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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萧萧》窥视沈从文创作过程中的复杂性

2017-07-17郑家蔚西南大学文学院重庆北碚400715

名作欣赏 2017年30期
关键词:乡民婆家萧萧

⊙郑家蔚[西南大学文学院, 重庆 北碚 400715]

从《萧萧》窥视沈从文创作过程中的复杂性

⊙郑家蔚[西南大学文学院, 重庆 北碚 400715]

《萧萧》这篇小说依然延续了沈从文对宁静乡村生活和人性自然美的理想向往,同时还掺杂有对原始生命形态的蒙昧的感知反思,二者共同融合成为其创作思想上的复杂性。

人性 蒙昧 理性精神 复杂性

在《萧萧》这篇小说中同样有沈从文惯常的对湘西自然人性的描写,他一面倾心于自己创建的理想湘西家园的美好,一面又带着哀伤去批判这原始世界的缺陷,即自然的原始形态中蒙昧和理性精神的匮乏。沈从文笔下所流露出的冲突恰恰反映了其创作中的思想矛盾,本文试图通过短篇小说《萧萧》来剖析沈从文创作过程中的复杂性。

一、人性自然之美

沈从文的作品“以其独到的思想认识和艺术表现方式,绘制了一部本世纪第二个十年中国社会生活的恢弘画卷”,那种“优美,健康,自然,而又不悖乎人性的人生形式”。沈从文的世界观比较复杂而充满矛盾,但有一根贯串线,即对人性的执意追求。他创造的形形色色故事和人物,都可以说是从人性的“轴心”向四面辐射出来的。人性问题该是解开沈从文创作内容的一把钥匙。且以《萧萧》为例,自然顺从人类本性的萧萧以及消极执行礼法制度的乡民身上所呈现的道德形态和人格气质,始终保持着与原始生命形态的历史联系:善良、朴实。带着对故乡人民所怀有的那份深沉的爱意,沈从文讴歌了一种自在自得的风物人情。

(一)自在的生命意识

萧萧自在的生命意识,不仅体现为她对自己童养媳身份自然的认同,还体现在她随遇而安的心境,比如她似乎没有什么忧心事,日日享受着生活的乐趣,做着充满童趣的梦:她“摘南瓜花或狗尾巴草”“捡拾有花纹的田螺”“看天上的星同屋角的萤,听南瓜棚子上纺织娘子咯咯拖长声音纺车”,带着小丈夫到柳树下、小溪边玩耍,用木叶编制小小笠帽,“随意唱着自编的四句头山歌”,这也说明了她对自己生活环境与身份的转变,没有什么深刻的认识。小说中还写到,萧萧梦到自己“得了大把大把铜钱”“吃好东西”“爬树”“变成鱼在水中各处溜”“飞到天上众星中”等等。沈从文的小说通过梦境来表现理想的人生形式,在《边城》中也有体现,因为梦中的情景更符合人的天真本性。充满童趣的描绘一定程度上冲淡了萧萧的童养媳身份,并且从另一个层面表明生活的残酷并不影响她天然快乐的本性。

(二)仁厚宽容的人性之光

后来萧萧失身怀孕的消息打破了家中惯有的宁静,按照湘西礼法制度,她将面临或者沉潭或者发卖的命运。虽然现实并不乐观,可这些乡民们却依然对人性和生命保持着敬畏和宽容。在小说中沈从文写道:“照习惯,沉潭多是读过‘子曰’的族长爱面子才做出的蠢事。伯父不读‘子曰’,不忍把萧萧当牺牲,萧萧当然应当嫁人作‘二路亲了’”,但是没有相当的人家来要萧萧,就仍然在丈夫家住下。婆家人待她如初。“这件事情既经说明白,照乡下规矩,倒又不像不甚么要紧,只等待处分,大家反而释然了。”在等待被发卖的日子里,萧萧生下了一个敦实的儿子,得到了一家人的欢喜,婆家人并未因孩子非亲生而加以仇视,反而“把母子二人,照料得好好的,照规矩吃蒸鸡同江米酒补血,烧纸谢神”,“生下的既是儿子,萧萧不嫁别处了”。萧萧最后圆满的结局透露出乡民们质朴的乡土人生。对于不读“子曰”的本分农民而言,因为女人失身而造成的家族颜面荡然无存固然可悲可恨,照规矩确实要施以惩罚,但是一旦做来不顺利,也会自然放弃,因为在这里,不读“子曰”的乡民们衡量道德有无的标准本质上不同于那些读过子曰的读书人的。在他们看来,与其说他们为了萧萧做了不道德的男女之事生气,更不如说他们为了自家的子嗣繁衍而生气。这些湘西乡民们不注重表面的虚名和浮华,反而更看重对事物实际的占有和其实用性。因此诸如这些因为面子而将活人沉潭或者发卖的惩罚,对于不读“子曰”的婆家人来说,根本属于“莫名其妙”的东西。对萧萧的处置结果也说明:对这些乡民而言,宽厚为本。这些蒙昧的乡下人本质上不如所谓的文明人那样残暴。回顾历史,所谓的“文明人”以虚伪的道德教条或粉饰的道德理想来变相游戏普通人生命的例子并不少见,而头脑简单、道德标尺单一的乡下人却仍旧怀有人类原始的宽容仁爱。在小说中,我们很清楚,他们对“童养媳”制度这种违背人性的乡村陋习毫不自知,他们对现代自由文明之风的飘过并未有任何积极的反应,尤其是对女学生的嘲笑暴露了其精神的愚昧和顽固,但他们毕竟从未认为“乡下规矩”比生命更重要,当规矩行不通时,他们依旧会选择保全生命。最终裁决生活道德的是人性而不是礼法制度,由此,作者在强大的乡土礼教阴霾笼罩中的乡村社会为读者探寻到了一丝人性的光芒。固然,萧萧最终在婆家安然生活下来跟生了男孩也有关系,因为在乡村宗法制社会,重视男丁、追求人丁兴旺的心理需求会导致这一情形的发生。但是婆家人能从容接受一个与之毫无血缘关系的孩子,笔者认为,还有一个原因不可忽视:农村人的务实精神。对萧萧和她壮实的儿子牛儿这样能做活的得力帮手,他们为何不会选择接纳呢?

(三)自由情爱的张扬

小说中,萧萧在人生“不设防”时期被花狗用最原始的求偶方式点燃了心中蕴含的性本能的莫大冲动,以至于促使她冲破中国几千年来根深蒂固的封建伦理道德的约束的禁地,这其实是一种无法避免的趋势。在此,也许沈从文并无意要讲述情爱故事,但是他所做的努力是以情爱作为原始自然、朝气蓬勃的生命形式来构建人性健全的理想生命形态,“萧萧就这样给花狗把心窍子敞开,变成个妇人了”。“到六月,李子熟了,她欢喜吃生李子。她觉得身体有点特别。”虽然沈从文对于两人性爱的描写是一笔带过的,但是显然,沈从文对这种原始性的粗犷的生命力,基本持肯定态度,认为这是一种人性的表现形式,它既来自大自然,那就不应该对它有任何禁制,“禁律益严,但任性即因之丧失净尽”,人的生命力应该让它自然天成,不可强行压制。

二、主体精神的蒙昧和理性意识的匮乏

虽然沈从文一再表明自己是“乡下人”,并坚持以乡下人的视角来书写湘西故园,但对于生活在都市中长达六年之久的现代知识分子而言,现代文明的长期熏陶使他能够在摒弃掉都市文明中的杂质之后,冷静地用现代知识者的眼光重新打量他尽心营造的“希腊小庙”。他看到了小庙上日益暴露的问题,那就是乡下人的蒙昧不开化以及主体精神的缺失。

女学生的故事被隐隐穿插在萧萧的生活中,这群代表了现代文明精神的女学生群体,是伴随着“五四运动”产生的新事物。但是在偏远的湘西,启蒙者的力量还是太过微弱。在这些乡村子民的思想意识中,凡是与他们乐天知命的生命形态不同的事物都是愚蠢荒谬的,当女学生们的学习、娱乐等行为模式以及追求男女平等的婚恋观远远超出乡民们的循规蹈矩的日常固有生活模式时,他们很难不会对此无动于衷。自然生发出来的强烈的异己感揭示出他们精神上与现代生活形态之间的历史鸿沟。乡土世界强大的舆论力量和狭隘观念恰恰也彰显了乡民们的精神愚昧。

当萧萧婆家人和伯父商量好对萧萧的惩罚的规矩之后,“大家反而释然了”,竟然又和睦如初,大家对固有的乡下规矩,既莫名其妙,又不敢违背,最后因为种种偶然因素的推动,萧萧终于安然无恙。

对萧萧失身惩罚的处置过程中,乡下人缺乏现代理性支撑的蒙昧也暴露无遗。首先,作为萧萧的伯父,和已经与萧萧朝夕相处并产生了亲情的婆家长辈,尽管全部都觉得莫名其妙,但是最终依然舍弃了人类正常的自然情感趋向而屈从于乡村陋习。

置身于这种集体蒙昧环境中的萧萧,自然而然也也成了蒙昧的一分子。她的悲哀在于对自身悲剧的浑然不觉。她的童养媳婚姻最初就是个错误的开始,但是,她却毫无意识,被花狗引诱后,萧萧出于本能的自我保护,把一个微不足道的赌咒作为自己也不清楚的保障。在其思想意识之外,她只寄希望于一个赌咒。这说明萧萧感受到了命运的无可把握。失身怀孕的萧萧,并没有因为女性贞洁的丧失而痛悔,因为她本身没有强烈的贞洁观。那种抽象的道德观倒还不至于让她产生惧怕的心理,但是怀孕后身体的具体变化让她日渐焦虑,她很清楚变化的身体是真切的罪证。当她最终逃过被沉潭或被发卖的责罚后,又恢复了往日的生活,与“弟弟”又能有说有笑了,生下个儿子,重新受到婆家人的接纳和重视。就萧萧而言,这美好的结局,是她所期望的,也是由诸多偶然因素共同推动的结果。最终看似幸运的结局极具反差效果,从另一个方面揭示了主人公自然无意识的生命状态。

“女学生的故事”带动萧萧对另一种新世界生活产生了朦胧的向往,但是这种简单的向往并不能使萧萧摆脱掉自身的精神愚昧。最后,小说以萧萧在窥探大儿子迎娶另一个童养媳而结束。“同十年前抱丈夫一个样子。”这是一个类似于鲁迅《风波》式的处理形式,聪明的读者不难理解到,生命的悲剧依然在不断轮回,萧萧“不曾预备要人怜悯,也不知道同情自己”,现代理性的匮乏让他们对命运缺乏自主的把握。现代理性的缺失,成了沈从文对湘西子民原始生存方式的反思。沈从文创作的目的在于呼唤乡下人沉睡的理性,摆脱对环境的依附,获取生命的自由空间,并投身到新的生存竞争中去。

结语

沈从文通过给我们展示一个安宁、古朴、远离世俗喧闹的原始湘西世界,一个高度审美理想化了的世界来传递他对原始之境的向往,然而他也清醒地意识到在时代变迁的现实背景下和顽固势力的压迫下乡民们身上依然存在的精神愚昧。面对这一切,他内心极其矛盾,因此在清新的文字背后却常常体会到漂浮背后的忧愁和哀伤,使湘西世界被些许悲剧色彩笼罩。他的文字缓缓流出。

①凌宇:《沈从文传·引言》,东方出版社2009年版。

②吴立昌:《论沈从文笔下的人性美》,上海文艺出版社1983年版,选自《文艺论丛》(第17辑)。

③沈从文:《沈从文文论·烛虚》(第五卷),四川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

④凌宇:《沈从文创作的思想价值论——写在沈从文百年诞辰之际》,《文学评论》2002年第6期。

作 者

:郑家蔚,西南大学文学院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编 辑

:水 涓 E-mail:shuijuan3936@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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