沓来,在居延的大地上,播撒了辉煌和耻辱。
当不堪的往事搁置记忆的阁楼,在黑城温暖的阳光里,看着湛蓝的天空,在流沙之上鋪展开来,慢慢的咀嚼过往。
红庙:流沙谷地,落日的余晖将西夏时期,古老败瑟的庙宇镀上了一层瑰丽的色彩。
在一个残阳如血的黄昏,披一身沙土带着思念的情愫去红庙,在这流沙谷地的西夏故地,自己像一个西夏云游的行者,归来时,落日将古老败瑟的红庙镀了一层瑰丽的色彩。四周早已逝去了炉香青烟的辗转升腾,那片沙,那抹黄,和散落的青砖灰瓦,发出颓丧和忧伤,恍若间,饱经风霜的气息扑面而来,漂泊的思绪仿若找到了可以栖息的地方,带来了朝拜后的安宁。
红庙安静的尘封在居延荒漠的尘埃里,古老的庙堂散落着几块铺地的青砖,游荡着红庙曾经淡淡的烟火,偶尔有蜥蜴爬过,把恍惚的记忆遗落在时光里。血色黄昏下伫立在红庙前,总有一种凄凉和一种如影随形的沧桑。西夏的大殿早已化作一滩黄土,仅保留半人高的山墙和精美的壁画,夕阳中跌坐的西夏菩萨披着千年的尘埃,表情肃穆宁静,双目凝重的目睹了西夏辉煌灿烂和顷刻消失的背影。
傍依着红庙的是几间僧人的房舍,一盏小青灯,一个黄蒲团早已是被遗弃的一个梦境,有人曾在那片区域捡拾过西夏黑釉剔花的瓷片,瓷是水与火的艺术,西夏瓷器瓷土粗糙,器壁厚实,剔刻的是一朵的盛开的牡丹花,线条粗犷而又奔放,牡丹验证着富贵繁华。坐在僧房前的土垄上四下张望,借着着黄昏的斜阳的余晖慢慢的端详红庙,红庙的确早已老去,放眼望去满目荒芜,早已没有当年烟气袅袅,香火繁盛的影子了。此刻,最后一缕残阳抚慰下的菩萨静默与岁月无争,悲伤的垂下了眼眸,忧伤的更是忧伤了,我本是想掠去佛陀身上的尘埃,刹那间,拨动我悲伤心弦的是那根,为即将逝去的文化生命中的那抹痛。
暮色低垂的黄昏,红庙这个千年前的古刹,真的是年代太久了,原来抚慰了多少善男信女的佛像,或损毁,或残破,或被盗,令人惆怅难言。黄昏之下,红庙散落在沙土里的佛像构件,扬起我心中柔软的尘埃,《华严经》云:一即一切,一切即一,泥土塑身的佛,终究是落入这黄土之中,早已分不清是回归还是分离。可是,这心中的佛,又在哪里?指引满目哀愁的我穿越此时内心的忧伤。一抹晚霞或浓或淡渐渐的由绯红变为烟灰色,月色渐渐袭来。这片无人境地寂寞无依,红庙曾在西夏那个信奉佛教的国度里是如何的繁忙,而如今终成过往,安静的尘封在荒漠的的尘埃里,空空的,坚定的固守在那里,四周,落下一个空旷的夜幕。
弱水: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
一条弱水,从遥远的祁连山麓中浑浑浅浅的流出,在滋养过河西丝路郁郁葱葱的草木和六畜饱饮之余,又穿山越漠的越境去滋润北极的蒙古,于路途的变化中,或急或缓,或平坦或曲折,或艰深或肤浅甚者日渐羸弱,直剩骨架,这弱水便是“弱水三千”的弱水。它不过是雪山南麓的一条雪河,在它丰裕的季节里,它会有意无意一直向北,远流到漠上荒芜的居延洼地,楔在荒芜之中,让那尽头干涸的湖泊荡起清波,让那漠上万千顷的胡杨逢秋便盛开倾世的妖娆。
这是一段漫长的旅程,弱水不动声色,抖落着一身的星光和月光,轻轻的掠过了金戈铁马的旧时光。不知是悠悠的往事历练了弱水,还是平静的近似柔软的弱水历练了岁月,不经意间,风起时,泛起的微微涟漪,挥洒着或激昂或悲壮或平淡的尘缘。
如若秋再深一些,深到芦花吹雪。谁曾想,弱水的尽头、荒漠的深处,是一帧灰蒙蒙的墨色,平淡的无所谓得失,足可以让所有的爱恨情仇呼啸而过,让沧桑的沉重怦然开出鲜艳的花朵。弱水就在那里静默着,等待着,停一楫小舟在荒漠的深处渡那有缘的人。
斜阳落入水中,离胡杨几步之遥便是弱水。当相伴成为最终的缘分,是谁终日在风中与弱水厮守演绎着漠上的长相守?是谁在时光的轮回中与弱水牵绊着静看漠上的朝霞晚幕?又是谁不与红尘同步与弱水一起回忆烽火居延失落的回眸和黯淡的背影?还有谁从容恬静的与弱水在流沙的故地弹唱“弱水三千,只取一瓢”爱的乐章?你说弱水三千只取一瓢,却不问,这瓢水是否与你今生有缘,这河岸太长,走着走着,恍若如旧梦。
如今再回首,写不尽苍茫大地的尘世风华,看着弱水河,翻腾着灰浑的泥浆,古道上的胡杨在河两岸夕阳中尽情的舒展着宁静和美好,苍茫中的那抹倾国又倾城的黄,足可以抵消世间所有的苦寒。于是乎,卸下包裹着因果故事的行囊,在静默的河中掷下一枚石子,“咕咚”一声,一朵涟漪,转瞬间便湮没在茫茫的暮色中,繁星点点之下,在流沙之上铺展开来,轻触着历史的余温。塞上的寂寥像午夜的清风一样,穿越着凡尘的喧嚣,红尘中,或如意、或失落、或孤独、或悲伤所有的尘缘渐行渐远,被原汁原味的夜色侵染着,听,只有一粒沙尘落地的声音。
站在岁月的路口,聆听国疆边塞居延大地的余音,或许是我们在尘世有太多难以企及的期盼和众多无奈的转身,当眼眸走到了地平线的尽头,望着天边唯美的红日和几缕晨烟,思绪顷刻在居延间飘飞,灵魂横跨在时空的交接处,生命的足音竟也放慢了前进的步履。在寂寥的心迹里,总有一抹温暖,就像胡杨的一叶新芽,也像弱水上的一叶扁舟,流淌着春天的气息,滋生着向上的力量,涤荡着渐渐疲惫的心灵。在晴朗的日子里,在广袤的大漠放歌,在流沙之上舒展,心竟也清澈的仿若回到居延大泽碧波荡漾的时候。
走居延,浓情满怀的等风来,等云来,等长河落日下的夕阳把影子优雅的拉得丰富而悠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