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教师遇上人工智能……
2017-07-17李政涛
李政涛
从来没有一个时代像人工智能时代一样,对教师的学习能力有如此高的期待和要求:不学习,就淘汰,不持续学习,就落伍,就泯然于众生之中。
人工智能时代,还需要教师吗?
人類正在迈入人工智能时代。各种有关人工智能的预言、讨论铺天盖地,催生众多不同的视角和声音,但有一点却是共识:未来很多职业将被人工智能不同程度替代,包括翻译、律师、护士、程序员、记者、作家,以及绝大部分体力劳动……
在这份长长的“黑名单”里,教师的地位晦暗不明,是否会从人类社会的职业榜中消逝,尚未形成定论。悲观派并不看好,在“学校消亡论”(如学校将转型为大大小小的“学习中心”)的大背景下,至少传统意义上的教师已无存在必要,覆巢之下岂有完卵?乐观派则信誓旦旦声称教师始终“在场”,无论人下智能发展到何种地步,人类教育的鲜活现场里,岂能没有教师的嘹亮声音和独特影像?
不管怎样,人工智能与教师的相遇或者遭遇已经不可避免,无所逃于天地间。在此前提下,一个重大问题跃然而出,当教师遇上人工智能,究竟会发生什么?
首要的问题是:人工智能时代,还需要教师吗?
如果答案是否定的,就没有“然后”了。教师发展的康庄大道从此沉寂进而沦为荒漠卉道,最终的去处是人类的“职业博物馆”或“职业史教科书”……
大多数人必定不会束手就擒,会断然采取“否定之否定”的态度,竭力维护教师的地位。为此,需要有充分的理由,而理由是否“充分”,关键在于能够说明教师为何可以不被人工智能所替代?有什么底气,或者本事,可以在人工智能的高压下存活,而且活得有滋有味,活得很有价值感、尊严感?教师如何才能拥有独特、不可替代的价值和作用?这需要先洞悉人工智能将为“学校”、为“学生的学习”、为“课程与教学”等带来了什么变化,以这些变化为前提和依据,再来聚焦教师是否能够在这些变化面前有所作为,以及如何作为。
人工智能时代,学校还存在吗?
对于“学校”而言,人工智能时代的学校同样具有生存危机,它未必会“脱胎换骨”为大小不一的“学习中心”,但可以肯定的是,学校这座“孤岛”会在信息技术带来的开放中,与外界的联系愈加紧密。学校空间的利用率、学校时间的弹性化也会大幅度提升。更重要的在于,学校的功能和作用将发生重大变化,越来越走向“精准教育”,通过“精准定位”为学生的成长提供“精准服务”。
例如,一位家长带着15岁的孩子来问学校:“我”的孩子想成为一个哲学家或物理学家,你们可以做些什么?学校应该告诉家长,“我”这所学校是否可以提供这样的帮助,有什么独特的环境,有什么教师,有什么课程,有什么方法(如提供大量苏格拉底式或爱因斯坦式的教学方法)等,可以帮助这个学生成为他希望的那类人?如果学校无法提供这样的“精准服务”,至少可以告诉家长,“我”有别的“精准服务”,有别的什么充足条件,有助于孩子成长为什么样的人,成为什么类型的人才,如服务型、善用AI型、创意型、领袖型等。
这是人工智能时代学校最根本的变化,学校不再是为未来职业做准备,而是真正为人的终身学习、终身发展而准备。如果当下很多学校的专业设置仍然是为未来的职业做准备,“消亡”是这类学校必将到来的命运。人工智能导致这些职业不存在了,学校怎么存在?如果“毕业即失业”,这样的学校还有何存在的必要?同样是“准备”,人工智能时代的学校准备是“精准准备”,因此未来的“学校特色”都将与人才培养和能力提升的“精准特色”有关,也只有这样的“精准”,才可能带来真正的“个性化教育”。这是基于大数据的人工智能时代带来的特有优势,资源既丰富又精准。
人工智能时代,学生的学习会发生什么变化?
对于学生的学习而言,在学习目标上,首先是‘“人之为人”的普遍目标,它的重点不再是习得为将来从事某个职业所需要的特有知识、技能与方法,而是拥有合理的价值观、强大的创新思维与能力,以及自主学习的能力等,这些都是真正“成人”并走向“终身学习”的基础性、根基性前提。如果说人工智能可以替代“立功”“立言”,但却无法替代“立人”。人工智能时代的学生学习,更加侧重于以“立人”为目标的“打根底式”学习。
其次是特殊目标,它与学生的个性化需要有关,是真正的“学以为己”,满足自己的兴趣和需要的学习,形成个性化的知识体系,而不只是适用于所有人的标准化知识体系。学校教育可以提供的“精准服务”的成效质量如何,以及由此而来的社会声誉如何,都取决于学生的个性化学习需要,是否以及多大程度上得以满足。
在学习资源上,学生获取知识与方法的来源与途径,不再局限于教师与课堂,学生会使用Sri、Cortana、Alexa等人工智能寻找学习资源,也不再拘泥于制度化、固定化的“课堂时间”。“既然人工智能创造了多元化的知识来源,学生为什么要在课堂听教师讲一两个小时或者更长时间,获得可以通过其他更加灵活多样的方式也能获得的知识?”这一质问将会使教师“芒刺在背”“冷汗直流”……
与此相关的是学习方式的改变。移动电话、平板电脑、掌上电脑等便携设备使学习不再局限于固定和遇到的地点,它在改变现代社会知识的性质与来源的同时,也改变了知识习得的方式,最终形成移动学习与固定学习并驾齐驱、线上学习与线下学习比翼齐飞、人要智能与人的智能交融共生的新格局。
在学习伙伴上,昔日近乎同龄的“学习共同体”成员将会发生质的变化。学生的年龄差异会加大,来自学前教育的“混龄教育”将会逐步蔓延、延伸到不同学段的教育。例如,斯坦福大学提出开放式大学的概念,本质上是“混班制”。学生在一生当中任何六年时间里完成学业,即可拿到本科学位,有些人可能一生当中很多年进进出出,造成不同年龄段的人混合学习,未来的学习竞争,可能不再仅仅是同龄人之间的挤压、竞争,会有更多的老、中、青不同年龄人的较量。教师的纠结与焦虑由此而生:学生之间的个性差异愈发复杂,如何实现个性化定制与个性化教育?
人工智能时代,课堂会变成什么样子?
对于课程与教学而言,各种课程资源和课程定制的丰富性、专业性,已无须学校和教师过多参与,课程外包或订购逐渐成为主流。课堂教学的“人工智能化”已是大势所趋。例如,除了白板之外,未來的显示屏可能大到覆盖整面墙壁,可以操纵显示几乎任何课堂需要的内容。这样的课堂,智能屏幕成为现代黑板,智能课桌成为现代课桌的升级版本,教师可以随时插入并控制屏幕与课桌。这些联网的平板提供了与智能手机相同的在线资源并实现“课堂在场”。
教室布局的变化、全新教学方法的变化、在何时何地进行教学的概念变化,都将在未来的课堂里整体性、一体化发生。这样的课堂,必定是线下实体课堂与线上虚拟课堂的穿梭转换,学生在线上通过网络社群、创客空间与智能机器人进行个性化的自主学习,在线下集中时进行分享、交流、讨论、练习、创造等活动。
人工智能时代的课堂如同有人所言,会更加趋向“个人导向的系统学习”,它是介于“碎片化学习”与“学校内系统学习”之间的课堂学习方式。与纯粹的学科导向不同,学习者更多根据个人的兴趣爱好、问题解决需要选择学习内容和学习路径,而不只是按照学科知识体系的要求进行系统学习。在此过程中,通过平时碎片式的“零存”,最终实现系统性的“整取”,将碎片化知识按照个人的需要逐步建构成属于自己的知识体系。
这样的课堂,教师可以利用人工智能技术和大数据,更加精细、精准地了解学生特点、个性和需要。例如,教师运用一个软件大致可以知道哪一个知识点、能力点、方法点学生会了,什么还不会;利用英语语音分析智能软件,学生跟随软件讲一句,软件马上一点一滴地帮助教师指出学生的发音问题在哪里、怎么改?又如,人工智能技术能够让教师知晓哪些学生在听“我”讲话,或在走神,或在睡觉,甚至可以通过脑电图了解学生课堂上的思维走势和情感波动……
人工智能时代,什么不会改变?
到此为止,已经无须对人工智能带来的改变做过多描述,现在最紧迫的问题依旧是:既然如此,教师怎么办?什么可以被人工智能替代,什么无法被替代?教师需要做出什么改变才可能适应这个变化,并掌握主导权,重新置于时代的潮头。
可以被替代的是那些需要重复做的事情(如布置作业、批改作业),需要大量信息资料搜集、数据积淀和分析的事情(如把很多教师的教学经验汇聚到机器里,计算所有的可能性,找到最佳路径),需要精准定位的事情(如学生的个性特质、个性需求,学生的学习难点、障碍点等)。这些事情被替代,是对教师的解放。当人工智能可以随时随地用更精准、更有效的方法来教学的时候,何乐不为?
什么是人工智能无法替代的?决定教师能否被替代的不是人工智能,是教育的本质,是学生的需要,是贯穿其中不变的教育之理、教育之道。在此之前,我们一直在思考并回答“人工智能时代什么将发生改变”的问题,与此同时还需要提出另一个问题:人工智能来了,什么不会改变?这个明确了,人工智能时代的教育就围绕着这些不变的东西“教书育人。
首先,不变的是教育本身。无论是通过“学校”还是“学习中心”,或者“社区”等其他载体,人类始终需要教育,人工智能本身的发展、使用始终也离不开教育。既如此,“教育在”则“学生在”,“学生在”则“教师在”。
其次,不变的是教育的本质与真谛。教育是为成人、育人而生的,是为叶澜教授所言的“教天地人事,育生命自觉”,是“为人的一生幸福奠基”而变革与发展的。不论何种时代的教育,概莫能外,任何人工智能都不能改变这一真谛。
再次,不变的是学生成长的需要。学生的素养与能力不会自动发生,也不能只凭自学养成,学生的成长始终需要“教师”这样的引路人、互动者、对话者、帮助者和陪伴者。这些角色,是人工智能时代教师最需要承担的角色。他们是陪伴学生在人工智能时代的重重险滩和荆棘中前行的人,是通过赋予学生自主学习能力和创新性思维,给予学生打破旧知识、创造新知识能力的人,从而是引导、帮助学生在人工智能的世界里,获得不可被替代的自主、自立、自强和自由能力的人。
人工智能时代的教师需要具备三大本领,即“爱商”“数商”“信商”,才能成为依然被学生需要的人。与人类的智商、情商相呼应,“爱商”是教师最核心的情商,“数商”和“信商”是教师最重要的智商。
“爱商”与价值观、情感实践相关。这是人工智能无法给予学生的。教师首先应是仁爱之人,具备“爱的能力”。这种能力兼容了“情感之爱”与“理性之爱”。它不是有条件、有选择的“小爱”,而是无条件、一视同仁的“大爱”;不是“抽象的爱”,而是“具体的爱”;不是“模糊的爱”,而是“清晰的爱”。因此,教师能够精准把握、了解、洞察学生的成长需要与个性特质,及时给予细致人徽的个性化关怀、呵护、尊重,因而可以让学生在充满了编程、编码、算法的冷冰冰的人工智能世界里,依然能够感受到人性的温度、生命的温暖和仁爱的力量,进而学会相互传递温暖和仁爱。
“数商”与大数据相关。人工智能时代脱胎于大数据时代,两者相伴相随。数据是人工智能赖以运行的基础。人工智能进课堂,首先意味着大数据进课堂,包括学生预习的数据、作业数据、复习数据(如错题集、收藏集等复习资料数据)、试卷数据等。大数据会帮助教师判断什么内容是学生感兴趣和需要的,什么内容可能面临困难和障碍,什么时间节点上出现何种转折和变化,以及接下来教师的教学应该走到哪里去?“数商”与当下倡导的“数字化胜任力”有关,表现为对数据的敏感与热情,对数据的搜集、整合、分析、利用和生成的能力,更体现为创造新数据的能力,同时也是将数据转换为教学目标、教学方法和教学环节的能力。这将是教师在人工智能时代的教学新基本功。大数据时代的“教书匠”及其内含的工匠精神,由此将被赋予新的核心内涵,即“数据精神”。
“信商”与信息时代相关。除了数据之外,人工智能时代每日涌现的信息,尤其是各种教育教学信息,将更加势如潮水,滔滔不绝……面对这些信息,教师同样需要具备“信息化胜任力”,具体涉及如何检索、辨析、判断、提炼、整合、利用和生成各种信息的能力,只有具备这样的能力,才能避免教师在信息潮面前失去方向、丧失自我,才能实现庄子所言的“物而不物,故能物物”,让教师成为主导信息的人,而不是被信息主宰的人。
教师要拥有高超的“爱商”“数商”和“信商”,根底在于持续学习的能力,特别是移动学习的能力,综合运用手机、平板电脑等各种信息技术媒介与工具的能力。从来没有一个时代像人工智能时代一样,对教师的学习能力有如此高的期待和要求:不学习,就淘汰,不持续学习,就落伍,就泯然于众生之中……
当教师遇上人工智能,这已经不是传说,不是遥远的想象,更不是玄想或臆想,而是正在到来的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