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董市场上的惊世之举

坂本五郎+吴罗娟

坂本五郎（1923—2016），日本收藏家、世界著名古董商。在70余年的收藏生涯中，他屢创中国古瓷拍卖的世界纪录。

直觉与胆量

多年来，我到欧洲商务旅行时，常注意古代西洋艺术品的市场行情。巴黎市内，西洋古董店比东方古董店要多。只要有合适的，我就买一些古代埃及、希腊、罗马的雕刻、陶器等。

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在巴黎的拍卖会上买到安德烈·马尔罗的藏品，那是世界知名的顶级收藏品。

出差伦敦时，我常常去苏富比、佳士得公司的地下仓库看货，了解将要拍卖的拍品，收集相关情报。一次，在某拍卖公司古艺术部门办公室角落，我发现有一块满是斑点的黑色石头倚在墙角，我一看便知是著名的亚述王朝石刻，并为它的品相如此完美而惊叹不已！这样的东西现在已经极为罕见了。我迟疑了一下，定眼再看，感觉东西很不错。我迅速跑到大英博物馆的亚述王朝展厅，和那里的展品作比较。之后两天内，我在拍卖公司和大英博物馆之间往返了四五趟。

19世纪初，英国探险队对亚述王朝宫殿遗址进行考古发掘。遗址中出土的文物几乎全进了大英博物馆。即使另有一些散落在外的文物，也都有完整的考古记录可查，从未听说有之外的东西存在。对我来说，虽然是过去没有碰过的东西，但我已暗自下定决心，无论如何要将它买下来。

回国后不久，拍卖即将开始，我派人前往竞买，虽然遇到了极强的竞争对手，但我如愿以偿买到了这件石刻。听说当时在日本，仅仅能够见到零星的一些亚述王朝石刻碎片。后来根据一封原始信函才知道，我买的这件石刻，是百余年前英国探险队长直接从现场挑选出来，送给赞助此次考古的某伯爵的。石黑孝次郎先生也得知了这一消息，说东西到了日本马上通知他。石黑先生看到石刻之后说，毫无疑问这是一件好东西。但是他并没像我想的那样立即出价，将它纳入收藏。我想知道这件石刻在日本收藏界究竟能受到怎样的关注，所以，在东京美术俱乐部的一次会员大会上，我把它拿出来展示。石刻并没有引起人们的注意。我记得，俱乐部的社长三谷敬三先生凑到我耳边问：“这是什么时期的东西？”这次石黑先生给了价钱，可他的出价仅仅是我买价的一半，自然不能成交。鉴于日本收藏界对此类藏品认识不深，我曾动念把它卖给外国博物馆。这时，石黑先生将石刻推荐给了对古代中东艺术怀有浓厚兴趣的三笠宫殿下，把石刻运到了三日月。三笠宫殿下非常高兴，也显示出了极大的兴趣。那一年，为了学习希伯来语，三笠宫殿下夫妇将去伦敦大学留学一年。出发的时候，殿下对石黑先生说：“从学术研究的角度，也应当把这件石刻留在日本。”不久，石刻由石黑先生那里送到了出光美术馆，最后保存在了三鹰的中东文化中心，终于如愿以偿。

记得两三年前，某宗教人士以17亿日元的价格购买了一件亚述王朝的石刻，我听到消息万分吃惊！当时我买的那件石刻，价格还不足这件的十分之一。用今天的行情来看，简直便宜得如天方夜谭！虽然日本人对于东西方古代艺术品具有极高的审美品位和鉴赏力，但毕竟西洋绘图尤其是近代西洋艺术，与日本的历史和文化之间还存在相当大的差异。有一次，我收到一本伦敦寄来的古董拍卖图录。翻到中间一页，一件手足异样、长着一双大眼睛的女神浮雕一下子映入我的眼帘。我感到这是一件超级古代艺术品，脑海中立即浮现出美索不达米亚曾给我的印象。我迅速拿出相关书籍，问懂英文的店员上面写着什么，我想它可能是一件美索不达米亚石刻。店员回答：“上面是这么写着的。”天呐，真是不得了！

这件珍品在欧美博物馆中还从未见到过。因为我刚从欧洲回来，所以决定派人前去竞买，并命人预订了比较便宜的苏联民用航空总局的欧洲航班。几年来，我经常搭乘苏联的航班前往欧洲，不仅可以缩短路程，而且旅费比日本航空几乎便宜了一半。不过旅行过程中，机身震动得比较厉害，国营企业生硬的服务给人的感觉也非常不好，唯一比较高兴的是在飞机上可以吃到酷爱的鱼子酱。我试图在飞机上多买一些，带回日本佐酒，可能是飞机上的鱼子酱价格特别便宜的缘故，我经常被告知已经卖完了。每次我只能买到很可怜的一点点。

我十分详细地嘱咐店员，这尊女神像是世界级秘宝，要坚持到最后，不遗余力地将它买到手。怀着这样的信念，我的店员上了路。两三天后，从伦敦传来了状态报告，浮雕与图录说明基本吻合，我虽然未见到实物，但确信它是世界级大名品。我告诉店员，要有充分的心理准备，这件东西可能会争到很高的价位，不过一定要按计划行事。不久店员又打来电话询问：“如果竞价超过估价十倍、十五倍以上怎么办？”店员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到底要出一个什么价钱呢？拍卖场上瞬息万变，一锤定音，我心中不禁掠过一丝不安。

开拍当日，石黑先生来电话说傍晚一起坐坐。他开了一家餐厅，菜的味道很不错，常请我们。我们夫妇也常请石黑夫妇到家来品尝我太太的拿手菜。我与石黑先生来到餐厅，边喝边聊，我私下琢磨，石黑先生应该知道女神像拍卖的事啊。但是，他好像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聊着一些不相关的话题。再过一会儿，女神像浮雕的拍卖就要到了，我终于忍不住说了这件事。“我也关心这事呢。”石黑先生说。“我已经派人到现场竞买，现在应该有消息回来了呀！”石黑先生听到我的话后十分惊讶。“你真是个伟大人物啊！”他竟然恭维了我一句。女神像的话题似乎让晚餐更有味道，一时忘了时间。还有一个小时就有消息了，我们准备等到半夜，边等边聊些古董界的话题。电话铃终于响了。“买到了！”我和石黑先生都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心中充满欢喜，我带着马上就能在日本见到实物的梦想离开了石黑先生的店。然而，让人没有想到的是，大英博物馆以女神像是珍贵文物为由，横生枝节，禁止这件物品出境，致使女神像拍卖后十几年一直未能到达日本。以至于石黑先生去世时都没能看到，真是太遗憾啦！

上一次，我在英国拍到亚述王朝石刻，很顺利地运回了日本。而今天同样的情况下，就被告知不能出境了，真不相信会有这样没有道理的事！我向拍卖公司查询，答复是英国法律规定在英国保存五十年以上的文物，应由国家和大英博物馆优先购买。所以女神像不仅不能出境，还应当转让给大英博物馆。简直是岂有此理！以前就算是指定为国宝的物品，也没有发生在全世界散发图录，推荐并允许客人购买，拍卖会结束后却说什么国家优先的事情。既然如此，为什么拍卖时大英博物馆不出来竞价呢？如果说这件藏品与英国或者与王室有什么特别关系，也许我还可以考虑，但这是中东文物，我绝对不同意出让。

只能在英国国内享有拥有权，但是禁止出境，这样的法律，战前、战后都未有所闻。我也开始了调查，当时伦敦的艺术品拍卖在全世界是水平最高的，深为欧美各国乃至全世界收藏家所信赖，这份图录的介绍中指出此件拍卖品由一位收藏家的遗孀托律师送拍。从收藏家的姓名推断，开始我怀疑他是法国人。于是拜托法国收藏界的朋友调查，没有结果。后来我们知道收藏家是一位英国的退役陆军军官，这件藏品是他驻扎伊拉克时收入的。1936年这位军官将女神像带回英国时，曾向伦敦收藏界公开介绍过，并将图片刊登在当时的报纸上。我立即跑到伦敦最好的古书店去打听，书店告诉我旧报纸每组都从发行之日起集中装订，共有几百册之多，要买的话，必须全部购买。幸好京都大学研究所也有相关资料，我请通口隆康先生查到后复印了一份给我。查明女神浮雕进入英国尚未到五十年，只有四十余年的时间。我把事情经过写成文件向对方提交了，得到答复是“在那之前就在英国了”。

一日，东京国立西洋美术馆馆长山田智三郎先生捎信来说，想和我见面谈谈。我们是多年的老朋友，他本来在去镰仓的路上，顺便来日本桥拜访我。原来山田先生去英国办事时，在英国外交部的文化部门，见到负责文化事务的官员摩根，他对山田先生说：“贵国的古董商不言堂的坂本五郎在英国购买了一件美索不达米亚女神像浮雕，请转告坂本先生，我们想就此事与他进一步协商。”正好我最近也要去伦敦的，所以就答应了。山田先生很高兴，说他圆满完成了任务。

我到了英国，请当地朋友菲格斯爵士帮忙翻译，我约见了英国方面的官员。在拍卖公司总经理办公室，我看到了女神像，听到英国文化财产保护委员会的官员说：“这件东西无论如何要留在英国。”“这是我好不容易才买到的东西，因此绝对不会转让。”我向英方官员大英博物馆古董部部长反复说明自己的主张。但是英国方面坚持说：“不管怎样请先借给大英博物馆展览。”事情弄到这步田地让我心烦意乱，我没有同意大英博物馆的借展请求，协商不欢而散。

这件女神像是当时的陆军军官在伊拉克收入的，他1936年回国时带回了伦敦，在中东学会上展出过，没有对其深入研究，也可能曾认为它是件赝品，所以一直被埋没至今。我想，原收藏它的退役军官，当时一定为不知如何处置这件伊拉克出土文物而烦恼不已。

四十年来，这位退役军官独自一人欣赏着女神的美，直到他死后女神的光辉才重现人间。前前后后记录清晰，大英博物馆没有注意到它的存在实属重大疏忽！大英博物馆馆藏美索不达米亚艺术品两万件以上，世界首屈一指，发现漏掉了女神像浮雕这样的顶级珍品后大为惊慌，其实也是可以理解的。滞留伦敦期间，每次回旅馆便会收到一份留言，可我不认识英文。因为每天都有，所以叫次子十兵卫过来读给我听，说寄件人也是坂本先生，我一时糊涂了。仔细一读，原来是日本驻英国大使参事官坂本先生寄来的。他希望与我面谈一次，什么时候都行，白天可以在大使馆，晚上可以在他家。我马上打电话到使馆询问，原来要谈的也是女神像的事。我们在使馆见了面。他还没拜托我呢，我倒先声夺人，一个劲儿地向他诉苦，拜托他帮助我把女神像运回日本。坂本参事官看着我一副态度坚决的样子，脸都急得通红。最后他请我一定要去一趟英国外交部，见该部文化部长摩根。

第二天，次子陪我一起去了外交部。真不愧是曾经称霸七大海洋的大帝国的外交部，地方大得让人吃惊。摩根先生年轻有为，态度温和，自然而然气氛便趋于缓和，不愧是一流的外交官。他直到前年，都在北京工作，很喜欢中国瓷器。“我经常到英国来，两位犬子也在这里上学，你给大英博物馆借展一事求情，我就答应了。”爱面子可真是日本人的弱点呀！于是，这件女神像浮雕被安置在一个专门制作的展柜当中，摆放在大英博物馆美索不达米亚展厅的正中央，作特别展出。

时间过得真快，不觉中十一年过去了。长年累月的陈设展览对于女神像的保存十分不利，这是多少年来一直让我牵肠挂肚的一桩心事。我想，该是把女神像带回家的时候了。我立即飞往伦敦，再次与菲格斯爵士商谈此事。很快，在大英博物馆馆长室，我见到了馆长、古董部部长等人。他们都是非常高大的英国男人，相比之下我显得特别矮小，坐在椅子上两只脚踩不着地。我对馆长说：“这一次，我希望得到脚踏实地的确实结论，你看，我的两脚悬在空中，请馆长大人先帮我换一把椅子吧！”众人听后大笑，气氛就缓和了一些。那时在刚刚结束的一次拍卖会上，一件唐三彩拍出了约7亿日元的价钱，创造了中国陶瓷器的历史最高价。这成了之后会谈中大家一直讨论的中心话题。尽管如此，与近代印象绘画相比，中国陶瓷器的价格只能说是太便宜了。

与大英博物馆谈来谈去，双方意见仍未能统一。大英博物馆方面坚持要借展一段时间，而我则想将女神像立即运回日本。由于谈判处于僵持状态，我只能将女神像暂时放在英国友人的家中。离开伦敦之前，我在旅馆的房间里细细观赏上天恩赐给我的女神像！我第一次注意到翅膀的羽毛上，还有红色加彩！我再次被女神像的美丽所震慑！

我凭直觉和胆量买下美索不达米亚女神像浮雕，并为争取它回到日本奋斗了十五年，我对外宣称：不出卖此浮雕，但是可以拿我中意的物品交换。大英博物馆提出用当年英国探险队挖掘出来的世界上唯一没有进大英博物馆入藏目录的文物与我交换，因为不是我满意的东西，就礼貌地拒绝了。虽然暗地里也有些心动，可是我掩饰住了这种心情。正因为女神像是世界一流的古代中东艺术精品，我作为日本收藏家，还必须为日本文化与收藏事业着想。在石黑孝次郎先生生前，也因为女神像始终未能回到日本留下了无限的惆怅！前不久，这件美索不达米亚女神像浮雕被安德烈·马尔罗收入他主编的《世界文化全集》，我感到十分欣慰。

慘痛教训

在有马温泉，尚壶会曾经主办过日本最大的东洋古董交换会，吸引了各界人士和许多古董商前往参加。虽然我的资格并不老，但也作为会主之一出席，并且下定决心要把这次会上的“第一名品”买到手。

那时候，我正跟随京都大学人文科学研究所的水野清一博士满腔热血地学习中国古代青铜器。正好在众多名品中，有一件极其珍贵的殷代欧姆（Ω）型大尊。“我就是拼了命，也要把它买到手！”正当我摩拳擦掌的时候，会主中的前辈古陶轩的平野龙治郎先生找我谈话：“坂本先生，想必你也很想买到那件青铜器吧，我们也都想买到。你自己出马的话，肯定会不顾一切地撑到最后，不如加入我们更划算。”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劝我加入“围标”。“你先不要出声，到手之后我们之间靠抽签定输赢。”我想了一想，他的话也有道理。于是接受了他的建议，只是站在一边观看拍卖的情况。50万日元起价，一路升级，最后我们以500万日元买入。

东西到手了固然是好事，可是我又开始担心了，我们团队必须要举行抽签决定青铜器的最后归属。万一被别人抽到了，大家都是行家，都和我一样渴望得到青铜器，所以无论怎么请求，都不会让我的。我只有祈求母亲的在天之灵保佑了：“母亲大人，保佑我抽到吧！”也不知道母亲真的显灵还是佛神保佑，竟然真的让我抽中了，我是又惊又喜，我的青铜器收藏中又多了一件名品！

正在这时，入行以来一直给我很多关照的横井周三先生走过来对我说：“我们社长广田熙先生很喜欢这件青铜器。在你的佣金100万日元上再加上100万日元，合计给你佣金200万日元，请让给我们吧。”我一下子犯了难，怎么说横井先生也是我的大恩人呀，再说100万日元的佣金也十分诱人。但是如果让给了他，就不知何时才能再买到手了。我特别希望把这件名品放入我费尽千辛万苦收集而成的青铜系列收藏中。我前思后想，难下决定。只好提议：“横井先生，如果是别人请求我一定不会答应的。我们就再抽一次签吧。原价是500万日元，五人抽签的佣金是100万日元，共计600万日元。再加上你愿意付出的100万日元，我们两人来抽签。如果你抽中了，我收下你的100万日元就放弃。如果我抽中了，我再付给你100万日元，这样很公平吧？”横井先生也是深明大义的人，答应了我的提议，但是要求青铜器的买卖可以一个月后清算，佣金必须立即付现金。这可又让我为难了，我钱包里的钱已经全部用到上一盘抽签中去了。幸好，石黑孝次郎夫妇也在场，他们慷慨解囊，借给我现金100万日元。我心中不停地祷告：“母亲大人再帮我一次吧！”结果让我又一次抽中了。“今天的运气真是好呀！”我谢天谢地，欣喜若狂。我付给了横井先生100万日元，横井先生遗憾地感叹：“比起100万日元，我更希望得到那件青铜器啊！”

我终于成功了，让人松了一口气。可能是过于紧张，我感到几分疲劳，不过心情很愉快。大会也将要圆满结束了，准备迎接晚上的精彩闭会宴会。有谁知道这种时候发生了一件我做梦都没想到的事情。大家都在泡温泉，有马温泉自丰臣秀吉时代以来便闻名天下，身在其中，其乐融融。我因为名品到手而心中高兴，叫人把晚饭准备在自己房间里，得意地看着宝贝自酌自饮，独自偷乐，大厅里的宴会也正开得热闹。突然，我发现青铜器的盖子和容器本身的纹路有些不同，容器本身的纹路略显生硬，敲一敲听听声音，摸一摸试试手感，越来越觉

得盖子和容器本身不是原配的。喝进去的酒也醒了。刚才前辈们都说是名品而争相竞买，所以现在也不能去问他们。睡在床上，脑子里全是青铜器的事，怎么也睡不着。第二天，天一亮就叫头班出租车，直奔崇拜已久的古代青铜器专家——大阪老松町的古陶轩。

古陶轩的平野龙治郎先生从年轻时候起就是位中国古青铜的鉴赏专家，是平野三兄弟中的老大，性格温和，人品也不错。我觉得他应该会对我说实话。我曾经求他把周朝的“三羊大尊”让给了我，后来为了纪念母亲捐献给了东京博物馆东洋馆。一大早我就到了古陶轩，可是店里人告诉我平野先生出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我又突然想起了京都藤森附近的古铜器修复家松本昌三先生，于是马不停蹄地赶到了京都。此人常年从事铜质分析和纹路修复等工作，积累了丰富的经验，他的眼力应该在一般古董商和年轻学者之上。我一见到他就紧张地拿出了昨天晚上买入的青铜器。“坂本先生，这是你的吗？”“是的。”我有种不祥的预感。松本先生接着说：“如果还没买的话，我劝你放弃比较好。”我大吃一惊：“下面的容器果然是仿制品啊，可是做工是那么的精巧！”我缠着松本先生给我详细讲解。松本先生细致入微地告诉我每一点原因，听着听着，我也终于赞同了他的看法。之前的喜悦心情一扫而光，我变成了霜打的白菜。紧张疲劳了一早上，换来的却是这样的结果！早饭也没顾上吃，我神情沮丧，步履蹒跚地离开了松本先生家。

在离开前，松本先生悄悄对我说：“这件铜器的容器部分，是很久以前有人拜托我制作的。”本来还抱有一丝希望的我，听了这话彻底绝望了！我迈着沉重的步伐来到京都站，登上了回东京的列车。在餐车里偶然碰到横井周三先生和他的朋友若乃花关正在共饮威士忌，双方都感到意外。若乃花关离席之后，横井先生特地来到我桌旁，为昨天的事情向我致贺：“坂本先生，你的运气真好，买到了这次大会上最好的东西。因为平时很努力，所以老天爷都眷顾你呀！”听了他的话，我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悲，心情很复杂。横井先生接着说：“现在我还是很想要那件青铜器。”我实在无法开口说出事实真相，只好牙齿断了往肚里吞。“为了表示祝贺，我们去餐厅干一杯吧！”盛情难却，我便应邀和横井先生一起吃饭。一杯酒下肚后，心情舒缓了一些。乘着酒劲，我想把心里话告诉横井先生，因为在这条道路上他给我很多帮助和指导。我说道：“下面我说的一切，与我们之间的利害关系无关，请相信我！”接着便把事情经过一五一十地说出来了。可是，横井先生不相信会有这种事，充满自信地说：“现在我还是想请你把那件青铜器让给我！”让我十分为难。“我是无论如何不会答应你的！”我斩钉截铁地拒绝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说服横井先生同意。

我们约定了一回到店里就让他看看实物，一到东京他就直奔我店里来了，亲眼看过之后，横井先生才恍然大悟，“竞买这件铜器的五位前輩和大家都因为上面的盖子是真品，所以误认为下面肯定也是真品了。世界珍品一出现，大家都趋之若鹜，就忽视了辨别其真伪。”我哪里是走运，分明是倒了大霉，只能哑巴吃黄连，大概是老天爷给我的一个教训吧。后来横井先生要退回那100万元的佣金，我认为做生意就是来真枪实弹的，再说我告诉他真相之前说过“我所说的一切，与我们之间的利害关系无关”。所以坚持不肯收。可是横井先生反复来店里执意要还钱，双方都固执己见，僵持不下。为了给双方面子，哥哥长三出面解围，劝我收下一半的钱，这样事情总算解决了。这笔“学费”在当时算不小的一笔数目了。吃一堑，长一智，从那以后我变得更加小心谨慎。

我共出国几十次，每次都尽力寻求那件青铜器的下面部分，结果却至今一无所获。三千年的古物了，找不到也不足为怪。现在我还小心保管着那件青铜器，作为“重要参考资料”时时警示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