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三澍诗选
2017-07-18
风 声
是你:风踩踏过雨的阶级,
又像骑行,用同一只脚
夹紧手风琴那沉着的肺。
但你手势无声,仍不肯将琴键背后的弦
拨进水面年轻的肌骨间。
错误的阶梯。被吸进午夜之嘴的阶梯。
你轻薄如潮水的身躯
正填满一道肉的阀门。
从凉亭背后,你曾比阵雨更快地
为荷花池转出一排空地。
像兜出水盆里的活物
钩住漫过你口腔的声线。
你向黑夜借来的目光,自顾自劈断
水中浮起的呼救。每一次更替,
每一次光在你体内躺下的时刻——
你濯洗踩踏于阶梯上的脚,
就是在无能的手掌间装上一根新弦
让琴键潜水,至于无声。
就是承认毁灭,承认时间
正掩埋你高烧不止的脸。
潮汐篇
滑动的声音,像打拳。
舌根跃起之际,预警着涌浪
冲刷你身体的边境。
是它。你锈色的海堤磨亮自己,
迎接久未挪动的肉。
凭借权柄,没收你的辎重。
你看,汗水替海水
把例外之物拒绝于域外。
你忧虑于陷阱,也像潮汐
舒展淡红色的入口,
被拍击的欲望,被排挤。
每一次往返,呼喊挤压着
浪尖彼此追尾的听不见的震颤。
像聋哑者的新友,你为亲密而禁言。
喜悦的微粒,以毫米
推进在四分格精确的数学中。
四分之一浪,四分之一傍晚……
夜 航
为了归来,你模仿另外的手,
一只手套也换了冰冷的金子,
待售舱位不起眼的哭意。
远古:桨声发怵,让机翼临盆。
眼下,记忆吹皱奶汁的弧面,
褡扣坠线,乳晕回春。
唇在舷外,围捕风的微粒,
借一扇圆镜,你比抱婴的年轻母亲
更接近:哺育在樱核。
但昨日被一个起点托在空中,
像围裙半耷的妇人,伸脚
踩住十九世纪末沉着的拖把。
更低,灰色如字模在眼中走火。
一枚梭子织你不认得的城市,
也劝:走舷梯,干净如舷梯。
火狐篇
像火狐更早地熟练于火,你听到
风暴收紧的声音,它身后贫血的脸
如何在危楼取水,如何在镜中
等起始于发梢的雨攀上你的全部。
让肉的旋涡最终降下乌云,呼喊出
你盛放雨水的衣物,将它洗涤。
它们寄希望于,你的躯体布满
水渍和斑点,像倾倒不懂的密码那样,
涌向和刀子对峙过的羊群,
在牺牲者的皮上安顿。
这是我们接合之处。从自己身上
削下皱褶,在你乳房边缘撑起薄薄的舞裙。
一把钥匙试图拧开不会终止的圆。
赤脚的人,比舞者懂得护住双踝的人,
你以你的屈膝,让快乐替你回答。
深浅篇
1
不如说,你的后悔先于你
把夏初的蝉鸣抛在脑后;尽管
它未出世,就用啼哭为春末的你
传授了脱壳与苦肉的艺术。
褪皮不是件容易的事。
至少我知道,你和同伴
為此奔往泳衣店,观摩过店主
如何抄一根针,挑破
强行入赘的喘气的云层。
他的绣花针既能避雷,又能
在你们光洁的背部丈量出心思。
有那么一会儿,你耳朵里的毒蛇
又开始敲击它金制的舌头。
2
如此,还担心什么水温与湍流,
担心县城
会不会习惯性地热情一把,
兜头为你们免费冲澡?
你后悔了。欢声扶住你不稳的脚,
从远处袭来的水柱,像脐带
抽取你不易察觉的乡愁。
不过是因为,你们刚褪下的春衣
被夏日塞进药葫芦里,调制出
什么护体的金衫。观望的云呵呵气,
为你们敷上冰粉与水银。
3
有些刻薄,但很热。
难道未出世的蝉,竟昏聩到
指定你去水中刺探物理定律的弹性?
何不自问,在相似的事物间,
是不是选择了衰败的那个?
在工作和时日之间,在鸟和摩托之间。
说到这儿,你望向同伴们的膝盖
将生蚝般的鲜肉榫接,
任海浪清洗它们的壳?
你选择了自然还是自然的造物?
4
挨个地,你们拿衣衫传递过什么,
像半空中的水球在胸前隆起
雕像般生硬的心跳:手持听诊器
贴近心脏的夹层,夹你。
差一点,掘不出内心的珊瑚,
当你潜伏水中,有无猛虎加持,
飞机过境,或者预售的蝉鸣
伺机转动避雷针,强行炮击谁?
但脚下的沙滩被你揉成面团,
等待新生活发酵于过过往往
你坐实的滩坑挣扎着起身,
想象良人在远方,把水鸟埋进土里,
记忆不知深浅地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