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一定要百年好合?
2017-07-20风茕子
文◎风茕子
谁说一定要百年好合?
文◎风茕子
我们未曾得到任何人的祝福,可是因为参与了你的人生,我越走越平静,最后我们都遇到了更合适的人,我很幸福,你也是。
预言验证
十二年前,严拢和舒珍分手,所有人都很得意——看看,我们的预言验证了。
证明自己的正确性是一件令人沾沾自喜的事情。大家对背后的成因没有什么兴趣。反正所有人都无法接受名牌大学生严拢和校门口卖烧饼的舒珍谈恋爱。不光是身份和年纪的差异,那女人还离异,带着个孩子。大家都觉得她欺骗他,甚至强奸他。
分手的过程中出现了打斗。舒珍6岁的儿子在惊吓中报警。同学们十分沸腾:“一个三十多岁的老女人跟他好上,还能轻易放他走吗?”“严拢看上去挺聪明,怎么会鬼迷心窍……”
严拢对此事始终保持沉默。
年轻人有很多热血,也很容易遇到爱情,这件事很快翻篇儿。几年后的同学会上,严拢带的是另一个姑娘,圆脸,大眼睛,见人就笑,两人看上去很般配。他们在城市里按揭买房、举行婚礼、生下儿子。
生活就这样按部就班地过着,过着。直到有一天,妻子下班回家时带回来了一个烧饼。
“这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烧饼。”妻子一脸兴奋。严拢啃了一口,他的动作从急剧到缓慢,最后完全定格。他什么都没有说,转身栽进卧室。
痛苦没有其它出路……
严拢顺着妻子下班的路线去找烧饼摊。街角排着长队,有一家小小的门面,上面写着:“严舒烧饼”。舒是那个女人的姓氏。震惊在严拢的身体中爆炸。
他混进人群,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真的是她,她老了很多,系着一条花围裙正在和面,动作利索,一个清俊的少年在旁边当帮工,她儿子变化真大啊。
严拢强忍眼泪,落荒而逃。
他们生长在同一个小镇上。舒珍年轻时是方圆几百公里出名的美女。严拢第一次对她印象深刻,是读初中二年级的一天,他去小店买东西,碰到舒珍抱两箱方便面出来,她硕大的胸正好搁在方便面箱子上面,白皙的脸上汗水亮晶晶的,严拢看得赶紧转过身去,他怕单薄的衣衫盖不住突然而至的生理反应。
他偷看她、跟踪她,每天上学非要绕道从她门前走,经常在她家门口停下来,假装修自行车,磨蹭很久。他记得自己等得百爪挠心终于可以看一眼她的背影,恍过神来,自己手上全是链条上黑色的油。
那些指尖的机油味贯穿着他的整个青春期。
后来她结婚了,丈夫是刚刚发达的包工头,在小镇上非常出名。严拢有些怕他,因为他家的房子修得最阔气,那人天生黑面,时刻要吃人的样子。有一次严拢妈妈让他去亲戚家拎一盒鸡蛋,走到菜市场口,发现水泄不通,他挤进去一看,她丈夫正在打她,他的拳头落在哪儿,舒珍的手和胳膊护在哪儿,他揪起她的头发,她就用手攥着发根往回拉,但她的挣扎微弱而狼狈,严拢一辈子忘不了她撕心裂肺地嘶叫。她的衣服被扯开了,露出雪白的肩膀;他拖她的时候,她已经不再紧致的肚皮暴露在人群之中,惨不忍睹。严拢懦弱地伫立了一会儿,最后疯了一样推开旁人,跑了。他恨她的丈夫强劲有力,而自己只是个孩子。舒珍的儿子两岁那年,她丈夫因为斗殴致人死亡,被判死缓。
因为成绩不是很好,严拢读了两年高三,终于通过努力被理想的大学录取。那个阳光灿烂的暑假,他和小伙伴相约去爬山。他们骑着自行车穿过热闹的集市,严拢忽然看到舒珍在菜场口卖烧饼,小男孩被一根铁链子栓着,蹲在地上玩儿泥巴。
严拢“吱”的一声捏住刹车。“你们去吧,我不去了。”他什么也没有跟大伙儿解释。现在想来,可能是那张录取通知书给了他自信,他果断把自行车扎在集市门口,跑过去买她的烧饼,也是第一次,跟她聊天。
“你不能把小孩锁在那儿,我帮你带吧,反正我暑假也没有什么事。”他大口啃着烧饼,假装镇定地跟她说。
舒珍把面拽成一小团一小团的,然后娴熟地一扯,扯成长条,刷刷洒点儿芝麻,再拿长长的火钳把它贴到炉壁上。
她淡淡地看了一眼这个小屁孩儿,笑了。
从那以后,严拢每天都去买她的烧饼,和她聊天,迟迟不肯走。舒珍慢慢看出来了什么,她没有表现出抵触,也没有敞开她的大门。一天晚上碰到舒珍收摊,她吃力地把煤炉搬上小车,把睡着的儿子也丢到车上,严拢的一双大手伸过来帮忙。舒珍回头,她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温柔,为了掩饰她的卑微,她很快恢复常态。
“小朋友,你不好好学习吗?”她问他。
“我刚考上X大。”他很自豪。
车子很重,严拢真不知道她是怎么每天一个人推过这么高的坡。他同情地问她:“你不是有大房子吗?你老公以前应该很有钱啊。”
舒珍叹了口气:“都是假的,都是三角债,他一出事,所有的债主都坐在家里要钱,公婆叫我想办法还,房子却是他们的名字,他们还有个儿子呢。”
舒珍离婚后,租住在与公婆家方向相反的东城。是一幢老式居民楼,楼道昏暗,墙漆剥蚀。严拢看着她吭吭哧哧地把小家伙抱上楼去,然后返身下来把煤炉放在一楼的过道拐角,再用蛇皮布袋盖好。
严拢站在她身后,不知道应该帮些什么,心如锥刺。此前,他一直坚信自己有一天可以变成一个强大的男人,当她遭遇命运无情的打击,她的痛苦没有其他出路,唯有向他依靠。
一切都循着他的想像飞驰。可是还没有到达,他已方寸大乱。
舒珍说:“上楼洗个手吧。”严拢无声地跟在她身后,进了洗手间。她帮他摁开灯,灯闪了一下,灭了。两个人在黑暗中对视,严拢伸出手抱住她。
舒珍一点也不吃惊,甚至没有挣扎。她非常平静,连最起码的颤抖都没有回应给他。
严拢不管三七二十一,慌慌张张去脱她的衣服,然后像他看过的碟片里那样,把她在洗手台上扳过去。他极力想表现出经验,却越发急促,不得要领。舒珍伸手帮他,他几乎是一感受到她的温度,就松懈下来。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很可悲。他蹲下来帮她擦拭身体。月光下,她并不完美的身材泛着微微白光。严拢把脸埋在她丰满的胸脯上,哭了。
不想暴露脆弱
严拢不敢跟任何人提到她,却又愿意为她去死,这让他觉得人生悲壮。
读大二那年,严拢找了一份兼职,他执意让舒珍也过来省会城市。舒珍经不起他的死缠烂打,又逐渐被天真爱情带来的憧憬和光芒吸引,答应了。她白天在他们学校后门卖烧饼,晚上在严拢租来的陋室里做爱。严拢做兼职有时候回家晚,看到她蹲在卫生间洗他的衣服,他心里于是有了熨贴的温暖。
有一次他们一起买东西,舒珍看到柜台里的钻戒贵得离谱,她说:“真的会有人买吗?”严拢在心底暗暗发誓,等他长大了,一定要买给她。
她一直叫他“小朋友”。
有时候他们也会聊到,将来怎么办?舒珍嘴上说:“反正我孩子都有了,结不结婚都无所谓。你什么时候找到女朋友,我就什么时候走。”严拢嘴上说:“你放心,只要我自己主意坚定,我父母做不了我的主。”
而事实上,舒珍赚的钱都悄悄用严拢的名字存起来,她说,他没关系没背景,将来找工作肯定得用钱;而严拢,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一个人,他有这样一个家。刚开始是跟同学不熟不想说,后来熟了,却又觉得已经熟到对方可以不讲情面地嘲笑他。他才不想暴露脆弱。
舒珍从不要求什么,严拢也玩命地努力长大,他想强大到突破虚荣心,强大到可以自由选择伴侣,强大到承担得起自己的一切欲望,以及良心。
可是大四那年的一个晚上,严拢忽然发现隔壁搬来的一对小情侣是他的同班同学。他的神秘被无情戳破,学校一下子炸开了锅。
感情的意义
大家的问题都很奇特:“她是不是资助你读书了?”“她会不会一辈子缠着你不放?”“她只比你大12岁?看着不像啊,看着她像比你大了20岁。”
几天后有个哥们儿来跟他说:“好多同学去她那儿围观,她今天没在老地方卖烧饼啦。”严拢赶紧给舒珍打电话,她在出租屋里收拾东西,想回老家。严拢跑回去大叫:“你不相信我?”舒珍斩钉截铁地说:“越往后,我会死得越难看。”
孩子小时候经常被亲爹吓得魂不附体,这会儿又看到血,吓得“噔噔噔”抱着妈妈的手机跑到阳台上报警。于是这个对大学生们来说惊天动地的大事件被传得光怪陆离。严拢想向他们证明一些什么,却发现自己根本找不到她年轻时的相片。
她是过度操劳,她是遇人不淑,她是命途多舛,她曾经美得不可一世,别人又怎么能懂呢。
再说自己到底想证明什么呢。
爱的内核在现实面前是多么微小而虚弱啊。
毕业典礼上严拢喝到吐,他抱着一个哥们儿放声大哭。哥们儿劝他:“算了,她又没有损失什么,你们都没有损失什么。”酒醒后,严拢反复回想着这句话。他在心里感叹:如果什么都用损失来衡量的话,感情的意义到底在哪儿呢?
搬家的那一天,严拢在日记本里看到舒珍留下的存折。里面有1万2千元钱。在十几年前这不是一笔小数字,是她卖了几年烧饼存下来的。严拢拿着折子泪流满面。但是当时,他已经有了新人。
他留在省城,结婚生子,她留下的钱正好够装修买地板。所以经常他走在家里,都会觉得踩在她的血汗上。他自知罪孽深重,无处可赎。
爱的结局很多种
严拢这些年也一直在默默地存钱,他并不清楚自己存钱干什么,只是隐隐觉得用得上。
此刻,他终于明白了,这是上帝在泄题,偿还的机会就在眼前。但是怎么悄无声息、波澜不惊地帮她呢?严拢叫单位的一个小兄弟去打听小门面的房东,想替她交上两年的租子。
事情办得非常顺利。
小兄弟找到房东,瞎编了一个理由,说想谢救命恩人云云,不要惊动舒珍。然后严拢和房东约好了签合同的时间、地点。
两年的房租是12万,以后就算舒珍不想做了,转让也可以把租金转出来。反正就是变相给她钱就好了。要不然呢,给她家?他确实从始至终,幼弱无力。
下午,房东来了。两个人同时站起来,他竟然是严拢的老乡严新。他们那个镇子上,三分之一的人都姓严,算起来都是一个老祖宗。严新大叫道:“舒珍救过你的命?”严拢张了张嘴,说不出话。严新拍着他的肩膀哈哈大笑:“我昨天跟我嫂子说了这事,她很好奇,说她没救过谁的命啊?等会儿她过来。”
严拢这才知道,舒珍嫁给了严新的哥哥,所以他们的小店叫“严舒烧饼”。严新还说,他在这儿奋斗五年,买下好几间门面,叫哥哥两口子来做生意,不知道为什么刚开始舒珍死活不肯来,哥哥没办法一个人过来,舒珍这才无奈跟来。现在他们做烧饼做了两年,这不,注册了商标,开了五家分店,生意好得不得了,每年全家人都出国旅游。
正说着,严拢看到窗外的舒珍。她像木偶一样站了一会儿,然后慢慢走进来。
“我知道这个小伙子,十几年前他还是小屁孩儿呢,在湖里游泳被水草缠住脚了,我把他捞起来的。”舒珍一边说,一边紧张地转动着无名指上的大钻戒。
“你还好吗?”严拢声音哽咽。
“好。”舒珍告诉他,生意很赚钱,儿子今年也考取了重点大学,没事就在店里帮忙,特别懂事。丈夫很多次埋怨她不应该亲自干活,但她闲不住。
如果不是被爱得很好,经历了这么多苦难和颠沛之后,她不会有镇定、淳朴和平静的气息。
虽然严新和舒珍都极力阻止严拢帮交房租,但严拢表现出前所未有的执拗。最后舒珍像忽然想通了,不再推辞。走到门口,她回过身来,眼神百味杂陈:“谢谢你啊,小朋友。”
严拢颤抖了一下,时光的帷幔缓缓合上,年少时荒唐的感情走到这里,终于抵达终点。
严拢泪流满面。
原来,“百年好合”并不是每一段感情最好的结果,有一种结局是,我带着性格的某种缺陷与你相遇,我们未曾得到任何人的祝福,可是因为参与了你的人生,我越走越平静,最后我们都遇到了更合适的人,我很幸福,你也是。
这是上帝对分手最好的祝福。
编辑/徐金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