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和我在一起
2017-07-19赛男
※ 赛男
不能和我在一起
※ 赛男
多年前租房子住的时候,一晚住在父母家,次日早上回到自己租住的房子时,见房门开着一条缝,以为有贼,心里忐忑,便在门口喊“屋里有人吗”,很久不见声息才大着胆子进入。住了两年的窝是再熟悉不过的,可那次我进入时心里七上八下,自己也如贼一般。
一点点地进,一点点地探,客厅依旧,卧房依旧,难道是自己昨天离开时忘记关门?自己不会这样糊涂吧?可想了很久终究也没弄清楚。汗却出了一身,一个冷战后,人便害怕起来,想到了许许多多坏处,于是跑过去检查房门,关上打开许多次,门好着,锁也没问题,心才稍稍放松下来。我又将房间拐角和衣柜里察看了一遍,也无异象。我虽不似先前那样紧张了,可还是恍惚着——门开了一晚却没任何异样,心里总是不踏实。
那天我几乎什么事都没干,就在不停地回忆昨天离开时有没有关门,可想得头痛欲裂,想到午夜眼睛困得都睁不开了也没有结果。月光下我看着微微起了鼾声的女儿,自己也开始睡意朦胧。突然,传来窸窸窣窣仿佛人踏着碎步的声音,且声音是朝着床前来的。我一把抓紧熟睡的女儿的胳膊,女儿嗯哼了一声,那窸窣的声音刷地一下跳开,哦,不是人,是老鼠。
老鼠的出现让我睡不着了,我坐起来靠在床头,想起了儿时的一个金秋时节,那天黄昏我从屋后经过,看见房后墙根有一处洞穴,一只老鼠正探出脑袋东张西望,黑豆似的眼睛滴溜溜转着,很亮,当时我想也未想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抬脚一踩,没想到真的踩中了老鼠,我甚至听见了老鼠肚皮爆裂的声音,我吓得连忙抬起脚,可已经迟了,老鼠的头歪在一边,眼睛圆瞪着,似乎死得不甘心。看到那个场景,我抓着头发跳着脚就跑,边跑边喊:“我踏死老鼠了,我踏死老鼠了!”我的喊声招来了大妹,她在我的胡乱指引下跑过去将老鼠从洞里扯出,提着老鼠细长的尾巴在我眼前晃了晃,边晃边不相信地问:“真是你踏死的?”我睁眼看见挂在老鼠体外的肠肠肚肚,又大叫着跑开了,身后的大妹边笑边说:“你不要老鼠尾巴了吗?十根老鼠尾巴你才有两根,不怕老师骂你?胆小鬼,每次都是我给你剪老鼠尾巴!”那时的秋季学校会布置打老鼠的任务,数量是以老鼠尾巴计算的。多少年过去了,许多事都忘得一干二净,唯有那一幕我还记得很清楚,那死老鼠漂亮的黑豆般的眼睛时不时在我记忆里出现。
想到这里,我拉亮灯来到客厅,只见客厅中央有一只逃窜的老鼠,我很惊奇,因为无论体型、毛色还是眼睛,我觉得它分明就是我当年踩死的那一只,所不同的是它眼里多了一种狡黠,似乎还带着一种坏笑。我心里猛然升起一种负罪感,在心里对那只老鼠说,你托生前来找我,是希望我能补偿当年犯下的错吧?那好,只要你不伤及我的孩子,我可以和你好好相处。
第二天上班时我特意将一些面包屑抖落在地上,并将洗手间的门打开,出租屋的洗手间是蹲池,池里蓄着水,我想它若渴了可以自己去找水喝。
晚上下班回家,地上的面包屑果真没了,老鼠吃了面包屑,同时被它吃掉的还有许多玉米。玉米粒是我去年放在客厅和卧房的格子窗台上当饰物用的玉米棒子上的。女儿捡起一个玉米棒子重新放回窗台,并跑到阳台上看窗户,嘴里嘟囔着:“奇怪,窗子我早上关好了的,它怎会掉在地上呢?”女儿渐大,越来越懂事了,每天出门前都会检查门窗关了没有,出门后还要把门推拉数次,确定关牢了才下楼。看着满地洒落的玉米粒,我却不能告诉女儿是老鼠所为,我怕她害怕。
女儿写完作业就上床睡了,我则一直靠在床头看书,边看边竖耳听着屋里的动静,还好,老鼠没有弄出任何声息,我心中暗喜,为它和我之间的默契。女儿沉沉睡去了,我也渐渐入睡。不久,朦胧中感觉到有东西在我身上轻轻蠕动,探手探脚的,先是在我肚子上,后来到了脖颈,那一刻我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身子猛地收紧,我的突然抽动惊到了它,它逃窜开去,逃窜的路线刚好经过女儿的脸,女儿哇地一声坐起,双手在脸上扑拉着说:“妈妈,是什么东西?”我赶紧搂紧她:“宝贝别怕,你可能是做梦了。”女儿在我的安慰下又渐渐睡去,而我却再无睡意了,心里甚至生起了恨,老鼠你太过分了,竟然蹬鼻子上脸,吓我女儿。
我轻轻抽出被女儿枕着的胳膊,轻轻下地,轻轻关上卧室的门,又轻轻拉开卧室与阳台之间的门,淡淡的月光从窗户和门缝里泻进来,客厅的地上便如趟进一条银河。一会儿,那只老鼠开始在“河”里探头探脑、亦趋亦步,看见它踱到阳台上去了,我忙忙跑去关上门,可阳台上空无一物。于是我又打开门进到客厅里站着,不久它又徜徉在那条“河”里,好几次它还特意回头看着我,眼里似有嘲讽的笑。等它出了阳台,我忙跑过去把自己也关到阳台上,手里拿着一把扫帚准备用来攻击它,后来发现我只是把我和手中的扫帚关在了阳台上,狡猾的老鼠还在客厅里。连续这么搞了三四次,时间已是凌晨三四点,我疲惫至极,终于放弃了追打上床睡觉。
次日上班我没有再给老鼠留吃的,下班回来发现那残缺的玉米棒子又躺在了地上,周遭依是散落的玉米粒。赶在女儿放学之前,我忙将玉米棒子捡起,扫去了散落在地上的玉米。然后我大开屋门,用扫帚在床下及各屋的拐角处敲敲打打:“老鼠啊老鼠,虽然我有愧于你,但到底我们不能在一起生活,你行行好,赶快离开吧,我不打算伤害你,但你也不能祸害我呀,尤其是我的女儿。”可请神容易送神难,连续三天我又被老鼠折磨得没睡过一个整觉。
我的憔悴和恍惚被前来探视的母亲觉察到了,她问我怎么回事,我才说出房里进了老鼠了。母亲听后忙上街去买了几张粘鼠灵,女儿知道自己已经与老鼠共处一室多天了,说什么也不在家呆了,还说那晚爬到她脸上的肯定是老鼠。
粘鼠灵黏性很大,不小心把两个角折在一起,半天都没法撕开,只要老鼠踩上去就一定下不来。我轻轻将它铺到阳台上,上面洒满了面包屑。临上班时,我又大开房门在床下及各屋拐角处用扫帚敲敲打打了一遍,边敲打边念叨:“老鼠老鼠,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一定要珍惜啊,快走吧,否则到时候别怪罪我。”关上房门时,我真的很希望老鼠能被我感化,希望它已经出去了。
可我错了,下班回来我迫不及待地跑到阳台上看,粘鼠灵上没有它的身影,食物完好,但粘鼠灵边上散落的食物却被它吃光了,我骂了一句:“这是只狡猾的老鼠。”
那晚女儿晚上去外婆家住,我准备和老鼠大干一场,因为它已经伤及了我的情感,让从不曾离开我的女儿离开了。更可怕的是女儿心灵上有了阴影,人最怕的是心灵上的伤害。虽然我个人曾经有愧于老鼠,但我还是决定行动,我将扫帚放在床头随手可以抓到的地方,然后打开卧室和阳台的门,灭灯抱膝坐在床上等待它的出现。也许是屋里的肃杀气氛被它感觉到了,很久不见动静,于是我放心地睡下,一会儿便进入梦乡。可就在睡梦里,我被砰的一声巨响惊醒,老鼠出现了,它又出现在地上那条“银河”里。这次它没到阳台上去,眼里也不再含有嘲讽,而是不尽的恐惧,那恐惧是我当年踩死的那只老鼠眼里也有的。它怕什么 呢?也许是从阳台上的粘鼠灵和我床头的扫把让它看出了杀机,它在“银河”里顺着椅子攀援而上,又从椅子扶手上躬身跳到桌子上,桌子上有一个塑料果盘,它擦身而过时不小心碰上,于是发出了刚才的那声巨响。再细微的声音对它来说也是雷霆贯耳,慌忙中的它像离弦的箭一样“嗖”地射向窗户,又从窗户上跌落到地上。月光如水,窗玻璃明净如无,老鼠想跳过去,之后便没有声音了。我想老鼠一定被撞成了脑震荡,傻了。一夜无事。
次日下班回来,我看见阳台上的粘鼠灵换成了一堆花花绿绿的麦粒,客厅的地中和墙角都有。一会儿母亲打来电话:“粘鼠灵已经失效了,得用灭鼠灵。晚上不行你就回家来睡,吃了药的老鼠会疯的,小心吓着你!”原来那是母亲的杰作,我笑了一下,心想遇到聪明的老鼠,粘鼠灵失效,不一定灭鼠灵就有效,我对母亲说:“妈,不用了,我不怕。”
晚上睡觉时,我仍旧将卧室、阳台的门开着,让它方便地进出。果然,深夜里又出现了刷刷刷刷来去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很是骇人。想起母亲说过的“吃了药的老鼠会发疯的”,再想起曾经被我踩死的那只老鼠,我身子瑟成一团,将头脸手脚都放进被子里。渐渐地,渐渐地,那声息远了,远了,我刚刚将收紧的心放松,只听得洗手间里通地一声响,我忙拉亮灯下床走过去,里面什么都没有,想起当时自己的惊恐样子,我觉得自己分明也成了一只老鼠。我摁下水管把手使劲冲水,便池没有堵住的迹象,难道刚才老鼠真的掉进去了?如若没有,那一声响又是怎么回事呢?我不断地冲水、冲水,希望能将它送到很远很远的下水道里去,在那宽敞的地方,也许它还有生还的希望。
那晚之后,连续几天屋里没有窸窣的声音了。又过了好几天,在我确定真的没有老鼠之后,我收拾干净屋子,把女儿接了回来。
女儿问老鼠是怎么赶走的?我说是用水从下水道里冲走的。女儿说你确定它真的走了吗?我说确定。其实我并没有见到它的尸体,我也不确定它现在在哪里,但我回答女儿时却是坚定无比。
三个月后我准备搬家了,搬家时我特意在屋子里墙角找了一遍,没有看见老鼠的尸体,这让我稍稍松了一口气。至此,我想它可能是饿极了才去吃那些染了颜色的麦粒的,也或许是头天它自己将自己撞到玻璃上撞傻了之后才去吃的,吃后渴极了便去喝水,便池太滑失足掉进了下水管道里。
我想也许它还活着,只是不再是跟我在一起了。我突然想起那夜没有关门的事,会不会也是它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