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骑在墙上的人

2017-07-19王闷闷

延河 2017年7期
关键词:老农爸妈房间

王闷闷

1

夜里手机关机,早晨打开看,二十多个未接。电话号码陌生至极,本不打算回复,转念想,应该是熟人,不然不会这般执着。不管怎么,洗漱完再回。刷牙间,电话又响,草草揩擦掉嘴边的牙膏沫,接起,模糊说,你好,哪位?对面呼吸急促,声音粗重,说,你是王峰吗?我说,是。对面说,我是刘飞的父亲,方便的话你来趟我家,所有费用我出。我想再问原因,没说出口。听对面人波涛般的喘息,前面打了这么多电话,定是有急事,就答应下来。

坐在车上,回想上次见刘飞的场景。快下班时打来电话,约我吃饭。尽管我们同在一个城市,碍于城市阔大,相遇就寥寥无几。来到指定的饭馆,他已坐下,翻看菜单。给我倒茶,让我想吃什么随便点。问他有什么好事,他笑而不语。菜上齐,我们开吃,他说,好事就是他辞职了。就要咽下的菜卡在了喉咙上,半天回不過来。我迷惑不解,好端端的辞职做甚?多好的工作,人家是求之不得,你却拱手让出。他说,吃菜。到我们分别,我都没想明白。回到房子想了想,因其他事情打断,后来也就没再多想。仔细算来,大概是两个月前的事情。

到刘飞家已是晌午,推门进去,他爸拉我吃饭。我也不推辞,早上到现在没吃一口,肚子空空,再难熬下去。我左右前后观察,没见刘飞的踪影。他母亲眼睛通红,哭过不久。我不好意思地吃着饭,想说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静默让人着实尴尬,得有人打破搅碎其中的凝结,流动起来就会有活力。我想起包里的烟,拿出给他爸递,推攘几下接住,我顺手给点上,抽了几口,我说,怎么没见刘飞?他爸哀叹。靠柜子站着的他妈说,在地里,没办法说。我快速吃完,喝几口倒好的水,跟着他们来到地里。

正值开春,地里寥落,平展的川地不多,四面被大山包围。我边走边想,他辞职回家难道是为了种地?不远处有高速公路铁路,车嗖嗖而过,火车发出巨大的轰响。他们让我跟上。我看到开阔的地里横着的墙,最奇怪的是墙的中间像长出了肿瘤,突然变大,上面坐落着不大的房子。走到跟前,他们停住,看看我看看上面的房子。他爸说,就在上面,平时白天骑在墙上,晚上住在房间里。我惊得合不拢嘴,脱口说,骑墙干啥?他爸无奈地摇头。

他妈喊,飞娃,你出来下。

上面没有回应,我抬头看,天真蓝云真白,像小时候,高空移动的黑点逐渐变大,是不知名的鸟。他爸说,肯定在。于是也喊,飞娃,有人看你来了。

好半天,就在大家不再抱希望时,房间里传出烦躁的声音,不要烦我。

我说,刘飞,我是王峰。

听见房间里窸窸窣窣,悬梯落下,他们脸上露出欢喜,示意我赶紧上去,低声说,自他住在上面,还没让谁上去过。我吃力地爬上去,房子很是精致,弯腰进去坐下,他关上门。本以为就此漆黑一片,谁想却很明亮。抬头能看天空。房顶是透明玻璃。他给我倒水,问冷不冷。我说还好。边上铺着被褥,其他地方铺着席子单子。我装作随意浏览,简单的生活用品都有。别说,住在上面还真是不错。

我说,住这里干吗?

他说,你从哪里来?

我说,咱工作的城市。

他忽然愤怒起来,厉声道,那是你的,你和我爸妈是一路人。

我说,什么人?

他说,要撕裂我的人。

后面没说得几句我就被赶下来。明显感觉到他把我看作了敌人。没等我平稳着地,悬梯就猛地收起,好在他们在后面扶住,不然一个趔趄,摔个仰面朝天。我站定,看他们面露难色,连说不妨事。

他爸说,本想叫你来开导,谁想是这样。不知跟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

到他家后,天色已晚,就没走,正好有四五天换休的假期,再了解了解,毕竟来一次,做些努力。

2

饭后没事,电视开着没心思看。他爸蹲在地上抽烟,我坐在板凳上看手机,回复处理一天内的信息。他妈做好饭,舀了一饭盒出去了,肯定给他送去了。他爸站起身,说,这里有馍。拿起个吃起来。我说,不用不用。关上手机,静坐十几秒。他爸吃几口馍,说,不知怎么,精灵的娃就成了这模样。我说,我最后见还好好的。他爸说,回来起初也好着,有一天早上醒来,人不见了。我们以为是去爬山了,直至晌午还不见回来,才知事情蹊跷。我们赶紧去找,跑遍整个村子没见人。上山找需要大量人手,就发动亲戚朋友,散开在山上寻找。

天色渐晚,寻找的人陆续回来,都说没见。他们着急的团团转,百思不得其解他能去哪里。快到十二点,人们散去,他回来了。带着一身土,好像钻了地洞。回来总是好的,他们很欣喜。他妈给端饭倒水。吃过饭就夜就深了,他不睡,瓷呆呆地坐在炕上,盯着窗户看。问怎么了?不言语。他妈掉眼泪,他才说,自明天起,要在川地里修墙,横在高速路铁路和川地之间。这不是疯了吗?谁家没事在地里修墙,又不是种大棚。为哄他睡去,他们暂且答应下来。

第二天天不亮他就起来,在外面翻动铁锨撅头,他们赶紧出去制止,他说先去挖地基,划出修墙的位置,天大亮后,去买砖买水泥。拦挡不住,他妈在窑里哭着说,由他去吧。我听得入神,伸展手,不小心碰倒桌上的杯子,水顺着凹处流下。他爸拿布子抹擦,边说不打紧。我说,他没有说为什么修墙?他爸说,问了,他说,不用管。地里修墙在村里引起轩然大波,纷纷议论,是不是有什么阴谋。我说,阴谋?他爸说,我大概用词不当,他们以为上面有修建,我们修墙为多赔偿钱。我为众人拥有这样的想象慨叹不已。他爸接着说,中午就买回来砖和水泥,给我说,为他雇个砖匠来修建,只能照办。砖匠按着他挖好的地基修,高度由他定,为避免有人攀爬和破坏,墙修的又高又厚,最后裹上水泥。任凭怎么折腾都不会倒。本以为墙修起就好了,他不行,在墙中间扩建出四方四正的墩子,长宽各六米。匠人也是,站在边上不知所措。他拿着画好的图纸给匠人讲,匠人似懂非懂地点头,拿回家看了大半夜,惹得家里人不满,妻子说中了邪,怨怪他家。匠人嫌丢人,打了妻子。唉,自此村里人没人再敢招惹他。就是如此,匠人还是坚持把工程做完。

墙上的房子里水泥没干他就要搬进去,他妈心疼,看管不住,央求说,等干了再住,不然往下遭病。他不听,一板车搬空。悬梯在买砖买水泥时就买好的,他聪明,不知怎么弄的,想放下就放下想收起就收起。我说,那你们送去的饭他怎么拿上去?他爸说,不知道,我们把饭放下就走,他在没人时拿走。我说,可以藏起来看。他爸说,一片开阔地,没得地方藏身。再说,不管怎么,他在上面都能看得一清二楚,为了让他吃饭,我们不会这么做。村里人看他家修好,就跟着修。后来看,上面真没有修建计划,皆怨声载道,只能吃哑巴亏。

聊到十二点多,我们各自睡去,他们让我明天再去看看。毕竟他对我的敌意能少些。躺下后我左思右想,他为什么要修墙修房子,然后骑墙,还住在上面。实在想不通,就百度,也没得结果。最后稀里糊涂地睡去。

3

我去给送中午饭,路已熟悉,没让他们引导。记起我们一起上大学,无论如何不会想到会发生今天这般怪异的事情。反过来想,也许生活就是这样不讲道理。到跟前,我放下饭,准备离开,被骑在墙上的他叫住,快速移动到房间里。悬梯放下。说实话,我肥胖的身体爬起来真的挺费劲。进去坐下,没等我气息平定,他就凑过来,低声说,没人跟来吧。我目瞪口呆,怎么搞的和谍战片一样。他似乎读出了我的心思,紧接着就说,这就是谍战,一场永无休止的战争,我不知站哪边好。我听的傻眼,都是些什么。

他拿出地图给我看,几分钟后我明白,是这道墙和我所在房间的图纸,顿时没了兴趣。他对我不屑一顾的态度表示出无限的气愤,说,你这样太轻敌,会吃大亏。我不懂他所说的,没奈何,装作认真听。他铺展开地图,挨着给我指。他说这道墙不是普通的墙,这个房间不是普通的房间。我顺着他的思维,调侃说,墙是阵地,房子是堡垒。他抬起头喜悦的看我,要和我击掌,说,真是心有灵犀,不愧是好兄弟。我强让自己笑,赞同地点头。他指着墙两边,说,这两边的势力都不容小觑,到现在我才发现,到哪边都是错误。我说,怎么说。他说,这边,有村庄有土地,现在住的人不多但并不代表不存在。遇到重大节日,你看人多不多。我发呆发愣。他说,不懂?我说,具体点。他活动下身体,坐端正,说,我爸妈拉拢你没?我说,拉拢?他说,让你说服我,让我下来。我犹豫不决,吞吐半天。他说,实话实说,说假话就没意思没得聊了。我说,有,我是被他们打电话叫来的。他长叹气,说,我就知道,殊不知他们想得太简单,孩子般的天真。他们在你没来之前就对我发动战争,好在我坚挺,才硬撑到今天。现在派你来,你觉得你能说服我吗?我瞪他,说,你竟然把生养你的父母当作敌人,良心何在,你是读过大学吗?小学生都知道要孝敬父母。你以为你是谁,我凭什么要说服你,不是看在你爸妈他们面子上,我死也不会来。他没有还击,平静地拍拍我的肩膀说,我打退了几乎所有的亲戚,成为他们眼中的不肖子孙。现在你来,我早应该想到,你和他们是一伙的。你知道吗?这里的一切都是帮凶。我没了耐心,任由脾气喷发,说,没生命的怎么攻打你,你真把自己当盘菜了。他说,山来过,被我说得乖巧的退回去,自此沉默;水来过,我用钢铁的事实给说服了,你不知他内疚到什么地步;鸟兔子猪狗鸡羊都来过,它们以为多了力量大,大错特错,我只说了一句话便把它们打散了。我冷笑,说,什么话?他说,你们能养我一辈子吗?我说,什么狗屁,怎么不能,你爸妈不是活了大半辈子,没有他们哪里有你。他不住地摇头,自言自语,看来我给你说多了,今天就到此。我不为难你,回去给他们说,别再痴心妄想。我在这里挺好。我想说他是神经病是疯子,他没给我这个机会,推我出去,差点掉下去。我不敢纠缠,顺着悬梯下去。

看饭还在墙下,真想上去一脚踢飞,有什么脸面吃饭。控制住了,就不伤他爸妈的心了。这样的人无药可救,我为什么要劝说。再者,纵然我有天大的本事,也难以劝说成功。他非但不会下来,且会胡言乱语的浪费我的时间。谁攻打他了,父母亲戚朋友都是为他好。更扯的是,何谈山水鸟兽攻打,还用一句话就将此打败。山水鸟兽虫鱼会管你这些狗屁事。尽快离开这个无望之地,住着让人难受。回去就收拾行李,坐明天的车。

进门看到他爸妈像待哺的婴儿,眼睛大睁地盯着门,等待着他的回来。他们异口同声说,飞娃把饭吃了?我登时尴尬为难,决定说实情。他们听后很失落,碍于我在,强打起精神,让我再吃点。我实在生气,就说,他看谁都是敌人,我们哪里是敌人?他爸说,别介意,他就是这样。听刘飞说过,你是搞文学的,能不能用你们那个思维理解理解?他爸不说我还真忘记了自己的本行,为何不用文学的视角去理解。虽说文学是艺术,有很大虚构的成分,可生活的荒诞性与戏剧化,终究是胜于文学的。

这样想真的好多了,有了光亮,虽说是犹如闪电,转瞬即逝,难以看清楚,需要再观察,但总算有了转机。

4

这次是他给我来打电话,像幽灵一样,说,到我这来。我从睡梦中惊醒,看时间,正值半夜,所以就怀疑刚才发生的事情是不是梦。翻看电话记录,就是在刚才他打来电话。那就意味着,我听到的是真实的。换作昨天,我指定不会去,今天不同,我要去。悄声出了院子,村庄一片死寂,寒意侵袭,身体不禁哆嗦,脑海中显现出妖魔鬼怪的模样。借着手电光,硬着头皮往前走,腿脚越来越僵硬。也不知走了多久,听到远处有火车过来,紧绷的心舒缓了许多。到墙下,他早已放下悬梯,说,等你多时了。我尝试多次,爬不上去。身体不听使唤。成了僵直的木头。

他说,看吧,它们多么强大,你能战胜?我顾不及思索他说的话,身体剧烈的颤动。他不知怎么使了个变化,我就坐到他房间了。没有开灯,从玻璃房顶看去,天空中密集的星星让人孤单。他吹口气,星星落进房间,我们被无数萤火虫包围。我迷失了方向,心跳加速,奔跑着寻找出口。

他大笑起来,问我,害怕了?我不屈服,强作镇静,说,有什么害怕的。他伸手从空气里抓一把,在我眼前展开,说,害怕这个?我愈发地感到阴森与恐惧,沉默大概是此刻最好的对策。他再抓一把,给我看。我忍受不住他的阴阳怪气,大喊,故作怪异。他说,你懂了一点,还差得远。我说,我不要懂你这个乌七八糟的东西。他依然去抓,这次在我耳边展开,说,你听。我真去听,好似在天上,纯粹的云飘然的仙子。他说,你害怕,它使得你堕落绝望。我跟着他的话来到一个空旷的山洞,水流声不止,伸手不见五指,着急喊他,只有回音,我顿时没了主意,不能前后左右,黑暗中流下粗汗,停在原地。估计是他看我止步不前,才说话,往前走,不多时就会有光亮出现,顺着光亮走。我听他的话,径直地往前走,生怕走偏,果然看到了光亮。光亮不断变大,像摊开的水。穿过光亮,我像是变了个人,脑海里尽是鸟语花香,还有泥土炊烟的香味,神经末梢都浸润到。我正思虑间,一个老农向我走来,手提草束,肩扛锄头,后面跟着的大黄狗不知是不是他家的。我问老农,这是哪里?老农露出灿烂的笑,说,到我家吃饭。我没得推辞。跟着老农,走在大路上,绕上逼仄小路,进到石头垒砌的院子,邀我到家。他妻子在做饭,让我们等会,马上就好。屋里很黑,我说,可以开灯吗?老农说,就点。石头当当的碰撞,溅出火花,落在灯芯上,一朵微弱的火摇曳不止。照亮少半个家。进来时没发现,这会细看,分明就是個土洞。再看老农和他妻子,吓我一跳,穿着兽皮衣,锅里煮着血刺呼啦的肉。老农给我笑,露出尖锐鲜黄的牙齿,我哇地大叫出来,模糊中听见老农叽里呱啦的说什么。醒来时却在他的房子里,他说,怎么样?我不知所云。他说,天快亮了,先回去休息,接下来有更激烈的战争。我想说不,然后把刚才发生的事情问个究竟。他容不得,使个变化,我就到了地上。往上看了几眼,踏着黎明回去。

他们在睡,没发现我。我连衣裳躺下,备细回想这两天来这里的经历,仿佛有几分意思。他说有更多更激烈的战争,这个说得有点玄乎,农村嘛,莫说激烈的战争,就是大的打斗都少,顶多拌几句嘴。不管怎么,留下来,看他有什么新花样。

5

浓郁的饭香不知从哪里飘来,在鼻子里肆意喊叫。我醒来,躺着清醒清醒,窗外的阳光十分强烈。看眼手机,九点多,还好。他们在外面说饭温在锅里,他们去下地了。我说,好的。十几分后,我起来,简单洗漱后,去锅里取饭,端着坐在院子里吃。狗跑过来对我摇尾巴,才几天,它就和我熟络了。举目四望,村里真静,吃饭中去边上的人家,院子房子修建的很好,大門上却吊着锁子,从门缝看去,院子里荒草飞长。突然后背穿过冰凉,心生惧意。好在有阳光普照,我深知这是白天,白日见鬼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离开这里,再往过走,几孔颓败塌陷的土窑,院墙只见轻痕。黑色的门窗很是突兀,我端着饭回到院子,鸡正咕咕唧唧的啄晾晒的米,我重踏一脚,吓得散开。

正午的太阳耀眼,坐在院子晒太阳,想闭眼又不敢,时刻在回想刚才。与其坐在这里担惊受怕,不如去他那里转转。到墙下,悬梯自然落下。我惊讶,没通知他我来,为何会及时地放下悬梯,难不成他有未卜先知的本事。我上去,他摆出地图,指着墙的另一边,说,来的刚好。我坐下,看他手指的地方,说,这边也有人来攻打你?

他说,当然有,先看场战争。

他用手指指画出区域,说,看吧,很惨烈。

我看到有大量的车辆、推土机、挖掘机,不住地从远方开来,逼近墙后的村落。我想这下完了,后面的村落哪里能抵挡得住这般巨大的钢铁怪兽。他看出我的焦虑,说,莫急,墙后有准备。我放眼望去,出现了大量厚重的土墙,最薄弱的地方都有两三米厚、五六米高。可再想,就是你修建的再高再厚,也难以抵挡凶残的钢铁啊。墙上不知有人没,若是有人,往下扔些石头防御效果会更好。他说,没用。我说,知道。他呵呵笑。眼看就要火拼了,先是大机器上,挖掘机推土机不住往前冲,墙上的人拿石头砸,无奈机器太多,石头扔不过来,太大的石头又举不起。薄弱的地方已被攻破,墙上的人们就用血肉之躯上去挡。我高呼不可以,生命最重要,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人在,一切就在,就有可能东山再起。他依然笑,我想到了他爸妈,赶紧拽住他的胳膊,说,你爸妈也在其中,快救助。他摇头,说,你我都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我说,那你怎么知道会有这样的战争。他说,这是历史的必然,现代化的进程。我说,狗屁历史狗屁现代化,全是借口,你禽兽不如。他说,往下看吧。我不敢去看,惨剧将一触即发,钢铁就要触到人的身体,耳边会响起惨绝人寰的叫声。他说,睁开眼,会有你意想不到的事情。我等了许久,没动静,只有嗡嗡嗡嗡的声音。我慢慢睁开眼,小心翼翼地向那里看去,我难以相信自己看到的。墙后的人们一个个兴高采烈,大机器退后了,车辆换上,车上卸下五颜六色样式新奇的衣裳、锅碗瓢盆、洗衣机、冰箱、电视、电脑、电动车、摩托车等,人们挑选着各自心仪的东西,手里握着银行卡,搬运着东西兴高采烈地往回走。许多人走时不忘对刚才还是敌人的人说谢谢。有的跪下了,感恩戴德,对着大山对着蓝天高呼,从此不用再种地不用再囿于山村。我说,这是怎么回事?他说,先无情的攻打,后来用些新奇的小玩意征服。我说,那也不至于不用种地吧。他说,不是用不用,拿了人家的钱和新鲜东西,就要付出代价,比如用土地交换。我似乎明白了。

一列火车从远处驶来,进站鸣笛,再去看那场战争,只剩下地图,没有其他东西。他说,你走吧,我这里等会会混乱不堪,无暇照顾你。我说,混乱不堪?他说,是。我想看看,纹丝不动地坐在那里。他说,既然你想看,那就保护好自己。我对他一笑。

墙下好多人提着大包小包,抱着孩子,洪水般从墙后的村里涌出。我看不过眼,跳进人流中,抓住年轻人问,这是去哪里?年轻人焦急地说,进城啊。我说,进城干什么?年轻人不理我。我拉住他的胳膊,再问,你们这么多人进城做什么?年轻人对我怒目而视,说,松手。我说,回答我的问题。年轻人给我一脚,骂道,神经病。我被困在无数只脚中,还是他救了我,说,别那么认真,人家进城跟你有什么关系。我最鄙视这种人,重新跳入人流,往后冲,刚才在墙上看到后面有老人,他们总不会如此暴怒,去问他们。我是逆流而上,好容易到跟前,老人们有抹眼泪的有欢喜的,形态各异。我问,他们进城干什么?老人们说,讨生活,在这里没出息。我说,城市有生活?老人们说,孩子们说城里好,到处都是活,不多久就能挣钱。我想再问,一波年轻人朝这边涌来,只好躲开。

等人走尽,我拖着疲倦的身体到他房子下面,他说,感觉如何?我说,有人攻打你吗?他说,暂时没。我说,怎么会是这样?他说,明早来。我听他的,慢悠悠地回去,村里荒凉,春天来得再多,也不过是春意盎然下的冷清。来这几天,还没有好好看过这里,走几户人家看看。到门前,挂着锁着。锁子都锈迹斑斑。我想到中午吃饭间到边上的人家,透过门缝看到的。回到家,已经很晚了,路上花费了至少四个小时。他们让我吃饭,我没胃口。临睡时,我问他们,村里有多少人?他们算计一番,给我伸出两个手指。我说,二百?他们摇头,我说,二十?他爸说,不到。我惊叹,偌大的村庄,住不到二十人,自然萧索荒凉。

6

我不能再住了,公司催我回去,有书展需要策划。我也不愿每天繁忙,无奈挣人家钱,自己情不情愿的活都理所当然的去做。明天一早走,赶中午的飞机。晚饭后再去看他一回,也算是对他爸妈的一种慰藉。中午收拾完东西,困倦的不行就睡了过去。

吃过晚饭,走到他那里,房子里亮着灯,别说,住在墙上和地上的感觉真不同,特别开阔清快。他没把地图摆出来,直接让我看墙另一边的铁路与高速公路,沉沉地说,要走了吧。我点点头。他说,昨天你走后,我受到了强烈的攻击,今晚也会来。我说,其实,我有些理解你了。他说,那就好。我们坐着,等待着他所说的攻击。高速路上驶过许多汽车,他说,开始了,这是打头阵,诱惑我。让我想起那个车辆涌满公路的地方,且不住鸣笛。我说,今天山水鸟兽不参与吗?他说,它们在使劲往过去推,那边在拉。我说,汽车?他说,手机、微信、电视剧、电影、火车都是,你说怎么办?我说,和我回去,去上班,呆这里有什么意思。他躺下,看着天空,多半个月亮在上面。几分钟后猛地坐起,说,回不去,那里没有落脚之地。我只能待在这里,骑在墙上,住在墙上。我明白他的意思。

我们后来说了什么,记不清了。

回到房间我整夜无眠,回想这几天他说的话,他是勇敢者也是怯懦者,不,这些说法都不合适。我说不清楚。拿出手机,编写条短信,发给他。

实则,我和你一样,都是骑在墙上的人。

责任编辑:马小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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