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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古文人侠客梦(外一篇)

2017-07-20张斌川

西部散文选刊 2016年2期
关键词:蛙声借书武侠

张斌川

我读武侠小说起步很晚。

当年,大家一窝蜂看金庸、古龙、梁羽生、卧龙生、温瑞安、诸葛青云、于东楼等武侠名家的小说时,其况之盛,无法言说。小书摊上十之八九是武侠;大街上随便拉出一个人,都能够比划一招两式。那是一个激情满怀的时代,人人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武侠梦。

而我是个例外。那时的我,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对课外阅读压根就没有兴趣,更遑论武侠小说了。

我离武侠最近的一次,也有两三公里的距离。那时,河南嵩山少林寺在鹤峰云梦开设分寺。寺院就在大姐家屋后山顶,距离两三公里的地方。我小时候身不强体不壮,母亲和大姐便向父亲建议,让我在暑期到寺里习武,做一名少林寺的俗家弟子,一来强身健体,二来保家卫国。父亲深思熟虑后否决了这一建议。他担心我习武归来,本领在身,不再听从他的差遣,更害怕我仗着武功盖世(其实也就是武功盖过我老爸)对他做出大逆不道的事情来。父亲的决定让我日后与一代武学宗师擦肩而过,甚是遗憾。

第一次接触武侠小说,我已经在离家四百多里的县城念高一了,是高一上学期还是下学期已然记不清楚,只记得那是一节语文课。我读书的时候,语数外物化都是两节课连堂,老师一般在第一节课讲授新知识,第二节课留给我们自习。自习课花样繁多,有的真自习,有的假自习;有的借自习之名谈恋爱,有的假自习之便挖墙脚。总之,自习课,教室里就是一幅热火朝天的场面。

同桌黄猛,自小学而初中而高中,前后七年与我同班同学。此人虎背熊腰,性格刚韧,念初中时便擅长打坐,常能闹中取静、静中入寂,又有家传气功绝学在身,整个人便气宇轩昂、气度非凡。像这种从小浸淫在武功绝学中的人,对武侠小说自然是分外迷恋。在连堂的第二节语文课自习的时候,黄猛大部分时间是在偷偷地看武侠小说。当时的语文老师是位年轻的帅哥,姓张,单名一个杰字。戴一副眼镜,斯斯文文,行事淡定坦然。张老师也是藏龙卧虎之人,在高一上学期班级元旦晚会上,一掌下去,齐刷刷劈断三块火砖。从此,张老师名声大震。其实,江湖中早就流传着他的传说,张老师修炼气功多年,平时打坐参禅,颇有心得。我们吵着嚷着要拜老师为师。老师拗不过我们,在高一下学期上语文课的时候,就带领我们练十到十五分钟的气功,从天、地、人到日、月、星,从水、火、风到精、气、神,一一指点。整整一个学期的光阴,练到最后,只有黄猛登堂入室了。不过,整个过程,我也是十分享受,收获不少。它让我在今后的人生道路上行事尽可能纯粹纯净,心胸尽可能豁达坦荡。当然,这也得益于黄猛把他的家传气功绝学传授给我。想起黄猛教我家传气功绝学,就觉得古人不诳虚言。黄猛因为生活费安排不合理,有时上顿接不着下顿,便时不时地向我借钱。我也大方,有钱就借,从不吝啬。黄猛常常感念我的大恩大德,加之这恩情他一时半会儿也无以为报,便在一日酒足饭饱之后把家传气功绝学教给了我,从此,黄家祖传气功绝学便旁落他人之手。这正印证了“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的古语。不过,我武德深厚,自从习得黄猛家传绝学后,从未在外人面前泄露天机。如今十九年过去了,黄氏家传气功绝学共十式还是十一式,我只记得第二式了。呜呼哀哉!

就在黄猛优哉游哉偷看他的武侠小说的时候,鬼使神差,我的头稍稍偏了一下,眼睛就瞟了几行黄猛藏在桌肚下的书,就在这一刹那,我让武侠小说迷住了。我相信,一见钟情,就是那个样子。我给黄猛说,看完了,借给我看看。黄猛自无二话,看完就借给了我。我也是在连堂的第二节语文课自习的时候,偷看的我的第一本武侠小说。小说确实吸引人,依稀记得里面有位武功高手,折枝为剑,意在剑先,意到剑到,剑锋凌厉,威猛无比。就在我沉浸在飞檐走壁、剑走龙蛇的武侠世界的时候,黑乎乎一团暗影投在了我的小说上,等我回过神来,暗影已经静静地投了六七分钟。原来,所有的厮杀和过招,都是在张老师的掌控之下。张老师硬是等我自动从武侠世界抽身出来,才轻轻地拿起我的书,看了一下书名。书是著名作家金庸的《王重阳》。张老师看了书名之后,轻轻地把书翻到我正在阅读的那页,再轻轻地把书放在我的课桌上,最后轻轻地走了。这期间,我连死了的心都有。一怕老师没收了书,二怕老师雷霆之怒撕毁了书,这两招都会置我于死地。因为十块钱的押金,足以让每天只有四块钱生活费的我三天之内滴米全无。最好的结果,老师不收书,只是当众批评一番,也会让我羞愧难当。然而,所有的担心都是多余的,整个过程张老师一言未发,连动作都是轻柔的。这让我对张老师一直心存感激。高中二年级,张老师就不教我了,但此后的高中生涯中,我从未在课堂上分过神,看过课外书。后来我做了老师,遇到学生上课看课外书的时候,也只是轻轻地拿起书,看看书名,然后轻轻地放下。很多年后,我才知道,金庸根本没有写过一本叫《王重阳》的小说。我的武侠小说阅读处女秀就这样被盗版毁了。

两年前的三月,张老师因病离开了尘世,享年四十一岁。此后的每年三月,我的心都会隐隐地痛一下。

近年来,我断断续续读了一些武侠小说,书是旧书。清末文人孙宝碹说:“以新眼读旧书,旧书皆新书也;以旧眼读新书,新书亦旧书也。”我以为,恰是道出了我读武侠小说的心境。无论是仗剑行侠、快意恩仇,还是笑傲江湖、浪迹天涯,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我们的期待视野。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武侠梦,只是我掩藏了三十几年而已。

2014年8月于苏州

今夜,四周这么寂寞

我的阅读,通常是从深夜开始的。

夜,给了我最初的安静与平和。我读书的时候,窗外已经很静了,只有一些夜游的动物,还在黑夜里做着只有它们才会做的事情。

阅读和写作的习惯是在大学时期养成的。在大一大二的两年时间里,我所有的时间都花在了写作上。寒冬腊月的天,窗外大雪盈尺,我就着蜡烛昏黄的光焰在三尺见方的宿舍里,写作到深夜。室友们早已沉入到梦乡,只有我还趿着一双夏天穿的凉拖鞋,自得其乐地沉醉在写作里。有时候脚冻得厉害,一个晚上也暖不过来。大三的那年,我突然发现阅读能把界限推倒,它能够消弥人生处境与命运的恶化趋向,实现生命的自主自为。从那时起,深夜,我开始了閱读。而这一习惯,一直延续到了现在。

工作这么多年,如果说有什么事能让我终生受益的话,一是每天阅读两小时,二是每个月用工资的百分之一买书。

我常说,看一座城市的人文素养,你只要到那座城市的图书市场看看。如果图书市场秩序井然,买书的人络绎不绝,图书经营正规,那么这座城市一定积极向上,欣欣向荣。反之,如果盗版铺天盖地,图书市场喧闹嘈杂,那么这座城市一定人心浮躁,暗流潜藏。

很庆幸,我生活的这座城市,沐浴着二千五百年的古风和神韵,即使是路过的一阵风,也会沾染这座城市的融合与儒雅。

在打工楼的那几年,生活率性而随意。和同事谈天,与朋友说地,待各自散去,我便回到那间安静的宿舍,摊开书,开始我一天的阅读。

如果是夏天,晚上的光阴,会被蛙声染亮。有一两年,宿舍东边是一工地,一到下雨天,地上就有许多水洼。每每夜深人静之际,盈盈蛙声,不绝于耳。一声声蛙鸣,就如一朵朵出水芙蓉,水淋淋鲜嫩欲滴。这是另一种母语分娩的乡音,是一朵沐浴着月之清辉和夏之洁净的夜的花朵。

往往这个时候,书只翻着,人只坐着,不读不语,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相互守望。

这种阅读,诗意十足。因为倾听蛙声本身就是一次审美意义上的勃发。

我们每个人的心中,都怀着对美的渴望和向往,这源自于人的精神存在。艺术审美开拓了人的诗意生存的可能性。海德格尔说:“人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上。”大地是沉默的,遮蔽而无名,而艺术审美能在大地上让“世界”自我显现,意义由此获得。

更多的时候,我是从蛙声中进入一种深邃。入迷者能悟其表,入静者能悟其道。人生苦短,它消解了生命的恒久和抚慰。因为短暂,所以倍加珍惜;因为短暂,所以弥足珍贵。一如无法将飘摇的雪花攥在手里,无法把晚霞的凄美定格永恒。所以这夏夜的蛙声,有一种甜美的忧郁或者忧郁的甜美。为了留住这短暂的美丽,我把生活中的淡淡的甜美,化成深沉的诗,幻为激情的词。因为我相信,在人生和世界的激流中,即使是短暂的人生,也必然会像初冬从树上飘落下来的最后一片枯叶,在西风残照里舞出一种悲凉的温馨……

一代枭雄曹操有诗云:“对酒当歌,人生几何?何以解忧,唯有杜康。”曹操是少数几個对“生死进退”有着深刻体悟的伟大政治家。对于一般常人来说,醉心于纷纷攘攘的事物也便可以解忧,忘却所忧(死亡——有限性),但对于曹操这个伟大的常人,即便是盖世功业的荣耀,南征北战的倥偬,也难消他心头之忧——人生几何?可以说,曹操是从另一个向度对生命的短暂,对生命的美丽作出了阐释。倘如我们也能从生命在世的整体性存在——忧的角度去关切自身,则是一个更加宏大的生命哲学命题。

这些,都是阅读赋予给我的。

一本好书,就是一位智者。博尔赫斯说,对于那些好书,我们第一次接触就已经是第二次了,因为我们是在知道它之后才去阅读的。

这又让我想起了上大学那会儿的阅读。那个时候,穷,买不起书,借书又常遇尴尬。我还记得自己有感而发写了一篇短文《读书与挨饿》——

“买书就要挨饿!

“在书店里,看到一本好书,第一件事就是看书价,然后计算需要勒紧裤带多少天。

“买书后的日子是清贫的,每天只能保证有食物进肚,不论好、坏、多、寡。饥肠辘辘的我,不敢有别的奢望,哪怕是多打一两饭(两角钱),否则,以后的日子,就会出现青黄不接的饥荒。买书后的日子又是富有的,与书中一群高尚的人为伍,生活变得充实而快乐。冯骥才说:书里夹着许多有生命的人,只要你打开书,他们全都能站起来。”

在文章的后面,我无限憧憬地写道:

“假若有一天,我不再担心饿肚的事,我一定会买很多很多的书;倘若有一天,我藏书丰厚,也决不玩‘惟书与老婆不外借的把戏,我一定会给像我一样酷爱读书却要忍饥挨饿的读书人借书,限期也决不会只有半天,或许是一月,一年,甚至一辈子。”

工作之后,生活无忧了,看中的书也都买得起,逛书店成了我生活的一部分。然而,当我拥有很多书的时候,我惊讶地发现,我也不愿意给别人借书了。

我记得几年前有一位朋友,某日专程到我这里借书,还十分真诚地要我推荐几本,我很认真地给她挑选了几本我认为比较好的书。

没想到,两个月后,朋友还书给我的时候,说太忙了,每次都只打开了第一页。这也就罢了,更可气的事,书已经污秽不堪,我想象不出这两个月里,书是在怎样一个环境下生存的:白的地方全黑了,黑的地方发亮了,整齐的书角全卷了,装帧完好的书脊开裂了。这着实让我心疼了很久。

后来,我就不大给人借书了。也许是我还没有遇到真正喜欢阅读的人。

读书从来就是一桩寂寞的事情。只有一个真正理解了生命孤独和寂寞的人,才会静下心来,和那些圣哲先贤对话,和苍天私语,与世间万物和鸣。

我最初的故乡是书本。在我写作陷入困境的时候,我常常记起玛格丽特?尤瑟娜尔的话。

我一直认为,文学是一种高贵的生存状态。写作,大抵是在为自我文化立场做出某种价值的承诺。这种承诺有的着眼于“已逝去的过去”,有的着眼于“未来临的将来”,有的则着眼于“当下存在的现在”,而我的写作则是从回忆开始的。

从某种意义上说,写作都关乎回忆,或者说,它可以统一到“回忆”的当下语境里。因为,在时间的洪流中,你已经遗忘了那些遗忘的东西,记住了那些记住的东西。这也告诉我们,回忆是一件无可奈何的事情,忘却与牢记都不由自己作主,它在写作的视阈中失察。

写作的过程,也是我对自身处境由不明到发现的过程。写作的实质是一种掩盖和唤醒,是对自身知识结构、心理结构和心性视野的内在调整,也是对自我思想的一次清场。在写作中,能形成生命内在的张力。

因此,写作的要义是从已逝的时间出发,去寻找到一个活生生的人,也惟有活生生的人才是自由之人,才有超越的绝对价值。于是,解决写作中有关回忆的问题,本质上是捍卫人的自由问题,也就是如何在哲学层面上挽救人的生命的问题。这是写作的核心,也是阅读的本质。

深夜,最适合阅读和思考,那是一种有真正主体精神的观照。每个人的生存状态不一样,每个人的成长经历也不一样,但我知道,在那道路的尽头,我们殊途同归。

让阅读回归寂寞与深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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