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巢父亲“打脸”亲生子：560万遗产缘何赠“外人”

世瑶

2017年1月8日，江苏省新沂市中兴建筑公司设计师李肖和丈夫冯伟来到江苏泰信律师事务所，委托律师起诉李肖的初恋男友王旭东及其妻子杨晓枫，要求他们归还王旭东父亲王志超临终前赠与冯伟夫妇8岁女儿媛媛的价值560万元的收藏品及一套房产。

一个老人为什么在临终前把自己毕生积蓄留给一个非亲非故的小女孩？冯伟夫妇在新沂市都属中产阶级，为什么会去要别人的家产？本刊特约记者经过追踪采访，终于了解到这件遗产官司背后一个令人心酸的故事。

遇见初恋男友的父母，谁解空巢老人的悲伤

2011年春节前，江苏省新沂市中兴建筑公司总经理冯伟一回到家里，就发现妻子李肖在掉眼泪，忙问她怎么了。李肖对他说：“我今天看到王叔和娄姨了，他们过得很不好。”

李肖提到的王叔和娄姨，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老邻居王志超和娄娟。李肖与两位老人的儿子王旭东青梅竹马，从小学到大学都是同学，并在读大学时确定恋爱关系。2006年9月，王旭东前往英国伦敦萨里大学材料系读研读博，认识了同校攻读计算机编程硕士的安徽芜湖女孩杨晓枫。在杨晓枫猛烈的爱情攻势下，王旭东缴械投降。李肖知道后，黯然神傷，于是主动提出分手。两家老人为此遗憾了很久。

王志超和娄娟是原徐州教育学院（新沂分院）的老师，两个人一个是园林工程方面的专家，一个是建筑装饰工程方面的专家，多年来收入颇丰。20多年前，他们与李肖一家成了门对门的邻居，处得像一家人一样。李肖大学毕业后，王志超利用自己的关系，在当地一家国企设计院里给她找了份工作。与王旭东分手后，李肖离开了设计院，跳槽到冯伟的公司，最终成为首席设计师，还收获了甜美的爱情。

与冯伟结婚后，李肖将这段经历和盘托出，冯伟不在意她这段青涩的初恋。冯伟也是新沂人，曾有个幸福的家庭，父母靠承包工程创立了自己的公司，但是在冯伟大学毕业那年，他的父母相继病亡，为了生存，他接过了父母的生意，闷头打拼，很少有快乐的时候，直到李肖出现。李肖为人豪爽大气，跟着冯伟一起打拼，两人的感情也由此升温，最终走进婚姻殿堂。

起初，王旭东父母很愧疚，但是看到李肖过得很幸福，便也慢慢放下了这份心。2009年，王旭东与杨晓枫在伦敦结婚。王志超夫妇拿出半辈子积蓄换成英镑给儿子寄过去买房。

娄娟37岁才生下这个独生子，一直希望儿子毕业后能够回到身边，如今希望落空，心里很失落。王志超起初还劝老伴孩子有出息是好事，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王旭东往家打电话的次数越来越少。想想供儿子出国读书，拿毕生积蓄给他买房，都换不来他一句问候，王志超心里也失衡了，对儿子和儿媳也诸多不满。

2010年，李肖的妈妈得了糖尿病，冯伟在近郊买了一栋别墅，把李肖的父母接到了自己的家中。搬家那天，王志超夫妇羡慕得直掉眼泪，娄娟更是眼泪汪汪地对李肖的父母道：“哎，还是你们命好，养了一个好女儿，找了一个好女婿。”

2011年春节，李肖去超市买年货，碰到了好久不见的王志超夫妇。看到李肖，娄娟抱着她呜呜哭起来，道：“你说你要是我儿媳该多好啊。”李肖这才知道，王旭东定居英国后，一次都没回过国，只是过春节打个电话。所以孙子王权权从出生到现在，老两口都没见过一次。对于儿子，他们是既思念又生气，本就内向的娄娟渐渐有了抑郁症倾向，夜里睡不着觉，经常情绪低落，觉得生活没意思。看着头发花白的娄娟，李肖的心也是酸酸的，于是出现了本文开头的那一幕。

“最傻”夫妻，守护那对孤独的空巢老人

冯伟知道，妻子心地善良，平时看电视剧里那些悲苦的场面，都会跟着哭，何况是从小看着她长大，帮了她很多，还差点做了她婆婆的老邻居。第二天，他就拎着买回家的年货，拉着妻子去王旭东家探望。

看到他们来，王志超夫妇非常高兴，娄娟兴奋地张罗着做饭，王志超也拿出当年的新茶，给冯伟泡功夫茶。冯伟既心酸又感动，当即陪着王志超下起了围棋。看着王志超兴奋得哈哈大笑的样子，娄娟眼圈都红了，她告诉李肖：“你王叔已经很久没这么开心了。”此后每个周末，李肖都和丈夫一起，提着菜和副食品去王旭东家，有时候，李肖也会把8岁的女儿媛媛带上。媛媛小嘴也甜，爷爷奶奶喊个不停，把王志超和娄娟的心都喊化了。只要媛媛一去，他们就恨不得将家里所有好吃的都搬出来。有了李肖一家人的陪伴，王志超夫妇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李肖的父母身体不好，王志超夫妇有时候就自告奋勇，去学校接媛媛放学，然后将她接到家里吃饭写作业，直到李肖和丈夫前来接她回家。他们这种无声的帮助，也给李肖和冯伟夫妇解决了许多难题，夫妻俩对王志超夫妇也充满了感激，两家人成了真正意义上的一家人。

2012年6月，王旭东回国讲学，回到老家看父母。得知自己不在的这些年，一直都是李肖一家人在照顾父母，王旭东非常感激。私下里，他和李肖、冯伟夫妇吃饭，李肖批评他娶了媳妇忘了娘，王旭东一声长叹：“其实，我在国外的日子也不好过，一日三餐经常是在车上解决。我拼得像狗一样，才刚刚能获得温饱，我真的是顾不上我父母啊。”王旭东说完，嚎啕大哭，李肖、冯伟夫妇面面相觑，只得安慰了他一番。

王旭东回伦敦后，冯伟和李肖，将王志超夫妇当成了自己家的老人。周末，李肖会开车接王志超夫妇去自己家里玩。远在伦敦的王旭东得知这些后，对冯伟和李肖分外感激，经常给李肖的女儿买玩具，不远万里寄回来，并表示等媛媛念到中学，会帮她办手续，把她接到英国读书。

赠“外人”560万财产，给不孝儿女敲个警钟

从2015年5月，娄娟开始持续头痛，早晨起床还会恶心呕吐。李肖带她到新沂市人民医院检查。医生看着脑CT上的阴影，明确地告诉李肖：“这是脑瘤晚期。”得知了娄娟的病情，王志超赶紧给儿子打了越洋电话。王旭东为难地说手里有项目还没做完，王志超一怒摔了电话。李肖见状，跟冯伟商量后，放下手头的工作，专门照顾娄娟一段日子。不久，娄娟因脑瘤压迫视神经，几乎全盲。李肖每天都和丈夫一起到王志超家探望。一天，娄娟便秘，李肖就用手帮她抠，娄娟哭着说：“真是老了，没用了，让我死了算了。”

2015年11月底，娄娟弥留之际，叫的不是儿子、孙子的名字，而是李肖和媛媛，王志超悲怆至极。2015年12月3日，娄娟去世，待王旭东匆匆赶回，只看到妈妈的骨灰盒。王志超心灰意冷地道：“你妈临终时说不想见你，你回去吧。”王旭东提出接王志超到英国同住，但王志超坚决拒绝。王旭东只得哭着离开。

2016年11月13日，王志超独自在家突发心绞痛，幸好李肖曾把自己的号码替他设置成简易拨号。她发现打来的电话没声音，与丈夫立刻赶到王家，及时把王志超送到医院，才捡回一条命。

2016年12月5日晚上，王志超给李肖打电话，请他们第二天来家里一趟。6日下班后，冯伟夫妇开车来到王家，在饭桌上，王志超对冯伟说：“这些年多亏你们了，我这个病也许随时就不行了。想一下，也没有别的心意好表达，就给媛媛留点东西吧。”说完，递给冯伟一张纸。冯伟和李肖低头一看，大吃一惊，这竟是一张遗嘱。上面写道：“我死后，自愿把房产一处，以及收藏品23件，总计约560万财产全部赠送给冯媛媛。”落款是王志超，同时还有新沂市人民医院精神科医生的证明。李肖激动地说：“王叔，我们来照顾您根本不是为了钱，您还有儿子孙子，真有了百年之日，财产一定要留给他们。”王志超说：“这也是你娄姨的意思，我已經决定了。”这下，冯伟夫妇为难了。当晚回家后，冯伟夫妇把这件事告诉了父母，他们也觉得不妥，打电话给王志超，但他说已经打算这两天就去做公证。

觉得事关重大，李肖把此事发邮件告知了王旭东，他们没想到的是，20天后，杨晓枫竟然飞回了江苏，赶到了临沂。原来，李肖发的邮件，被杨晓枫看到了，她没想到这次公公竟将全部财产过户给了一个陌生人家，于是逼着王旭东回国解决问题。

在接受采访时，王旭东坦言，看到这个邮件后，心里的确不是个滋味，但是仔细回想这些年自己对老人的付出后，他汗颜了，说什么也不愿意回去找骂。杨晓枫却觉得公公把价值不菲的财产悉数赠与，这里面肯定有问题！见王旭东不肯回来，她干脆自己买票飞了回来。王旭东只得提前跟父亲打了招呼。王志超气疯了：“好啊，她终于肯回来抢钱了。这是我的财产，我有权利自由支配。”王旭东无言以对。

12月13日上午十点多，杨晓枫风尘仆仆赶到王志超家中。许多邻居证实，杨晓枫一露面，就和公公吵翻了，邻居赶出来劝架，指责杨晓枫抢财产不孝。杨晓枫抓过桌上公公和冯伟夫妇及媛媛的合影照大嚷着：“这里面的女人才是来抢财产的呢！”王志超气得上来要打杨晓枫。杨晓枫也豁出去了，拿出手机拨打从丈夫手机里拷贝来的李肖的号码。接通后，开门见山地介绍了自己后说：“我公公要给你500多万。你使的什么手段，还能让他快快乐乐地给。”

一旁的王志超气得当场心脏病发，几个邻居见状，忙拨打120。一个姓黄的阿姨实在看不下去了，呵斥道：“你别胡说，你爸有心脏病，真要是有个好歹，你吃不了兜着走。”120赶到时，王志超已经深度昏迷，杨晓枫见状，灰溜溜地走了。

12月13日下午6点半，王志超醒来，看到病床前的冯伟夫妇，用尽力气表示：“遗嘱我早已经公证了，不要觉得不好意思。这些年，我给王旭东的够多了，我这么做，就是觉得你们比亲生的孩子更贴心！”李肖泪流满面，不知道说什么好。当天夜里，王志超咽下了最后一口气，临终前，他握着冯伟夫妇的手，不愿松开……

王志超的死，在当地引起很大震动。许多老邻居主动前来作证，历数李肖和冯伟夫妻这些年来是如何代王旭东尽孝的。同时，老人的好友、第一次立遗嘱时的证明人杨洪刚也愿意为李肖证清白。面对这一切，匆匆赶回国奔丧的王旭东既痛心又惭愧。让他没想到的是，杨晓枫喊了辆车，把公公家里所有值钱的古董全都拉走了，躲起来不再见人。

2017年1月7日，冯伟夫妇和王旭东一起为王志超送了终。1月8日，冯伟拉着妻子走进了江苏泰信律师事务所，委托律师起诉王旭东及其妻子杨晓枫，要求他们归还王旭东父亲王志超临终前赠与冯伟夫妇8岁女儿媛媛的价值560万元的收藏品及现金，并将房产过户到妻子名下。律师在调查取证时，王旭东很难堪，委托律师庭外和解。

1月17日，王旭东在律师的陪同下，同冯伟夫妇见了面。他除了替妻子深深道歉外，同时表示完全认可父亲的遗嘱，觉得那是父母意愿的真实表达，那也是父母对自己的一份刻意鞭挞。老人已去，他希望事态能平息下来，希望冯伟夫妇看在多年情谊的分上，不要告妻子。他们在英国，还有一个刚上学的儿子，不想让儿子在成长的路上，失去妈妈陪伴。冯伟告诉王旭东，原本，他们是真诚拒绝这份赠与的。但如今，他们改变了主意，决定接受这560万元的巨额馈赠，并在完成一切手续、得到财产后，立即设法变现转赠社会。

因双方沟通得比较友好，王旭东先行回英国，冯伟夫妇也撤诉。双方于2017年4月22日达成和解协议：老人遗产中的房产赠与冯伟夫妇，王旭东无条件配合办理过户手续，同时王旭东夫妇自愿拿出150万给冯伟夫妇，算是对杨晓枫拉走的收藏品的补偿。4月30日，王旭东再次回国，将150万元赔偿款打到冯伟夫妇卡里，同时，老人一套120平米的住房也在王旭东的配合下过户到李肖名下。

（文中杨晓枫为化名，所涉单位及相关信息均作了技术性处理。）

[小编发言]

空巢老人王志超情愿将巨额财产赠给照顾自己的毫无血缘的小两口，而不留一分给远在英伦的儿子一家，可见心里的悲凉有多么深重！试想一下，在妻子病亡、自己心脏病发作之时，儿子儿媳如果能给老人一丝温暖，即使无法伺候在侧，老人也会理解，而不会如此“决绝”。本文告诉我们，儿女再忙也应尽最起码的孝道。否则子欲养而亲不在，子不养亲也决绝，不孝子女不仅要受到道德与良心的谴责，也会受到“经济处罚”！老人有权将财产按照自己的意愿分配。而作为不孝儿女，对于父母的财产分配，是没有权利指手画脚的。

编辑/张明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