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团结整个多民族国家的思想基础

余慧娟 任国平 赵世锋

[编者按]因为特殊的国情，俄罗斯对爱国主义教育高度重视并集中开展了十几年的研究与实践。为深入了解其爱国主义教育的新思想、新理念、新思路特别是重要经验，去年，中国教育报刊社副社长张新洲率本刊记者赴俄罗斯，采访俄罗斯教科部、青年署等有关负责人，大、中、小学校长，少年宫、博物馆负责人等。现本刊以连载形式将采访收获与读者分享，希望能给大家以启发和借鉴。

俄罗斯是一个独特的国家。在其上千年的历史变迁中，民族的精神意志力量一再发挥显赫的作用，并主导了整个国家的历史发展方向。

2000年前后，俄罗斯面临政治、经济等各方面内外交困的严峻形势，新任总统普京发表《千年之交的俄罗斯》，提出“俄罗斯新思想”，其核心概念包括：爱国主义、强国观念、国家意识和社会团结，其中爱国主义是基础。近20年间，普京政府相继出台4个爱国主义教育纲要（每5年一个）并斥巨资推进实施，大胆进行创新实践，取得了一定的成效，同时组织研究爱国精神的形成与提升规律，在此基础上形成了爱国主义教育的新理念、新思路和新经验，充分显示了这个国家凝聚人民精神力量的能力。

只有爰国主义思想能够团结俄罗斯人爱国主义在俄罗斯受重视的程度远远超乎想象，这与俄罗斯的地缘政治密切相关。全球化加速，再加上政治竞争激烈，让俄罗斯人对国家未来的安全深表担忧。爱国主义也因此突破了传统意义上的概念，被提升到关乎国家政治、经济、文化等各方面的战略地位。2012年，普京在俄罗斯新闻网的报道中明确说道：“我们需要共同找到某个能团结整个多民族的俄罗斯的因素。除了爱国主义之外，没有任何东西能够做到。”

究竟什么是爱国主义？2016年俄罗斯颁布的最新《爱国主义教育纲要》（以下简称《纲要》）给出了他们的理解：爱祖国、忠于祖国、为祖国自豪、维护祖国的利益、勇于捍卫祖国甚至为此流血牺牲的行为和积极的公民立场。

这一定义基本上潜在地确定了《纲要》实施的层次和范围，即全民性。《纲要》明确爱国主义教育的对象不仅仅是儿童，还包括家庭、青年人及其组织、军人、国家护法机构工作人员、国家公务人员、劳动者、教师、文化和科技系统从业人员、媒体从业者等。其主要执行机构包括俄罗斯教科部、青年署、国防部和文化部。其中，青年署是主要的组织協调机构。

在总结过去十几年经验的基础上，《纲要》认为，俄罗斯的爱国主义及教育水平与俄罗斯社会的法治水平、人与人之间的互信程度、经济社会发展状况、生活方式和社会关系等密切相关。

因此，俄罗斯爱国主义教育的整体框架也远远超出了传统思维。他们把内容分成六大类，即公民、军事、历史、社会、文化、体育等。

例如，公民爱国主义教育的一个重要方面是提升公民的法律文化素养和道德水准、增强公民意识、树立正确的世界观，能自觉、无私、自愿地服务人民，履行自己的宪法职责。采访中，俄罗斯青年署副署长、年轻的安娜女士津津乐道地向我们介绍了他们近几年组织的青年志愿者活动。她认为，爱国主义教育不仅仅是培养人们对祖国的情感，还要培养他们愿意帮助自己身边人的精神，这也是改善人与人之间信任关系的有效举措。

再如历史爱国主义教育，它旨在提高全俄公民的历史知识水平，培养公民对俄罗斯历史、文化和英雄人物的尊重，通过开展地方志研究加强俄公民对先人的历史活动的认同等。在俄罗斯，每年最隆重的活动莫过于5月9日的“二战”胜利日活动。“二战”几乎把俄罗斯的每个家庭卷人其中，也给每个人留下深刻的历史记忆，成为凝聚俄罗斯人民力量最有感召力的载体。胜利日当天会在阅兵后举行“不朽军团”游行活动，就连普京也曾手举在“二战”中牺牲的父亲照片走在游行队伍中。在俄罗斯各个教育场所、机构如大中小学，基本上都设有历史陈列室，纪念那些在“二战”中作出贡献的教师、学生。此外，俄罗斯对历史教育高度重视，除了修订统一的历史教材以澄清一段时间内的思想混乱，还要求所有高校无论什么专业的学生都要必修学科发展史，以增强国民的民族自豪感和归属感。

而在社会、文化、体育等领域的爱国主义教育，则体现了俄罗斯对这些问题的独特思考。例如，社会爱国主义教育主要是为加强俄罗斯公民的代际继承性和共同性，提高公民自愿参与国家、地区、各类组织机构生活的积极性，增强家庭观念，维护关心老人的社会传统。为什么如此强调家庭传承的重要性？安娜解释道：“家庭对道德的形成非常关键。父母对于国家的感情会直接影响子女对国家的感情。”体育爱国主义教育旨在培养公民积极的健康价值观，发展力量、柔韧性、耐力、稳定性，培养勇敢、坚毅和纪律性等品质，培育大众体育文化，提升公民的道德精神品质，以及宣扬体育成就。在记者所到的莫斯科儿童创造力活动中心，体育项目教室的走廊两侧和墙壁上挂满了获得世界冠军的各类运动员巨幅照片，作为激励儿童奋勇拼搏的榜样。

爱国主义教育范围的极大拓展，反映了俄罗斯人对“爱国”精神内涵的独特理解。对国家的爱不是抽象的，也不纯粹是一个政治概念，而是关系到每一个公民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爱国情感的诞生，来源于生活在这个国家的人民的种种感受和体会，来源于他们对这个国家的疆土、资源、文化、历史、语言、民族和传统等各方面的认识与认同，进而产生情感与责任感，并催生为这个国家奉献甚至献身的精神。

爰国主义教育应循序渐进，成为公民学习和生活的一部分在爱国主义教育方面，俄罗斯非常强调在实践的基础上总结经验，同时注重发动专家开展研究，希望能够找到科学的教育规律。最新出台的2016-2020年《纲要》，凝聚了俄罗斯多年探索爱国主义教育的经验和研究成果。其中，特别提出了要根据各年龄段教育对象的特性设计不同的任务。

0-6岁。这一时期应帮助孩子形成关于祖国的正确观念，通过支持并推动儿童文学、音乐发展计划、动画片、特殊教育纲要等发展儿童对于爱、善、劳动、友谊、真诚等基础概念的认知。

7-10岁。这一时期的爱国主义教育具有启蒙性质，无论是学校教育还是课外教育，其目的是教育孩子尊重民族文化和传统。此外，要利用俄语语言文学的魅力增强本民族文化对孩子的吸引力，使其了解基本的世俗伦理及传统宗教知识，尊重不同的宗教信仰。

该时期最重要的任务是鼓励孩子参加体育运动，让他们养成健康的生活方式和有益的生活習惯，学会在团队中与他人协作。这一时期还可以有针对性地培养高水平运动员，他们在国际比赛中的出色成绩也能提高民族自豪感。

此外，政府支持多种多样的课内外活动，其中包括博物馆旅游、地方志编撰等活动，鼓励中学生独立研究爱国主义教育，并创造条件提局他们在出版、电视、剧院、媒体等方面的参与水平。

11-17岁。这一时期要培养学生的社会适应能力，发展他们负责任地选择未来职业的能力。在爱国主义教育的方法方面，应鼓励他们在实践活动中展现为祖国服务的行为。学生在这一年龄阶段培育的爱国主义情感会促使其今后的爱国行为变得更加自觉。因此，这一时期应当积极吸引学生多参加益于家乡、国家的社会活动。

这一阶段，需要让他们多了解俄罗斯在科技、文化等领域的成就。比如可以通过校际专题竞赛、奥林匹克竞赛等，提高学生关于俄罗斯文学、文化、地理、地方志等方面的知识水平，使其尽可能多地了解现代俄罗斯。一些专业教学机构可以成为健康生活方式和高雅文化的价值观生产中心，比如享誉世界的俄罗斯芭蕾舞学校、音乐学校、戏剧学校、少年体校、雕塑学校、建筑学校等，让学生在祖国的经典音乐、优秀民族歌曲、科技成就、工程思想中接受爱国主义教育。

这一阶段爱国主义教育的主要目标是培养学生积极的公民立场，吸引他们自愿参与解决一些社会、生态、文化、经济和其他涉及家庭、学校、所在乡村、地区和城市的事务。青年组织、社团、委员会等机构是促使学生社会化的有效途径。

这一时期的军事爱国主义教育也具有重要意义，通过让学生学习军事史，参与军事爱国主义和军事体育俱乐部、军事史社团、搜寻队的活动，发展军人的职业荣誉感，克服潜在的逃避服兵役的行为。

18-24岁。这一阶段的爱国主义教育应集中在军事爱国主义教育、精神道德教育、文化教育等方面。所有的高等教育机构应当设立俄罗斯历史与文化教研室，制定相应的爱国主义教育纲要，根据专业课程的特点开设相应的课程。

为使所有的优秀毕业生都能够为祖国服务，高校应加强同用人单位的协作，特别需要为一些天才毕业生的自我实现创造条件，协助他们就业，在早期学习阶段就吸引其参加职业活动。

25-59岁。针对这一年龄段的爱国主义教育的重点是发展创造性的、对社会有益的劳动，通过组织志愿者活动等创造条件提高公民的责任心，通过各种信息途径宣传现代社会的政治和经济进程，发展并保留国家的独特性，将其传给下一代。支持各级各类学校有关促进生产和为祖国服务的倡议，支持建立全俄和地区性爱国主义教育社团。

60岁以上。国家和社会层面应承认老年人的各类功绩。对包括老兵、劳动英雄及各领域的突出成就者给予表彰。他们是爱国主义教育过程中最重要的组成部分。

从以上可知，俄罗斯的爱国主义教育正逐步走向系统化和精细化，即进行贯穿终身的教育影响力设计。这种一以贯之的设计，既充分考虑到不同年龄段社会成员之间的价值冲突以及相互影响，也考虑到他们的知识水平和活动特征的差异，总体上体现了以人为本的思想。爱国主义教育作为代表国家意志的教育，已经从高高在上的“灌输”“说教”中走出来，而代之以渗透进公民学习与生活的各种形式，成为如影随形的陪伴与滋养。值得注意的是，他们教育公民尊重宪法、法律、社会准则的同时，也注重“创造条件实现宪法规定的人权和义务”，这也可看作是新时期爱国主义教育的新变化。

形式评价与实质评价并重

俄罗斯的爱国主义教育，远远超出学校教育范畴，涉及各个年龄段公民、各个领域机构、各个方面内容，如何实施？

如前所述，俄罗斯青年署是主要的协调机构，负责协调20多个组织、85个执行机构。每个组织派一位代表与青年署负责同志一起，组成爱国主义教育委员会，开展讨论和工作协商。青年署联合教育部每半年对85个机构开展的活动进行一次评估。根据评估结果，对机构进行奖励，每年奖励经费大约5000万卢布（约合人民币600万元）。

对于总体的爱国主义教育效果如何评估？

《纲要》列出了14个指标，分布在科研、专家、组织机构、军事、公民认知等方面。在直接对公民的影响指数方面，包括以祖国为荣的俄罗斯人比例、熟知俄罗斯历史、文学、地理和文化成就的公民占比；参与爱国主义非商业机构和志愿者活动的青年人占比；了解爱国主义教育纲要的公民占比；能够正面评价爱国主义教育活动质量的公民占比；参加各类各层级祖国历史、文学、地理和文化奥林匹克竞赛等各类竞赛的公民占比等。在科研方面，强调“爱国主义教育学术出版物引用率和爱国主义教育方面的新方法、新教材和科研成果的数量”。另外，历史爱国主义、英雄爱国主义和军事爱国主义博物馆的数量（包括边疆和艺术博物馆），也作为指标之一。

启发和建议

俄罗斯爱国主义教育是针对本国特殊的历史、文化特别是社会现实而设计的，因而具有鲜明的国家特色。但是，其对爱国主义内涵以及内容载体的挖掘，对爱国主义教育规律的研究，对爱国主义教育经验的积累，诸多方面都给我国基础教育如何开展爱国主义教育一定的启发。

首先，“爱国”需要建立在广泛的社会认知基础上，这是仅仅学校教育或者书本学习无法涵盖的，这也恰恰启发我们，学校开展爱国主义教育，必须打破狭隘的局限于一时一地或单一间接知识来源的思想，而应该把视角伸向广阔的社会生活和历史长河。一个对自己国家的历史不了解，对自己当下的祖国不了解的人，既谈不上认同，更谈不上归属感，无法做到真正的爱国。俄罗斯把爱国主义教育的触角拓展到六个方面，这六个方面都包含了丰富的爱国主义教育资源，值得学校教育挖掘、借鉴。

其次，培养对祖国的爱，先从培养对身边人的爱、对家乡的爱做起。俄罗斯的《纲要》为爱国主义教育确定了三条组织原则，其中一条就是：“因地制宜开展爱国主义教育，首先使当地居民形成对居住地、所在城市、街道、企业、社团的爱，使其熟知家乡的历史，积极参与到家乡的建设之中。”他们组织的很多活动，都是围绕自己生活的城市或乡村来开展的。俄罗斯也高度重视志愿者活动，认为这是增进人与人之间互信，进而对社会制度信任的重要途径。这种“脚踏实地、由近及远”的教育逻辑，恰恰反映了爱国主义教育的规律。宏大、空洞的口号式教育，在当下已经失去了魅力。新一代青少年更愿意眼见为实地建立自己的认知结构和价值体系。这是爱国主义教育必须注意的问题。

其三，要给学生更多参与真实社會生活的机会。“参与”二字几乎贯穿俄罗斯《纲要》始终，充分反映了他们近十几年来对这一问题的深刻认识。“参与”能从根本上调动一个人站在社会管理者或者领导者的角色思考问题，进而达成对社会问题的深度认识以及价值认同。现在，我国中小学生总体上对社会生活的关注度和参与度比较低，对社会的认识比较单一，学生的社会责任感难以培养，都与此有密切关系。笔者也欣喜地看到，国内有的学校组织学生旁听案件审理，参与真实的人大、政协会议，走出校门做社会调查，这些都是不错的探索尝试。去年底，我国教育部等11部门还发布了《关于推进中小学生研学旅行的意见》，希望“通过集体旅行、集中食宿方式开展的研究性学习和旅行体验相结合的校外教育活动”，“促进学生培育和践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激发学生对党、对国家、对人民的热爱之情”。希望学校真正意识到“参与”和“体验”对于教育的意义，提升学校教育的有效性。

其四，注重家庭传承。经过动荡和思想混乱年代的俄罗斯，深刻意识到代际传承特别是家庭传承对于价值观培育的重要性。在我国，习近平总书记也多次强调良好家风建设的极端重要性。作为学校教育，应该更加重视对于家长群体的影响。这需要学校树立“大教育”视野，从系统的角度看待教育影响力。这不仅包括举办家长学校，还包括组织具有代际感染力的亲子活动，例如共同阅读、共同演唱、共同写作，等等，使上一代人的精神力量通过多种渠道传递给下一代人。在此过程中，成年人深沉的爱国情感会以更加自然而有力的方式感染下一代人。这也是价值观教育不可忽略的方式。

其五，大力发展专业教育，满足各类天赋人才的发展需要。俄罗斯对各类专业人才的培养极其重视，把专业教育机构（如少年宫）作为培养健康生活方式的重要平台和价值观生产中心。这正如他们想方设法创造条件满足青年中有天赋人才的发展需要一样，从儿童时期积累的个人发展满足感，能够沉淀和激发更为坚定的对祖国的感情。我国专业教育比较分散，但学校和社会可以为专业人才创造更多的发展机会，帮助他们发挥才能，获得成就感。毕竟，赢得青年就赢得了未来。

其六，爱国主义教育应注重趣味性与青年的个人发展相结合。俄青年署每年夏天都会举办针对18_30岁年轻人、以历史与文化为主题的活动。他们曾经举办过“我爱你，俄罗斯”作曲比赛，参赛者可以以对国家的热爱、对家乡的热爱为主题创作歌曲，由专业委员会进行评审，获奖者可以获得由青年署资助的唱片录制机会。他们还举办过设计比赛，即由各个城市和地区就城市建设方面提出需求，对外公布，请年轻的建筑设计师提出改进方案，如果被专业委员会审核采纳，则有机会得到实施，目的是促进青年人关心自己生活的城市和地区。在这个过程中，有天赋的青年人有可能会被有关机构领导者发现，获得新的发展机会。

其七，注重研究人员的参与、提升。俄罗斯非常注重研究人员参与到爱国主义教育当中，无论是在实施举措还是在评估指标中，都特别提到科研的重要性。同时在新《纲要》中，提出要提高爱国主义教育的科学性。科学性决定有效性。中小学在开展爱国主义教育过程中，应积极争取科研人员的支持。高校科研人员也应该更多开展与中小学的合作研究，以提升实际教育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