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鹅湖上的杀戮

刘亚++沈静芳

一对来自无锡的老夫妇在湖边摄影时，发现湖面上漂浮着很多天鹅的尸体。突如其来的残忍景象让他们兴致全无

“闻到天鹅香，神仙想断肠”“天鹅全身都是宝，防癌作用好，食疗功能多，美容功效强”……关于天鹅的各种传言荒唐而可笑，但也导致了许多人为了一品美味不惜违法花重金购买。

早在1988年颁布的《野生动物保护法》中，违法猎捕野生动物就已被禁止。天鹅是国家二级重点保护野生动物，买卖捕捉天鹅属于违法行为。从此，对天鹅的明捕明猎少了，狩猎活动开始转入地下。据报道，黑市上一只天鹅可卖到数千元，在野味店里价格更是翻倍，一小盘天鹅肉也要几百元。正是在暴利的诱惑下，不法分子布下毒饵，被毒杀的天鹅绝大多数被偷卖到当地的餐馆，有的甚至被偷运至外地，最终被做成宴席上的美味佳肴。

距离北京三百公里的内蒙古自治区正蓝旗洪图淖尔，在蒙语里的意思是“有天鹅的湖”。天鹅在遥远的西伯利亚贝加尔湖出生不久，就要被父母带着向数千公里外的南方飞去。每年秋冬季节，南飞过冬的天鹅都必须在有水有食物的地方经停。

在内蒙古的众多湖泊当中，要属洪图淖尔的天鹅最多，然而这一旅游优势也迎来盗猎者。2016年10月，数百只白天鹅在洪图淖尔殒命。2017年5月17日上午，正蓝旗法院依法公开开庭对此案进行了审理。

被毒杀的白天鹅

每年10月是候鸟南迁的时候，不少天鹅落在洪图淖尔休息觅食。美丽平静的湖面，成群结队的优雅天鹅，让这里成了不少摄影爱好者眼里的天堂。当地牧民告诉记者，每年10月天鹅就来到这里，直到11月末最后一拨才会飞走。即使下雪了，湖边冰封了，还能看到湖面上白茫茫的一群天鹅，也能听见天鹅的叫声。

和天鹅一同出现的，往往还有盗猎者。当地牧民回忆，盗猎十多年前就有了，但是规模都不大。有时候盗猎者打下一两只就会离开。然而2016年秋天的盗猎者们痛下杀手，成群的天鹅在洪图淖尔奏起了哀歌。在当地护林员乌力吉巴图的记忆里，当时跟森林公安用充气筏下湖里打捞天鹅尸体，因为天鹅死得太多，自己甚至没有数过来。

2016年10月19日上午，一对来自无锡的老夫妇在湖边摄影时，发现湖面上漂浮着很多天鹅的尸体。突如其来的残忍景象让他们兴致全无，在去邻近的桑根达来镇吃饭的时候，老夫妇给当地养护公路的工作人员看了死天鹅照片，工作人员发现情况不对，就赶紧给正蓝旗森林公安局打电话报了案。

10月23日晚，正蓝旗森林公安局在官方微信上发布通告称，10月19日上午9时，正蓝旗森林公安局接到群众反映，扎格斯台苏木洪图淖尔发现有天鹅尸体，该局工作人员立即赶赴现场，发现水中确有部分水禽尸体，死因不明。锡林郭勒盟森林公安局与正蓝旗森林公安局立即组成调查组进行全面调查，对水禽尸体进行打捞，送往有资质鉴定部门进行水禽名称鉴定。

十月草原的夜晚，野外气温将近零下20摄氏度，为了尽快确定候鸟中毒的具体成分，找到候鸟死亡的真相，当地公安部门的技术人员以50米为一个单位，对洪图淖尔周边水体、泥土、水草、小天鹅尸体、绿头鸭尸体、胃内物、血液等进行取样送检，并对现场开展细致勘验。累计发现候鸟尸体260只，其中小天鹅234只、绿头鸭26只，均无外伤。

随后，内蒙古自治区公安厅物证鉴定中心在送检尸体样本体内检出高毒杀虫剂“克百威”成分，初步认定为人为偷猎投药所致。据介绍，克百威是一种高毒杀虫剂，俗称扁毛霜、呋喃丹，一般雁鸭吃了以后几米之内就会倒。但经过高温后，毒性会降到很低，不会对人体产生较大危害。所以，盗猎者多使用克百威来进行投毒。

当时正值候鸟迁徙季节，一批又一批的天鹅不断降落在洪图淖尔休憩觅食。因为难以确定候鸟觅食的食物里到底还有没有药物残留，森林公安只能在湖边扎上蒙古包，进行24小时值班，采用放鞭炮的形式驱赶在这里活动的候鸟。

“内外勾结”的盗猎团伙

就在公安部门紧锣密鼓地追查凶手时，一个“内外勾结”的盗猎团伙也在绞尽脑汁想将天鹅尸体运往外地。该团伙主要成员禹胜永、王秋立、李桂新等都是天津人，长期在天津从事水产养殖工作，但平日的收入并不能满足他们。禹胜永了解到天鹅买卖的高利润之后，开始打起了天鹅肉的主意。

经过策划之后，禹胜永一伙人选定了内蒙古作为猎杀目的地。在当地牧民的帮助下，2016年10月9日中午，禹胜永、苏德毕力格、图布新乌力吉等人驾驶车辆来到洪图淖尔，禹胜永下车将投放拌有克百威的玉米、莜麥等饵料投放到水面，半小时后，四人返回桑根达来镇。

虽然天鹅的食物以藻类为主，但近些年出于景观效应考虑，当地大量对天鹅投喂玉米、稻子、麦子等食物，借以将它们留在景区里，导致天鹅逐渐适应了人投喂的食物。而禹胜永一伙人选择将玉米、莜麦等食物作为毒饵，会让天鹅由于无法分辨，食用后中毒死亡。

禹胜永一伙人的毒饵很快生效，无声无息之中，大量候鸟毒发身亡。10月10日，该团伙返回湖边，捡拾到了不少中毒的天鹅、鸭子、大雁尸体。投放的有毒饵料仍在湖面上发挥作用。10月13日，禹胜永等人又一次驾驶车辆对死亡水禽进行拾捡。

一周后，禹胜永等人企图再次至洪图淖尔进行拾捡，但到达后发现湖边已有公安人员在打捞天鹅尸体，他们知道东窗事发，只好落荒而逃。10月21日，苏德毕力格、图布新乌力吉二人将部分天鹅用塑料袋和纸箱进行包装，下午16时许交给禹胜永，从正蓝旗长途客运站送往至天津的班车。如果不是公安机关的截获，这些候鸟的尸体很可能会流向各种豪华酒店，最终成为餐桌上的美味佳肴。

然而，这批天鹅并不是被他们毒杀的第一批候鸟。禹胜永、王秋立等人早在10月3日就到达了内蒙古锡林郭勒盟乌拉盖管理区郊外。当时草原正在打草，几人就把拌有毒药“克百威”的莜麦撒在草原上。仅仅两天后，就有257只野生鸟类被毒杀，包括赤麻鸭8只、云雀96只、蒙古百灵145只、小短趾百灵8只，其中蒙古百灵被列入了濒危物种名录。

经详细统计，该盗猎团伙不仅毒杀257只野生鸟类，还造成天鹅290只、国家二级保护动物白琵鹭1只以及其他水禽60只死亡。“天鹅是非常忠贞、美丽和圣洁的动物，一年只繁殖一次。若伴侣死亡，另一方则不食不眠，一意殉情。也就是说，每死亡一只天鹅，很可能它的整个家庭就完了。”内蒙古自治区正蓝旗检察院公诉科科长张天林告诉《方圆》记者，此外，盗猎团伙在湖面、草原上投放了大量毒饵，还不知道会有多少毒物元素残留下来影响其他动物和环境。

9名犯罪嫌疑人被公诉

在初步认定是人为投药所致后，当地警方迅速成立“10·19”专案组。在充分了解当地及周边地形特征和相邻苏木嘎查地理位置的基础上，专案组组织人员，以案发地为中心，走访周边群众。对用于毒杀天鹅的药品来源进行专项调查，广泛搜集侦查线索，同时，在全锡盟范围内组织开展旅店业、冷库、超市、餐饮业统一清查行动。

经层层筛查，专案组发现正蓝旗上都镇居民图布新乌力吉有重大作案嫌疑，11月2日下午，图布新乌力吉如实交代了自己伙同禹胜永、苏德毕力格、杨建光、阿拉腾巴格那、王秋立等6人，于10月中旬在洪图淖尔投毒猎捕候鸟的犯罪事实。之后，专案组迅速行动，各抓捕组分赴北京、天津、河北、吉林及多伦县、正蓝旗上都镇等地展开统一收网行动。11月3日晚，犯罪嫌疑人被成功押解至正蓝旗。经过9天9夜不眠不休的奋战，洪图淖尔猎捕候鸟案顺利告破。

张天林告诉《方圆》记者，该院在案发后，及时派员介入侦查，引导侦查取证，并对取证程序进行监督。审查起诉阶段，该院对证据严格审查，对案情进行细致梳理。本案中，当地居民哈斯巴根为禹胜永等人提供房屋和冰柜存放、藏匿天鹅尸体，侦查机关认为哈斯巴根系从犯。但该院审查后认为，哈斯巴根与禹胜永等人并未事先共谋，其行为不应适用从犯的规定，而是涉嫌掩飾、隐瞒犯罪所得罪。

2016年11月，正蓝旗检察院依法对涉嫌非法猎捕、杀害珍贵野生动物的犯罪嫌疑人禹胜永、王秋立、阿拉腾巴格那、苏德毕力格作出批准逮捕决定，以涉嫌非法运输珍贵野生动物罪对犯罪嫌疑人杨建光作出批准逮捕决定。

2017年4月21日， 正蓝旗检察院对9名犯罪嫌疑人提起公诉。起诉书指控，2016年10月期间，被告人禹胜永、阿拉腾巴格那、苏德毕力格、王秋立、图布新乌力吉等人以非法牟利为目的，在正蓝旗洪图淖尔投放拌有毒药“克百威”的玉米，非法猎捕、杀害国家二级保护动物天鹅290只、国家二级保护动物白琵鹭1只，以及其他水禽60只。

被告人杨草原以非法牟利为目的，提供交通工具进行捡拾及运输被毒死的水禽尸体；被告人李桂新、哈斯巴根明知水禽尸体是犯罪所得而予以藏匿。

被告人禹胜永、王秋立、李桂新、杨建光在锡盟乌拉盖管理区郊外投放拌有毒药“克百威”的莜麦，毒死赤麻鸭8只、云雀96只、蒙古百灵145只、小短趾百灵8只，严重破坏了野生动物资源；被告人杨建光非法持有以火药为动力发射枪弹的非军用枪支二支，严重危害公共安全。截至《方圆》记者发稿，此案尚未宣判。

没有买卖就没有伤害

在张天林看来，天鹅在迁徙过程中力量消耗非常大，每当遇到大一点的湖泊、湿地、合适的食物源头，它们就会停下来。候鸟迁徙季节性强，多数候鸟迁徙时间和路线都相对固定，这给盗猎者以可乘之机。

根据我国现有野生动物保护法律法规，非法捕捉、贩卖20只野生鸟类就构成刑事犯罪。原《野生动物保护法》规定，禁止猎杀、杀害、出售、收购国家重点保护野生动物或者其产品，但在2016年7月修订后明确提出禁止食用，也就是说，只要有人食用国家重点保护野生动物及其制品就要受到法律追究。

有专家表示，虽然目前有不少地方都在加大执法力度，但野生候鸟交易背后的巨大利益驱使一只只“黑手”伸向它们。各地的农贸市场、花鸟市场、城乡接合部的野味餐厅等都成为偷猎行为背后的巨大经济载体。保护候鸟既需要依靠强化执法力度、完善相关法律法规，更需要全社会的关注与支持。

在沈阳理工大学生态环境研究室主任周海翔看来，保护天鹅除了需要多部门的联动执法，打击盗猎行为还需要公众参与。对市民而言，“没有买卖就没有杀害”，不要选择去野味餐厅，不要去鸟市购买这些珍贵鸟类，是逐步降低这个市场需求利益链的关键。

“使用毒饵诱杀天鹅，是最暴力最直接最恶毒的捕杀方式，对天鹅种群伤害也是最大的。当在天空飞得筋疲力尽的天鹅降落在湖里，只要吃了毒饵就再也无法离开了。”张天林表示，希望通过此案严惩犯罪嫌疑人引起社会关注，让天鹅再经过洪图淖尔时能够平静栖息，平安南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