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佛偈传译对玄言诗之影响
2017-07-17曹阳
摘要:“偈”原是古印度的一种文体,后来与佛教接触,成为构成佛经文体的基本要素之一。佛偈随着佛典的传译进入中土,并且对中国文学产生影响。文章以第一次”西学东渐”为背景,论析佛偈传译对于中土玄言诗之影响,包括其对玄言诗创作主旨、诗体等方面的影响。
关键词:佛偈;玄言诗;理旨;诗体
一、“佛偈”略释
佛偈自其产生之初,就兼具宗教与文学双重属性。今世之所谓“佛偈”,乃“佛经颂偈”之简称。“偈”原本是梵语,其意近似汉语之“诗颂”。简言之,它是利用梵汉对举的方法所创作出来的一个名词。梁僧祐所撰《出三藏记集》云:“偈者结语,犹诗颂也。是佛见事而作,非一时言,各有本末,布在众经。”任继愈先生主编的《宗教大辞典》释“佛偈”云:“梵文G·th·的意译,亦译‘颂、‘讽颂、‘孤起颂,音译‘伽陀、‘伽他、‘偈陀等。佛经的载体之一。由固定字数的四句组成。种类不一。主要有两种偈:一通偈,固定由梵文三十二音节构成,亦称首卢伽陀(Sloka);二别偈,共四句,每一句四言、五言、六言、七言等不定。”而季羡林先生在《印度古代文学史》中,又对“偈”进行了这样的解释:“‘偈作为古印度诗歌的主要体式,也是古印度最为流行的诗体,许多古印度撰述都采用此体。”复旦大学陈允吉先生亦谓:“佛偈是古印度诗歌推广到佛教领域而与佛理互相结合的产物,也是佛经文体最基本的构成形式之一,它通过佛典的翻译进入中国,逐渐成为刺激诗歌演进发展的一种助力。”比较上述四说,可知其主要之别在于:前两种观点认为佛偈是纯粹的宗教产物,与文学无关;而季羡林先生与陈允吉先生则以佛偈除了具有宗教属性之外,尚具备一定的文学属性。
二、佛偈与玄言诗
若论佛偈对东晋诗歌乃至中国诗歌的影响,则其与玄言诗之关系为最可言说者。佛偈为佛经中最具说理性之部分,与长行相比,它具有短小精悍,说理透彻等优点。至于佛偈与玄言诗的关系,主要体现在如下两个方面:
(一)创作主旨的浑融
所谓“玄言”,当指一种崇尚清谈的文化氛围,其本源在中国的老庄思想。至于“玄言诗”,“就它特殊的界定含义来说,乃指产生于东晋中期,并在作品中间大量敷陈玄学义理,以致造成其内容与当时流行之清谈混同莫分的诗歌。”从玄言诗的创作特点来看,它将理旨的演说置于绝对重要的位置,这与以说理为唯一要旨的佛偈相比,简直是完全相同,别无二致。玄言诗所言说的玄虚哲理,虽然根祗仍在中国传统的老庄思想,但这与为说明庄严清净,究竟涅槃之佛旨的佛偈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区别。并且,随着佛教在中土的深入传播,佛教思想渐渐取代老庄思想,越来越成為文人墨客关注、讨论的重点。是以刘申叔先生于《中国中古文学史讲义》指出:“又西晋所云名理,不越老、庄。至于东晋。则支遁、法深、道安、惠远之流,并精佛理。故殷浩、郄超诸人,并承其风,旁迄孙绰、谢尚、阮裕、韩伯、孙盛、张凭、王胡之,亦均以佛理为主,息以儒玄;嗣则殷仲文、恒玄、羊孚,亦精玄论。大抵析理之美,超越西晋。”东晋承西晋政乱之浩劫,凭长江天险而立国,其国家之实力并不强大,内部也难称稳定。强烈的社会变革带给人民巨大的恐慌与不安,正是在这样一种动荡的社会背景下,佛教在中土的传播渐入佳境。汤用彤先生在《汉魏两晋南北朝佛教史》一书中言:“东晋之世,佛法遂深入中华文化。”便是明证。佛教主要给人以精神上的慰藉,使人们得以暂时忘却烦恼,现世之苦难无法改变,唯有勤施六度,以追求来世福报。这在东晋这样一个时代无疑极具吸引力。而佛偈作为主要供僧人传道所用之一途径,其与中土一般之文人并无过多之接触。随着佛教在中原传播的愈加深入,偈颂与文人之关系随之愈发紧密,一些诗人甚至开始自作佛偈,用以彰示其对佛教的接受。
(二)诗体的借鉴
但东晋虽是玄言诗之定型时期,玄言诗并非至东晋而翕然出现。王瑶先生在《玄言·山水·田园》一文中指出:“文学史上一种文体和流派的兴起和没落,都不是突然的事情;总有他底前趋和对后来的影响的。”陈中凡先生(见《中国大文学史》)亦言:“考当时的玄学,导源于正始,王弼、何晏开其先声......到了东晋,玄学势力发达到极点。”崇尚清谈,成为魏晋之时文人一新爱好,而这样一种社会思潮,诚如陈中凡先生所言,实非东晋文士所专擅,其源应追溯至王弼、何晏。而“到了西晋竹林七贤,他们行为更加放达,其中阮籍、嵇康两人的诗亦大进,他们蒙玄学的影响也更深了。”通过这句话,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所谓之“玄学思想”,历尽西晋之发展,而造极于东晋。“又东晋人士思想,与西晋不必尽同。以西晋所云玄理,不过老、庄,至东晋支遁、法深、道安、慧远等人,并精佛理。一时文人,如殷浩、孙绰、许询、谢尚诸人,并承其风,均以佛理为主,因而其理致益深,才藻益奇。”但是,玄言诗之诞生,除了受晋室南渡、崇尚清谈玄理等内部因素的作用外,又与佛偈的传入——这一外部作用有着甚深的关联。此处再援引陈允吉先生的一句话:“到了东晋时代,决定玄言诗能否生起的关键,事实上已不是思想意识形态而在于诗体问题。”兹举《世说新语·文学篇》“简文称许椽云”下,刘孝标注引檀道鸾《续晋阳秋》的一条记载:
“(许)询有才藻,善属文。自司马相如、王褒、扬雄诸贤,世尚赋颂,皆体则《诗》、《骚》,傍综百家之言。及至建安,而诗章大盛。逮乎西朝之末,潘、陆之徒虽时有质文,而宗归不异也。正始中,王弼、何晏好《庄》、《老》玄胜之谈,而世遂贵焉,至过江佛理尤盛。故郭璞五言始会合道家之言而韵之。询及太原孙绰转相祖尚,又加以三世之辞,而《诗》、《骚》之体尽矣。询、绰并为一时文宗,自此作者悉体之。至义熙中,谢混始改。”
“三世之辞”,应是指佛理而言,因佛有三世之论,曰“过去”、“现在”、“未来”。余嘉锡先生《世说新语笺疏》亦谓:“《文选抄》引‘三世上有‘释氏二字。”此足以证明,所谓“三世之辞”,当指释迦牟尼所宣扬之佛理。通过上述引证材料可知,玄言诗是在东晋特殊的社会背景下,在“三世之辞”的影响下产生的。
中国诗歌向来主张“诗言志”。诗人们惯于以诗歌来抒发自己的抱负与志向,但若论及以诗歌阐发哲理,则玄言诗实为一大“突破”,虽然这种“突破”是以削弱诗歌的审美特质为代价。在玄言诗大行其道的日子里,评价一首诗的好坏甚至并不取决于它的文辞是否优美、文旨是否深刻,而是看这首诗中含有多少说理的成分。“例如江文通的《张廷尉杂述诗》,就比这首更玄虚多了,那才更能代表玄言诗。一定要巧陈要妙,像偈语似地说理,才是当时的好诗。”“偈语似地说理”,不仅是比喻,是句正反映出玄言诗与佛偈之间的关系。考当时之社会风气,可知自永嘉之乱后,晋室南渡,北方强敌环伺。其时之文士没有勇气去正视现实,相反地,他们妄图在精神世界中獲得满足。正因如此,他们开始创作玄言诗,而佛教的深入传播,佛偈的传译正巧迎合了他们的心理,于是玄言诗中开始融入佛老思想,这就更显得自然而然了。
但玄言诗到底是在“一时风气”的作用下产生的,是“时代精神的产物。”刘勰《文心雕龙·明诗》云:“江左篇制,溺乎玄风,嗤笑徇务之志,崇盛忘机之谈。”而《文心雕龙·时序》里再次谈到玄言诗:“自中朝贵玄,江左称盛,因谈余气,流成文体。是以史籍迍邅,而辞意夷泰,诗必柱下之旨归,赋乃漆园之义疏。故知文变染乎世情,兴废系乎时序,原始以要终,虽百世可知也。”由于玄言诗专事阐发玄理,而且其题材有过于局限之恨,“玄言诗依靠‘三世之辞佛偈的加入而诞生,但这种借鉴和移植做得十分粗糙,严格地讲它们只能算是‘依葫芦画瓢的产物,还远未达到真正中国化的程度。这样的作品虽可在东晋士族阶层的圈子内盛极一时,终因悖于国情而缺乏感人的力量,过不了多少时间即告偃旗息鼓。”
所以,在历尽永嘉以后直至晋末宋初的这一百余年间“生命期”后,它慢慢地退出了历史的舞台,让位于具有不朽生命力的山水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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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曹阳(1992-),男,广西师范大学文学院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唐宋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