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唱不尽的四平戏

2017-07-14潘朝阳王文同周传馨

海峡摄影时报 2017年7期
关键词:屏南学戏龙潭

潘朝阳+王文同++周传馨

闽北四平戏是福建流传的一种汉族地方戏曲剧种之一,现存于福建省屏南县的龙潭村和政和县的杨源村。四平戏自明后时传入屏南以来,至今已传15代。“看戏屏南班,下酒老鼠干,零吃地瓜干,配粥豆腐干”,这句闽东北民谣,道出了四平戏的广泛影响。

大山里的千古绝唱

闽东山区屏南县,古有“万山之县”之称。离县城约45公里的深山密林里,有一个龙潭村。1981年,在这山旮旯里发现了一个300多年前流传下来的古稀剧种——四平戏。龙潭村全村1000多人全都姓陈,四平戏是陈姓家族世代的传家宝。因当地方言谐音的关系,称四平戏为“庶民戏”。龙潭四平戏有一套严格的班规习俗,父传子,代代传,只传媳不传女,辈辈相延。

“四平戏古称‘四平腔,又叫‘庶民戏、‘赐民戏,源于明代‘稍变弋阳的四平腔,明末从江西、浙江传入屏南。”民俗专家陸则起说,随着时光流逝,四平腔因与其他剧种融合而逐渐消失。只有龙潭四平戏,因地处偏僻,加上是祖宗戏,才得以保存至今。1981年龙潭四平戏被发现后,被戏曲界称为“中国四平戏活化石”“明代四平腔的遗响”。

俗谚称:“龙潭村的鸡姆都会唱四平。”长期从事戏曲的挖掘、传承、保护工作的陆则起介绍,明天启年间(公元1621年~公元1627年),四平戏在龙潭村流传起来,全村男女老少几乎人人会唱,常常是台上演唱台下众和。

清朝雍正九年(公元1731年),龙潭村筹建四平戏班,乾隆年间打出班名“开祥云”。其后有“老祥云”“新祥云”“赛祥云”“新和顺”等班社。“最负盛名的‘棰仔班,演员个个身怀绝技,道具都是真刀真枪,最远到江西、浙江一带演出。”陆则起说。

龙潭村一直沿袭着古朴遗风:孩子们每年二月初二开始学戏,六月廿四彩排,八月廿三出艺,九月九秋收外出演出,第二年春耕时节回来。

梨园会与英节庙

在政和县偏远的杨源村,村尾的鲤鱼溪上有一座美丽的廊桥,桥旁有一座英节庙。此庙始建于宋崇宁年间(公元1102年~公元1106年),这是祭祀本村始祖张谨所立的庙。

杨源是张氏一族聚居的村落。唐乾符年间(公元874年~公元879年),黄巢起义军入闽,张谨受命为福建招讨史,与黄巢起义军于政和铁山一带血战。这黄巢并非一般草寇,原先也是个读书人。张谨与之血战数日,战败身亡。唐王朝在其战死的夏山建庙。北宋崇宁年间追谥昭烈,赐庙号“英节大观”,并在杨源等处增建英节庙。现存之庙屡有兴修。现存为康熙元年(公元1662年)重建。庙中戏台上演的就是四平戏。

据顾起元的《客座赘语》所言,明中叶以前,南京戏曲的主要声腔是弋阳腔和海盐腔,到了嘉靖、万历后流行平腔,这种声腔是“乃稍变弋阳而令人可通者”。从此从这座江南政治、文化的中心城,四平戏流播于江南各地,包括闽浙,但至清中叶后,四平戏似乎已绝迹。长期以来,戏曲史家都认为它已消亡。

实际上,四平戏还保存在杨源及屏南熙岭乡龙潭里村。它是戏剧的活化石。

杨源乡75岁的张明甲从16岁开始学唱戏,他说,在他小时候,“十里八乡,学戏的人一批又一批,都是年轻人”,好像这是张氏家族必须做的一件事一样。有句话是“杨源孩子三出戏”,就证明了四平戏在当地的影响。杨源乡的四平戏最初是为了纪念张姓的祖神张谨。每年的阴历二月初九及八月初五是张谨及其夫人的神诞日,人们约定俗成的“梨园会”就开张了。一年两度,上演三天三夜的四平戏,周遭数十里的张姓人家纷纷去赶庙会、看戏,追思祖宗的英雄事迹。在官方尚未注意四平戏时,正是有了“梨园会”这个民俗,凭借着宗族的凝聚力,四平戏在深山大岭中一代代演下来,将明代的戏曲形态几乎原封不动地保存到21世纪。

当地人为纪念祖神“英节侯”张谨而建“英节庙”,作为祭奠祖先方式的四平戏,自然将“英节庙”作为表演的场所,所谓“英节庙里搭戏台,年年演戏慰祖先”,英节庙成为了四平戏传承的重要载体。

来到英节庙,首先看到“省级文物保护单位”的石碑,石碑上记载着英节庙的历史。自北宋年间建成之后,英节庙近千年来都有翻修维护,至于古戏台的始建年代已难以考证。现在我们看到的英节庙大殿为康熙元年(公元1662年)所建,戏台为道光三十年(公元1850)年重建,距今已有150年的历史。

四平戏演出的戏台完整保留着清代重建时的模样。有趣的是,戏台上的地板是活动的。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你很难想象那地板的用途。由于戏台距离地面不足2米,祭祀活动前,人们卸下戏台的活动木板,以便于将供奉在庙里的祖先塑像从戏台下的大门抬出迎翁,迎翁活动结束后,再铺上卸下的木板,将塑像抬进庙里,四平戏的演出就可以开锣了。

沉甸甸的“传戏”

张孝友是杨源农民四平戏剧团团长,也是团里最擅长演旦角的一个农民,曾被媒体称为“本世纪最后的男旦”。

这几年,张孝友的心情忧喜参半。喜,是杨源乡的四平戏越来越受到重视,几年前省里的专家叶老师多次带日本的戏剧研究者来看他们演戏,后来,省多家媒体都相继报道了杨源的四平戏。2012年,央视纪录频道拍摄了他们剧团的纪录片。四平戏知名度越来越高,政府专门拨款为剧团添置了新的戏服行头,乡镇小学也开办了课外兴趣课鼓励学生学习四平戏,请了张孝友等几位农民去教戏。喜事一件接着一件,但是张孝友还是忧虑,现在看似热闹,但是四平戏传承的问题没有从根本上解决。

四平戏完整地保留了《荆钗记》《刘知远》《拜月记》《杀狗记》及《琵琶记》等五大宋元南戏的代表剧目,表演程式又与清代戏曲家李渔在《闲情偶寄》中说的“弋阳、四平腔,字多腔少,一泄而尽。又有一人启口,数人接腔者,名为一人,实为众口”的论述完全一致。

20世纪70年代以前,中国戏曲理论界认为四平戏已不复存在。但在20世纪80年代初,福建的戏曲工作者在杨源乡发现,四平戏不但以独立剧种存在,而且保存得相当完整,由此戏曲界给予了极大关注,誉之为中国古代戏曲活化石,作为“千古绝唱”载入中国戏曲史。2006年5月20日,四平戏经国务院批准列入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张孝友原也不清楚这个戏这么有价值,听专家说多了,也明白了许多。

张孝友的父亲、祖父都是村里演四平戏的前辈,父亲去世之前交代他一定要把四平戏演下去,不要断了。当时张孝友答应了父亲,可是他发现这个承诺越来越沉重,沉重得让他有些受不了。

前几年,张孝友的孩子和许多山里的年轻人一样去上海,打工赚钱去了。孩子在上海成家生娃,妻子为了带孙子也去了上海。按照常理,张孝友也要去上海,而且这几年儿子妻子总是电话催促他快去上海一家团圆。可是,张孝友留在了村里。他本想让儿子跟他学戏,儿子走了,他的希望就破灭了。后来他带了几个小学生学戏,其中他的侄女曼琦天资聪慧,学戏很快,他又燃起了“传戏”的念头。但是曼琦上高中要准备考大学了,看来传戏给她也靠不住了。

杨源是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历史上因为交通不便所以保持了较好的自然生态,同时也保存了原始的文化生态。可是,在当下交通便捷、网络发达的时代,杨源再也不是“桃花源”了,张孝友的四平戏梦还能够做多久呢?

一半以上技艺已失传

“啊唉,小校,方才妇人家说道,有夫不能依靠,有子不能奉亲,这等看起来……”夏日清晨,屏南县体育中心锣鼓喧天,71岁的陈秀雨正声情并茂地演唱着四平戏传统剧目《白兔记》《包公判》《中三元》《黄飞虎反五关》。这些传统唱腔,作为珍贵资料被现场录制保存下来。闻风而至的游客和乡亲们,也免费享受了一场难得的视听盛宴。

“四平戏是祖宗戏,我们希望能一代代传下去。”陈秀雨说。世居“戏窝子”龙潭村的陈秀雨14岁学戏,16岁登台表演,是享有极高声誉的四平戏演员。

“我是村里第一批学唱戏的女孩子,赶上了好时代。”陈秀雨说,1958年,龙潭村的四平戏班开始招收女学员,她是首批女艺人之一。

当时,四平戏在屏南盛极一时,25个村唱四平戏,演员有数百人之多,有的一个戏班可以演70多部戏。

“四平戏戏种语言和腔调很特殊,称为‘错用乡语,即土官腔(南京的普通话)与地方方言、音乐和民俗结合,既保存原始弋阳高腔特色,又兼具古朴传统的南戏表演风格,还具有文本与表演雅俗组合的特征等。由于没有唱谱、符号,单靠师傅言传身授,有一半以上技艺已失传。”陆则起说。

陈秀雨是龙潭四平戏第十二代传人,也是唯一可演旦、丑、末等角色的全才,能演20多种传统剧目。然而,她也有20多年没唱整台戏了,只有在大型活动中,才受邀登台亮相,一展风采。

最近几天,陈秀雨忙着给《白兔记》四部戏录音。“担心老了唱不动,后人就听不到这些老戏了!”她说,“当时和我同一批的40多人,现在仅剩六七人。大多不再唱戏了,有唱的也改行唱闽剧了。”

10年前,陈秀雨举家搬进县城。留守在龙潭村作后台的陈大并,一身技艺也面临无处传承的尴尬。“没人看戏,也没人肯来学戏。”

昔日的团长,四平戏第12代传人陈玉光唏嘘不已:“收了5个徒弟。现在最大的70岁,最小的26岁,都不唱四平戏了。”

42岁的陈锦蜜,4岁就跟着父亲陈官务唱戏,如今改唱闽剧,兼职做“乐队”。“红白喜事就去唱,替人哭红了脸、哭干了泪,真罪过。没办法,人总要生存。”

现在龙潭人过年,仍和过去一样,正月初一、初二、初三照样演戏,但演的都是闽剧。

与旅游相结合寻出路

2015年,屏南县充实加强“文化遗产保护与研究工作领导小组”,下设三个小组,县财政划拨1000万元作为文化发展基金,着力四平戏的抢救工作。目前已拍摄不少资料照片、声像等,整理四平戏剧本12本,为后世留下了珍贵的资料。

陆则起告诉记者,其实,当地传承保护四平戏的努力已持续了十余年。

2001年,屏南县成立挖掘抢救四平戏领导小组,举办了首期四平戏培训班。20名喜欢戏剧的小男孩、女孩参加了为期一个月的培训。

2009年,一個以培养四平戏新人为主旨、依托职专幼教班为主的夜校——“四平戏传习所”成立,由陈秀雨授课。一周上5个晚上的课,一次两小时,坚持了两个月。

正是这两次由政府主导、艺人参与教授的培训,让四平戏后继有人。今年26岁的陈楠在11岁时参加了首期四平戏培训班,后拜陈玉光、陈大并为师,前台和后台演奏技艺基本学会了。

“抢救四平戏,政府、专家、民间老艺人都不能缺位,众人拾柴火焰才高。”陆则起说,目前最重要的是重建四平戏剧团,或组建一个相对固定人员组成的戏班,打造几出精品戏。

陆则起甚至还设想好了这个戏班子立足谋生的出路,希望政府能给予扶持政策,把四平戏演出与白水洋、鸳鸯溪门票捆绑。“艺术必须在活态中才能生存,而技艺也只能在生产中保存。四平戏与屏南旅游结合,才是最好的方向和出路。”陆则起建议,2014年屏南县游客达250万人次,一张门票只要加1元,每年就有200多万元,既可培育很多优秀的四平戏演员,也可丰富屏南旅游的内涵,增强吸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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